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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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长歌- 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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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十几日,船队靠岸,已经身在巴蜀。
  杨毓的伤势不知如何,脸色一直苍白着,却是不肯乘车,坚持要骑马。
  通往武都的路太长太长了,她越是着急越是远,即使昼夜兼程,即使马不停蹄,还是那么远。
  :“报!”
  :“报!”
  :“报!”
  兵士递上军报,杨毓迅速的看了一眼。
  身子一顿。
  谢元清赶紧接过去看了下去。
  武都第三次大战,平蛮大将军葛裘,战死。慕容喾大军围城半月,不攻不撤。
  :“他这是要围死王谬之!”杨毓蹙着眉道。
  谢元清咬着牙根,道:“葛裘是卫国而死,陛下会嘉奖他的。我们用些干粮快走吧。”
  她侧目看看身后的杨坚,道:“杨坚,帮我去取些水来。”
  :“是。”杨坚解下她挂在马上的水囊,往后走去。
  谢元清停滞一刻道:“何事?”
  她伸出莹白的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道:“无事。”说着粲然一笑。
  谢元清面色绯红,紧紧攥着手中的小笺,道:“起行!”
  三日之后,北府军和赤甲军终于回到了武都。
  远远的看见武都城外,胡人一座座营帐连城一片,营中欢声笑语不断,隐约传来不知名的胡曲。
  与之对比的,城内暗黑一片,了无生机,处处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杨毓的目光,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变得沉似古井,一股戾气自她身上散发着,清冷绝尘,让人不敢靠近。
  :“将营帐连成一片啊。”杨毓唇角带着笑,气质却更冷了几分,她缓缓的道:“当日在聊城,我初次进入军营,铁焰军也是这般布营的。记得裴将军说,这是为了随时警惕,方便集合兵将。只是不知,慕容喾这小人的军营是否也用石棉做营帐呢?”
  谢元清已经明白了杨毓的语意,道:“你想效仿陆逊,火烧连营?”
  杨毓点点头道:“大不了一战,试试吧。”
  不知是因为太冷了,还是什么,她紧紧的抱了抱臂膀,抬手捂着额头。
  :“你怎么了!”谢元清挡住她即将滑落的身子。
  杨毓微微蹙眉,脸色煞白。
  :“无事。”
  她暗自咬了咬舌尖,口中一片血腥味,终于清醒了几分。
  :“走吧。”她站直身子,再次目视前方。
  夜深了,胡人的歌声渐渐静了下来。
  一队赤甲军斥候队悄然潜入军营,他们每人抱着山上捡来的枯枝树叶。
  一缕缕的浓烟缓缓的升到天空中。
  火光照亮了天空。
  慕容喾三十营的大军顿时乱成了一团,“咻”一声长鸣划过天际。
  焰火绽放在黑幕之下。
  武都大门忽然打开,从里面冲出无数的汉人兵将,另一侧的山坡上,赤甲军掩护着北府军冲了下来。
  杨毓好像不会累的铁人一般,也没有任何的同情心,左手持刀右手持剑的劈着、砍着。
  这是纯粹的泄愤啊!
  王谬之惊了一瞬间。
  :“杀!杀!杀!”她嫣红的双唇像是硬生生的挤出了这几个字。
  胡人在她眼中如同牲口一般,无论多少哀嚎,多少求救都熟视无睹。
  :“慕容喾呢!”
  托塔站在杨毓面前,笑着道:“陛下自然在天水后方。”
  杨毓脸上的肌肉微微颤了颤,道:“那你就先替你家陛下去死吧!”
  托塔不敢小瞧杨毓,认真的应对着,却还是不敌。
  看准了杨毓下盘不稳,他突然抬起左臂,“嗖”的一声,一支袖间托袖而出。
  杨毓侧身一躲,趁着托塔得意之际,一刀砍在他的脖颈上。
  :“我被这东西害了两次,你当我还会上当么?”杨毓嗤笑一声,扔下托塔不甘的目光,转身冲入乱军。
  逐渐的,她脱离了己军的包围,四周的胡人纷纷双手持刀“啊!”,也不知是谁喊了一身,一拥而上。
  :“乐宣君!”初一这边正被胡人围住,眼看着杨毓冲进了敌军聚集的位置,却是分身无暇。
  朱盛离杨毓最近,他双目圆瞪着,脸上不知抹着谁的血,紧咬着牙,面容肌肉抽搐着,煞是可怕。
  只见他左劈右砍,全然不在乎刀锋划过臂膀,一把抓住了围攻杨毓的一个胡人:“你奶奶的!敢碰我家乐宣君!”说着,大刀“噗呲”一声,扎进那人身体。
  :“乐宣君!朱盛在此!”他大吼一声。
  杨毓抬起右腿,踢在面前胡人的胸口,那胡人却是武勇,才退了两步,又冲上前来。一拳打在杨毓的胸口。
  杨毓只觉得内脏似乎都碎了一般的绞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把沾满血迹的长刀冲着她面门劈来,杨毓张大双眼,下意识的用短剑抵住。
  :“呃!”胡人撇着嘴,紧咬牙关向她逼去。
  寒光沾染鲜血的刀就在眼前,若是死在战场上,也是好的吧?
  她的世界仿佛静了下来,耳边的嘶吼号叫声都不见了,眼前胡风浩浩、原野萧条、流水呜咽,沙尘合着浓烟,让她几乎看不清眼前,浓重的血腥味,变得淡了许多。
  朱盛在她不远处和几个胡人厮杀在一起,不住的看向自己,口中不知在喊些什么。
  :“受死!”一声爆喝在她耳边炸开。
  手上逼近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她抬眼看去,那胡人高举长刀,冲着自己的腰间砍来。
  :“乐宣君!”
  :“乐宣君!”
  来自不同方向的呼喊声,带着焦急的情绪。
  杨毓双目圆瞪着,眼看着刀锋落下。
  :“去死!”谢元清伸出手臂,一把长剑挡在胡人刀前,他看也没看杨毓,手起剑落,旋身而起,直冲着胡人喉间刺去。
  谢元清没有理那倒下的庞大身躯,回身,抬起手掌。
  “啪!”
  一个火辣辣的巴掌落在她脸上,牙齿不小心咬了唇角,一道鲜血潺潺流下。
  :“你不想活了吗!”谢元清手掌微微颤抖着,面色森冷。
  杨毓撇过脸,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谢元清抬高声音,几乎如同嘶吼一般。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说!对不起谁?他死了!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相信!他的尸体已经被运回金陵了,你为什么还一边假装不知道,一边暗自寻死!”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不如归去

  :“对不起?”谢元清抬高声音,几乎如同嘶吼一般。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说!对不起谁?他死了!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相信!他的尸体已经被运回金陵了,你为什么还一边假装不知道,一边暗自寻死!”
  :“他没死!”杨毓张大双眼,愤怒的看着他。
  他缓缓松开抓着她的手掌,直视着她,目光充满了失望,声音酸涩的道:“只这一次,你若再寻死,我谢元清绝不多事!”
  他转身离去,初一身子几个起跃来到她面前:“属下来迟,乐宣君怎么样?”
  杨毓脸上火辣辣的,刺痛着,怔怔的站在原处,身边厮杀声愈发的大了。
  几个冲上前来的胡人,被初一利落的砍杀。
  :“乐宣君小心!”
  三五个胡人自她身后持着刀冲了过来。
  :“啊!”她一跃而起,短剑没有一丝迟疑砍杀过去。
  他没死,他死了?
  他没死,他死了?
  漫天的血雨迷了她的眼,不是说好了,白头偕老么?
  :“胡人主将已死!尔等焉敢造次!”谢元清站在高岗上,一手提着沾满血迹的利剑,一手提着一颗人头,眸光森冷,看向她。
  胡人群龙无首,抱头鼠窜。纷纷丢了手中的兵器利刃。
  杨毓站在满地身体中间,漆黑的战甲上不知何时被利刃划开,发丝凌乱,眼泪夺眶而出。
  咸腥的血合着眼泪,将一张清艳的脸抹的花了脸。
  他死了。
  身边响起汉人士兵高声欢呼,她提着剑,翻身上了一匹无主之马,缓缓的往城中走去。
  至此,被围困一个多月的武都,终于解困。
  王谬之兴奋的大笑着赶上她的步伐,道:“乐宣君,说起来,还要多谢你那五十车粮食,不然我真是撑不下去了。”
  杨毓淡然的一笑,策马进城。
  她眼前的光,越来越微弱,接着眼前一片黑暗,摔下马去。
  耳边听着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却再也睁不开双眼。
  :“她这是怎么了?”王谬之以为杨毓受伤了,四处查看着。
  谢元清一把抱起她的身子,她竟这般瘦弱?
  他双眉蹙得紧紧的,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凶狠又张扬的女郎,这么柔弱。
  :“王靖之不禄,这小姑子不想活了。”
  王谬之怔住了,他早在一个月前就被围困在城中,先前也听胡人挑衅说起此事,他却是不信的,直到在谢元清口中印证,又看杨毓面如死灰的模样,终于相信了。
  :“他,他那样的人也会死?”
  他那样的人,与世人有何不同呢?
  在他心中早已神话的王靖之也会死?
  谢元清没有理他,是啊,他那样的人也会死,那她是不是也会死呢?
  不行。
  谢元清蹙着眉,她不能死。
  一路将杨毓抱回城主府中安放好,他急匆匆的跑到外面驻扎的大营。
  乔巫等人因杨毓的反常,也是愁眉深锁着。
  樊明见谢元清进门,拱手道:“乐宣君如何?”
  他摇摇头道:“她已经不适合留在军中,我要上奏陛下,请求将赤甲军归入北府军,你们愿意吗?”
  众人沉默了。
  赤甲军是杨毓一手打造的精兵,若是这般夺去,杨毓是不会愿意的。
  杨毓的意见,就是赤甲军的意见。
  长久的沉默,谢元清道:“违抗皇命,你们要置她于何地?谋反么?”
  :“谢将军此话未免太过!我赤甲军忠肝义胆,哪个谋反!”乔巫气的面红耳赤,这样的罪名能随便安给别人吗!
  谢元清没有反唇相讥,沉默了一刻,道:“无论世人如何肖想,我只知道她头脑不清醒,一心寻死,你们能眼睁睁看她有朝一日步王靖之的后尘,我却不能。”
  谢元清转身走出了军帐。
  邱永沉声叹了道:“天下大局初定,我追随乐宣君两载,也是时候离去了。”
  樊明闭目一瞬道:“谢将军的话有理,乔将军好生与将士们说清楚,我奉皇命督巴蜀军事,会留下来的。”
  乔巫终于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杨毓再次醒来时,正躺在一架马车上。
  初一和初五驾着车,身侧只有邱永一人,正襟危坐在车帘门口,目视前方,神情坦荡。
  :“这是哪?”
  邱永叹了口气,转过身子从跪坐,变成了跪拜:“乐宣君心智受挫,不宜留在军中,谢将军已经上奏陛下将赤甲军编入北府军,邱某送乐宣君回竹山。未能及时通报乐宣君,是邱某不义,君愿打愿罚,邱某甘愿承受。”
  杨毓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呼了出去,道:“是么?你们都认为我已经不适宜再带兵打仗了。”她唇间挂着讥讽的笑:“也好,也好。”
  她凝了凝眸,道:“杨劲是否提及上次寿阳烧粮草,差点被胡人发觉?”
  邱永眸光一滞,点点头。
  杨毓闭目一瞬,胸口这口闷气郁结成团,喉咙微微滑动一瞬,抽出袖中的软帕,将血呕在了洁白的帕子上。
  :“劳烦邱公帮我铺展笔墨。”
  :“是。”邱永故意假装没有看见她收起的那带血的帕子,默默的携携眼角的泪光,上前为她铺好文房四宝。
  信件送往武都,她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木然的吃干粮,木然的枯坐着,既不笑也不哭。
  抵达竹山这日,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耳边偶尔掠过稚童的笑声,爆竹爆炸声。
  :“乐宣君,今日正巧是除夕,你看,我赤甲军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太平安宁,这世道,真的变了。”
  :“不知谢家和葛家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又是一年,人总要向前看,你说对吗?”
  邱永絮絮的念叨着,饶是没有一句回音,也用他自己的方式请求她的原谅。
  马车行到亭主府门口,一府老小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杨毓缓缓的下了马车。
  :“女郎!”祺砚双眸含泪,又心疼又焦急的迎上前去,抓着杨毓的衣袖就不撒手:“咱们回家。”
  杨毓恍然回到人间,眼泪扑朔的往下滚落:“回家。”
  她的声音低哑、迷离。

  ☆、第三百八十三章 去往何方

  这么多日不开口,她自己都要忘记自己的声音了。
  :“师父!”
  两个小童又长高了一些,似乎想要说什么,侧目看看祺砚,又将话咽了回去。
  王靖之离世,举国皆知,难为这两个小孩子也知道不能戳破这件事。
  杨毓进门去,绕过前厅、又拐了四五折,穿过后院门廊,回到熟悉的房间。
  屋里氤氲着热气,四角摆放着围炉,案几上燃着暖心的熏香,屏风后影影绰绰早已准备好的香汤。
  家里真好。
  躺在温热的水中,她终于放下了所有枷锁。
  :“女郎受苦了。”
  祺砚一边轻柔的擦洗着她的手臂,一边窝心的道。
  杨毓缓缓的环视着四周,道:“我要回金陵。”
  祺砚惊讶,却没有多言:“好,回金陵。”
  她抿抿唇道:“今年的俸禄来了吗?”
  祺砚点头道:“早早的就送来了,还有一些格外的金银之物。”
  杨毓轻笑一声,司马桐啊司马桐,他死了,你为何要补偿我呢?
  :“将所有钱财平均分给竹山每一户,我们,明日就走。”
  :“好,我们女郎说什么都好,咱明日就走。”祺砚已经泣不成声了。
  女郎,她的女郎那么坚韧。
  杨毓笑着道:“我要一件世上最美的嫁衣,不用玄黑色和纁红色,要最艳、最红的。”
  :“女郎你。”
  杨毓灿然而笑:“我要嫁给他,无论生死。”
  祺砚有些怀疑,杨毓是否真的疯了?
  这一夜,杨毓没有睡,就和祺砚一边算着所有家财,又一样样的清点着,着人送去每一家每一户。
  整个亭主府忙碌着,灯火辉煌,附近住家悄悄的偷看。
  :“这是真的散尽家财呢!”
  一老叟低低的道:“如此善举,偏偏还趁夜而行。”
  源源不断的米粮或金银或绢纱,流水似的从府中送出去。
  每一家得到的不多,但是却都是她作为封地主人的一点心意。
  除夕之夜,这是她到达竹山的第三年了。
  不过两年,他,却不见了。
  年。
  《尔雅》中说:岁取星行一次,祀取四时一终,年取禾一熟,载取物终更始。
  天体星辰运载一周,四季流转,田间作物成熟,岁月更迭轮换。
  这夜,满月如盘。
  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爆炸的气味儿,亭主府地势高,她能看清下方万千灯火,处处皆是美满喜悦,也是因为这样的特定的情景,让她更加疯狂的思念起他。
  一波一波的痛,侵袭着她的心口。
  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下来,发觉眼前的朗月模糊,她轻轻擦拭着眼睛,却又再次淹没在这源源不断的酸涩之中。
  她紧咬着牙,腰背挺得如同松竹般,双手握拳,指间发青泛白。肩膀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肩上一阵温暖,转头看去,祺砚将厚实的披风裹在她的肩上。
  :“女郎莫着了凉。”
  她仿佛没有看见杨毓脸上的泪痕,笑的温婉小意。
  杨毓点点头,祺砚却递上了软帕:“女郎,王司空为国不禄,后人会记得他的。无论岁月如何更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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