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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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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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但这样,外间开始有人散布谣言,借此生风,说什么户部库丁都是为人冤枉的,若非如此的话,焉有将近一月的功夫,仍然审不出个水落石出的道理?刑部六堂又急又怒,更多的却是羞意。
    “我就不相信这八个人真的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针扎不透!”在一次有刑部六堂共聚在白云亭谈及此事的时候,直隶司的一个员外,叫林拱枢的,突然放下筷子,大声说道:“还是得用大刑!”
    林拱枢一个小小的员外,本来是轮不到他坐到堂官面前亢言大论的,不过一来他是林则徐的五公子,和赵光有着世家之谊;二来,此案关系甚大,刑部又是一个很特殊的所在,不像其他五部那般的讲求官职仪体,更兼林拱枢于律例身为熟稔,也就让他一起列席了。
    “大刑也不是没有用过。难道就有用了吗?”同是直隶司任职员外郎的吴福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八名库丁坚不吐实,若是继续使用大刑的话,一旦有个瘐毙狱中,皇上面前如何交代?”
    林拱枢有心想说,便是死了一个不是还有其他七人吗?不过这样的说实在不是他读书人所能出口的,而且那样的一来的话,自己和那等草菅人命的酷吏又有何区别?当下扁扁嘴唇,不再多言。
    “众位大人总要拿出个办法来。本案千夫所指,刑部万万不能失了面子。”阿勒精阿大声说道:“既不能动用大刑,又不能再做拖延,蓉舫老弟可有什么良策吗?”
    赵光就正如周祖培当年和皇上所说的那样,人很聪敏,胸中满是大清律例的条条框框,便少了几分灵动,听他说话无礼,心中不喜,却也没有和他计较,兀自苦思良久,才斟酌着说道:“我想,库丁坚不吐实,一来是怕案情明了之后,彼等身受重罚,故而有苟延残喘之心;二来,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做第一个反骨之人。”
    “嗯,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也有同感。此案演变成今天这样不可开交的局面,便是一直以来,刑部断案都是被告共同过堂,未有单独审讯。以下官想来,便是陈世杰略有颉颃之意,抵死不认,其他人怕也未必都如他一般吧?”
    “既然这样,就说定了,从明天开始,将这八名人犯,分别提审。”
    方略既定,众人似乎看到了一片光明,心情放松下来:“唔,下雨了。”
    大家转脸看过去,可不是吗,连绵的雨丝遮挡在窗前,一场春雨落下,打开窗户,飘进来的雨丝星落在脸上,很有一派诗情画意,不和在坐的阿勒精阿是个全无半分情致的,苦着脸嘟囔了一句:“怕是又要水淹三法司了。”
    刑部位于皇城的正西,面对着西安门,名为刑部大街,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自北而南排列,就是有名的三法司。刑部大街地势最低,平日还好,只要下雨,就一定会有积水存留,到了五月里淫雨霏霏,出入白云亭这会食之所,都要搭几案成桥梁供人出入。所以有‘水淹三法司’的俗语。
    见此情景,赵光本来正想和同僚吟咏几句,却给他的一句话搅得没有了半点心情,众人苦笑着拱拱手,冒着小雨走出白云亭。
    ************
    再一次升堂审案就和原先不同,而是从南北所里提出一名库丁来审,说话也不像前几次那般的疾言厉色了:“周小舟,你也算是朝廷部员,此次银库盗窃,你是第一个为兵弁查出来的,可有什么说的吗?”
    叫周小舟的确实是此次库丁一案中第一个被九门提督衙门的官差查出体内藏银的,而且他藏得也是最多,一个人就偷了整整五十两。说起来也算是他合该有此一劫,上一年刚刚被遴选为库丁,便是连标名时花费了七千两银子的本钱还没有全数‘赚’回来,就被人抓了个正着,心里这份懊恼就不用提了。
    看他低头不语,吴福年和林拱枢彼此递了个眼神,语气更加的柔缓了:“本官知道,例如你这般家境贫寒之人,便是标名所费,怕也是自己无从筹措,想来也是东挪西借而来。本意是想学那些刁顽之辈,借着本职之便利,以各省赋税银两运送进库之机,从中中饱私囊,我说得可是的?”
    这一次周小舟不能不说话了,跪在地上抬起头向上看了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回两位大人的话,是的。”
    “这便是了。欠下的这许多银两,想来,令堂和你妻子在家中,怕是经常会受到债主的追比吧?”吴福年叹息一声,语气中满是为他人着想的好意:“若是你仍在户部任职,虽是还清欠债遥遥无期,总还有一个盼头,现在你人在刑部大狱,事情又没有一个终了之期,想必,债主登门催讨欠款时,拍桌摔凳,口出恶言也是平常事了。可怜她们荦荦(音洛)弱质,如何当得?”
    周小舟呜咽一声落下泪来:“总是我为子不孝,为夫无能,连累了母亲妻子。”
    “周小舟,你身犯律法,便是身受重责也是情理之中,又何苦连累的母亲妻子与你同担?”林拱枢大声喝问:“本官和桑大人有好生之德,只要你肯招认明白,自当在堂官面前为你求恳,于严谴之中为你留一条生路,你不要自误!”
    这等红脸黑脸的伎俩是瞒不过周小舟的,一众库丁此次犯案被抓,却抵死不认总也是有缘故的:像他们这样的人,一来是天性奸狡,二来是心存侥幸,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节,便是其他的那些被囚禁在家中的三十余名同僚托人带话进来:‘众人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个字都供不得。一供,便是罪无可逭,轻则充军、重则丢脑袋。不供,则那些有关连的其他库丁,户部书办,主事,郎中,甚或是本部堂官总是得设法为他们开脱,小罪纵不可免,将来尽有相见的余地,不愁不能重兴旧业。而几个人的家人,自然也有旁的人会设法保全。’
    话是这样说,不过人在狱中,外面的情形一概不知,只是听那些受贿赂的狱卒带话进来说,家里一切安好,请大家放心。具体是不是,却是不知道的。这样下去,总也不是个事啊。
    听到两个人的话,周小舟心中一动:“敢问两位大人,这‘生路’二字做何解?”
    “大胆!”

第107节 事涉显贵(1)
    按照林拱枢的意见,绝对不能和一众库丁有任何妥协之举,但是这件事上报到堂官处,赵光倒是动了心思:周小舟所求,最多也无非就是豁免此事。若真的能够从他的身上找到突破,宽免了他一个人,此案可得大白天下,倒也未尝不是可行之计。
    不过这样的事情他一个人可不敢贸然决断,此案是皇上亲自下谕旨追查,事关重大,自然不能擅专,但是这样的事情又不能请旨,没办法,只得到周祖培府上去探问一番:“……前情如是,请大人的示下,卑职该当如何料理呢?”
    周祖培听他说完,半天没有出声,手很自然的向原来放着烟杆的几案上摸去,却落了个空。皇帝不喜烟味,尤其是在军机见面的时候,几个人趋跪拜起之间总是能够闻到阵阵的烟臭,只能强自忍耐。
    有一次皇帝终于忍不住了,在见面之后和身边的内侍埋怨了几句:“朕每一次和他们见面的时候,总要强忍着恶味,有心劝他们戒掉,不过此一节于正事无碍,又不好开口……”
    消息传出来,周祖培回府之后,立刻把个湘妃竹的烟杆折断,发誓再也不吸了。不过十几年的习惯,又怎么能这么快说停便停?偶尔有事的时候,还是会想起来。把手缩回来,自失的一笑:“旱烟一物,于人无益,于己有害,却总是让人心中难以割舍。嘿,想来还是定力未够啊。”
    “中堂大人?”
    “哦,扯远了,扯远了。”周祖培摇摇头,放下了这件事:“户部一案案情清楚明白,之所以到今天始终未有定论,实在是刑部之人曲徇了皇上的圣意所致。”
    赵光精神一振,赶忙身子前探,满脸的恭请教益的样子:“请大人明示。”
    “皇上登基以来,一力推行新政,凡此种种,皆是看在天下人眼中的。这一次户部弊案爆发,也正是应和了皇上兴利除弊之心。户部一案,皇上早有明示:涉案之人,一个也不能放松,案外之人,一个也不能牵涉。有这样的煌煌圣谕在前,你想想,若是其中有人只是因为,就予以豁免,莫说刑部无例可循,就是皇上那里,又如何交代得过去?”
    “那,大人的意思是说,此事就做不得喽?”
    “也不是这样说。周小舟之类,若是真的能够以之人而呈报行文的话,想来,在最终的论断处刑的时候,总是有宽免之处的。”周祖培带着一副诲人不倦的神色,滔滔不绝的说了半天,这才给了一句落地的话:“总要请皇上的旨意,再做定夺吧。不过老夫想,豁免,怕是很难了。”
    “总要靠中堂大人从中周旋,职下在这里谢过了。”
    “哪里,蓉舫老弟毋需客气。老夫虽已交卸差事,总还是将刑部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来的。”
    于是,在一次军机见面,皇帝问起案情审理的时候,周祖培把赵光等人意图以豁免罪行为由,将周小舟作为全案攻破的关键的意见乘机奏明,最后说道:“此案关系重大,刑部不敢擅专,以下臣想来,若能够宽免一人,最后能够将此事大白于天下,似乎也是可行之计。”
    “不行。”皇帝立刻摇头,否决了刑部的议案:“户部盗银,正如余光倬上折子所言,其来也渐,其发也疾。在这许多的时日里,想来那些库丁不知道从中盗取了多少银两。只是有首告情事,便将前非全数豁免,世上的事情如果都有这样便宜的话,焉能收到以儆效尤的作用?豁免之说,万不可行!”
    “是!”周祖培不敢反驳,深深地磕下头去:“容臣下去之后,将皇上圣谕传达到部,让他们再多下功夫,另寻良策攻破此案。”
    “不过,豁免虽不可能,却可以从旁的地方着手。”皇帝没有彻底的把门关死,而是给刑部众人留下了一个可供操作的空间:“前数日朕召见曾国藩,谈及库丁遴选之事,听该员说,库丁只是补上一个名字,就要花上数千两银子,这固然是积弊所在,那些库丁花了钱,自然也就是如商人般逐本求利,会做出无视国法在上,假借入库之便,暗中盗取银两的事体来了。让刑部之人,从这一点上着手。”
    赵光和周祖培久在刑狱,都算得上是其中老吏,大约的琢磨一下,就明白了皇上的意图:大约是说,以返还当初补名所花费的银两为条件,换取周小舟的首告。不过问题是,这笔银子从何而出呢?这倒也不用担心,真若是能够破获此案的话,一些从中渔利的书办,主事,甚或郎中,怕也是要抄没家产,皇上的意思,可能也就是从这些银两中,拿出一部分作为返还的款项吧?
    再度提审周小舟,将这一节与他说明:“周小舟,这是皇上的口谕,也算是与你等一个机会,天恩浩荡,你不可自误!”
    周小舟犹豫了很久,自己有罪已经是板上钉钉,如果真的能够得回一部分当初的花销,也算是聊胜于无了:“是,犯官明白了。”
    “你既然明白,那便甚好。我来问你,银库库丁遴选之时,你可曾赂遗上官,以求补名?”
    “是!犯官曾经托人将白银七千两交予本部井田科书吏黄遇清,由他代为呈递。”
    “呈递给谁?”
    周小舟沉吟了一会儿,似乎还有隐瞒之意,林拱枢脾气暴躁,正要发问,给吴永福摆摆手,示意他允许犯人考虑一会儿。终于,跪着的周小舟抬起头来:“回堂上两位大人的话,呈递之人小的不知,不过,听黄遇清说,是专管的三库大臣。”
    林拱枢猛的一拍桌案:“周小舟,三库事物乃是礼亲王专管,你可要想清楚的再说!事关朝廷王公,你不要胡乱攀咬。”
    “回两位大人的话,小的怎么敢胡乱攀咬,实在是听黄遇清与小的交谈之时说起,本来也并不相信,只不过上一次……”
    “上一次什么?”
    “上一次小的遴选之机,其时正有一个因故未到,亲王视若无睹,立刻传令今日身子不爽,改为明日另行遴选。听黄遇清说,这正是为该员未到库丁留一份转圜余地的做法。”
    林拱枢和吴福年尽皆骇然,刑部大堂之上,焉容得周小舟做虚妄之言,只是事涉朝廷亲王,两个人都有点慌了,也不敢再多问:“周小舟,以上所言,可敢具结?”
    “是!犯官自当当堂具结。”
    把口供取下来,让他跪在地上认真的看了一遍,这才具结画供。又命人把周小舟带下去,与其他人犯分开关押,两个人拿着画过供的供词,径直去找赵光。
    赵光也是又惊又怕,礼亲王全龄正当壮年,前不久却卧病在床,前几日还听说皇帝对他的病很是关切,命太医院御医过府诊治,怎么今天就出了他身为管理三库大臣,却从中收受贿赂的证词?
    想到这里,他放下了供词:“此事先不必忙,周小舟一面之词,总是难以决断。我想,不要说王爷府中不会认,就是那叫黄遇清的书办,也是矢口否认,此事,还是应当取得更多人的口供之后,方才可以动手。”
    “大人深谋远虑,下官明白了。”
    有了周小舟这一个突破口,再攻其他的人,就显得简单了很多,连续有五个人也随之低下头来,而口供中所指,除了黄遇清之外,尚有孙锦斋、范鹤亭等人,有了这样的多的实证,刑部会同步军统领衙门,开始正式动手抓捕。
    ************
    听到这里,皇帝意味深长的一笑:“那么,从黄遇清等人的口中,可问出什么来了没有呢?”
    赵光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样的心思,是想借这样一个机会重重地惩办以礼亲王为首的户部官员,还是保全他,事情只到几个书办那里就不再追究了?迟楞了一会方始答非所问的回奏:“回皇上话,黄遇清等人于库丁遴选之事中贪受兵弁赂贻之事,供认不讳。”
    “只是以他一个户部书办,怕也做不来这样的主吧?还有什么人呢?”
    于是,赵光明白了,当下抬起头来,大声说道:“是!听黄遇清说,于事中所收银两,他如数交予专管三库大臣的礼亲王。由后者从中转圜,并挑选库丁入库事宜。”
    皇帝轻轻的叹息一声,“这便是了。想来礼王此番骤发重疾,也未始不是和此事有关呢。”
    这样的说话赵光无能回奏,只得磕头颂圣:“圣明无过皇上。”
    “你们下去之后,将黄遇清、孙锦斋、范鹤亭等按照所犯律法治罪,其他的事情嘛,容朕想一想。”
    “是!”

第108节 事涉显贵(2)
    几个书办自然要受到应有的惩罚,除此之外,事情还牵涉到朝廷的亲王,皇帝就不能不认真思考了。礼亲王是太祖时期封的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之一,历朝历代虽然没有很多的建树,却总也是太祖一支,若是因为此事而断然处置,天下人会怎么看?
    身为后来人,甘子义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年的时间,一朝登基为帝,便是当年的感觉、为皇子时的思绪,也都随着地位的不同而发生了变化。对于他来说,第一主要的,已经从原先的力图国富民强改变为了处处、时时为自己着想!真正的为自己的令名着想。
    皇帝做得好坏不要紧,最要紧是能够做得下去。要能够做到这一点,便要有一颗冷酷的心!要能够让人富贵,也能够使人贫贱,然后从心所欲,驾驭臣下,因此,保持君权的绝对性,是统治天下的不二法门。
    一念及此,皇帝叹息一声,心中很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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