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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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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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竹晞觉得不对:“苏晏杀的是三无阁的人,小弟子为什么偏偏要阻拦我们进琴河?”

    “话说回来,人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要录刻在玄霜石里,不怕被旁人知道吗?”云袖眼神奇异,似是不解。

    “呕”,沈竹晞面色苍白,不理会她的问话,指着镜子,“我要吐了!他这是什么东西!”

    镜子里,苏晏从树枝上解下了玄霜石,剜了一块地上的心脏,和着从谢拾山胸口挖出来的心头血,绞在一起搓成药丸。他一共搓了十二颗浑圆的,悉数小心地放在药盒里。

    苏晏回去的一路上,他们都没能再透过玄霜石看到什么。一推门,等候已久的段其束迎上来,看着剑刃染血的苏晏慌乱道:“晏兄弟,你去这么久,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药物难买,偏又被人事先买走,我去追着着打斗一场,才带回了药,这就耽搁了。”苏晏将药丸投进热茶水,递给段其束,“你快喂唐姑娘喝下。”

    段其束不疑有他,连连称谢:“晏兄弟,真是多亏了你。”他看着唐茗秋服下药丸,沉睡中的容色立即大转柔和,不禁啧啧称奇。

    “晏兄弟,我明日一早就要动身上山,预先帮师父准备寿辰典礼,倘若到时候师妹还不能走动的话,劳烦你照料一下,然后一同带她上山。”段其束神色诚恳,不断劝说,看苏晏终于不推辞了,才松了口气,“我信得过你,你不用再说了。”

    镜子里的画面到这里陡然一滞,画面再揭开时,已是几日后的景象。

    唐茗秋满身鲜血地站在那里,握着剑,颓丧地跌坐在地。

    她在梦里见到了什么?她居然独自一人上山,杀灭了满门毫无抵抗之力的师兄弟!那个梦血腥而可怕,她一下一下死死地挣扎着,被无形的强大力量禁锢在躯壳里前进,她磨得遍体鳞伤,终于缓缓地从噩梦里解脱过来。

    她睁眼的时候,眼睛里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居然是暂时地失明了。她感觉到自己手里握着长剑,正直直地架在苏晏的颈上,周围是大片的血腥气,而自己披头散发,虽然看不见,她能想象出自己神情狰狞,如同厉鬼,而剑下的苏晏一脸惊惶地后退。

    “对不起,对不起。”她恍惚失措,喃喃地不断念着,手指猛地松开了剑。

    她需要想想,好好想想,她到底怎么了?她为什么会突然昏过去,而后梦见那样骇人听闻的人伦惨事?她竟在梦中杀了师门一百多人。

    这最好只是梦。唐茗秋恐慌地看着自己衣服上遍布的鲜血,全身颤抖着跪下,用额头剧烈地磕着地板。

    “唐姑娘?唐姑娘!”苏晏包扎好颈上的伤口,将她扶到一边,觉察到女子眼神离散,心口乱跳,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唐茗秋死死地抱紧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鲜血横流:“我是恶贼,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唐姑娘!”苏晏唇角的笑意弥散了,他提高音量,断喝一声。

    唐茗秋被这一声所震,茫茫然抬起头看着他。

    苏晏将她拉起来,觉察到女子毫不反抗,微微蹙眉:“唐姑娘,我不过去周围走一圈,去买些吃食,回来时你就满身鲜血地躺在床上,看到我便扑过来,还要杀我?”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关切地问。

    苏晏温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唐茗秋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条大木板,哇的一声哭出来,抽噎着说:“苏……大哥,我梦见自己杀了师门所有人,我好害怕!”

    “我以为只是梦,可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血,就连剑上染血的痕迹,都和梦里一模一样。”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忽然不哭了,惊恐地睁大眼,一噎,几乎窒息了。

    “他们,难道真的死了?”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苏晏从她蠕动的嘴唇上勉强明白了她的意思。

    苏晏沉默半晌,颇有几分小心地安慰道:“唐姑娘,你现在乱想也是无用,不如先过来用膳,你师兄上了山,如果有什么消息,他会回来的。”

    他递了包蜜饯给唐茗秋:“我看你几日前特别喜欢吃这蜜饯,你现在刚醒来,体虚,补点甜食吧。”

    唐茗秋撕了包装扔几个到嘴里,机械地咀嚼着:“苏大哥,真的是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晏敲敲桌子,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好好吃东西!莫要胡思乱想。你只是生病做梦,梦里怎么能杀人呢?”

    唐茗秋这时心魂激荡,早已顾不得要保守自己家族的秘密,脱口而出:“苏大哥,你不知道,我是我们家族里的夺情者!”

    苏晏奇道:“夺情者只是驱使亡魂做事,和你的梦有什么关系?”

    唐茗秋一咬牙,和盘托出:“其实夺情者的能力分为两种,一为夺情,一为植境,我恰巧是后一种。我能力不受控制的时候,在梦里梦到的,便会同时原原本本地发生。”

    她说着忽然恐慌起来,失去理智地厉声尖叫:“就是我!是我杀了他们,我是罪人!”

    苏晏急忙上前去掩住她的嘴,看起来神色惊异,不似作伪:“唐姑娘,夺情者的能力是有限度的,你如果真做了这样的事,你现在怕是早就遭到反噬了。”

    唐茗秋如遭惊雷,慢慢冷静下来,喃喃自语:“是的,确实是这样的。”她动动手腕,“我还好好的。”

    “唐姑娘,现在事不宜迟,在你师兄查明真相归来前,你应当先去琴河唐家避一避,顺带问清楚你夺情的能力。”苏晏沉声道。

    唐茗秋脸色颓丧,低伏在桌子上,木然道:“若真是我做的,叫师兄一剑捅死我偿命,算是一了百了。”

    苏晏一拍桌子,面有怒气:“唐姑娘,你怎么老说这种话?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他深吸一口气:“你一人生死事小,你师门满门性命事大,如若他们都平平安安自然再好没有,倘真的死了,你必须要查清楚这件事。”

    他声音仍是温和的,却仍旧微微动气:“你死去当然容易,不彻查,你有什么面目去见泉下同门?”

    唐茗秋幡然醒悟,失明的双眼里血泪滚滚,和着冷汗涔涔而下。她痛哭流涕,满怀感激地接连说道:“苏大哥,我昏迷中差点杀了你,真难为你还这样相信我,我……”

    她却完全没有想到,或者是出于本能的信任没有去怀疑,以苏晏的武功,她在半清不醒的昏迷状态中,长剑如何能伤到苏晏?

    “你说得对,我这就回琴河。”她的眼眸里忽然缓缓迸发出光彩,不再像先前的死气。

    “那你呢,你和我一块去好不好,我一个瞎子,又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害怕……”唐茗秋不断恳求。

    苏晏似乎微微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如果信得过我,我自然会和你一同去。”

    唐茗秋忙不迭点头:“师兄走后,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苏大哥,你一定得帮我。”

    他们匆匆用了些饭食就提着包裹出门了,临走时,苏晏取了根拐杖给唐茗秋搀扶着行走,将玄霜石放在进门最显眼的地方,用一张信纸盖住了。

正文 第38章 揽风如盈手其三

    三人努力辨认着信纸上扭曲的字迹,齐齐面色大变。

    沈竹晞拍案悲愤道:“唐姑娘这是被愚弄了!她看不见,不知道鲜血全在苏晏身上,她身上一点血也没有。想来那剑,也是苏晏趁她睡着,塞到她手里的。”

    云袖点头赞同:“苏晏这人真是可怕,将他们二人步步引入彀中,他在留下的这封信里,模仿唐茗秋的笔记,以她的口吻,原原本本地按照伪造好的说辞讲述了事情的始末,说是自己练功走火入魔,因为夺情,不慎杀了师门满门。”

    沈竹晞推断道:“不用想的,段其束嫉恶如仇,对普通恶魔尚且不放过,何况师妹杀了这么多人,又去了琴河。他一定以为师妹畏罪逃走,更加坐视了罪名。”

    “总之,就算他相信唐姑娘没有杀人,他也必须杀唐姑娘”,陆栖淮下了定论,“段其束必须要给师妹一个交代,唐姑娘必须死,他也有可能随后自杀。”

    云袖脸容悲伤:“你看苏晏这信写得也十分符合唐姑娘的口吻,只字未提杀人的事,只说绝不伤害师兄,希望师兄永远和她站在一边。”

    云袖娓娓道来:“段其束读到这里,确实会有一刹的心软,心软后却是更大的愤怒。在他心里,师门那么多人,唐姑娘独独放过他一个,他会更加毫不犹豫地对着唐姑娘落下剑。”

    她叹道:“苏晏连这点细微的心理都算的很清楚,恐怕不是精明二字可以简单概括的。”

    沈竹晞又将信翻阅一遍,仍是不得要领:“为什么唐姑娘要被带到琴河去?这件事和琴河变成凶城,和我当初被杀,有什么关系吗?”

    三人絮絮谈论了一阵这几个问题,莫衷一是,就看见镜面上水光闪动,深厚的浓雾阴沉沉难以拨开,有清晰的语声一字一句传出,是苏晏:“段兄,你得了这块玄霜石时,看到这里,想必已经在几年前杀死了你师妹,如今却知道是我动手的。”

    苏晏温润的声音隐含锋芒:“你不好奇你杀她时,明明不是她做的,她却为何不还手吗?”

    “段兄,你一向待我很好的,我也不想使你自责——我用梦拘之术将三无阁的人困住,不废什么力就斩杀了你师门的人。我施法将自己隐去,又引得唐姑娘灵魂出窍,她一路尾随,目睹这样的惨状,周围又寂无人影,到醒来时,她一人坐在床上,满身鲜血,便以为是自己失手杀了那些人。”虽然讲着骇人听闻的人间惨剧,苏晏的声音仍是十分平淡。

    他顿了顿,续道:“你现在大概愤怒得要摔掉这块晶石了,段兄,我有法子让你们团聚,只要你死了,你师妹就会原谅你,你们便能再见了。”

    “今生的事何其短暂,你们不还有来生吗?”

    语声骤断,突兀得很,镜面一折短衣袅袅远去,足音跫然。

    菱花镜忽然在桌面上疯狂地跳动起来,跃出云袖的手,上面镜像急速抖动,跳到了最后一格画面,段其束长发披散,仰天长啸,悲愤欲绝。他回首一刀刺入小腹,委顿在地上,缓缓瞑目。

    “我觉得是苏晏后来将他做成凶尸,段其束失去神智,然后就杀了琴河城的人,那些冤魂徘徊在这里,余者逃遁,终于成了凶城。”沈竹晞肯定地说道。

    “真正的故事远比我们所看到的复杂多了。从日记本、燃犀阵到玄霜石,一环接着一环,当你以为故事结束时,至多不过是冰山一角。”云袖肃然道,秀美的容颜上充满敬畏。

    “譬如我登台演戏时,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不到落落幕前,是短短无法知道最后结局的。”她满怀感喟,按住了镜沿。

    “苏晏与他们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仇恨,单是杀死还不够,居然要如此折磨他们。”云袖神色微微惊惧。

    陆栖淮手指轻扣桌面,语调淡然:“莫忘了,我们只是误入燃犀阵里、亡灵之城的过客,他们之间有过何种故事,如今都已尘埃落定,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要找出段其束跟朝微有什么过节,在天亮后离开就好了。”

    沈竹晞脸上神色变幻数次,找不出什么驳斥的词句,正悒郁地准备答话,忽然一缕箫声婉婉升起,哀而不伤,如有实质,将他们眼前一寸寸染上雾的洁白、水的濯净。他眼前渐次凝起层叠的白露花,并非实体,是箫声里的灵力幻化而成。

    陆栖淮低喝道:“凝神,细听!”

    他横笛而吹,笛声似玉裂冰泉,轰然奏响。高处如千层雪浪一线推开,海面长风急剧席卷而起,盘旋之际,忽然低沉下。

    沈竹晞只见门窗洞开,他黑衣猎猎,飞扬如泼墨,手指按着竹笛翻飞如穿花蛱蝶,而他神色淡然,唇畔洇出的笑意宛似袅袅风中轻烟,仿佛风一吹就会剪断。

    沈竹晞后知后觉地放下紧捂耳朵的手,便觉箫笛相和,一浪高过一浪,他似阔海中一方枯叶,随波逐流,颠簸着不知落往何方。

    “因何至此?”一天岑寂中,陆澜半吹着寥寥的余音,半是倚唇低低地问。

    “生无所凭,死无所归,心有一念,盘桓终年。”

    箫声一转,音节艰涩地流过,呦呦似人语。沈竹晞静听着,这样的词句不急思索,就缓缓从心底浮现上来。

    探幽之术?

    沈竹晞之前在路上听陆栖淮介绍过,探幽之术,如其名,探仄幽冥,以乐声与鬼神相通。

    陆栖淮如是说:“探幽之术很难学会——况且,大多数人,怎么敢直面执念深重的亡灵。”

    沈竹晞听对面箫声如泣如诉,不觉心有戚戚焉,黯了眉眼。

    陆栖淮横笛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是在问:“汝系何人?”

    箫声骤停,过了片刻又响,声音如痴如狂,掩不住悲怆:“琴河唐茗秋。”

    沈竹晞猛地怔住了,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唐茗秋的魂魄还没散,她一直在这里,她一定知道一切!包括自己当年为什么被杀,以及从前的一些旧事。

    沈竹晞屏住呼吸,觉察到陆栖淮持笛的手一滞,吹出一节破音,显然是十分意外:“汝生前无罪,今滞留此日久,恐再难入轮回。”

    对面箫声不在呜咽,隐隐沉然而寂寥如水,不像出自幽魂之手:“我生前无过,死后有罪。”

    “何罪之有?”陆栖淮“问”。

    “罪无可赦。”短促的箫声作为回答,凛然带着寒气。

    “若撷霜君同来——”沈竹晞一震,忽然捕捉到这样的字眼,听到她接着“说”:

    “代我同撷霜君相释七年前罪事,朝雪已归,君可南行。”

    “沿前路燃犀处走,外城天亮时,即离开琴河。”

    这三声迂回曲折的长音过后,箫声蓦地急促如擂鼓,箫孔间溢满铿锵的长波,从天际一泻而下,汩汩流出,而后归于沉寂。

    满地寂寥中,天风浩荡,再无半点声息。

    陆栖淮将玉笛从唇边移开,若有所思。

    “陆澜,她是真心助我们的吗?”三人默不作声地扶墙而行,沈竹晞终于忍不住死静的寂寞,问,“她要是骗我们怎么办?”

    “你有别的办法吗?”陆栖淮斜斜地乜了他一眼。

    沈竹晞哑然,讷讷道:“唐茗秋的鬼魂在这里,每天都看到段其束,这么久的时间也该释怀了。”

    陆栖淮淡淡道:“你没经历过,不知道的——有些伤口就像沙堆顶上的一块巨石,不论在风中怎么鼓荡,都裸露在那里,不会被掩盖,也不会消失。”

    他话锋一转:“不过她肯为段其束的过错向你赔罪,可见她心中虽有怨怼,却无恨意,和一般的怨灵不同。”

    陆栖淮半是不解半是叹气:“不知她说自己死后罪无可赦是什么意思,她生前不幸,能入轮回是再好不过了,偏要滞留此地。”

    谈话间,视野渐渐开阔,天却阴沉沉地往下压,沈竹晞战战兢兢地秉烛前行,猛然一阵劲风刮过手指,吹熄蜡烛。

    “小心!”陆栖淮倏地拔出祝东风,横剑厉喝道。

    昏暗的墨色中,沈竹晞只来得及回头,眼睁睁地看着白衣人打翻他手里的烛火,抬剑从他腹部直刺而入。

    就在此时,陆栖淮的剑已经刺入白衣人的胸口,然而,见过尸体可怕的自愈能力,沈竹晞知道那是没有用的。

    他想要抬手阻挡,朝雪从袖中滑出的一刻连着刀鞘,居然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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