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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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 第2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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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驾进了园子,先要把皇后等后宫嫔妃安排住下,这都有内务府和宫中的管事太监操持,也不用多说。
    肃顺的担心果然变成了现实,皇帝在寝宫中由六福伺候着换上一身衣服,就已经热得满身是汗:“这里,怎么这么热啊?”
    “主子,山东一地,到了夏天本来就热。”六福是经由椿寿认真打点过多次的,早就有了一套说辞:“奴才想,不如等一会儿就请皇上下旨,在园子的凉亭中召见众位大人?一来是风凉,二来,阖省大员从未瞻睹天颜,若是在殿阁之中,光线不明……”
    皇帝把腰间的明黄绸带左右拉动了几下,冷笑着问道:“六福,你拿了椿寿多少银子?这么替他说话?”
    六福知道他的脾气,于身边近侍的贪墨看得比肃顺之流要轻得多,不过贪墨可以,撒谎则万万不行,所以在一边答说:“奴才本来不想拿的,不过椿大人派来的人,给奴才说了一番话,奴才倒不好不拿了。”
    这样剑走偏锋的一句话,让皇帝也好奇起来:“来人说的什么?”
    “来人说,皇上一番爱民如子的圣意,椿大人和阖省百姓无不感戴,而且,若是全然遵旨而行的话,人家不说皇上爱民,只会说椿寿这个老东西于主子没有半分孝心。所以,也只好想办法把钱花到刀刃上,选一点皇上喜欢的进呈,一来让主子爷开开心,二来,也不会花费太多。到时候,逗得主子开怀一笑,他就算是尽到了身为奴才的孝心啦。”
    听到这里,皇帝立刻明白了:“所以,你就把朕的喜好告诉椿寿了?”
    “奴才哪敢啊?”六福陪着笑说道:“主子爷的圣意若何,谁敢揣摩?奴才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
    皇帝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奴才啊,让朕说什么好呢?朕听说,你家在河间府一下子就买了一千亩地?”他问道:“做事总要留有余地,纵有良田千顷,广厦万间,死后也不过是黄土黄土一抔,……”
    说着话,他心中苦笑,说这样的话,也要六福听得懂才是,看他一脸茫然,百般不解的样子,简直要打哈欠了,说来何用?
    两个人说着话,肃顺进到殿中跪倒:“皇上,椿大人等阖省官员,已经是外面候着了。主子是不是先用膳,奴才先让他们回了?”
    “不用,朕在船上用过膳了。”他迈步向外,口中说道,“走,去见见他们。”
    行宫花园之中的景致更不一般,亭台之间,花木繁盛,纵比不上圆明园那般的琪花瑶草,却也不是难得一见的珍本明卉,微风袭来,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冲入鼻管,让人有乐而忘忧之感。
    在亭中摆下桌案,一张披着黄缎子椅披的安乐椅居中而放,皇帝落座,椿寿等人碰头行礼毕,和载垣、文庆、肃顺几个相向而立,皇帝左右看看:“这样太拘束了。”他轻笑着说:“这里不是紫禁城,也不必弄这些朝堂奏对的那一套。肃顺,起驾。到园子中,找一处所在,朕和椿寿等人席地而坐。”
    “喳,容奴才安排。”
    这样的地方在行宫中大有,很快的,给他招到了一颗树荫下,放着几张石桌石凳,正好合乎皇上的要求,于是皇帝起驾,到树荫下由内侍大起黄罗伞盖,皇帝独占一张石桌,旁的人按照官级品秩的大小,罗列四周。
    跪倒谢恩之后,众人屁股挨着石凳的边沿虚虚的坐着,等候皇帝问话:“这两年,山东省内的风土如何?”
    “回万岁爷的问,从咸丰五年至今,鲁省境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便是往年夏秋之交总会有的蝗虫之灾,这数年中也久矣不见了。”
    “市面上百业物价如何?”
    “一承旧制,百业兴旺,而物价平稳,百姓深以为乐,各安天命,各司其职。”椿寿跪在地上,碰头答说:“百姓皆言,这是皇上圣恩,感动天地,方才有这样百年不见的好年景呢”
    “四时变化,与朕躬何干?”皇帝笑着摇摇头,“若说旁的事情,朕还敢贪功;今年山东秋实,实乃上天非常嘉貺,大造洪恩,我等君臣行事之间当愈加感戴,时时处处心存敬畏之念,不可贪天之功,以为自邀之途,嗯?”
    “皇上天语教诲,奴才谨遵不悖。当时时处处心存敬畏,不敢有精神灭退之年。”
    要言不烦,这些人都是做老了官职的,皇帝也不必耳提面命的交代,转而望向在椿寿身后的一个头戴红花珊瑚顶子的官员,“你便是山东布政使劳崇光了吧?”
    听到皇帝问道自己的名字,劳崇光赶忙从石凳上起身跪倒:“臣,山东布政使劳崇光,叩见皇上。”
    “朕记得,你是先皇十二年的进士,是吗?”
    “是。皇上圣记无错,臣于道光十二年,蒙皇上捡拔,入仕为官。”
    “你在湖南任上,和骆秉章搭班,掌管一省刑名,尤其以咸丰元年,招安陈醉月之流的私枭,为国出力,贡献甚大,这些,朕都是记得的。”
    劳崇光心中大为感动,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皇帝随口道来,便如昨日一般,而且情见乎词,显见不是临时抚慰自己的话。不过皇上的脾气秉性还不清楚,一句话出入,关系很大,便只好中规中矩的碰头答说:“臣不敢。臣在湖南任上,司职刑名,然臣本性荒疏,于治下有了陈醉月这样的奸狡之徒为非作歹,梦梦不知,幸得我皇上指授方略,方有所建功。想来实在是人臣之羞,今日蒙皇上天语嘉慰,臣惶恐无地。”
    “话不是这样说的,朕看过骆秉章上的折子,关于陈醉月之流能够在省内盘踞多年,成尾大之势,固然有尔等的责任,更多的,却还是下面的胥吏为人颟顸,于上峰交下的差事敷衍了事——这些,朕虽然不曾到湖南实地走一走,却也是通晓一二的。”
    劳崇光楞了一下,碰头答说:“圣明无过皇上。”
    皇帝不再纠缠于此,继续问道,“当年朕调你到山东,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臣愚钝,未能领悟圣意于万一,请皇上天语赐教。”
    “山东一省,自古便是四战之地,山东守得住,山东百姓若是能够做到安居乐业,朕在京中就坐得安稳。一旦鲁省出了大变,则天下动摇,国将不国矣”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本来是君臣闲谈的场合里,皇帝竟然口出亡国之声。一个个面面相觑,也都有点傻住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朕是在危言耸听?不是的。”他笑着摇摇头,“便如同咸丰四年,椿寿与那个朕曾经见过一面的曹德政,收拢、安抚漕帮剩余漕丁,你们认为,朕为什么会予以重奖?百姓流离失所,便是作乱的根本一旦有人举事,就是天塌地陷的大祸嘿嘿,”他冷笑着,“老百姓,那么好得罪的吗?”
    载垣不提,翁心存是随扈的军机处首辅,闻言在一旁跪了下来:“皇上,老臣有话说。”
    “你说吧。”
    “臣以为,皇上方才所言,正是谋国之声。安抚百姓,则当轻徭薄赋;嘉惠士林,适应天子右文。我朝自定鼎以来,历朝圣君均以此二节奉为施政圭臬。犹自圣祖仁皇帝颁行永不加赋上谕以来,百余年间,后世子孙奉行不悖,于小民百姓,福泽可谓厚矣。深仁厚泽之下,使得岩壑之士,甘效驰驱,到我皇上践祚以来,云蒸霞蔚,盛极一时。这也正是我皇上励精图治,为天下求贤若渴之果也。”
    他又说:“至于皇上所言,山东一地,事关天下根本,臣以为,正是因为如此,如今山东一地民风安定,百姓乐业,方显我皇上量才器使,任用得法。”
    皇帝为他一番颂圣的话笑了开来,“你这个翁心存啊,这片刻之间,真难为你能够想到这样的一番说辞。起来吧。”
    翁心存爬起站好,带着笑说道:“皇上圣明如天,臣天胆也不敢以虚妄之词进奉。这些话都是臣多年来想说而不及说的肺腑之言,请皇上明察。”
    皇帝不再多说,继续问劳崇光:“你掌管省内藩司,商课推行数年来,省内于新政可有什么民声民议吗?”不等劳崇光奏答,他又加了一句:“有什么就和朕说什么。不要有任何的顾忌。”
    崇光筹措了一下语句,碰头答说:“臣万不敢于御前有欺罔之词。臣到山东多年,任职一省藩司,咸丰四年,朝廷旨意颁下,臣也曾经和省内士绅汇聚一堂,共议新政推行之策。在当时,士绅商贾……”
    皇帝看他犹豫,知道有什么碍口的话不好答奏,又重复了一遍:“说,有什么就说什么,今儿个言者无罪。”
    “是。他们都说,这样的一条法政颁布,无疑是朝廷有意从士绅商贾手中拿钱。若是朝廷真有这样的念头的话,只要交代一个数字下来,各家均摊报效,总要使皇上满意就是了。又何必弄得这样的一番做作?”V!~!

第7节咸丰南游(3)
    肃顺在一边,心中大恨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皇上的一番好心情,全给劳崇光的几句话搅了,想在一旁喝止,又没有这样的规矩,而且,皇帝的脾气他很清楚,在大臣奏答的时候,是任何人也不允许胡乱插言的。偷眼看看,皇帝的表情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有加。
    皇帝知道,劳崇光做老了官职,到什么地方说什么话,绝对不会故意给自己‘添堵’,他现在这样奏答,必然有一番先抑后扬的意图在其中,耐着性子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商课之法推行而下,士绅商贾原本不以为然,后来才知道,原来旨意中所说的,允准商贾从旁行以监督之权,并非虚妄。这一下,省内士绅群起,纷纷要争得一个代行监督之权。”劳崇光似乎很觉得好笑似的说:“臣的衙门,臣居家的府邸,一天之中不知道要见多少有求于人的百姓,弄得臣连家都不敢回了。”
    肃顺长出了一口气,听皇帝也是扑哧一笑:“嗯,你接着说。”
    崇光碰了个头,继续说了起来——。
    有清一朝,商贾的社会地位很低,即使花钱捐来一个名头,也只是为面子上好看一点而已,不要说是府道上官,就是县里的三班六房,那些不入流的小吏,也大可以不理商贾捐班而来的功名,言语之际无礼非常。
    咸丰践祚之初的几年中,轻徭薄赋,百姓无不感念皇恩浩荡,各省之中,物阜民丰,商贾们借这几年的功夫,都很是赚到了一大笔的银子,这一次朝廷颁下商课新法,百姓也就罢了,受冲击最严重的商人,只当是朝中壬佥壬在位,以奸邪之语打动皇帝,要对商人下手了。各省商会中人,对新政都是大有抵触情绪,山东兖州一地,竟然有人要以‘罢市’相抗,并且准备上书朝廷,请皇上斥退小人,以安民心。
    兖州府知府叫刘滋才,闻讯吓了一跳,生怕下面的各县不知轻重,一旦差事办坏,真的激起民变,他守土有责,不是开玩笑的。考虑了半天,给他想到一个办法,他亲自出面,找到府城一家最大的粮米商人,这个人行于,叫于全军。请他和自己一同出面,官面上邀请治下十个县的县令,商会由于粮商出面,把各地商会的会长、委员约请一堂,和他们共商新政推行大计。
    等到了日子,众人到了于粮商的家中,饮宴已毕,刘滋才站了起来,作了个罗圈揖,对众人说:“各位,本府在任上听到市井之间谣传,有人要以罢市相抗,意图使朝廷收回新政成论。先不提这件事能不能行得通,只是传扬出去,旁人不说我刘某人不会办差,只以为兖州府下,本是圣人所居之地,居然出了大清朝第一号伤风败俗的案子,大家的脸上怕也不好过吧?”
    “大人,并不是我们行此非礼之事,只不过,皇上若说要我们孝敬,做小民百姓的二话没有,只请朝廷赏下数额来,我等就是再难,也不能让皇上在紫禁城中受委屈不是?”刘滋才的话说完,立刻有人亢声而言了:“如今却要弄上这样一出,这不是捏着脖子往下灌酒吗?”
    “是啊,这样的差事,往年也是有的,如何能够行得下去?不提银子花了多少,只是看各地税吏,多方索要,难道还不够吗?”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的人也敢说了。一时间议论之声大起,都是希望本府大人能够上书朝廷,请求皇上收回钧命的。
    “诸位,诸位”刘滋才用力安抚了几下,等到人群的喧哗之声稍减,他才继续说道:“这一次的新政,本是朝廷为增加府库,而不得已行之的。而且,朝廷也不会亏了众位,旨意之中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各府、道、县所辖商会会长,委员,于新政推行,均有监督之权。你们在各省运货贩卖途中,遇税丁卡要;又或者坐商有税丁上门滋扰情状的,都是可以向所属衙门呈控,若是呈控属实,并情节稍缓的,着由当地衙门按律办理;若是情节严重,未能及时决断的,也要交由上级衙门,秉公办理。”
    “这样的话我们也看到了,只是一来本乡本土,不好到衙打官司;二来,若是在外省的话,又有谁会理我们这些人?”
    “这一层你们可以放心,旁的人不提,以我刘某人来说,就一定会秉公处置列为所呈告的案子。”他四处望望,看着属下的十个县令:“资阳县,贵县如何啊?”
    资阳是兖州府的首县,县大老爷姓韩,闻言赶忙站了起来:“回大人的话,卑职若是接到商会呈递上来的折子,定当认真处置,不敢有丝毫游移搪塞。”
    话说得好听,不过却骗不来这些久走江湖的老商贾,只是当堂再难有旁的话拿来搪塞,十几家商会的会长、委员面面相觑,心中大不以为然,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新政算是勉强推行了下去,不过,不但是商贾全不以为然,就是那些税丁,也根本不拿朝廷的钧令放在心上。这些人在县中都是骄横惯了的,这一次又有朝廷的旨意在身,办起差来横挑竖捡,总要那些坐商行贾拿上大把的孝敬银子,方才了事——正如商会代表所说的,本乡本土的乡亲,只当是吃了个哑巴亏,竟从没有到衙门投诉呈告的。这也更加助长了税丁的气焰。
    到了今年的六月十八日,出了一档事——。
    兖州府辖的泗水县逢三、八是集日,从各乡赶来的百姓担着担子,装着各色物品,进县城来售卖。
    有一个名叫鲁小赶的,是县城西北十五里地的一户庄户人家,家中父母俱在,他和他大哥兄弟两个。
    这一家人都是老实头,只有一个鲁小赶,外号叫小楞,从小练武,身材非常粗壮,而且脾气有些倔,除了父亲、母亲的话之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在往常的日子,家中人知道他有一身的功夫,又脾气憨直,生怕他惹祸,便不让他进城,每一次只是把担子帮着老爹和大哥抬到县城,就打发他回去。
    六月十八这一天,鲁老爹早上起来闹肚子,不能出门,只好由老大一个人带着弟弟去县城,临行前,老夫妻怕大哥管不来这个又混又愣的弟弟,便一再嘱咐他:“到了县城之后,把担子放下,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回来,那里有你哥哥照顾就好,你不要在县城多呆。听见吗?”
    小楞答应了,挑着担子,和哥哥一同进城,其时天色刚刚泛白,等进到城里,早起赶集的商户,百姓已经壅塞于途了,兄弟两个找了个位子,把担子中放着的黄瓜、西红柿之类的杂物取出来,就地售卖。
    大哥吆喝了几声,转眼一看,小楞还在身边,便打发他回去。小楞还记得父母的嘱咐,和哥哥说了几句,起身就走。
    好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县里的巡检,名叫华野的,带着几个税丁,手中各提着一根铁签子,招摇而过,路上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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