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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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章-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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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佑森转过身,拉开木椅,两人面对面坐下。
  伴着冷雨,深夜,昏暗的灯光,乔以莎借着酒劲回忆道——
  “大概是三年前……”
  其实,如果真要回忆,从三年前这个节点开始是远远不够的。要再往前,到最初的最初,她和柳河刚相遇时说起。
  乔以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柳河了,他比她大了十三岁,在她还是个懵懂的孩子时,他已经会满街砍人了。
  当时他就住在她楼下,房子是租她家的,来交房租的时候他们经常能碰到。
  乔以莎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据外婆说,他们生下她就离开了,是一对非常不负责任的夫妻。
  乔以莎被外婆带大,但可惜,外婆在她九岁那年去世了,她被舅舅抚养。此人嗜赌如命,而且有一点小聪明,他多少感觉出乔以莎的与众不同。他逼她帮他赌博。当时乔以莎太小,能力不足,经常累到虚脱晕倒。
  第一个察觉到她不对劲的就是柳河。
  当时柳河就在她舅舅经常去的地下赌场做看场。
  乔以莎觉得柳河称得上是个另类的“聪明人”,他有种一种野性的直觉,他抓到藏在储物间的她,不用任何证据就已经断定她作了弊。
  他是赌场的人,自然要阻止她的作弊行为。
  她舅舅失去协助,经常输得底儿掉,回家就拿她出气。后来柳河见过她几次鼻青脸肿的别致造型后,不知为何,又默许了她的行为。
  然而年幼的乔以莎仍然不足以满足她舅舅日益膨胀的欲望,尤其染上酒瘾后,她更是成了他的出气筒。有时晚上他对她又打又骂,声音太大,楼下的柳河会凿墙。这招通常是管用的——她舅舅欠了赌场钱,必须跟赌场的人搞好关系。
  乔以莎就这样生活了三年。
  在她十二岁这年,有一天晚上,她舅舅赌了个大的,把外婆留下的房子压上了。乔以莎故意让他输了,她厌恶他,特别喜欢看他气急败坏的丑脸。
  那晚她舅舅彻底发疯,他往死里打她,楼下柳河凿了半天墙也没用,后来直接上楼踹门。
  乔以莎对于他是如何破门而入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唯一有印象的画面,就是他拎着她舅舅鲜血淋漓的尸身站在她面前。
  他杀了人,但声音还算镇定,还不忘教育她:“你被打成这样,怎么都不知道喊救命的?”
  乔以莎很害怕柳河会因为杀人而坐牢,她想毁尸灭迹,柳河没同意。
  他自己报了警。
  结果倒是出乎意料,她舅舅口碑太差,邻里间对他的行为极其反感。反而自诩流氓的柳河,经常帮助老幼病残,大家争相为他说好话。
  乔以莎是最重要的人证,她一口咬定她舅舅要杀她,亮出自己浑身伤疤。最后柳河的行为被认定是阻止行凶,正当防卫。
  法庭上,柳河被判无罪的那一刻,回头冲乔以莎笑了笑。
  那是她所有噩梦的转折点。
  柳河让她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最初的认知——一个肮脏的、黑暗的,充满了爱的地方。
  在那之后,柳河成了她半个监护人。当年《杀手里昂》的电影刚刚火遍全球,大叔配萝莉的组合跟他们正相像——虽然柳河二十五岁还称不上是大叔的年纪,但不要紧,他长得老。
  他们过起了雌雄大盗叱咤风云的日子。
  “咳……”乔以莎清清嗓子,又倒了半杯酒,她已经有点醉了,“到这,你都能听懂吗?”
  其实她说的断断续续的,洪佑森只能听清个大概,但还是嗯了一声。
  乔以莎醉醺醺地敲敲桌子。
  “从现在起,才是正题……”
  他们过了很久恣意潇洒的生活,在柳河三十岁生日这天,两人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也闹够了,是时候结束飘泊的日子,干点正事了。
  于是他们用这些年坑……攒下的钱,开了Bly。
  最开始几年还好,他们忙着扩展店内业务,后来生意渐渐走上正轨后,柳河又有点坐不住了。
  大概在三年前,他看上了一个姑娘。当时那女孩大半夜来Bly喝酒,愁容满面,柳河一打眼就知道是良家少女偷偷跑出来的。他好事儿,就过去问,女孩平日少人倾诉,还真的跟他聊了起来。
  故事非常简单,概括下来就是她被逼婚了,家族联姻,她家里生意出现问题,她爸变着法要拿她卖钱。女孩说到最后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柳河看得那叫一个心疼。
  他酒杯一放,开始揽事了。
  他问那女孩,你胆子够大吗?女孩说够,他又说,那从今天起,你就在我这待着,你告诉他们你有喜欢的人了,别的看不上。女孩问是谁,柳河指指自己。女孩又说,跟她联姻的家族在本地势力非常大,而且她联姻的对象脾气又是出了名差脾气,不会善罢甘休的。柳河听完一笑,说他现在就想找刺激,脾气不差的别来。
  之后就是混世小霸王闻薄天登场了。
  闻薄天是康可集团——这个全国知名的家族式医疗集团的小少爷,外界相传他是闻老爷的私生子,他两个正牌哥哥对他很是提防,集团内毫无实权,只是给他充足的零花钱,供他飞扬跋扈,胡作非为。
  闻薄天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那女孩,但听说有人敢公然跟他叫板,深感面子受损,立马带人杀上门来。
  柳河跟他互怼了将近半年,闻薄天什么招式都使了。明里,他叫人去砸过店,但柳河那时候腰肌劳损还没那么严重,上门的打手都让他带人给踹回去了。暗里,他也偷偷让人堵过他,可奇怪的是,一次都没有得手过。小弟们回来汇报,都说莫名其妙人就没了。
  那时,闻薄天还不知道乔以莎的本事。
  他们互怼到最后,乔以莎都觉得这闻薄天完全就是个被他们溜着玩的宠物。
  后来闻薄天气得不行了,已经生出了要买凶的念头,这时一个小弟给他提了醒。
  要说闻薄天这纨绔子弟有什么擅长的东西,还真的有,他这个人好玩牌,而且水平很高。
  于是闻少爷光明正大要找柳河单挑牌技,柳河也应下了。
  乔以莎现在还记得那天,闻薄天西装革履,表情是难得一见的认真肃穆。反观他们这边,因为女孩担心他们会输,柳河前一晚拉着她的小手安抚了半宿,乔以莎就在旁边看热闹,俩人出场都顶着浓浓的黑眼圈,打着哈欠,要死不活。
  不是他们看不起闻薄天,实在是想重视也重视不起来,柳河本身就是赌场出来的,再加上一个乔以莎,两人对牌桌上的作弊术研究得能开个学科了。
  于是闻少爷连打一天,连输一天,中途换了四种玩法,怎么换怎么输。
  牌局结束的时候,他默不作声,起身往外走,乔以莎看他背影,感觉他后脑勺都快秃了。
  后来消停了两天,他们以为闻薄天又在准备什么新招,结果前线忽然传来噩耗——说闻少爷挂了。
  就在他们打完牌的那个晚上,闻薄天精神恍惚,出了门就消失了。第二天晚上有人在一个运货码头发现了他,他不幸被掉下来的集装箱给砸死了。
  享年22岁。
  ……


第9章 
  “痛心疾首。”乔以莎死死捏着红酒杯。大半瓶酒下肚,她脸色红润,神情深切。“真的,悔不当初。”她抬眼,看着对面坐着的沉默的人,皱着脸说,“据说砸得稀巴烂,我都不敢想。”她一仰头,又是半杯酒下肚。“40尺的集装箱,20多吨重,装满了俄罗斯进口的大马哈鱼!”
  洪佑森终于开口了:“你的意思是,他回来找你们是你们活该。”
  乔以莎:“当然不是!告诉你这闻薄天没少干缺德事,你都不知道他当初还叫人往我们库房的水果上撒泻药,还好我机智发现了!”说着说着,她叹了一声。“……只不过,罪不至死而已。”她一手拄着脸,怅然道,“当年这事出来的时候,柳河心情也很复杂,我俩还去给他上过香呢。”
  她还记得那天,他们俩个偷偷去墓地,天是灰黑色的,阴沉得要命。
  柳河蹲在闻薄天墓前,说:“你说这小崽子,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只想求个公平一战,结果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乔以莎站在一旁,戴着一顶黑色宽檐网纱帽,疾首蹙额,说:“真是太遗憾了。”
  柳河:“你说我们这么做对吗?”
  乔以莎:“不对。”
  柳河:“应该吗?”
  乔以莎:“不应该。”
  柳河长叹一声,勾勾手:“来,再给我点。”乔以莎双手递上一叠纸钱,柳河用烟头把钱点着,扇了扇,冲墓碑上的照片说:“兄弟,一路走好。”
  洪佑森不作任何评价。
  乔以莎说:“从那时候起,柳河就定了个规矩,不再让我用咒术干涉店里的纷争。”她朝柴龙扬扬下巴,“所以他来找茬,我们都是找人公平决斗。”
  洪佑森说:“你找我去算是公平决斗?”
  乔以莎摊手,坦然道:“柳河只说不让我用,又没说不让别人用。”
  他轻嗤一声,不再说话。
  “……”乔以莎酒杯往桌上一放,“难不成让我亲自上吗?”
  她头发已经干了不少,蓬松起来,显得脸颊更为小巧消瘦,骨架薄得如同蝉翼。洪佑森看了一会,淡淡道:“火柴一样。”
  乔以莎笑笑:“谢谢。”
  洪佑森:“我说了不是夸你。”他换了一个角度解释,“如果我放开了吃你,连带骨头,最多十分钟。”
  乔以莎舔舔嘴唇,缓道:“你可真会聊天啊。”
  乔以莎站起身,酒喝多了一不小心打了个晃,手拉着桌边扶稳。她来到洪佑森旁边,一手拄着他的凳子,一手掐腰。“什么意思,你刚是不是翻我白眼了?”他不动。她不满他瞥开的视线,抓住他下颌,掰了过来。
  洪佑森声音平淡:“放手。”
  乔以莎盯着他的眼睛。
  第二次开口,他的声音已经有点警告的意思了。
  “我让你——”
  “等等。”
  她忽然打断了他。
  乔以莎如此近距离看到他的脸,久而久之有点愣神。她想伸手过去,但被他视线制止了,他似乎随时准备扇开她不老实的爪子。
  “我就稍稍,碰一下啊……”她非常谨慎,跟动物园里第一次喂老虎的小朋友似的。
  可能是她身上酒气太重了,熏得他也不甚清醒,他由着她拨开他额前的碎发。
  洪佑森脸颊窄瘦,乔以莎听说狼人十二岁就成年了,所以他的脸庞比起一般人类年轻人少了点肉感。他五官深邃,却不像雕塑那么精雕细琢,如果一定要形容,乔以莎觉得他更像泥塑,朴素,自然,贴近土壤。
  床头亮着的那盏复古台灯,昏黄的灯光刚好打在他的侧脸上,让那面颊的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
  他有一双让人难以形容的眼睛。
  乔以莎自言自语道:“真美……”
  洪佑森:“那是说女人的。”
  乔以莎:“我说的就是我映在你眼中的影子,你以为呢。”
  他终于有点受不了了,拨开她的手,结果不小心碰到桌上的酒瓶,向下坠落。他反射性探身去捞,但乔以莎没有让开,他这一下直接撞进了她的怀里。他的脸贴在她胸腔到腹部这一截。他顿了一秒,意识到没有听到酒瓶碎裂的声音,抬起头。
  乔以莎笑得诡秘,一手勾了勾,旁边悬空的酒瓶慢慢飘了起来。
  他咽下一口气,坐了回去。
  乔以莎心情大好,直接要对瓶吹,洪佑森一把将酒瓶拿过来,说:“别喝了,他醒了。”
  乔以莎晕乎乎的大脑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他”是谁,眯着眼睛看洪佑森,洪佑森咬牙起身,捏着她的脑袋转向床铺方向。
  乔以莎清醒了,抓了抓头发,去到床边。
  柴龙果然睁开了眼睛,但意识看起来还有些模糊,乔以莎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能听到我说话吗?”
  柴龙的视线有了焦点,轻轻点了点头。
  乔以莎说:“我把你带回来了,你受伤很重,不过没关系,治得好。”
  柴龙目光耸动,嘴唇动了动,好像是说了句谢谢。
  乔以莎拿出两样东西,说:“不能白救你,两样东西你得解释一下。”她先举起那张病历卡,问:“这是你妈妈?”
  柴龙点头。
  乔以莎想了想,说:“闻薄天用她威胁你?”
  静了会,柴龙沙哑道:“不……我自愿的。我母亲的病,需要很多钱……”
  乔以莎啊了一声,果然是闻薄天。
  “他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两个月前……”
  乔以莎等了一会,没有后文,她叹了口气,俯身过去,说:“哥,我能体谅你现在身子虚,但你忍忍,多说几句成吗?”
  柴龙艰难道:“两个月前,我带我母亲去康可医院看病……病房很紧,我好不容易排上一个,但有人想要抢我的床号。我跟他们……起了冲突,过程可能被闻少爷看到了……他好像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后来他找到我,问了点我的情况,说可以免费帮我母亲治病,前提是让我来找你们麻烦……”
  乔以莎又问:“他刚回来?他平时都在做什么?”
  柴龙回忆道:“他想找你们麻烦……但现在自己出不来,我听他手下说,他在争医院的继承权。”
  乔以莎睁大眼睛:“他?争医院继承权?”
  柴龙:“我是这么听说的,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乔以莎回想当年闻薄天那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模样,心说就他这德行拿什么跟他两个哥哥争继承权。
  静了片刻,乔以莎拿起另外一样东西——那个草编的狼头纹章。
  “这东西你哪来的?”
  柴龙说:“之前……”他视线稍稍偏向站在后面的洪佑森,“之前我碰到过一个跟他一样的人……”
  他说,那大概是两年前的事,那时他还在另外一个城市,他刚刚退役,找了一个拳馆陪练的工作。某一天晚上下班,他回家途中路过一个地下通道,看到几个人在抢劫一个女人。
  “那女人看起来是个狠角色……但却一直没有还手。”
  柴龙回忆着,他从地下通道走过去,离得很远就感觉到一股怒气。那女人低着头,让几个劫匪快点滚。那几个劫匪好像喝了酒,完全没有察觉危险。他们推搡着女人,其中一个见她一直没反抗,还伸手过去摸了她的胸。那女人猛一抬头,柴龙看到了那双金色的眼睛。
  劫匪们吓了一跳,他们反射性捡起手边的东西打她。
  听到这,乔以莎啧啧两声:“喝酒误人啊……”
  洪佑森斜眼看她。
  柴龙接着说:“后来我帮了她,不过,她很愤怒被那些人猥亵……她的脸已经变了形态,看起来很像狼,就跟……”他看向洪佑森,“跟他那时候差不多。”
  乔以莎拿着纹章,问:“这是那女人给你的?”
  柴龙:“对,我当时问她为什么不还手……因为我觉得她有能力反抗,她说他们有规矩,不能跟人类动手,除非是阻止暴露自己……”
  乔以莎:“她威胁你?”
  柴龙动了动嘴角,道:“我说我不会说出去的,她就把这个给了我。”
  乔以莎盯着手里的纹章,翻来覆去看,喃喃道:“这应该有某种召唤和传讯的功能……”她看向柴龙,奇怪道,“你妈妈生病,为什么不用呢?”
  柴龙一顿:“……用什么?”
  乔以莎把纹章拿到他眼前,说:“这个啊,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用,干嘛给闻薄天卖命?”
  柴龙有些疑惑,问:“这东西能用吗?我以为是纪念品。”
  乔以莎震惊了:“那女人临走前跟你说什么没?”
  柴龙回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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