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怎么会怕啊，你什么都不怕。”
叶桦这样说着，声音却差点哽咽起来。他来见叶紫之前，自然先见过她的主治医生，于是也知道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叶紫在大半年以前就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可是无论医生怎样劝阻，她都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入院治疗，而是选择了——回国。
只要一想着从回国到现在，叶紫做的每一件事情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心情，他就酸涩难忍，像有尖刀一遍遍从心头划过，划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因为时日无多，所以才终于有勇气回国，才有勇气去踏出那一步改变些什么吗？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明明她早就已经一点一点地向他释放过善意，为什么他却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把她逼到这种田地，让她带着临死前的决心去踏出改变的那一步？为什么要让她来，叶桦，为什么要让她来？
他和叶紫的关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是从叶紫突然开始叫他哥哥开始，还是她从美国打回来的第一个电话开始，或者是她态度自然地从他的勺子里叼走早餐开始。
但是，当他察觉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放不下她了。
无论他们之前有多么的水火不容，血缘永远是最深的羁绊。
六年前，他可以表情冷漠地看着她提着行李箱从家里走出去；六年后，却无论如何也释怀不了她用一份股权转让书就结束了国内的一切。所以，他才会疯了一样地寻找她的下落，所以，即使在父亲勃然大怒的情况下，他还是放下了所有的一切出国找她。
因为，她是他妹妹啊！而他，也已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了。
不管将来怎么样，这段路，他要陪她一起走。而且，只有他，不要再有别人。
夜深人静。
叶紫有些怅惘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发出了一声叹息。自从叶桦找到了她，他就一直住在医院里照顾她。她看书的时候，他会坐在不远处看杂志；她想出去晒太阳的时候，他就推着轮椅在后面轻声说着笑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收集来的，冷得要命，可是叶紫却会很配合地笑起来。他按着医生的指导，前一天就会把她第二天的早中晚餐要吃些什么考虑好，叶紫能吃的，不能吃的，他永远记得比谁都牢，变着花样地让她多吃几口。
叶紫眼睁睁地看着这具身体慢慢虚弱下去，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的边缘，竟然破天荒地有了那么几分不舍。做了那么多次任务，攻略过形形色色的人，可是到最后能让她产生几分留念的，也只有亲情的滋味罢了。大概是从小就格外缺少，所以才会这么渴望吧！
所以，她才会一天天推迟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
“吴川，这个叶紫，一定要死吗？”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多么浓重的个人情绪。
“你说呢？”吴川在那边吊儿郎当地笑着，“你也知道，我们每次只能把复制体留在原主的身体里，可以操控她，并不代表能改造她。你这个身体该死的时候早晚会死的，我们干涉不了。说实在的，你难道是……舍不得了？”
“那……”叶紫抿了抿唇，“不把复制体留在这个身体里，可以留在其他的身体里吗？”
“你能不能别这么多事啊，我可没精力帮你做这种事。”
“那就算了。”叶紫有些不悦，“既然没发帮忙，你休息你的去，别来烦我。”
“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吴川轻哼了一声，果然没了声响。
叶紫又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望着天边皎洁的月色睡不着觉。
可是日子还是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叶桦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笑着陪她走到最后一秒，然后再笑着目睹着她离开。他以为自己在这些日子里早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准备，他以为自己可以不把离别的场面弄得那样绝望伤感。
可是，真到了这一秒，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哥哥，下辈子，真想还做你的妹妹。”叶紫的唇边扬起了一抹虚弱的微笑，她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留恋不舍。然后，那如星光般闪亮的眸子骤然间黯淡下来，像是整个世界的光在那一刻突然熄灭，叶紫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终于有些疲惫地合上了眼帘。
叶桦顿时发出了一声低沉绝望的嘶吼，眼泪瞬间就滴了下来，砸在叶紫格外苍白纤瘦的手背上。
“叶紫，叶紫，叶紫……”
叶桦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叫她的名字，叫得嗓子也哑了，她却没有再睁开眼睛，再应他一声。
也没有再温和沉静的那么一笑，再用她那轻柔的嗓音叫他一声“哥哥”。
再也不可能了！
叶桦有些痛苦地低嚎着，再也不可能了。明明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时间可以好好在一起，为什么他醒悟地这么晚。
晚到，再也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
离叶紫的离开已经有一年了。这一年里，他亲眼看着沈彦轩从那副崩溃颓废生不如死的样子，恢复成这张冷漠高傲的脸，也亲眼看着一切又重新恢复了正轨，就如同叶紫从未回国一样。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还是空洞得可怕，脑海里无数次地浮现起叶紫微笑着的脸，让他没办法再考虑任何其他的事情。所以，他忍不住放下了所有的工作，买飞机票到了美国。
也许只是想在这个她住过多年的国家看上一眼，然后想象一下她在清晨的阳光下从公寓中出来，叼着一块面包赶去上课的样子。
叶桦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正准备坐进去。
就是在这一刻，有个温和甜美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哥哥！”
叶桦浑身一颤，几乎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他有些僵硬地回过头，就看着了一个穿着白色风衣长发披肩的女人，是一张陌生的脸，可是嘴角翘起来的弧度却如此熟悉。
“啊，对不起啊，我好像认错人了。”她先是愣了愣，然后有些尴尬地伸出食指缠上自己胸前的发梢，任由柔顺的秀发在指尖绕着。
“没……关系。”叶桦所有的目光就集中在了她的指间，内心的震动无法言喻。这是……叶紫习惯的动作……
那人尴尬了片刻，就再次轻笑了起来，“原来你真的是中国人啊，那我们能在这儿相遇，真是有缘。所以……不如，顺便带我一程，怎么样？”
在清晨的阳光下，那人微微弯着眼，笑靥如花。叶桦心脏里的某个角落，就那么轻轻地动了一动，然后指尖顿时酥麻了一下。
“好。”
第33章 即便和你成伤成对（一）
武孝候府。
刚刚下过几场秋雨，庭院里前些日子还争奇斗艳的各色花朵落了一地，低垂下枝干，秋风一过便又稀稀疏疏地落下些花瓣来，沾上雨水合着泥混在了一起，没得显出几分衰败寂寥之意来。按理来说，这偌大的武孝侯府，绝对是不缺那两个剪枝扫叶之人的，只不过他们的主子发下话来不许任何人收拾，否则是要被拖出去打上几板子的。久而久之，这原本被好好照料着的一院子的姹紫嫣红，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黎月川坐在庭院里的那颗梧桐树下，一身浅蓝色锦袍，时不时有金黄的叶子打着卷儿落在他的肩头，他也没动静，像是要任由那落叶掩埋了他似的。
“侯爷。”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微勾着腰几步跑到他跟前，行了个礼。
“有事？”黎月川一只手摩挲着轮椅的扶手，眉眼透出几分阴郁。
“小的听说，听说……”他没由来的有些紧张，越发谦卑小心，“听说叶紫郡主最近忽然失踪了。”
果然，黎月川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越发面色冷凝。
“哼。”他冷笑了一声，“怎么，出去寻她的如意郎君去了？”
李岩讪讪笑了两声，“听说王爷发现后勃然大怒，派了无数人去捉她回来，气得不轻呢！”
“捉到了？”
她一个弱女子，必是跑不远的。
“还没呢。”
黎月川又是一笑，“看来我这个未婚妻还挺有本事的，必定事先做了不少准备才是。”他原本语气嘲讽，随即又轻阖上眼，透出几分苦涩来，“罢了，你去知会王爷一声，我们两府的婚约定下的时候你情我愿，要真到该履行婚约的时候也该是你情我愿的。既然叶紫郡主看不上我这个残废，心心念念要嫁给那个玉树临风惊才风逸的状元郎，那在下也绝不想强求。”他微微顿了顿，“更何况，王爷夫人前些日子不是已来我侯府取消婚约，我也应下了吗？”
“听说这事是紫郡主和霍夫人瞒着叶王爷做下的，叶王爷知晓之后气得大斥霍夫人一顿，夺了她当家主母的权，命她面壁半月呢！叶王爷是守信之人，恐怕不会同意解除婚约才是，照他的作风，定是押都要押着紫郡主和您成亲的。”
这些话黎月川又何尝不明白，只是……
他的手微微抚上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
又何必呢？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张不施米分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的脸，想起她低眉垂目娇羞抿唇的模样，越发觉得讽刺心寒。
那人一直都是温顺知礼娇羞怯弱的，从小到大没做过几件不合礼法之事，如今先是去宫门外堵了新晋状元郎一次，随后又贸然离家……
既然她已心生厌弃不情不愿，再怎么外力相逼，又何必呢？自己已成残疾之身，又何苦害了别人。
“你不用管这些，把我的话照原样告之王爷便是。”
“是。”李岩也就不再多话，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而此时，叶紫正悠闲倚在半山腰的凉亭红柱上，一件碧绿色里衬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她又轻轻扯了扯自己层叠繁复的裙幅，打了个哈欠，终于忍不住问道。
“吴川，怎么还没好？”
那边没好气道：“你以为程序设定不需要时间的吗？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要用3000积分换一株凤还草吗？”
“你都问了我多少遍了，能就把东西交出来，不能就别再烦我。”
“喂，紫妞。你最近是吃了炸药了吗？火气那么大。”吴川埋怨了一声，“好了，能量转化完成了，你的凤还草。”
叶紫闭上眼，就发现自己的意识空间里多了一株银紫色的草药，她微微勾了勾嘴角，满意地笑了。
小说里说这株凤还草只能在哪儿找到来着，幽深阴暗潮湿温热之地？西南边蛇虫蝎蚁遍布的沼泽地？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洁净如新的衣裙，那她这个样子回去可不行，而且也不能现在回去，太早了点。可一点都不像经历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从西南沼泽地回来的样子。
她已离家了快一个月了，只不过如若说她在这期间去了趟西南沼泽，可还是有些贻笑大方。只是……再拖延上几个月，总觉得会夜长梦多啊！
在原小说里，那位医科毕业的穿越女，不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这个世界，随即男扮女装到侯府门口拦轿自荐的吗？虽然她的伪装极为拙劣，被黎月川一眼认了出来，虽然最后她也没治好黎月川的腿，不过她对他的残疾浑不在意的态度，和她温柔细心的照料，却逐渐吸引了黎月川的心。
最后，黎月川扛下一切压力，迎娶她为妻。
叶紫轻轻揉了揉额角，仅仅犹豫了片刻便坦然地笑了起来。不管她自荐之事是何时发生，她总不可能一进府就得了黎月川的爱。而且，就算他已然心悦于她，自己也有办法再把他的心重新抢回来，总归是不用着急的。
想通了这一点，叶紫便越发显得悠然自得了起来，趁着这段时间逛遍了这一方的山川河流，身上带着的银两也够她吃住，不知道多安逸。
又过了两月。
此时的叶王爷已经从愤怒变成了心焦，满心惴惴不安。他原以为叶紫是因为婚约之事心中不忿，或者是猜到了他心中打算，所以才会离家出走。她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充其量不过是在京城转转，或者有可能去找状元郎王思书做出些蠢事来。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第一时间就去了状元府，随后又差点掀了整个京城，却还是不曾找到他的女儿。
整整三个月没有叶紫任何消息。夫人这几个月天天以泪洗面，也有了胆量整日埋怨他。他心中烦躁的很，却不曾反驳她，几乎已经……已经认为……
正在这个时候，武孝候府派人前来通知，紫郡主晕倒在侯府大门前，身受重伤，暂时被安顿在侯府，也已经请御医前去医治，暂无性命之忧。
叶王爷心中一惊，第一反应竟然是莫不是叶紫那丫头做了什么无礼污秽之事被侯府发现，狠狠整治了一番，此时前来通报，倒不如说是明目张胆地告之他王府罢了。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片刻就被他甩在脑后，他认识黎月川这么久，知道他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但是叶紫身受重伤也就罢了，为什么好巧不巧地正晕倒在侯府门口。要说她真的出了事，也不会去侯府求助啊！叶紫身受重伤，又到底为何受伤，伤成什么模样？
在赶去武孝候府的路上，他脑袋是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心里七上八下跳个不停。这件事他暂时没敢告诉他夫人，不然不知道那婆娘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好不容易到了侯府，他没来得及等人通报便直接闯了进去，一路火急火燎地到了大厅，见到黎月川面色平静地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他才停了下来。
“月川，叶紫她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
黎月川原本正低着头凝神思考着什么，听到叶高峯的声音才抬起头来，招了招手，“李岩，带王爷进去。”
叶高峯也没心情和他寒暄，连忙跟着走了进去。
待这客厅重新恢复寂静，黎月川重新低下了头，脸色游移不定了起来。听到下人报告紫郡主晕倒到侯府门口的时候，他也惊疑万分，又听闻她身受重伤，几乎已经认定是有人使的一石二鸟之计嫁祸于他。只不过，当他亲自去见了叶紫，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他没见着她的伤口，却见到了下人拿出去的那满是血污的衣裙。到了床前，叶紫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从额头到下巴，她的脸上布满了细微的伤痕。血色已经发暗，在她肤如凝脂的脸上格外突兀显眼。
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他的到来似的，原本一直晕迷不醒的叶紫不安地动了几下，眉头紧皱，睁开了眼。
虽是醒了，但她眸光涣散，目无焦距，极为吃力地把她的手抬了起来，嘴唇不住地颤动着。“给，给……”
那时御医下人都退在一边，叶紫床前也只余他一人，于是他满脸狐疑地伸出了手，任由叶紫把那个皱巴巴裹成了一团的小包袱递给到了他手里。
见他已经把东西拿在了手里，叶紫那口气顿时一泄，重新晕了过去。
他滑着轮椅退到一边，让出位子给御医诊治。手里却把那巴掌大小的包裹一层层打开，里面露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再打开，就看见了一株紫色草苗。
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一阵难言的清香，黎月川皱了皱眉，把锦盒重新合上。
只不过，还没等他问话，那原本该给叶紫诊治的御医猛地回过头来，神色惊奇地看着他手中的盒子，明知故问道：“不知刚才房间里的那股香味从何而来。”
见黎月川目光也同样移到了手中锦盒上，那御医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不知侯爷可否容在下一观？”
黎月川一言不发地把东西递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