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想说七娘?崔清记得他的前妻排行第七。
四人绕过游廊,她又感受到一股陌生的视线,立刻转头看去,这次,对方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扶着自己的托盘,走上另一条路。
原来,并不是她的错觉。
第82章 偷听
阳光照下来, 崔清站在花丛边的小道上, 低头望着一丛丛红艳艳的海棠花,屏幕后的林茵茵忍不住感叹一句画面真美。
她又向前迈了一步, 精致的绣鞋差点踩进黑色的泥土里。
“不!不要!”郑二郎破天荒地大声喊,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惊恐。
崔清回过头,这让他不知所措, “你会被刺划到的。”
“抱歉,”崔清收回自己的脚, 以一种旁观者的语气说, “它们开得很好,我第一次见颜色那么红的海棠。”
郑二郎挤出个附和的笑。
'十一点钟方向, 又有个丫头在看你们。]弹幕的火眼金睛没错过任何细节。
虽然是大白天, 但无孔不入的视线仿佛沉沉的雾霾笼罩着府邸,使得它如充满秘密的古堡般阴森可怕。
“能谈谈李七娘吗?”崔清问。
李七娘是他的前妻。
“当, 当然可以, ”他开始时结结巴巴的,到后来越显顺畅,“她的个子和你差不多, ”他比划着自己的胸膛, 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在他的口中, 李七娘是个娇小的娘子,刚嫁进来时, 他们也算琴瑟和鸣, 但或许水土不服的关系, 七娘如一朵娇弱的花般,盛放之后,便一点一点蔫了下去。
“她不开心,”郑二郎困惑地道,“她提出的要求我都满足了她,为什么她会不开心呢?我还记得她躺在床上,求我带她回娘家的模样,可是她的娘家远在洛阳……”
“再过一两个月,我就要去荥阳任职了。”此刻,崔父的脸与郑二郎的脸重叠起来,让崔清隐约觉察到端倪。
纵然她的叔父在长安城,但毕竟隔了一层,若她在夫家发生什么事,也难施以援手,郡公府的遭遇便是最好的例子,莫非,郑夫人正是瞧上了她的这一点?
定要拒了这门亲事,她可不想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终于逛完了被圈起来的小小花圃,已到午餐时间,郑氏与崔清留下来用饭,郑夫人的礼仪一丝不苟,连带着崔清行动间愈发拘束,好在这几个月的礼仪训练还算过关,没让筷子发出任何碰撞声。
用过餐后,郑夫人轻啜一口饮品,“时辰还早,不妨睡个午觉再走。”
郑氏正觉困顿,崔清无奈,只好舍命陪君子,却是暗下决心,下次即便称病,也再不来了。
主人好客,留两人在后院厢房休息,床上堆着簇新的暗绿色薄被,好似准备已久,崔清无奈,掀开床帘,坐在床边。
'窗户边上有人在偷看,]观众们的火眼金睛一下子发现了窗户纸被戳出个小洞,正好够一只眼睛。
“要是我在这里多住几天,迟早要疯,”崔清对观众们抱怨道,乖乖脱下外衫,置于床上,躺在外衫之上,床被虽是新的,却透出股在库房放久的气味,好像其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灰,刚被拍掉。
黄鹂见她躺下,也掇个小马扎在旁边守着。
崔清实在睡不着,在弹幕确认无人偷窥之后,她轻手轻脚穿上鞋子,黄鹂一手托腮,靠在床沿,只头发顶的两个小髻竖着。
“要是被人发现,我就说去找茅房,”崔清如是安慰自己,轻轻掀起厢房的床帘,见外面只有丫头坐在正屋的台阶上说话,一阵无趣,正要回去躺着,便看到先前那板着脸的老嬷嬷匆匆朝主屋里走。
崔清眉头一挑,左右查看,顺手卷起挂在衣架上的一件墨绿色外衫披上——许是先前的客人留下的——绕过厅堂正中摆放的插屏,推开门闩,从小缝里往外看,这扇门正对着一条小径,正好无人行走。
她迅速地拉开后门,提着裙子一路小跑,不到一百米,右方又一扇半掩的门,她依照先前的办法先观察,发现其后是个院子,只有个丫头在后屋廊下逗鸟,正好一颗大树种在主屋和后屋之间,便从这扇门里滑进去,躲在树后。
崔清瞅着对面那丫头还在喂鸟,便捞起裙子,贴近窗户,听里面在说什么。
“二郎院子里的丫头,都处理好了?”郑夫人问。
老嬷嬷道,“回夫人,都处理好了。”
“真让人不省心,”郑夫人叹了口气,“还不是我这个阿娘为他收拾。”
一时安静,老嬷嬷并不答话。
郑夫人又道,“你看,那崔十七可是个好相处的人?”
“郎君喜欢便可,”老嬷嬷中规中矩地答道。
郑夫人哼了一声,充满了不屑和嘲弄,“他喜欢?他有什么喜欢的!先前那个李七娘,他不是也说喜欢吗,结果呢,不到一年就被……谁在那?”
与此同时,喂鸟的丫头好似听到了什么,正好转过头来。
第83章 衫子
崔清迅速地朝后退了一步, 靠着粗糙的树干, 屏住呼吸, 静静听着房里人的动静。
尽管隔着一扇窗,她听不清屋子里在说什么,但屏幕后的观众们调大声音后,便能将她们的对话如实转告给她。
“娘子, 你莫不是听错了?”安静不过数十秒, 老嬷嬷问道。
郑夫人摇摇头,“你去看看。”
崔清吓了一跳, 她正对着窗户,老嬷嬷一开窗就能看到她,她来不及思考, 从树侧方瞥了一眼那名喂鸟的丫头, 她正恹恹地逗弄着鸟, 好似下一步便会走出去似的。
'躲在窗户后面,]弹幕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窗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崔清来不及想太多,她躬身钻出树影,整个人贴着墙, 一颗心砰砰乱跳,右手边靠近窗沿,刚站好,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她几乎能感受到老嬷嬷的呼吸, 就跟着一扇薄薄的窗户纸。
老嬷嬷四下张望,引来那逗鸟丫头的视线,她只一抬眼便马上低下头去,没注意大树树干遮不住的崔清的轮廓。
“无人偷听,”老嬷嬷关上窗户道。
郑夫人叹了口气,“许是我太过在意。”
崔清不敢多呆,弓腰轻手轻脚往外侧门走,未料到屋檐下青苔极滑,饶是她小心翼翼,却也不免脚下一滑,尽管及时撑住墙壁,难免发出声音。
“真的有人!”郑夫人骤然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窗前,用力一推窗户,只见一个绿衫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前。
崔清吓得不轻,一路小跑回到厢房,把那扇后门闩好后脱下外衫,本想照样挂在衣架上,又想起郑夫人或许已见过这衣服,索性团成一团,塞进床底,自己照样掀开帘子躺回去。
她刚躺下,便听院门外匆匆的脚步声朝主屋而去,越走越远,才松了口气,仔细回想郑夫人方才说的话。
她话里话外透着的意思,好像郑二郎该为他前妻的死负责一样,但是,为什么呢?单从这几日的表现来看,郑二郎并不像一个极具攻击性的人。
那脚步声又匆匆从屋外穿过,黄鹂被吵醒了。
“你醒了?”崔清放松下来,却觉困意来袭,她打了个哈欠,被门外的脚步声打断。
“娘子,我去看看,”黄鹂掀起帘子道。
她去的时间不长,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回来了,“娘子,”她对昏昏欲睡的崔清道,“说是郑夫人丢了东西,正在满院子找呢。”
崔清的睡意刹那间不翼而飞,她直起身来,“哦?”了一声,黄鹂点点头道,“方才夫人说,我们该回了。”
她想起床底下的那件绿色外衫,若留在这里,清扫的丫头一定会发现的,得想个办法带走。
“嗯,你去倒杯饮品来,我有些渴了,”崔清随意找了个借口支使黄鹂出去,左右查过无人偷窥,连忙捞起床底的裙子——好在唐朝的裙子足够宽松,她把绿衫叠了叠系在腰上,只要不掀开裙子,定然不会发现。
等黄鹂端着饮品回来,她喝了小半杯,便随郑氏去向郑夫人告别,踏出府门的那一刻,崔清只觉如跗骨之疽般跟在她身后的视线终于消失。
“还没找到?”郑夫人几乎要失控了,“废物!一群废物!”
“阿娘怎么了?”郑二郎踏入房门。
郑夫人勉强露出个和善的笑容,“二郎来了。”
丫头们退了下去,二郎坐在郑夫人身边,习惯地挽上她的胳膊,“外头怎么那么吵?”
“有人偷听阿娘和嬷嬷的话,”郑夫人眼睛一转,假装愤怒道,“一定是十三娘!除了她不会有谁了!没错,那些个小丫头定不敢偷听我的屋子,”她先前本是做戏,到后头,竟觉自己的猜测有几分正确。
郑二郎眉头一皱,“十三娘不是这种人。”
郑夫人冷笑一声,“你才认识她多久,就知道她不是哪种人了?二郎,只有阿娘和你最亲,”她抚上二郎的头,“那些娘子都会骗你!欺负你!”
“十三娘不会骗我的!”二郎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信任,执意道。
郑夫人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阿娘才是对的,”她怒极反笑,“阿娘定会证明给你看。”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郑二郎露出一个十足隐秘而快意的笑。
第84章 行动
“说吧, ”卢七郎斜躺在榻上, 手肘撑着脑袋, 脸上映着跳动的烛光,,“你又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刘华自来熟地往旁边一坐,笑得跟只狐狸似的, “栽了吧?栽了吧!”
卢七郎斜了他一眼, 他马上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襟危坐, 颇像朝堂上治世的能臣,只差捋一把虚构的胡须,“这个郑二郎……”
“……可不是什么好夫郎的人选, ”另一边, 正参加中秋夜宴的郑氏和新认识的郑氏族人聊天, 有意识地引对方聊起她心中的女婿人选,却听这位消息通灵的新朋友神神秘秘地道, “你可见过他的阿娘?”
郑氏倚靠着栏杆,心想崔清上哪去了,好在她身边跟着那个稳重的大丫鬟, 怎么也不会惹出乱子。
“自是见过的,”她回过神来,忙答了句。
新朋友抚掌大笑,“既是见过,你怎地还不明白, ”见郑氏仍然一副不知道在说什么的神色,不由得叹道,“蠢儿,蠢儿。”
郑氏有些不高兴。
“你若是嫁过去,可受得了这样的婆婆?”新朋友问,然而郑氏却道,“人心皆是肉长的,相处久了,不就熟了吗?”
“可见你没吃过什么苦头,”对方也不卖关子了,“只是婆婆严厉也就罢了,不过,”她欲言又止,左右隐蔽地张望两眼,才凑过去道,“你可知李七娘如何去世的?”
郑氏听过一些消息,众说纷纭,但大体的走向是差不多的,皆说七娘被马所惊,回府后受惊过度,外加身子骨弱,才一命呜呼。
她本出阁不久,嫁入崔家后,上无婆母使唤,下有儿子乖巧,又是老夫少妻,丈夫十分包容,就连刚成为寡妇的便宜女儿,也对她很是尊敬,尽管母亲在闺中说过几个故事,可惜皆为纸上谈兵,听着有趣,实战而言,还属新人,她挺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的。
“那匹惊着李七娘的马,”刘华说到这里,“我往下一查,竟是郑夫人的一门远房亲戚,家住长安大安坊,平日里游手好闲,是个十足的浪荡子,认识的人都唤他袁大。”
“袁大?”连后面的“郎”都省下了,足以见得他平日有多不遭人待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此时,在园子里散步的崔清被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拦下,此次中秋夜宴乃是郑氏族人所邀,崔父给郑氏撑场子,一家人一个不落皆到了,却没想到竟混进一个登徒子。
园子里到处点着儿臂大小的蜡烛,这个男子眼睛往崔清胸前流连忘返,惹得旁边的墨香大怒,挺身而出道,“这位郎君,可是迷了路?”
'我靠,挖了他的眼睛!]林茵茵被那色眯眯的目光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主播那飞机场他也看得上眼,啧啧啧,看来没见过多大世面。]'有古怪,主播你离远点,万一他突然扑上来抱你,那有理也说不清啊。]崔清看得心底一颤,往后挪了一步,暗自蓄力,万一有所不对,马上拔腿就跑。
“在下姓袁,排名老大,”袁大郎眼风瞟了墨香一眼,脸上的嫌弃呼之欲出,转而笑着对崔清道,“十三娘,我有一件事相告。”
“吃喝嫖赌,”刘华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买卖奴婢,尤其是一手扒窃的功夫……”
袁大拱手,靠向崔清。
“……技艺精湛。”
第85章 顺
袁大起初听到郑夫人的意思时, 本以为是小菜一碟, 毕竟他技艺精湛, 自出道以来从未失手,但当他真正站在崔清面前时,却觉对方压根找不着破绽。
“哦?何事?”听他说有事要说,崔清只淡淡问道, 仿佛毫不关心。
袁大向前迈一步, 微微躬身,好似要说什么隐蔽的事情, 不希望其他人听到似的,他眼睛余光早已瞟到十三娘腰带上系着的香囊,以他的手艺, 完全可以在不触碰对方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解下来。
但他没料到, 即便他有事相告, 十三娘依旧未放松警惕,他走近一步, 崔清便后退一步,始终隔着一米的距离。
再有本事,始终要近身, 袁大不可能隔着一米远便伸手去捞对方的东西,然而十三娘这态度好像他身上带着什么有害细菌一样。
他眼珠一转,刻意慢慢压低声音道,“不知,十三娘可曾听闻过郑二郎的名声?”
若放在平常娘子身上, 早已好奇地靠近一些,以期能听得更清楚一点,然而崔清丝毫不上套,她的观众早已把直播间的声音调高,将对方的只字片语全部复述出来。
“这倒是不曾听闻,”崔清保持着安全距离道。
对方不上钩,袁大一阵沮丧,他本想乱说几句糊弄过去,再寻机会,不过转念一想此番打草惊蛇,或许十三娘已经怀疑,得抛出点实在的消息才行,便半真半假地道,“娘子或许不知,我婆娘最擅□□丫头,郑夫人常常光顾,这几天,更是买了一大批丫头进府,却没听过丫头出府的消息,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说起来,他对崔清还怀有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之情,好像看着一条鱼在水里奋力挣扎,却不知它早已身在网中。
被郑夫人盯上,的确值得为她烧几柱香。
“许是遣散归家了,”崔清当真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当下就有些吃惊,只不过表情控制得好,没表现出来。
袁大心痒痒,恨不得打破十三娘的冷静假面,冲动地道,“你那郑二郎,也不是什么软弱之人,你没听说过吧,早些年他有一个妾侍,但和李七娘定亲之后,便没有了。”他说完有些后悔,不过转念一想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说出来也无妨。
崔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而此时,后母郑氏的丫头匆匆赶来道,“娘子,快开宴了,夫人唤您过去,”她抬眼看到袁大,露出警惕之色。
有两个丫头护着,袁大失去了最佳的机会,他恨恨地叹了口气,径直穿过三人离去。
“这个人甚是奇怪,”郑氏的丫头攥着帕子道,“娘子,我们赶紧回去吧。”
崔清“嗯”了一声,她正欲抬腿,又觉得哪里不对,丫头连声催促,她只好先过去再说。
而走到一棵樟树下的袁大得意洋洋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方丝帕,方才他佯装叹气和崔清擦肩而过,硬生生地从她怀里顺走这方丝帕,丝毫没引起三人的注意。
袁大在灯笼的烛光下打量着,只见丝帕一角绣着个小小的“崔”字,便满意地塞进怀里,脚步轻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