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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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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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现在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刘嗣贞和颜悦色地道,“正是时候。”
  “是了!”刘垂文一拍脑袋,顿时笑了,“谢谢阿耶提醒!”行了个礼,立刻一溜烟地跑了。刘嗣贞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摇头笑笑,眼神转瞬又被更深的忧虑所遮盖。
  ***
  刘垂文赶回十六宅时,正碰上隔壁的淮阳王妃送人出来。他连忙侧身回避,那人却走到他面前转了一圈,俄而一声轻笑:“是不是陈留王要回来了?”
  声音威严中透着些妩媚,却是年过四十的昭信君,她的容貌与身边的女儿颇相似,只是眉宇还更为阴沉一些。刘垂文欠身行礼,也不看她,只道:“这是主子的事情,奴婢如何晓得?”
  昭信君笑得眼角细纹都皱了起来,“话说得漂亮,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屋里藏了谁?画儿厚道,我却不见得。”
  殷画厚道?刘垂文只觉昭信君说的肯定不是他所知的殷画。想及不能给远在前线的殿下惹麻烦,冲到口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下去,还赔上了笑脸:“昭信君说哪里话来,我们屋里有谁是藏着的?谁不是光明正大住着的?”
  这一反问倒叫昭信君愣住,好像没想到一个阉人能有如此胆色。一旁的殷画拉了拉她的袖子,若有深意地提醒道:“何必同一个下人废话?他家主子的麻烦事,他想帮都帮不上。”
  那两人走远之后,刘垂文发现自己的牙关都被咬酸了。他不得不给自己揉了揉,直到揉出来一个难看的笑脸,才回到自家堂屋里去——
  “回来了!回来了!”两声粗嘎至极的鸟叫刹时叫醒了他的魂,刘垂文抬眼看去,便见殷染站在屋中,正给梁下的鹦鹉喂食,而那鹦鹉却突然偏了头叫唤起来。如此,殷染也就侧过头来,看见了他。
  殷娘子这半个月来都很平静,但刘垂文不会忘记半个月前,自己和钟北里在百草庭发现她的时候,她是怎样一副景况。
  所以他对着她此刻的平静,总有些胆战心惊。“殷娘子,那个……潼关报捷,龙靖博兵败四方山,往北逃窜去了。”
  “嗯。”殷染平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往内室走去。刘垂文不敢跟去,只隔着帘子低声道:“后头的事儿也容易了,大可以交给各地观察使去做。奴婢眼瞅着殿下可以回来了……兴许还要带上那个邓质,太上皇说了要赏的。”
  “战报上说了殿下要回来?”里头传出一句索然无味的问话。
  刘垂文一愣,“这倒没有……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是谁,在四方山打败了龙靖博?”殷染又问。
  “……是邓质。”刘垂文静了静,忽然跳了起来,“您的意思是……不对,殿下已经醒了!一定是他坐镇潼关在指挥着的,只是军报上不写罢了——”
  “如此大捷,为何连他的名字也不提一下?”殷染的话音里又带上了他所熟悉的那种孤独的嘲讽意味,“邓质虽有将才,若非殿下命蒋彪等人相助,平叛又怎可能如此容易?”
  刘垂文身子向后靠在了梁柱上,颇有些颓丧地道:“那是怎么回事?”
  “殿下若班师回朝,太上皇会去城门亲迎,再开大宴庆贺吧?”殷染轻轻地道,“他若当真回来,可就是羊入虎口了。”
  (二)
  中原兵马终于彻底剿灭叛军时,夏天的葳蕤已过去,长安城中铺上了薄薄一层初秋的落叶。叛军死伤二十余万,余下十万投诚朝廷,首恶龙靖博战死,朱桓、童宵等被俘,潼关防御使邓质、忠武节度使蒋彪等联名上奏朝廷,将于八月十五回朝献俘,并面禀平叛事宜。
  当小皇帝猝死之时,太上皇的诏书说得明明白白,令淮阳王重新监国,而将高仲甫手下三军都掐了头领。如今这些藩镇大员顶着一身的赫赫战功要回京,显见得背后还站着陈留王——这诡谲的朝局的风,实在吹得所有人都有些晕头转向了。
  八月十五,大赦天下。长安城中桂叶飘香,城南明德门大开,邓质、蒋彪诸将率三千人踏马入城,朱雀大街两旁人头攒动,直至承天门下。太上皇与淮阳王在承天门上迎接众将士,公卿百僚一同山呼万岁,接风洗尘,入宫飨宴。
  欢呼雀跃的长安百姓们看不出其中的道道,兀自欢呼雀跃着。只有承天门上的人感觉到了异样,淮阳王妃更是直接问林丰:“陈留王在何处?”
  林丰讷讷道:“奴婢不知……”
  殷画的指甲抠进了城堞,她低下头,正对上仰头上望的那个将领的目光。这太无礼了。她记得那人叫邓质,身材昂藏有力,看起来就是杀过很多人的狠角色,他的腰间甚至还挎着刀——
  他总不能带刀进宫吧?!
  “陈留王在何处?”殷画听见一旁的高仲甫也在询问,然而,似乎没有人给他回答。
  “画儿,”段云瑾望着城楼下的泱泱人头,听着所有人的呼喊与欢笑,低声道,“你开心么?”
  “什么?”殷画有些恍惚。
  “你喜欢这样的——这样的场景么?”段云瑾顿了顿,“站在承天门上,你开心么?”
  殷画转过头看着他,然后不出所料地,在自己丈夫的表情中看见了自己一直无比嫌恶的软弱,“开心。”她斩钉截铁地道,“我嫁给你,就是为了这一日。只要将陈留王除掉,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一声轻微响动,是段云瑾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腕,双目死死地瞪视着她:“你又安排了什么?”
  殷画目光下掠,迫得段云瑾松开了手。她忽然觉得很疲倦了,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可他却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不由冷笑一声,“这是太上皇的宴会,我能安排什么?”
  段云瑾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殷画的笑容愈加妩媚,她倾身上前,凑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若当真发生了什么,就去找太上皇吧。”
  段云瑾不由得转头望向站在前方的父皇。他的头发已花白,一丝不苟地束在冠中,身着龙袍,腰杆笔直,只是双目空空,目光不知落向了何处。即使如今国无国君,众人也明白该向谁行大礼。而段云瑾知道,这样的御座无人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
  殷染坐在镜前梳妆。
  似乎自段云琅赴陕州起,她便没有再这样郑重地打扮过自己了。贴上他送的花钿,眉黛细细地描过,眼角微微上翘,勾勒出一双沉默而冷艳的眼眸。长发梳作流云样的妇人髻,斜斜插一枝玉钗,此外再无装饰。站起身来,浅紫的披帛便自臂膀间垂落,挽住珠光色的襦裙,裙袂在脚边叠成柔细的波浪。
  刘垂文在外边轻喊:“宫里来接人了,娘子。”
  她是陈留王的家眷,自然也在宴请之列。
  到大宴上,就能见着他了。
  见着他,鲜衣怒马,凯旋归来。一切都和她所料想的一样。
  他在城外屯兵十万,他在城内有羽林军和邓质。就算鸿门宴又有什么可怕?他现在已不再是延英殿上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太子,他有军队。
  一场大逆的叛乱,险些倾覆了整个国家,却成就了他。
  殷染由刘垂文搀着出了门,便见到在马车旁等候的钟北里。后者穿着旧的侍卫甲衣,淡淡地道:“我送你入宫。”
  殷染回头看刘垂文,刘垂文却低了头道:“这是殿下的意思。”
  “殿下何时说的?”
  “殿下走的时候。”
  殷染不说话了。
  钟北里原本已经离宫,却是为了什么要再次披上那一身甲胄的重压?
  轩车摇摇,自左银台门入大明宫,往北迤逦而行。殷染隐约感到不对:大宴设在前头的紫宸殿,原不该往北走,结果一阵风来,她反而还感受到了太液池上潮湿的水汽,这直是往内宫里去了。钟北里在外边驾马,刘垂文在车内看着她,殷染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有些不自在地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大明宫啊。”刘垂文颇是自然地道。
  殷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鬓,车厢摇晃的光线下,她的神情有些晦涩的紧张:“今日大宴,可不要为你主子出什么差错……”
  刘垂文却扑哧一声笑了。
  “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殷娘子。殿下会得到他想要的,”他自信满满地笑道,双臂张开,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好像把全天下都装进了他的肚子里,“同您一块儿,娘子。”
  不知为何,明明应该高兴的,不安的情绪却几乎要淹没了殷染的心,令她不能呼吸。她转过头去,茫然地看着卷起一角的车帘之外,中秋的圆月光辉灿烂,将阴冷黑暗的人间幻化作一片雪白世界,流霜飞舞,隔着丛丛秋草能听见脉脉的流水声,在渐渐寒冷起来的空气中呜咽着远去。
  没有人的御花园,好像比寻常的颓垣断壁更令人难过一些。
  马车终于停下,钟北里一跃下车,打开车门,将殷染接了出来。她今日衣饰繁复华丽,下车的时候只顾着低头与自己的衣角纠结,却不料横空里听见一个清疏带笑的声音:“好姐姐,你今日穿的这样好看。”
  她全身都僵住了。
  不过是一个刹那,那清渺的月光却仿佛已流遍她全身,温柔的,妥帖的,无孔不入的,令她羞臊,也令她兴奋,令她□□,也令她痛苦。所有的等待,这八个月以来,所有的看起来那么绝望、那么没有边际的等待,在这一个刹那全都得到了报偿,她盯着那绞缠在车辕上的衣角,心想,这是值得的,他还在这里,她还有那么多话要同他说,还有那么多风景要同他看——她终于将他等回来了。
  段云琅一直没有上前来。钟北里俯下身给她解开了衣角,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便同刘垂文一起退下了。殷染转过身,便看见了他——
  方才还在炽热奔流的血液,这一刻却好像全部缩回了冰层底下,寸寸冻结。
  段云琅却还在笑。
  他坐在百草庭的院门口,藤萝在他的身后爬满了整面墙,月光筛动着它们的声影。他的头发似乎是重新梳过,露出年轻的额头,和一双顾盼风流的桃花眼。身上披了一件干净的长衫,内里却是血污的甲衣,一把入鞘的剑放在他的腿上,而他的腿——
  她往前走了几步,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在打量他坐着的那把轮椅。
  他的手闲适地搁在扶手上,鲜血汇成一股一股地从那苍白的指尖滴落下来。
  血的腥气弥漫上来包围了殷染,如一道绳索缠绕住她的颈脖,收紧了,她渐渐地不能呼吸……
  他却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少年薄凉的嘴唇径自寻上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管了,我终于把段五给弄回来了……明天早点来,审核的规律我真摸不清……

  ☆、第166章

  第166章——膏肓之疾
  这轮椅实在有些窄了,殷染不由得坐在了段云琅的腿上,反身抱住了他。。她喜欢这样的姿势,他也喜欢,好像她是高高在上的,而他只是她的卑微的臣仆。可是这吻却太短暂,俄而,是他推开了她。
  他轻声开口,仿佛还有些不好意思,“推我进去。”
  她突然意识过来自己一定压着他的腿了,几乎是立刻从他身上弹了起来。他却笑了,笑声低沉,在胸腔里轻微地震动,那是一种特属于成熟男人的、诱人**的笑。殷染绕到他身后去推着轮椅,辚辚的轮声轧过百草庭中的一地秋霜,又惊起花草深处的虫鸣。过门槛时,段云琅扶着门框站在一旁,殷染将轮椅抱了起来,段云琅看着她动作,肩膀不住耸动,她知道他在闷闷地笑,只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待她关上了门,正要去堂上取灯火,却被那男人一下子压在了门上——
  这真是男人了啊,野兽的四肢舒展开了,再不是年幼时毛茸茸小狗一般的模样,而分明长成了一头狼,扑在她身上,啃噬,啮咬,无恶不作。她仰起头,露出一段纤白的颈子,他一口咬下去,她便发出断断续续的残喘,像是献祭的羔羊最后的呻…吟。
  衣衫一节一节飞快地剥落下来,只有发上的玉钗还在晃荡不休。段云琅的身子忽然一晃,而后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已经躺在了地上。
  他压着她,动弹不得,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亮得发烫的眸子死死地注视着她,好像一定要在她脸上看见什么了不得的痕迹。她的胸脯轻微地起伏,呼吸却不似他那般紊乱,沉默地与他对视——无论如何,她总是比他更冷静一些。
  他一手撑在她身侧的地上,另一只手缓缓地伸出来,抚上了她的脸颊。
  月华流入窗纱,光影朦胧而温柔。她闻见了他指尖上的血腥味,感觉到鲜血混溶进了她脸上的脂粉,但她没有说话。他却只是碰了一下,就缩回了手指。
  她抬起眼,看见他怀着忐忑的表情:“我……我还有些脏,我先去洗洗。”说着便将手一撑要站起来,却又突然摔跌在地,殷染慢慢地坐起身来,没有去搀扶他。
  她不会搀扶他,她只会沉默地陪伴。
  他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又冲她一笑:“你到得早了些,我原没料到这样早……不然我肯定洗得干干净净,一点味儿也让你闻不出。”
  她不说话,而他又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在房内走动着——这就让他更加惴惴不安了。吃力地撑起身子坐起来,他的话音滞涩:“阿染,我听闻你……我听闻小七……这是不是真的?”
  “哗”地一声轻响,满室倏然亮堂起来,殷染手中执着一只金莲花烛台,烛火在她清艳的脸庞边安静燃烧,将那双眼睛映得漆黑无底。
  段云琅不得不抬手,稍稍遮住这实在有些太过耀眼的光芒。
  她好像全没听见他的问话,自将烛台放在他身侧的矮几上,自己蹲下来,抓过他的手,将他的袖子往手臂上捋,便瞧见被鲜血浸透的层层纱布。她眼睛都没眨一下,轻声地道:“怎么弄的?”
  “忘了。”他淡淡道,笑容亦敛去,目光望向别处。
  她静了半晌,也不再问,将他的衣袖理好,便道:“你这番回来,是做好万全准备了?外头还在给你办接风宴,你知不知道?”
  段云琅冷淡道:“我今晚不想说这些。”
  “好。”殷染竟也不再多说,却道,“那你去洗洗吧。”
  段云琅倏地转回头来,那一瞬间,他那眸底的神色仿佛被刺伤了,有些委屈,却又发不出声音。殷染站起身来,理好自己的衣衫,烛光之下,着意修饰的容颜灵幻如仙子,如一个他不能触及的美梦。她安静地凝视着他,“要我帮你么?”
  段云琅没有回答,而是径自推动轮椅去了后边的浴房。
  她听见那边传来乒乒乓乓的杂乱声响,像是他滑倒了,而后是汩汩的倒水声,钝重的移动物件之声,伴随着更多几次摔倒声……她紧紧闭了眼,他的每一次摔倒,在她耳中都不啻天崩地坼,可她却不能去搀扶。
  他憎恶被搀扶。
  她的少年,同她一模一样,有着这世上最贵重、最无用的尊严。
  他们都靠这尊严活着。
  ***
  浴房中水雾蒸腾,混着澡豆和皂角的清气,依稀还有女人身上那似有若无的香味。段云琅闭了眼,哗哗的水声就变成了兵戈与血肉的厮杀之声,战场上流云飞卷,远方的山沉默而威严……
  他的马被敌人切断了双腿。那一刻,仿佛自己的双腿也被切断一般,他从马上摔落下来,只凭一把长剑在夹击中狼狈地拼杀,直到己方的人找到了他……
  伤痕并不多,但那种瘫倒在地的无能为力的痛苦,他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水里,仿佛这逼人窒息的热水就能洗净他的一切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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