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竹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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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竹词-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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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听他说完并不意外,摆手让把人请上来。

    “弟子沈昙,见过顾大人。”沈昙衣着朴实无华,随处可见的深色盘扣长袍,入门前将腰间的佩剑取了去,通身未见任何玉坠佩饰,却仗着那张貌比潘安的俊脸,将衣裳都衬托得华贵许多。

    将人带到,顾明宏暂时功成身退,顾英颔首,指着桌上摊开的《畅游记》问他:“类似的看过么?”

    没有寒暄,出人意料的抛来个这样的问题,沈昙却反映的很快,把脑中那套说辞先放放,垂眸看了眼那本书道:“有幸拜读过范培的《神仙游》。”

    《畅游记》乃前朝名士方进取所著,流传于世的多是残本翻誊的,即使是顾英手中这本,也只有原著的一半,可其中文学造诣之精神,早已让后世学子深深折服。

    而沈昙口中说的《神仙游》,不过是同期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道教大师即兴写的,其中许多均为梦中所见,言语新奇倒是新奇,但因为虚虚实实难料,评价也是褒贬不一。

    “喔?”顾英靠在椅背上,颇有兴趣的问,“现在的年轻人十有八/九都会选这《畅游记》,你为何偏偏特立独行?”

    沈昙恭敬道:“弟子也曾看过其中几篇,但拙见以为,《畅游记》更是精妙,看书本就是喜好之事,众人所好并非我所愿,是以在看过范培写的后,便没再读《畅游记》了。”

    顾英将手安在书封上头,慢声道:“既然没有通读,怎么知道你以为的就是对了?”

    “无关对错。”沈昙逐渐正色,“这好比口味有咸淡之分,各取所爱,只是弟子更喜欢而已。”

    顾英沉吟半晌,站起身走到桌对面,从架上抽出张半人高的宣纸,铺在上头:“那我们家七丫头呢?”

    沈昙眼中精光一闪,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老太君果然和顾大学士说过了。

    “晚辈不敢狂言。”他毫无畏惧的直视着顾英,恳切道,“只能说七姑娘是我今生唯一想娶的人。”

    顾英依旧是处之泰然的表情,呵呵笑道:“好个不敢狂言,老夫看后头这半句就够呛。”

    沈昙摇头道:“我虽年轻,但也懂得有些人是可遇不可求,而幸事是晚辈遇到了。”

    老太君和顾英并没说太细,可老爷子火眼金睛,稍微想想,便把前因后果推测的八/九不离十。顾同林收的这个弟子他很满意,若说日后成为自家孙女婿,也没有可挑的,只是牵扯到赵家,连他都觉得万分棘手。

    既然戳破这层窗户纸,老爷子索性讲的透彻,把砚台和墨条推到他眼前,示意沈昙帮着研磨:“表决心的话不用多说,七丫头这次犯错在先,该她受的罚俱少不了,而你们俩个以后的事儿,全在她的意思,她如果扛下去非要选你,老夫也不怕因此开罪赵大人,不过她若是改了意愿,你也莫要强求下去。”

    沈昙一听,心中暗松了口气,诚心实意的俯身跪下三拜:“晚辈多谢顾大人。”

    “你这样子,倒是吃准了七丫头跟你。”

    顾英手指点了点砚台,沈昙立刻会意,起身继续把墨研出来,嘴角轻轻扬起:“如果不信她,我也不敢来您跟前求情。”

    整整一上午,顾老爷子让沈昙研磨,写了俩幅字,翰林院学士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顾英一手字笔底生花,若放在外头,可就有市无价争相求购。

    顾英也有意考验他的耐性,中午捎带留下沈昙用饭,俩人在书阁则面的厢房摆上小桌,两样配菜,一碗满满的笋泼肉面,厨子手工擀制的细面劲道的很,吃下去回味无穷。

    沈昙沉得住气,陪着老爷子闲聊大半日,顾英让他走时,也没多说其他,商陆在百川居等的发急,看见自家主子便迎上前问了句七姑娘的情况,结果才知道,压根儿没见着人。

    ******

    这天夜里,开封府下了场暴雨。

    刚刚盛放的海棠,隔了一晚,树下遍地都是打下来的花叶。

    祠堂里湿冷,看守的老仆把门合上几扇,单留下正中的,终于是能聚些子热气。顾青竹上午面向先祖牌位跪经,下午则在房间里抄写女诫,乍暖还寒的天气,颂平不得不又要来袖炉给她备上。

    老太君惦记着让于妈妈每日送上姜汤,锅里时时热的,没事儿便能喝了驱寒,就寝时又放上炭盆子,颂平怕冷都没太觉出什么,但身子骨最好的顾青竹却受了寒气,从祠堂出来嗓子已然讲不出话了。

    黄姑姑还想着她在老祖宗那儿侍疾累着了,房里先是用醋烧着熏过一遍,防止丫鬟们也染了病,接着就请来郎中,两幅药吃下去没见大好,反而烧的更加厉害。顾青竹这热症来的凶猛,人都快烧迷糊了,老太君得知后马不停蹄的赶到听竹苑,打眼看她半昏半醒的模样,心都纠成一团。

    若非李氏劝着,怕还要夜里守在这儿才安心。

    顾同山因公去郊县几日,回府后,老太君便告知他说顾青竹想退亲,罚她去跪祠堂这才得的风寒。

    沈原将军在京兆府和顾同山聊过,直到此时他恍然明白,原来自家女儿居然一直没变心意。

    虽说老太君心疼孙女,但一码归一码,退亲的事未曾松过口,还捎了消息给赵家,关于下聘的日子,稍晚阵子再回复,顾青竹病得不轻,顺便让赵怀信多来府上走动走动。

    赵怀信还是头次进到听竹苑里头。

    院门前先是一截子竹林小径,曲径通幽,再往深处走,石潭小亭处处能看出主人的用心,房檐下头还置着个大缸,养了睡莲和几尾金鱼。

    有长辈的特许,赵怀信拜访的坦然,凤九把各种药材和开胃的零嘴递给颂安,颂安代为收下,先道过谢,然后把人引到了屋里。

    顾青竹病的重,靠在床上半坐着都会头晕目眩,眼下服药后正睡的香甜,被子严实的裹住身子,全然没察觉赵怀信进了门。

    郎中调整完药方便告退了,赵怀信站在床边,盯着她烧红的半边侧脸瞧了许久,随后转身问颂安:“郎中开的方子让我看看。”

    药方刚六合拿出去准备抓药,颂安寸步不敢离,便让喜乐追去讨要回来,赵怀信似乎不在意丫鬟防备的架势,接过纸张迅速阅览了,皱起眉道:“药性这么霸道?”

    京师的贵公子们从小学习六艺,对医术也都略懂些,其中还有几位可称精通,赵怀信属于中上水准,对于常见的药材作用还是知道点儿。

    颂安双手交叠的放在身前,低声回答:“郎中说,姑娘外伤用药的日子久了,眼下药剂不重的话,烧便退不了的。”

    赵怀信嗯了声,把药方还过去:“夜里再用烈酒替她擦擦身子,方法会么?”

    “奴婢知道。”颂安道,“郎中也说过,如今每日一次。”

    屋内残留着熏过的醋酸味儿,窗户紧闭,赵怀信撩起袍子在床头旁坐下,胳膊撑在桌面上头,手里捻着串檀木手环。起初颂安半点儿不懈怠的盯着,在见到他没有其他动作,方微微安了心,摆手让六合忙别的去了。

    人病起来容易发梦,顾青竹亦不例外,梦中是一片泽国,洪水在身后疾奔而至,周围叫嚷声不绝于耳,她全力奔跑着,总也逃不到堤岸,当水逐渐淹过脚面,绝望也就随之而来。

    赵怀信见她神色痛苦的把胳膊伸出被子外,还想着是热的受不住,起身走了两步,弯下腰欲从新帮她拉下棉被。

    但手捏住被角正要盖时,顾青竹忽然死死抓了他的腕子,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

    颂安紧张的上前想要接手,赵怀信漫不经心的拒绝了,倒是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被牵的手,不再动作。

    可惜这种被人依靠的欣慰没能持续太久,在顾青竹口中清清楚楚吐出‘沈昙’的名字后,赵怀信浑身像僵掉一般,脸色阴沉沉的再没好过。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回

    要说拈花惹草的本事; 赵怀信少年初成那几年的伟绩,足以令他恃才傲物,笑傲京城了。但顾青竹恰恰从不买他的账; 不仅如此,眼下还屡次挑战他耐性。

    赵怀信难免扪心自问,自己真就如此好欺负?以前那些矜贵姿态都哪儿去了?里子面子都不要了?连眼下好容易得一回亲近; 且还是顾青竹神魂不清时搞错的。

    若是她清醒着; 怕巴不得退避三舍,估计进了这屋子便讲究起男女大防了。

    那边顾青竹梦魇缠身,喝下药又盖着两层厚锦被; 不一会儿额头都被汗浸湿了; 颂安拿着冷帕子给她换; 顺便想不着痕迹的将她的胳膊放回去。但掰了两下不顶用; 也不知顾青竹哪儿来这么大气力,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得; 拽住赵怀信的手腕愣是不撒手。

    颂安颇为尴尬的站在旁边; 手足无措的偷偷瞄了眼赵怀信。

    “帮我搬个凳子。”他面儿上也看不出喜怒,自嘲道; “待会儿她醒; 自个儿就撒手了。”

    话这么说,颂平可不会当真,顾青竹的病来势汹汹,府上各房老小差不多均来瞧过,青天白日的; 若是哪个来探望撞见,别说姑娘想退婚,就是换做是沈昙,也不能如此没规没矩。

    索性顾青竹梦中的凶猛洪水已不见踪影,身上一松,手也自然而然垂了下来,呼吸不再是急促的样子,在被里半蒙着头翻了个身,又酣睡过去。

    赵怀信面无表情的揉了下手腕,心里头是心烦意乱,一股子邪火儿上不上下不下的堵在嗓子眼,若非顾青竹生着病,真要当场说几句揶揄的话宣泄一番,不然就得憋死自己。

    而这时,顾明卓挎着书袋蹬蹬的跑进屋子,手里还捏着本书,看见赵怀信先是一呆,然后匆忙把书一股脑的塞进包中,作揖道:“给赵大哥问安。”

    “放课了?”爱屋及乌,对于顾青竹的胞弟,赵怀信即使心情再不好也摆出了些许笑脸。

    顾明卓有些紧张的把攥着书袋的带子,不大自然的错开目光:“嗯,快到晌午了,先生还拖久了些。”

    闻言,赵怀信看了眼窗外的天,也没再多停留,便迈开步子道:“陪着你长姐吧,时间不早,我去长松苑和老太君说声便走了。”

    顾明卓恭顺的将他送到听竹苑门前,这才转身又去顾青竹的屋里,厨房的午膳备好了,鉴于姑娘仍未醒,都放在灶上用蒸笼扣着。

    颂安转了一圈儿,顾明卓则乖觉的趴在桌上看书,为不吵着顾青竹,连翻书页俱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一丁点儿声响。

    这一觉睡的很是漫长,过了晌午才睡眼惺忪的整了眼儿。

    顾明卓一心两用的背着书,见她醒来,连忙扑到床边,嘴里跟倒豆子似得询问道:“长姐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吗?用不用再喊郎中过来把把脉。”

    顾青竹按着额角缓了缓,感觉身上酸沉疼痛见轻,于是探出胳膊拍拍他的脑袋,声音嘶哑的说:“好了许多,帮我把颂平喊来,倒杯温水。”

    “我给您倒!”顾明卓如今个子抽条似得长,脸儿上的肉也下去了,已有几分少年的轮廓,“姨娘说您生病嘴里没味儿,现做了山楂糕,让颂平过去拿了。”

    “颂安呢?”平时屋里少说也得有个人伺候,顾青竹睁眼只见明卓自个儿在,心下很是奇怪,加上前段儿刚和祖母认错,不由担心会不会真连累到俩个丫鬟。

    顾明卓摸着杯子不烫,才把水递给她,神秘道:“我有东西给长姐,先让她在外头守着。”

    顾青竹抿了两口水,好笑的看着他:“是什么稀罕事东西,连颂安都见不得?”

    顾明卓把书袋拿过来,从方才那本书中抽出封信放在床边:“昨天我在书院门前遇到沈大哥,他托我把信转给你。”

    “沈大哥?”顾青竹怔了下。

    “嗯,沈大哥说最近不方便来咱们府上,你生病他担心的很。。。”顾明卓回想起沈昙当时说的话,犹豫道,“长姐,沈大哥为什么说来这不方便?老国公的热孝早过了。”

    顾青竹语塞,祖母那边态度强硬,自己父亲虽说能理解些,但也只安抚她养病为重,在长松苑和祠堂侍奉的都是府里头的老人,老太君的心腹,这事儿定然被封的死死。

    今年秋,明卓就要正式入书院了,顾青竹自然不愿让他分心,于是瞒着道:“兴许是朝中一些不太好说道的事情,为了避嫌罢。”

    顾明卓如今对朝中事务略知道些,委实没想到有何需要避嫌的地方,其他的一时也想不出来,只好暂且搁置的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下午还有先生的课。”

    明卓走后,颂安把饭食端进来,顾青竹把那封信往枕下掖了掖,喝下两小碗的粟米粥,这才轻手轻脚的拿出信,拆开来逐字逐句的看。

    平时俩人借鸽子传话,至多写上小半页纸,这几日因为她得病,颂平颂安忙的连休息都顾不上,压根没记起来给沈昙递消息。而沈昙虽说可以打听到顾青竹的近况,但看不见人,就踏实不了。

    是以想到通过顾明卓带信给她。

    信封中厚厚五页纸,沈昙字写的好,一手颜体赏心悦目。

    别的男子给心上人写信,多是花前月下诗词歌赋的咏叹一番,而沈昙这位在秋闱问鼎的学问人,偏要剑走偏锋,文采统统揣在怀中不显露,写的如军营里的报告般,生硬老套,先是振振有词的分析了她病症的由来,后接着耳提面命嘱咐三餐作息,再告知已经和老太爷恳谈过,距拨云见日已不远矣。

    最后还附上张药方,让她下次给郎中看了,如果对应了症状再用。

    即便顾青竹再确信祖母不会趁她病时,和赵家拟定纳征下聘的日子,可担心总归是有的,故而看到信上说祖父松了口,委实大喜过望。

    老太君主持这后院琐事,老太爷便全权让她做主,很少插手小辈私事,但凡是他吐口应承的事儿,便再没虚话,顾青竹虽不知沈昙具体和祖父怎样谈的,能得他老人家的一句话,已然是意外之喜。

    在她为退婚有望雀跃时,另一头,赵怀信却怏怏不乐,从户部出来被田桡截在半道,劈头盖脸就是顿诘问。

    “我说你真是见色忘义做到底了?”田桡身后跟着数量华侈的马车,若走进还能闻到脂粉的香味儿,他围着赵怀信气哼哼的直骂娘,“兄弟们给咱俩一顿接风宴,今儿推明儿,明儿推后,好嘛,现在干脆找不见您了,您是羽化飞升,以后是不是得烧半月香才能请得到啊?!”

    赵怀信抵住额角,没脾气的挥挥手:“你倒是先烧半个月看看?”

    “非人哉!”田桡简直不敢相信,撸起袖子咬牙切齿道,“小爷可不就不信了,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我拖着你去。”

    瞧着这情况,后面几辆马车中的公子也坐不住了,纷纷出面劝解,赵怀信冷眼冷脸沉默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同意,田桡才哼了声,拽着他上车,直直奔向快活林。

    汴河岸边绝色烟柳可谓盛景之地,春满十分,两岸亭台华灯初上,游人如织。

    赵怀信在西北多日,到汴梁城也没再踏足过快活林,如今看到这街巷,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车队没去良辰馆,而在一座崭新的吊脚小楼前停下,四周白墙灰瓦,透着江南园林的意思。门前迎客也不是姑娘,而是两位十一二岁的男童,青衣黑裤,眉眼带笑的将贵人们引进门。

    快活林首屈一指的是良辰馆,按田桡的脾气,别的馆阁均不屑一顾,赵怀信轻飘飘的看了他,不知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田桡嘿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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