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总矜持地抬了抬下巴：“过奖了。”
时间还早，起码得等天亮才能上去敲门，林璇和宋翊在花园长凳下坐下，把装着熊孩子的睡袋放在一边，熊孩子睡得正香，对此毫无知觉。
小区很有些年头了，花园里的紫藤枝繁叶茂，虬龙般的藤蔓缠绕着花架，微风轻拂，半开的花骨朵中泄露出一缕缕微香，仿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宋翊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鬼小姐了解很少，除了名字和爱吃辣以外，几乎什么也不知道。
她多大了？是从哪里来的？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在阳间当明星？这些问题最初的时候他没问，后来再打探，就显得刻意又突兀了。
等待的时间过得特别慢，似乎正该天南地北地聊聊。
“林小姐……”宋总搜肠刮肚半天，刚下定决心尬聊，没想到出师不利，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
他打开一看，是邮件提示，娄助理已经把“天心文化”的资料发来了。
宋翊大致浏览了一下，皱了皱眉，对林璇说：“这家公司刚完成A轮融资，近期没有再融资的打算，如果我们以投资的名义接洽，可能会打草惊蛇。”
林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肯定不会把这些手段放到明面上，即使见到他们公司管理层，多半也找不出什么证据，还是得从那些‘情商训练营’下手。”
“关于训练营，”宋翊又道，“这里有一些信息，这个训练没有固定的地点，在多个城市之间循环流动，短的一周，最长不过一个月，每一期有三十到五十个学员。”
林璇：“他们什么时候到过这里？”
宋翊看了看：“他们在E市一共开过两期，一期是两个月前，另一期是两周前。”
“时间也对得上。”
林璇想了想又说：“参加过训练营的孩子不少，割魂魄的过程很痛苦，即使家长不知道真相，也看得出孩子在受苦，不可能所有家长都舍得。如果训练营有猫腻，网上多少会有点相关信息吧？”
毕竟只是个流动培训班，没道理让所有不可能所有家长都守口如瓶。
宋翊：“这也是我的疑问。网上有一些参加过训练营的家长发布的评价，有些对培训结果不满意，表示毫无效果，认为这种培训是智商税。”
割魄的效果可以说立竿见影，林璇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并不是所有家长都能接触到训练营的核心？”
宋翊点点头：“我怀疑训练营可能只是起一个筛选的作用。”
他翻了翻手机上的资料：“除了大张旗鼓营销的‘情商训练营’，他们公司旗下还有一个固定场所的机构，几乎没在网上作任何宣传。”
林璇凑过头去：“‘天使心儿童康健中心’。宋总怀疑真正的‘治疗’是在那里进行的？”
宋翊点点头。
林璇：“这个机构在哪里？”
宋翊摇摇头：“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初步调查没查到这个中心的地址，可能要通过特殊渠道查，需要一点时间。
林璇思考片刻：“不用，他们不是通过训练营筛人吗？我们去参加训练营就行了。”
说话的当儿，天色慢慢亮起来，小区也渐渐苏醒过来，形形色色的居民从楼里走出来，有穿着练功服、提着太极剑的老大爷，有挎着环保袋的大妈，还有提着鸡蛋灌饼去赶早班地铁的小白领。
宋翊画了个隐身符，把他们俩连同睡袋里的熊孩子一起罩了起来。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天完全亮了，林璇和宋翊走到王艳艳所住的七号楼楼下，趁着有人出来，闪身进了楼道里。
王家母子住在顶楼六楼，老公房没有电梯，两人只能爬楼梯，爬到六楼，宋翊收了隐身符，又画了个易容符，把两人的相貌做了些改变，最近节目热播，让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做完这些，他正要敲603的门，睡袋里的熊孩子突然醒了。
他睁开眼睛往昏暗的楼道里打量了一会儿，忽然看见墙上用蜡笔画的小猪佩奇，认出这是回家了，惊喜地叫出来：“妈妈妈妈！”一边叫一边挣扎扭动着要从睡袋里钻出来。
林璇只好把熊孩子从睡袋里放出来，警告他：“放你出来别乱跑。”
话音未落，熊孩子一下子扑在紧闭的门上，“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
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显然是有人听见动静走过来，不过那人没开门，脚步声停在门口。
宋翊看了看门上的猫眼，抬手敲门。
门里的人似乎在迟疑，熊孩子见家门迟迟不开，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那嗓门嘹亮得惊人，简直可以给整个小区当闹钟。
王艳艳没把门打开，对面601的门开了，出来个穿睡衣的大妈，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狐疑地打量了一眼林璇和宋翊，最后目光落在熊孩子脸上：“啊唷！这不是小梓吗？你怎么在门外哭？你妈妈不在家吗？”
王梓小朋友没理她，继续“哇哇”乱哭。
大妈又看了眼衣着光鲜的男女：“你们是……”
林璇微笑道：“我们看到这个小朋友一个人在小区门口玩，心想可能是家长不小心让他一个人跑出来了，所以就把他送回来。”
“哦哦！”大妈不疑有它，这两个人看着也不像人贩子，何况多想不开的人贩子才会拐卖这破孩子？
正说着话，602的门也开了，出来一个穿背心裤衩的中年男人：“一大早的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睡了？！”
大约是见惊动了邻居，603的门终于开了，一个穿运动衫裤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正是他们曾在游乐场见过的那个女人。
熊孩子二话不说扑上去抱住王艳艳的腿：“妈妈妈妈！”
王艳艳的眼中闪过惊恐，她看了一眼宋翊和林璇，觉得两人莫名有点眼熟，她默不作声地把孩子箍住自己的手掰开，戒备地看着两人：“你们有什么事吗？”
601的大妈热心地道：“我说艳艳，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孩子一个人跑出去了都不知道，多亏遇上好心人把他送回来，赶紧请人家进屋喝杯水啊！”
王艳皱着眉头抿抿唇，瞟了眼看热闹的邻居，不情不愿道：“谢谢，你们进来坐坐吧。”
这话只是客套，但林璇和宋翊却顺水推舟，二话不说进了客厅。
王艳艳关上门，看了眼孩子的魄，惊恐地退开两步，压低声音问：“你们是谁？到底有什么事？”
熊孩子察觉到母亲对他的抗拒，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很快就被客厅里自己的玩具箱吸引，奔过去玩起了小汽车。
林璇望了望孩子，抱着胳膊，淡淡地对王艳艳道：“你把孩子忘在梦幻乐园鬼屋里了，我们捡到了给你送回来。”
王艳艳一听这话，脸色刷地一白：“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林璇：“礼拜六那天，不记得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莫名其妙！”王艳艳眼里闪过一丝凶狠，“你们弄错人了，我没去过！”
说着伸出手，要把林璇往门口推。
宋翊上前一步，侧身挡在林璇面前：“这不是你的孩子吗？”
王艳艳看了一眼正在摆弄小汽车的孩子，眼里闪过一瞬间的犹豫，不过还是摇摇头：“不是，我孩子好好的在家里，你们哪里弄来的小孩，张嘴就说是我家孩子！赶紧带着他走！再不走我就打110了！”
她一激动，嗓门不由大了起来，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个穿着格子睡衣裤的小小身影推门走出来，揉揉眼睛看看林璇和宋翊，又看看王艳：“妈妈，怎么啦？”
“看看你们！把我孩子吵醒了！”王艳艳赶紧冲过去，蹲下身，把孩子搂在怀里安抚了一会儿，“宝贝乖，回床上睡觉去，还早呢。”
小孩乖巧地点点头：“好的妈妈。”说完真就转身回了房间。
林璇和宋翊对视了一眼，这孩子虽然和熊孩子长得一样，但神态举止完全不同。
王艳艳忿忿地说：“你们也看到了，我孩子好端端在家里，你们再不走我真的报警了！”
林璇看了眼一无所觉，专心玩着小汽车的熊孩子，冷笑一声道：“带他走也行，不过我得先把话说清楚。你的孩子魂魄不全，以后人不人鬼不鬼，将来到了阴间也不能投胎入轮回，你确定不会后悔吗？”
王艳艳目光躲闪：“你这骗子胡说八道，我的孩子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你们赶紧走！”
宋翊还想说什么，林璇轻轻摇摇头，她朝着熊孩子喊了一声：“王梓，走了。”
熊孩子正玩得起劲，嘴里呜呜模仿着汽车引擎的声音，压根没听见她的话。
林璇走过去把他一把拎起来：“把玩具放下，我们要走了。”
王梓牢牢抓着小汽车：“不要！这是我的小汽车！”
王艳艳已经快要崩溃了：“让他带走吧，你们快点走！”
“行，”林璇拎起小孩，“既然你不要，那就送给我们吧，正好拿去炼丹。”
王艳艳听了这话，忍不住惊呼一声：“不行！”
林璇噗嗤一笑：“有什么不行，你可以打110，看警察管不管这事。”
王艳艳拧着眉说不出话来。
宋翊看看眼眶发红的女人：“王女士，我们最后再问一次，你决定了吗？”
熊孩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挣开林璇的手，扑过去抱住王艳艳：“妈妈，我要在家里，要和妈妈在一起！”
王艳艳下意识地抱住孩子小小的身体，在他的头顶心亲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打开门把他往外一推：“你走吧，我不是你妈妈。”
门“砰”地一声关上。
魄呆呆地站在门口，嘬着拇指，不解地盯着紧闭的家门看，魄蒙昧无知，无法理解什么是被抛弃，他只是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这么说。
林璇微微叹了口气，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我们去吃冰淇淋。”
熊孩子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嘴一瘪，带着哭腔道：“我不要冰淇淋，我要妈妈，呜呜呜……”
宋翊把孩子抱起来，拍拍他的背，对林璇道：“我们先回去吧。”
王艳艳趴在门上，一动不动地透过猫眼往外看，直到趴在男人肩头的孩子消失在视野之外，她还是直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楼道。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低低地抽噎了一声，蹲下身捂着脸，眼泪不断从指缝里涌出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有只温暖的小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耳边响起稚嫩的声音：“妈妈，你怎么了？是因为宝宝不乖吗？”
王艳艳抬起头，看见孩子正歪着头打量着她，神情乖巧又可爱。
她紧紧搂住孩子幼小而温暖的身躯：“不是，宝宝最乖了，你是妈妈的好宝宝。”
孩子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跑到茶几前抽了两张面纸，还顺手把刚才魄翻出来的两件玩具放回玩具箱里，然后蹬蹬蹬地跑回来，帮妈妈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哄：“妈妈别哭啦。”
王艳艳忽地释然了，对啊，她的孩子不是还在吗，非但如此，他还变得更好更懂事了。他现在不但会自己照顾自己，自己穿衣吃饭刷牙洗脸，不吵不闹不淘气，而且脑子也变得聪明了，美好得就像天使一样。
薛老师说得没错，每个孩子都是天使，只要去掉劣质的部分，美好的天性就能得到释放，丢掉的只是劣质的部分而已。
孩子见母亲破涕为笑，自己拿了一本英语绘本，坐到沙发上：“妈妈，我给你讲故事吧……”
说着煞有介事地念起英语来，王艳艳洗了把脸，走到孩子身边坐下，搂着他的肩膀，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宝贝，妈妈爱你。”
第50章 50（第二更）
走出逼仄昏暗的楼道； 两人再次站在明媚的阳光下。
小区里人来人往； 时不时有男女老幼从他们身边经过，好奇地看着这对年轻男女； 他们的穿着打扮实在和这里的环境氛围格格不入。
熊孩子趴在宋翊的肩头哭了一会儿； 大约是累了； 竟然睡了过去。
宋翊垂眸看了他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孩子母亲的做法他当然不认同，但是他又感觉自己没有立场去苛责她。宋总从出生那一刻起； 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一个瞬间品尝过贫穷的滋味； 他当然也会有烦恼； 有困惑； 但是全都金钱无关。
鬼王殿下是穷惯了的，然而她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其中的艰辛； 说什么也都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最后还是宋翊先开口：“就这样把孩子的魄带走吗？”
林璇在那熊孩子的后脑勺上薅了一把，虽然熊，那毛茸茸的手感倒是不错：“当然要还回去，孩子虽然是她生的，可又不是她的私有财产，这种事已经触犯了阴间刑律，由不得她做主。”
她轻轻叹了口气：“但是王艳艳铁了心要改造孩子； 就算我们刚才把魄塞回肉身里； 没准她还能狠下心找人割第二次。”
宋翊皱了皱眉； 似乎在考虑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有多大，最终还是不敢和人性赌。
林璇：“一定要让她受够教训才行。我们先把“天心文化”的事弄清楚，至于这个小麻烦精……先带回岛上让桑卓带吧。”
宋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在熊孩子的额头上画了个安魂定魄的符咒，免得他一不小心散了。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宋翊掐诀念咒，转眼之间，他们又回到了岛上。
这时候才七点过，其他嘉宾还没起床。宋翊抱着熊孩子上楼，把他放在自己床上，替他盖上被子，然后下楼来到客厅。
林璇正在沙发上刷手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那个情商训练营最近巡回到我们这里了，倒是挺巧。我们可以抽个半天去里面探探底细。”
宋翊在她对面坐下：“如果我们推测得没错，训练营是用来筛选合适的孩子和家长，那他们肯定有一套筛选机制和标准。”
林璇：“没错，现在我们知道的案例有两个，蒋馨然和王梓，找出他们的共性，也许答案就在其中。”
她一边思考一边说：“从蒋馨然和她妈妈的穿着打扮来看，他们家的财力至少中产以上，而王梓家条件差很多，所以经济条件首先可以排除掉，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钱。”
宋翊接着说：“蒋家是核心家庭，王家是单亲，所以家庭结构也不是决定因素。”
林璇：“难道共性就是两个孩子都特别熊？可是会去报名情商训练营的十个里至少有五个熊吧……”
宋翊下意识地用指尖敲敲沙发扶手：“假如我是对方，一定会小心地挑选对象，并且只在有把握的情况下，才会建议他们接受这种特殊的‘疗法’。”
林璇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盲目，焦虑，偏执，强迫症，控制欲强，完美主义，对孩子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更多考虑自己的需求……”
她顿了顿：“如果我是对方，那么我的目标客户就会是这样的人。”
宋翊：“我同意。”
林璇撩了一眼宋翊，似笑非笑：“宋总，你对自己的演技有信心吗？”
宋翊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林璇接着说：“这事也不好托给别人，其它的事还能找私家侦探查，这种事一个不好就害了人家，只有我们自己去了。”
她干咳了两声：“宋总，恐怕我们两个中间有一个得扮演小孩。”
宋翊：“……”
林璇想了想：“对方能分离魂和魄，还能用符箓造出十方境，修为很了得，如果只是改变外形，很可能会被看破。”
宋翊也想到了这一点，然而他毕竟是凡人，没办法把自己成年的魂魄缩回幼儿，林璇应该也做不到，如果她是个普通鬼。
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