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见王妃没有再提那个生病的什么良辰姑娘,心里略松,东路的姑姑再多,也是宫里的女官,女官和宫女不同,除非是皇后娘娘的恩典,女官和女史们是不能出宫嫁人的,有的甚至直到五六十岁才能放出去。
她就顺着玲珑的话说下来,转移注意力,哄她开心:“婢子倒也知道些酒的名字,可想来想去,雅而不俗又适合做名字的,好像也就只有花雕和杜康……对了,还有浮苏!总不能叫五加皮吧。”
玲珑微笑:“你也知道浮苏酒啊,我先前都没听说过。”
海棠笑道:“王妃没听说过是应该的,这是药酒,婢子还是听红绡和红绣说的。她们的老子娘在山东,山东那边过年时都要喝浮苏酒。咱们金家是江苏人,不兴喝这个。”
玲珑转过身子,看着窗台上的水仙花,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既是酒的名字,那重名的自是不会少。”
海棠不知她为何会这样说,便笑着道:“可不是嘛。刚进府时。咱园子里就有个也叫海棠的小丫头,还是您给改名叫无香的。”
玲珑沉默片刻,对海棠道:“晚膳时让厨房里记着多炒个菠菜。前阵子宫里不是赏了些蜀地的辣椒吗?在菠菜里多放些,天冷了,给王爷驱驱寒气。”
颜栩回来时,玲珑就在东次间的炕上坐着。见他回来,亲自服侍他更衣。重回东次间时,丫鬟们已经把晚膳摆好。
红烧鹿筋、糟蒸鲥鱼、鱼肚煨火腿、芫爆仔鸽、玉笋蕨菜、瑶柱茭白……还有一碟被辣油浸得通红的菠菜
颜栩看到那碟菠菜,笑着问道:“你是听谁说我爱吃菠菜,这阵子顿顿都有。怎么让他们放了这么多辣椒在里面?”
玲珑便道:“前几天宫里赏了两筐蜀地辣椒,这东西整个大武也没有多少种植的,就让厨房做了。给您尝个新鲜,正好驱驱寒气。”
说着。玲珑亲手给他布菜,捡着他爱吃的逐样夹了一点放到他面前的掐丝珐琅碟里,颜栩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拿起镶银乌木箸,每样略尝,待到玲珑把他最爱吃的菠菜给他布上,镶银乌木箸停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
“王爷,听说这阵子快过年了,就连丰台暖房也没有菠菜了,现在府里用的菠菜,都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找来的,您还是尝尝吧。”玲珑好心地提醒,别看就是这么一个素菜,那可是有钱也吃不上。寒冬腊月里的菠菜花钱买不到,这里面的辣椒可是贡品。
颜栩干脆把筷子放下,眼巴巴地看着玲珑:“辣椒放得太多了,舌头辣麻了,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我不吃了,让她们撤下去,让小厨房的随便清炒一个端上来。”
玲珑叹了口气,嘟哝道:“您可真难侍候。”
她倒也没有反对,让丫鬟们把那道红油菠菜撤了下去。颜栩像是松了口气,不住地让玲珑给他布菜,也不管自家娘子是不是还饿着肚子。不过一会儿,小厨房就素炒了一碟菠菜端过来,玲珑亲手夹了菠菜放到他的碟子里,颜栩像是忽然发现玲珑还没吃饭一样,笑着对一旁侍候的春霖道:”你来布菜,让王妃歇会儿。“
玲珑感激地看着他,目光温婉,像只顺从的小狗,就差摇尾巴了。
可能是这重新炒的菠菜很合胃口,颜栩吃了很多,还对春霖道:“让炒菜的厨子找小顺子领个封红,本王赏的。”
春霖答应着,让润儿去传话,过了一会儿,就听润儿在帘子外面高声说:“小厨房的蔡嬷嬷来给王爷谢赏了。”
颜栩就笑道:“让她在外面磕个头就行了,下去吧。”
难得颜栩今天心情这么好,用了晚膳,回到西次间,玲珑就把寿宴的请客单子拿给他看,颜栩仔细看了看,指着其中的安次侯府说道:“安次侯前不久刚和蔺阁老联姻,风头正盛,还是不要请他家的女眷,免得落人话柄。”
玲珑刚刚嫁进王府三个月,对这些勋贵之家并不熟悉,这还是上个月进宫时,和安次侯府的两位女眷寒暄了几句,这才把她们加到请客名单上,想不到最近他家风头这么盛,竟和阁老联姻,若真是把她们请过来,安次侯府很快就会回请,一来二往,就落个结交权臣的名声。
她对颜栩道:“我刚嫁进来没多久,又整日不出门,朝堂上的事更不清楚,您以后听到什么,也和我说说,免得我像傻子一样,不知不觉招惹麻烦。”
颜栩似是有些困倦,听到玲珑这么说,便笑着把她搂到怀里:“你今天怎么这样乖巧,是不是看上什么好东西想买回来?”
玲珑佯怒推开他,剥了只福桔,仔细剔掉桔絮,掰了一瓣放进他的嘴里:“两位妹妹进门时,我刚从王爷那里得了好处,这会儿手头不紧,王爷怎么就以为我想找你要东西了,说得好像我特别缺钱一样。”
她的官话虽然说得很漂亮,但却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听在颜栩耳中,就像被猫儿搔着心,他正想再做点什么,可却失态地打个呵欠:“今天这是怎么了,又困又乏的,你让丫鬟们送水进来,我要睡了。”
一一一一一
第三四三章 灯火阑珊
和以前不同,今夜玲珑从王府出来,离开东华胡同,拐到另一条街上,李升的马车便候在那里。
主仆二人没有说话,向着外城而去。路上有禁卫军巡夜,远远看到马车上写着睿字的羊皮琉璃灯,没有上前询问。
隔着车帘,李升得意地对玲珑道:“王妃,挂上灯笼就这么有用啊。”
玲珑微笑:“是啊,有用着呢,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
李升怔了怔,没敢再问。他虽是杏雨的哥哥,但他没有卖身契,不能算是王妃的陪房。
到了内城门,马车又被拦住,李升拿出腰牌,守城的兵士立刻换了笑脸,低声问道:“怎么这么晚啊?”
李升把腰牌放好,冷冷道:“睿王府的公公奉命去外城办差,王爷吩咐的差事,有啥晚不晚的。“
兵士忙道:“是啊,是啊。”
这时,就听马车里传来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磨蹭啥,有啥好问的,还不快点儿,耽误了王爷的事,小心收拾你个猴崽子。”
李升答应着,驾了马车扬长而去,那兵士狠狠啐口唾沫,骂道:“呸,就是个太监!有啥可得瑟的。”
马车进入外城,李升这才问道:“王妃,咱们这么出来,不会传到王爷耳中吧?”
玲珑轻声道:“王爷那么忙,顾不上。”
李升又是怔了怔,王妃说话的口气,怎么像是咬牙切齿?
虽然也要宵禁,但比起死气沉沉的内城来说,外城要热闹许多。街道上能看到马车。两旁的酒楼灯火通明,丝乐之声不绝于耳,俨然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因为内城查得太严,官员们的应酬,便都改在外城了,颜栩就常常在外城玩到昏天黑地才回来。
想到颜栩,玲珑就想起临走时看到的那张睡颜。颜栩熟睡的样子像个孩子。无害得像真的一样。
有爵位的夫妻和离,必须通过宗人府,所以大武朝一百多年来。也只有一对勋贵和离,还是因为男方虽已袭爵,但隐瞒病情,女方成亲后才发现他是傻的。女方的家势高于男方,不忍让女儿这样过一生。这才把状子呈到宗人府,告男方蒙骗圣上骗了爵位,夫妻二人这才一拍两散。
这也只是有爵位的,而那些皇子皇孙们。却没有和离的先例。
玲珑叹了口气,重又打起精神,灯火阑珊。蓦然回首,才发现这三个月来她像是做了一场梦。
但愿一切都是她的猜测。
李升在歪脖胡同附近停下来。玲珑跳下马车,李升便将马车赶到一处僻静地藏起来。
玲珑像以前很多次一样,蹦蹦跳跳来到她和石二约定的地方。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有马蹄声响起,那是黑子。
她从树影里闪出来,石二扬扬下巴,玲珑飞快地跃上马背,坐在石二身后。
二人一马又走了大约一刻钟,在一处高墙外停下来:“你在这里盯着,师父进去探探。”
玲珑却没有答应,她仰起脸看着石二的眼睛,冷月如钩,石二的目光如同幽深古井,也和这月光一样,没有暖意。
“师父,我和您一起进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石二似是愣了一下,随即道:“踩点而已,为师也只是探探,你不用担心,在外面守着吧。”
玲珑摇摇头:“师父好久没带我做买卖,我想和您多待一会儿,求您了。”
石二只觉自己的掌心在冒汗,她怎么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这不是撒娇吗?平日里在……在床上,她都没有这样过。
难道,她对夫君以外的男人……
让她知道夫君就是师父,这是一码事;可她在有了夫君以后又喜欢上师父,那是另一码事。
他板起脸,声音低沉:“怎么像个刚入行的,什么都不懂!让你把风你就把风,少罗嗦。”
说完,他便如一只黑色大鸟,腾空而起,消失在夜色中的高墙之内。
玲珑抬头看向夜空,天色有点阴,月光惨惨淡淡,看不到星星,冷风呼啸吹到脸上,夹带着细细小小的冰粒,有一点点疼,明天可能会下雪吧。
玲珑从马背上跳下来,蹲在墙根下,她没有把风的心情,一点也没有。
她没有下药,可那人还是睡得很早,睡得很香。
不论是加了辣椒的菠菜还是清炒的,她全都没有下药。
她只是想看看,没有药,那人会不会睡觉。
他没有令她失望,他睡得比上次还要香甜,甚至还有轻微的鼾声。
一个从不打鼾的人打起了呼噜,这也太反常了。
反常必是妖。
只是,你糟蹋了我的一片好心。
又是一阵北风吹来,玲珑打了个寒战,她下意识地缩起肩膀。
她从墙根处站起来,更想换个更避风的地方,就感觉似是有些不对。
周围静得可怕,她从内城一路来到这里,常能看到有马车,听到有人声,但这里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且,她感觉到了杀气!
这是前世历练出来的本能,如果没有这种本能,她死得更早。
这杀气正在一步步向她靠近,她的头发根都立起来了,猛的回头,就见几条黑影正悄没声息地逼近过来。
玲珑的大脑比平时更加清明,她忽然有些愧疚,难道是误会了?
千钧一发,已不容她多响,她把拇指和食指圈起含在手中,打了声呼哨,哨声尖利,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哨声未绝,她已腾空而起,向黑子飞去。黑子不是她的马,甚至和她没有任何默契,在这个时候,她不指望黑子能自己跑过来驮上她,只求这位马大哥别把她从背上扔下来。
耳边风声骤响,那是暗器破风的声音,玲珑后悔,前世她没有练过暗器,今生在浚仪街吃过一次亏还没长记性,一直没有练过听风辨器的功夫,现在暗器来了,她只能左避右闪。
忽然一股大力向她袭来,那是马鞭,初次遇到石二时,他用这条马鞭把她狠狠扔到地上。
现在这条马鞭就像长了眼睛,把她娇小的身子卷了起来,下一刻,她已被稳稳当当放到黑子背上。
而石二,却如飞蛾扑火般那几道黑影掠去。
一阵金属相碰的声音,夜色之中,火星四溅。
接着就是一声连一声的惨叫,最后一声,那是石二的。
玲珑向着惨叫发出的方向冷冷一笑,从黑子身上轻盈地跃下来,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一一一
第三四四章 下雪了
后半夜时,京城便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早上推开屋门,雪还在下着,几个小丫鬟正在打扫小径上的积雪,可也就是刚刚扫了,便又是薄薄的一层。
玲珑披了猩猩红镶白貂风毛的斗篷,头上戴了兔儿卧,雪白的貂皮镶了指甲大小的红宝石,初雪般的俏脸没有抹胭脂,可也红扑扑的,如同枝上绽放的红梅。
她的双手揣在狐皮焐子里,笑着对杏雨道:“你让小丫头把梅蕊上的积雪收起来,留着煮茶喝。”
杏雨答应着下去吩咐,玲珑对红绣和红绡道:“走吧,咱们到绿荫轩去看看,天冷了,也不知两位妹妹的屋里够不够暖和。”
扫过的路上又有了薄雪,人走在上面有点打滑,红绣撑伞,红绡要搀着她,玲珑不让,她们两个练的是硬功夫,打人还行,在雪地上走路还不如她稳当,不扶还好,让她们扶着,还不把她摔个狗吃屎啊。
出了珏音雅居,还没到桃梅夹道,就见一个小太监一步三滑地往这边跑过来。红绣眼尖:“王妃,那是王爷身边的小德子。”
红绡连忙纠正:“嘘,要叫德公公。”
红绣扁嘴:“我上次叫他小德子,他也没生气。”
红绡就说:“他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才不生气的,浣翠姐姐说过,咱们不能因为是王妃的陪嫁就能没了规矩。”
红绣吐吐舌头,小声嘟哝:“好吧,可他就是小嘛。”
玲珑莞尔,红绣和红绡虽然长在乡下,但有父母和兄弟姐妹疼着。比起小小年纪就卖给人牙子的春霖和润儿,更多了几分天真。
说话间,小德子已经来到面前,冲着玲珑打个千儿:“王妃,小的给您请安了。”
玲珑便问:“下着雪呢,你不在前面扶侍王爷,跑过来干嘛?”
小德子哭丧着脸:“昨晚耿先生有急事找王爷。王爷就歇在木樨堂了。结果睡得不习惯,天没亮就起来想练练功夫,没注意地上有雪。摔到太湖石上。”
昨夜玲珑回来时,颜栩还在睡着,玲珑摸摸他的脸,面颊冰凉。就像这屋里没烧地龙似的。
她迷迷糊糊刚刚睡着,就听到杏雨在门外轻声叫她。一问才知道,中路那边有急事,王爷的幕僚耿先生差了人请王爷去一趟木樨堂,颜栩知道后匆匆忙忙便走了。直到早上也没有回来。
听说颜栩摔在太湖石上,玲珑便问:“受伤了吗?”
小德子快要哭出来了:“王爷后背上被太湖石划了好大的口子,童御医给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只是这几日不要再挪地方。先住在木樨堂,小的来和王妃说一声,顺便拿几件王爷的换洗衣裳。”
玲珑怔了怔,太湖石划破了口子?
“红绡,你回去和杏雨说一声,让她把王爷的衣裳鞋袜找出几套,让双喜送到中路;小德子,前面引路,我这就过去看看。”
闻言,小德子连忙陪笑:“王妃,王爷说他伤得不重,雪这么大,路上又滑,您别过去了,您要是也摔着,王爷非赏小的一顿板子不可。”
红绣一听就不高兴了,板起小脸:“德公公,您怎么这么说啊,您是想咒王妃摔跟头吗?”
小德子一听,伸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您瞧瞧我这臭嘴,笨嘴拙舌的,小的没别的意思,也只是按照王爷的吩咐,您还是别过去了。”
玲珑微微笑了,对小德子说:“那倒也是,这路上这么滑,真要摔了就不好了,你去垂花门那里,把小油车赶过来,抬副肩舆也行。“
得,还是要去。
小德子耷拉着脑袋,到垂花门去叫小油车了,玲珑也没在原地等他,红绣撑着伞,主仆二人来到绿荫轩。
远远的,就有小丫头飞奔着跑进去报信,等到玲珑来到时,就见施萍素穿戴整齐冒着雪正迎出来。
“施妹妹,你怎么出来了,也没披件斗篷。”
施萍素曲膝行礼:“王妃,您怎么过来了,外面冷,快到屋里坐。”
绿荫轩里种了几株腊梅,此时都已绽开花蕊,两个小丫头正在采集梅蕊上的薄雪。
玲珑看到便微笑道:“施妹妹好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