上回她在静吧和原鹭喝得醉如烂泥,当时她就觉得乔正岐和原鹭之间略有奇怪之处,只是她没往深里想,以为那种怪异是因为他们不是亲兄妹,有点儿隔阂别扭罢了。
原鹭的笑容出现了裂缝,不置评论,转而说:“姚菲,你回来真好。”
她回来了,原鹭觉得世界都亮了一半,底气好像也回来了一半。至少以后难过的时候不用再拉拿卢和郑丘壑这两个糙老爷们儿去喝酒了。
姚菲拧眉,淡淡的说:“我以为我的路已经够难的了,现在看来你比我还……”
她拉紧原鹭的手,笑容再次灿烂起来:“管他呢,不疯狂哪能叫青春,我们两个疯子,再搭上两个傻子,不对,我的这个是货真价实的傻子,你的那口子该叫天才,疯子在左,天才在右,哈哈。”
姚菲拉着她跑,原鹭跟在后面笑。
☆、第六十二章
原鹭和姚菲买完菜回来,家里居然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姚菲啧啧称奇,有意无意地瞟着原鹭,夸赞林慕:“行啊林慕,贤惠好男人,居家小能手。”
吴津这大爷两腿一伸往沙发上一倒,已经在电视前看上球赛了。
他的电话一直在响,姚菲走过去把茶几上的电话拿起来。
“别接,这女的烦不烦。”
姚菲看了眼屏幕,是胡舒颖。
她把电话递给吴津:“干嘛不接?心虚啊,没准真有事呢。”
吴津把电话丢在沙发一边,继续专心看球赛:“要接你接。”
姚菲语塞,叉腰瞪着他,她怎么接,不难堪么?于是姚菲干脆不管他了,任他去,转身去厨房给原鹭搭把手。
原鹭炒了三个菜,一个豆豉油豆腐、一个葱白炝鲳鱼、一个糖醋小排,姚菲拌了个凉菜,做了个萝卜牛腩汤,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几个人以水代酒,举杯共饮。
吴津说:“原鹭,我谢谢你,没你,我和姚菲也走不到今天。”
原鹭和他碰了个杯:“德行,就会哄我好话,你和姚菲好好过,对得起姚菲才算真的谢我。”
吴津仰头把被子里的水喝完:“今天就是缺点酒,不然就真的是大痛大快了。”
吴津又把杯子敬到林慕面前:“兄弟两个字,仗义,咱们俩就不说谢这个词儿了,我就祝你早日脱单,身边现成的一个,早点下手。”
姚菲踩了一脚吴津,吴津哎哟一声,叫:“你踩我干嘛。”
姚菲夹了块排骨到他碗里:“吃你的。”
原鹭有点不自然地笑着,说:“我看客房里有副麻将,一会吃完咱们搓麻将去,省得挤在屋子里没事儿干。”
吴津兴致颇高:“行啊,一会儿别输的连内衣都得押给我。”
原鹭啐他:“你才小心输的连内裤都不剩。”
四个人吃完简单收拾了碗筷就玩起了麻将。吴津一边点烟,一边翘着二郎腿洗牌:“艾我草,今儿的手气怎么这么操。蛋,十几圈没胡一把。”
他刁着烟,单手洗牌,嘴里不时说着话含混不清的,烟灰随着唇齿的颤音不时抖落。
“吴津,你接不接电话?都打了一下午了。”姚菲把他嘴里的烟扯下来,摁灭。
姚菲起身去把手机递给他,还是胡舒颖,“接就接,不接就关机,省得听见铃声影响我心情,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儿。”
吴津盯着被她摁灭的烟头,接过她递来的手机,没心没肺地接起电话:“喂?”
吴津很久没有说话。
“……知道了。”很长的沉默之后,仅有这三个字。
他接完电话的脸色不太好,姚菲猜测大约是他爸情况不好,问:“是不是你爸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吴津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大概吃不了几天饭了吧。”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林慕推散了理好的牌,说:“走,上医院去。”
吴津摸了摸口袋,没摸到烟,有点烦躁地挠挠头发,“晚上吧,这会医院里人多。”
林慕用冰凉的眼神看他:“我是不想你将来后悔。”
吴津扯着嘴角,笑得有几分苦涩:“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高中那年我妈乳腺癌死了,死在法国,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没有陪在她身边。”
姚菲摸着麻将牌的手指指尖冰凉。
“他想一死了之,身后那么多烂摊子全堆我一个人身上,还弄了个胡舒颖到我跟前,要缠着我一辈子,我他妈是不是这一辈子都得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是不是别人一提起我这个人就马上脱口而出我是谁谁的儿子?”
姚菲用严肃镇定的语气打断他:“不是想缠住你,是想护你一生一世。”
姚菲站起来,对着吴津道:“我没和你说,你爸之前找过我,他根本不是你口中十恶不赦的人,吴津,很多时候我都受不了你的任性,但是你爸,却全都忍受并且接受了……你,马上去医院。”
吴津双手抱头,不去看她:“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回去,你知不知道我回去了,很可能我们的将来就再也……没有了?”
姚菲居高临下地看他,目中痛楚却决绝:“所以呢?你打算一辈子窝在这里当缩头乌龟么?人有旦夕祸福,你爸会死,就连我自己说不定哪天也会突然死了,到时候你一个人能怎么样?又或者你选择和我在一起,爱情能困住你一时,生活却会折磨你一辈子,你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我是糙人认糙理儿,你挨不了多久就会埋怨我的。”
她轻描淡写地说:“毕竟,除了爱情,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吴津痛苦地抱紧自己的头,埋首极深:“但是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姚菲去抱他,把他的头揽进自己的怀里,抚摸着他柔软细碎的头发,很轻很轻地说:“我会一直在,你去吧。”
吴津满面是泪地仰起头,想看清姚菲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原鹭和林慕互看一眼,静悄悄地退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走么?去外面透透气儿。”林慕提议。
原鹭点点头,和他一前一后出门。
小区很清净,下午的时光鲜少有居民在小区楼下的公园里散步,林慕和原鹭在公园里面慢慢走着。
“很久不见了。”林慕说,“最近还好么?”
原鹭点点头。
林慕笑了笑:“最近经常在新闻上看到你,出差到每个城市都能在屏幕里看见你的感觉很不错。”
原鹭舔唇,笑说:“挺苦恼的。”
“苦恼什么?”
“承受着不应该属于我的光环。”
“那就做得更好,直到能理所当然地去接受。”
原鹭愣了愣,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不是一味地夸赞奉承,不是一味的挖苦嘲讽,这些都太浮夸太虚无缥缈,他给她的,是一种很踏实的力量让她继续前行。
原鹭很认真地点头:“嗯。林慕,你就像是我永远的阳光。”
林慕不置可否地笑着,走在前面。
他突然停住脚步,回过身,看她:“原鹭。”
“嗯?”
“如果有一天你无处可去,记得来我这里。”来我的心里,他说。
原鹭:“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林慕:“因为你现在仿佛正和我往两个方向走,越来越远。”
两条不平行的直线,无限延伸,只有一个交点,一旦错过就只能越离越远。
原鹭顿了一会,然后恢复笑容。
“林慕。”
“嗯?”
“五一我回b市了,去了我们原来的初中,学校翻新得面目全非,我们教室所在的那幢教学楼已经被推成了平地,就连原来的篮球场就变成了塑胶操场,篮球架也换了新的。唯一不变的,好像是篮球架下的热血少年们。”
林慕沉默着,很久才说:“好巧,五一我也回去了。”
只是没有碰到。
“你也回去了?”
“嗯,给学校的图书馆捐了一些图书。”
原鹭心里有一种错综复杂的心情,总觉得什么事情都是冥冥中注定好的。林慕回来了,乔正岐也回来了,两人几乎同时回归她的生命,只是乔正岐先他一步稍稍早了那么一点。
如果当初是和林慕在一起,或许现在也不会这么纠结折磨。他给她的感觉一直是安全而可靠,就算遥远,只要努力,还是可以靠近,然而乔正岐……算是她的孽吧,毕竟该来的总会来,现在这样能维持一段时间都算是上天待她优渥了。
“你看,五月的石榴花,火红得快要烧起来似的。”原鹭拉他去石榴树下,石榴花开得热烈奔放,不过也近荼蘼了。
林慕看着花下她的脸,安静地站在一旁,像是入画一般入定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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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津在租来的房子里又窝了一天,临出门前,姚菲把他的皮鞋擦得很亮,就连他脱下的拖鞋都整齐地在门口摆放好,拖鞋口的位置对着大门,姿势像是随时在等待男主人的回归。
然而吴津却再也没有回来,他去医院的那个下午,和父亲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病房里的东西摔得一塌糊涂,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候在门外,却没有任何人敢在那种时候进去。
吴津的父亲盛怒之下肿瘤破裂,这次再也没能像上次那般侥幸救回来。
吴津的脑子里除了蒙还是蒙,刚刚那么剑拔弩张和他要刀剑相向的老头子,在他的面前居然说倒就倒了。
见到父亲以后,吴津甚至认为胡舒颖的那通通知他父亲命不久矣的电话是骗他回来的把戏,毕竟老头子在见到他的时候能一把抡起床头柜上五斤多重的水晶花瓶,毫不费吹灰之力地向他砸来。
他走了,彻底退出了吴津的生命,在吴津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生生的、痛苦的、狰狞的倒在了他面前。
吴津父亲在被送进抢救室之后很久,吴津都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胡舒颖从抢救室外回到病房的时候,冷冷看了他一眼:“满意了?”
吴津没有说话,跟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站着。
胡舒颖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吴津:“这是吴伯伯昨晚写好的,他以为你不会来了。事实是如果你不来,事情也不会这么糟糕。”
吴津捏着她递来的信封,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胡舒颖皱着眉扫了眼他打着石膏的右手,“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男人?用拳头解决问题,不幼稚么?”
吴津默默不语,拆开信封去看。
胡舒颖从地上碎裂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出来,去擦他额角刚刚被花瓶砸中划出的鲜血。
她很仔细地擦着,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他的伤口。
忽然之间,他紧紧地捏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在她的手腕上瞬间箍出了五指印。
她愕然地看着他,手里浸着他鲜血的纸巾随即坠落。
“我们结婚吧。”他面无神色地说。
☆、第六十三章
没有哀喜,他的婚姻从头到尾、由始而终只剩冰冷。
吴津拉着胡舒颖一路飙车去民政局。
胡舒颖在车上大骂:“你疯了!?吴伯伯现在还在抢救,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吴津冷冷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结婚。”
胡舒颖愣住:“吴津,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了?”
吴津笑得冰冷:“你以为这辈子我们俩还有机会分开么?别逼我,如果这个时候不去,你信不信等我缓过劲儿冷静下来后咱们俩都永无宁日?”
不在他觉得亏欠了老头子一身孽债的时候去完成他的最后一个心愿,吴津怕自己清醒过来后倔得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到最后所有人都遍体鳞伤,就连姚菲都被连累得体无完肤。
也许趁现在一时的冲动把事情都了结,这是最好的结局。
胡舒颖静默良久,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说:“那个人怎么办……?”
吴津的手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苍白,最终还是无力地缓缓松开手,“我欠她的,我会用我的心去还。”
胡舒颖苦涩地笑出了声:“那我呢?”
吴津默了很久,道:“我欠你的……用一生的禁锢偿还。”
胡舒颖看着自己的长发在空气里舞出风的形状,缓缓朝他伸出手,张开五指,掌心朝上,道:“拿来。”
“什么?”
“身份证户口本啊,不是要登记么?”
吴津看了她一眼:“没有。”
胡舒颖好气又好笑:“你耍我呢?”
“打电话让人送过来。”
“你确定?”
打电话意味着人尽皆知。
吴津:“快点打,赶在老头子走之前把事儿办了,让他知道。”
胡舒颖严肃下来,打起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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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记完,两人都有一种顿觉失趣的感觉,彼此相看两相厌,却又不得不从此一生纠缠。
胡舒颖给他立规矩:“我的底线是别把人带到我面前,别出现在我出现的领域,你的事我可以不管不问,同时,我的事,你也无需过问。”
吴津垂着脑袋,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并没有回答她。
“当然,最明确的底线是非婚生子,吴津,咱们都是成年人,我不希望将来有任何人会对我的孩子造成威胁,这种感觉你应该再明白不过。”
吴津沉默着,被她伤及痛处,过了很久才下狠了心道:“好。”
胡舒颖看着他:“如果有,我会不惜任何代价把这个威胁铲除,你明白么?我丢不起这个人,我爸妈更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请你别忘了今天说过的话。”
她勾唇冷漠地笑了笑:“或许将来我们能分开了,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也可以从这场婚姻里彻底解绑。”
“希望吧”,吴津自嘲。
两人回到医院,没来得及赶上吴津父亲走的时候,车子刚在车库里停好手术室的电话就来了。
吴津在空旷的车库里,哭声回响整片地下空间。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声嘶力竭,仿佛生命从此缺了一角,那个相憎了这么多年的人,这一刻却成了他最爱的人。
老头子害死了他的母亲,自己气死了他,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那么下一个呢?谁又会憎恶他,他又会被谁所伤极。
这场畸形好像永远没有尽头,让漂浮着的人看不到丝毫上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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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耶路撒冷,这座寓意“和平之城”的城市,朝圣的圣徒用最虔诚的信仰去供奉。
这是一所用信仰筑成的城市,古老而饱经颠沛流离的犹太民族,在经历无数的迫害与践踏后,始终怀着对土地的信仰,坚信总有一天能重回故土。
相传耶稣在耶路撒冷为人类赎罪而死,贪婪、污秽、仇恨、嫉妒、私欲等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原罪,基督徒们用信仰来净化灵魂与内心的恶。
原鹭走在耶路撒冷的小巷里,身边不时偶尔穿行而过包着黑头纱的妇女,更多擦肩而过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乔正岐带着原鹭避开国内媒体早几天抵达耶路撒冷,在旧城区附近订了个酒店。两人把行李放到酒店后,乔正岐带着原鹭去旧城的几个景点逛了逛。
古老沧桑的城墙,城墙上历经千年而不朽的浮雕文字,每一块砖瓦都值得让人尊敬。
两人逛到黄昏,出了旧城,到酒店附近吃了点面包点心喝了杯咖啡,半天下来疲累至极。
乔正岐对耶路撒冷熟门熟路,已经来过不下五次,平时学校里的教授也有很多犹太人,因此他用希伯来语和当地人沟通并无障碍。
原鹭跟在他后面,用当地语言和当地人沟通有心却无力,好在这里大多数的人都会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