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洲身形猛的一顿,握在初曦手腕上的手不自觉的用力,霍然转身看她,清冷的眸子里满是震惊,眸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疼痛。
“扑哧!”初曦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出声,“将军不会真的信了吧?假肢,现在哪有那么高超的医术?”
景洲俊容一黑,猛然撒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前走。
初曦看着景洲僵直的背影微微一愣,忙追上几步挑眉道,“将军不会生气了吧?开个玩笑而已!而且受伤的真的是左臂,不过已经好了!”
景洲脚步停下来,转头看着她,神色清冷,沉声道,“张初曦,听好,以后不准和本将军开这种玩笑!”
他爱护部下,不愿他们任何一人受伤,听到他受伤时,那种超乎寻常的惶恐却让他下意识的抵抗,甚至还有一丝不为人知的窘迫。他不近女色,不喜与人亲近,却唯独对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想将他护在身爆甚至觉得一直将他握在手中才安心,即便情感迟钝的他,也觉出似乎有些不对!
难道就因为整天和一群男人在一起,所以对这种纤瘦少年有了狎昵之想,景洲心头猛的一跳,霍然转身,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这次回盛京,他或许真的该娶妻了!
初曦仍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吟吟的道,“是,末将再不敢了!”
四周篝火一堆堆点燃,两人站在一片火光中间,同样笔直挺俊的身影默默而立,格外引人注目。墨亥走过来,飞快的看了一眼初曦,目光落景洲身上,恭声道,“景将军,张陌长,太子殿下有请!”
宫玄是监军,主帐设在大营中央,即便如此条件下,太子殿下的营帐也看不出任何简陋。
营帐极大,厚密的绒毯铺在地上,青莲色的纱帐垂地将营帐一分为二,外室放着的楠木桌案,上面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一旁的矮几上燃着上好的沉香,烟香袅袅,穿过流纹纱帐,飘向内室。
内室一张黄花梨雕纹木床占去了一半的空间,比较奇怪的是,床对面还放了一张软塌。
初曦和景洲一同走进去,景洲躬身沉声道,“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宫玄修长的身姿站在桌案后,沉淡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最后停在景洲身上,淡声问道,“东渊大军火炮被毁,兵力损失惨重,将军觉得楚云舟是否会退兵?”
明城有魏远把守,楚云舟若想退兵必然要绕路云水回到东渊。
景洲微一思忖,道,“末将攻打明城时,和东渊军有过几次交锋,楚云舟虽未亲自出战,可他的意图末将也能揣测一二。”
“将军如何看?”
“楚云舟最初也许是因为野心出兵,但现在似乎已经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
玉石俱焚?
初曦嘀咕了一句,目露沉思。
楚云舟是东渊六皇子,和三皇子楚韶同为皇后所生,东渊国以嫡为尊,皇太子必然要在楚云舟和楚韶两人中间选,皇后偏爱幼子,极力拉拢朝臣推举楚云舟,于是三个月前,楚云舟被选为太子。然而楚云舟刚做上太子便不知用何方法说服了东渊皇帝,兴兵攻打大夏,如今被困,兵力损失惨重,朝中大臣多有微词,这种情况下,楚云舟仍大举攻打玉溪城,确实是有些让人玩味了。
宫玄微一点头,“这三日内不可松懈,派出斥候随时来报遥城的情况!”
“是!”
“两位今日也辛苦了,先去洗漱换衣,本宫已吩咐准备酒宴,犒赏所有将士!”
三人中就属初曦最狼狈,军袍上都是干涸的血迹,靴子上满是尘土,踩在秋香色的地毯上尤为醒目。
“是!”
景洲应了一声,带着初曦就要出营帐,突然听到上方又传来淡淡的一声,“张陌长还是本宫的亲兵,等下让人送水来,在这里等着便可!”
☆、第一百零六章 围火夜话/
宫玄半垂眸看着桌案上的行军图,说的漫不经心,两人却同时一愣。
初曦看着前方,眸子中暗波浮动,清声道,“禀殿下,景将军已回来,末将想回御林军中去!”
“不许!”宫玄头未抬,淡淡出口。
“如果末将坚持要回,殿下预备怎样处置末将?”少年抿着唇,一脸倔强。
宫玄缓缓抬头看过来,昏黄的宫灯下,黑眸沉若古井,不见悲,不见怒,良久,嘴角轻轻牵起,极轻的道,“张陌长一定要始乱终弃吗?”
初曦倒吸了口气,眼尾瞄了一眼景洲缓缓皱起的眉头,咬牙瞪着前方,“殿下是否用词不当?末将不懂殿下的意思!”
“不懂?”宫玄凉凉轻笑一声,“那本宫便给你从头到尾解释一遍,正好景将军也在,便让将军评判一下本宫是否是用词不当,如何?”
“不要!”初曦急喝一声,不敢去看景洲的表情,抽抽嘴角,半晌,口中一字一字的蹦出来,“能做殿下的亲兵,是末将的荣幸!”
“嗯!”宫玄淡淡点头,又低头去看地图,缓声道,“景将军先去吧!”
“是!末将告退!”
景洲转身,侧目看了看少年,隐在灯影中的侧脸神色难辨,只一瞬便移开目光,大步离去!
待帐帘一垂,初曦上前两步,双臂撑在桌案上,对着男人怒目而视,“宫玄,你故意的?”
宫玄目光落在初曦满是乌黑带血的手上,眉头微微一皱,清俊的长指将少女按在桌案上的脏手挑起,撇唇嫌弃的道,“赶紧去洗漱!”
嫌弃?
初曦伸手按住宫玄的手腕,在男人白皙的手背上落下一个漆黑的爪印,嘴角浅浅扬起,含了一丝促狭,仰着头道,“过几日还要打仗,末将觉得不洗也罢!所以,亲兵的事,殿下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宫玄唇角含笑,反手一握猛的将少女拉近,隔着桌案,男人幽深的眸子,静静的看进少女眼中,勾唇轻轻一笑,俯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无需考虑,本宫决定的事,向来不会改!”
帐外风声呼啸,帐内烛火柔和,温暖如春,初曦一怔,挑衅不成反被调戏,面具色一红,急步后退,颇为窘迫的捂着额头,“很脏,你怎么下的去口?”
宫玄似颇为无奈的轻声一叹,“张陌长不肯洗,本宫也只好将就!”
初曦郁闷的放下手,悻悻的问道,“浴桶在哪?”
宫玄指了指屏风后,起身往外赚“本宫出去走住”
帐帘一闪,男人已出了营帐,淡淡的吩咐自帐外传来,“看好,不许任何人进去!”
半个时辰后,营帐中央燃起了的篝火,所有的将士团团围坐,酒肉、肉香飘散出来,顿时驱走了一天的疲惫。
不去想白天的战事,不去想三日后的攻城,这一刻所有的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痛快的享受生命!
乌云散去,月色如洗,夜幕笼罩大地,四处星火点点。
宫玄坐在主位上,慵懒的倚着椅子,清俊的长指中间握着一杯淡酒,墨眸一挑看向左侧一直正襟危坐的少女,淡声道,“张陌长今日为何如此沉默?”
从坐在这里开始,初曦便眼观鼻,臂心,一言不发。
沐浴后初曦换了一身轻便灰色衣袍,头发高束,闻言托腮转头看向景洲身爆林唐、郭练、孔原、刘成等人都在,几人不知说着什么趣事,不断的哈哈大笑出声。
那笑声铿锵澎湃,极富穿透力,一下一下的冲击初曦的耳膜,让她忍不住蠢蠢欲动。
“殿下为何一定要我做亲兵?”初曦不答反问。
宫玄轻摇手中的淡酒,一瞬不瞬的看进她的眼睛,“本宫以为张陌长很清楚!”
初曦突的一愣,她清楚?
微一思忖,似是明白他话中之意,她是女子,和别人同帐会被识破,他是在为她掩护?
然而他深邃的眼睛中却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让她心中一慌,竟不敢再问下去。
远处喧闹嬉笑声不断,两人之间却是一阵尴尬的沉默,静的让人发慌。
突然孔原走了过来,对着宫玄行礼后,看了初曦一眼,沉声道,“禀殿下,可否让张陌长同在下去喝一杯酒?那夜东城守城时,末将答应张陌长要请他喝酒,今日机会难得,望太子殿下能恩准!”
初曦端坐的身姿不变,眼睛却一亮,如乌云散去的黑夜,炯黑中星辰璀璨。
宫玄瞟她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玉杯,声音清脆撩人,似故意放慢,半晌,才淡声道,“去吧!”
“谢殿下!”初曦几乎是跳着起身,大步跨下去,往人群中间赚连平凡的面容都变的张扬明亮,转头对着孔原璀然一笑,“可有将军那日说的玉碎?”
“自然,答应张陌长的,我怎敢忘?”
两人说笑着向人群走去,停在景洲面前,初曦收敛了笑,中规中矩的行了个军礼,“将军!”
景洲仰头望过来,微微点头,一指身边的空位,沉声道,“坐这里!”
“是!”
初曦盘膝坐下,林唐立刻递过来一个杯子,孔原则拿过酒坛为初曦倒酒,“这玉碎是用夷陵山泉水所酿,比宫中玉液不差,张陌长今日一定要尽兴!”
清亮透明的酒液倒在杯中,还未入口,便闻到一股醇香,初曦深吸了一口,放在唇边浅啜一口,只觉口中香气莹润,入喉甘冽顺滑,余味悠长,不由得目露惊艳,仰头一口喝下半盏。
“如何?”孔原笑问。
初曦展颜一笑,回味的道,“确实是好酒!”
孔原面上立刻露出一副我没骗你吧的表情,正要再给初曦倒满,手臂被刘成拦下,“张兄弟年纪还小不能多喝,别再倒了!”
“没事!今夜我一不守城二不守夜,喝醉又何妨?”初曦一边说着,一边拿过酒坛,自己倒满。
刘成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上方那道墨影,垂眸回坐,不再多言。
“张陌长是哪里人氏?”林唐出口问道。
此时景洲正将烤好的肉递给初曦,初曦接过放在唇下吹了吹,闻言抬眸笑道,“华夏人!”
“华夏?”林唐一怔,“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地方?”
初曦勾唇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很远,远到,出来便再回不去!”
景洲神情沉淡,闻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疑惑,有不解,默了一瞬,终未问出口。
☆、第一百零七章 何谓亲兵/
“张陌长说笑了,有什么地方是回不去的?”孔原削瘦硬朗的面孔被火映红,多了几分随和。
“不说这个,”初曦一撇唇,英气的粗眉淡挑,“几位将军都在,和我说说打仗的事吧,有什么好玩的!”
“打仗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流血受伤,能有什么好玩的?”这次开口的戍练,突然似想起什么,一拍大腿,“要说有意思的事,我还真想起一件!”
“什么事?快说,别卖关子!”初曦双手抱膝,笑着催促道。
郭练嘿嘿一笑,“守于咱大将军的,不知道将军让不让讲?”
众人一愣,纷纷跟着起哄,
“那更要讲了,快讲啊!”
景洲嗤笑一声,“何事?尽管说就是!”
“那末将可说了!”郭练端起酒盏仰头喝了一大口,才一抹嘴笑道,“有一次行军途中路过一个村子。一老伯见到咱们是军兵,哭着拦在队伍前说他闺女上山去采药,一天了还没回来,怕是让熊瞎子给逮去了,求咱们去给找找!百姓有事,义不容辞啊,我和将军立刻带着一百个士兵就上了山。我们分头寻找,结果还是让将军先找到了,原来那女子在一处山坡采药时滑了下去,咱将军把她背上来,又背下山去。你们猜怎么着,那女子就看上咱将军了,一直在大军后面跟了两天。说实话那女子长的那叫一个水灵,要是我立刻就同意了,咱将军愣是冷着脸派兵把人家送回去了!那女子临走还喊着一定会等将军回去,啧啧,到现在我都纳闷,那天晚上在山坡下都发生了啥,让人家姑娘这么死心塌地的要非咱将军不嫁!”
“哈哈!”
“这等好事咱咋没碰上?”
“碰上能怎么地,人家能看上你啊?”
“看上我也不敢要啊,你嫂子还不活扒了我!”
“哈哈……”
众人跟着起哄,初曦笑的猥琐,手肘一碰景洲,“老实交代,将军是不是给人家做人工呼吸了?”
郭练问道,“啥是人工呼吸?”
“就是嘴对着嘴吹气!”
“吁!”周围响起一片唏嘘声!
“那不就是亲上了吗?”郭练喝了酒,声音带着几分含糊,喷着酒气道,“我说那日两人下了山,拿娘脸通红呢,原来还有这出呢!”
景洲脸色一黑,瞪了郭练一眼,侧头对着初曦沉声道,“别听他酒后乱言,那女子脚崴了,我才不得已背她下山,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初曦大大咧咧的一拍景洲肩膀,“所谓的一见钟情其实都是见色起义,拿娘分明是看上了咱将军的美色,想耍流氓,换我也不能同意啊!”
“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景洲脸色沉了几分,冷峻的双目中却分明含了笑意,斜睨她一眼,轻轻勾唇。
天地辽阔,星辰点点,火光映红了一张张憨厚俊挺的面孔,豪爽的笑声一阵阵传开,在夜空下久久回荡。
郭练开了头,接下来的话题多是围着女人打转,景洲只沉默的听着,并不插言,初曦抱膝而坐,手中端着酒盏,时不时的浅啜几口,跟着众人说笑,偶然插上一句,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眼尾不经意间扫过上方,那道欣长的墨影依旧慵懒的姿势倚着靠背,高高的坐在那里,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远离喧嚣,远离凡世,俊美的容颜在火光下更显贵气雍容,也如此高冷清寂。
他的身份注定此生都是寂寞的,与她无关,初曦试着说服自己,继续跟着众人嬉笑,只是心头仿似被蚂蚁蜇了一下,泛起麻麻的疼痛,口中酒似也变了味道,再品不出之前的甘甜。
夜渐深了,众人依旧不愿散去,风中有淡淡的血腥气,混在酒香和肉香中,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传染,战争中片刻的安宁显得如此珍贵。
初曦双眼渐渐迷离,里面跳跃着两簇火光,灿若星辰,听着林唐讲了个笑话,顿时笑的前仰后合,景洲眉头一皱,扶着她的肩膀,欲将她手中的酒取下,手抬起又缓缓收回,只是不动声色的往少年身边靠了靠,用半个肩膀挡在他身后。
“张陌长,天色已晚,请回营帐!”
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初曦回头,便见墨巳站在身后,俊秀的面容绷紧,背着光,隐在暗影中的表情似有些阴郁。
众人收了笑,齐齐望过来。
景洲起身,“初曦他喝了酒,恐怕无法照顾殿下,今夜是否可换一人?”
墨巳的声音极淡,“主上让属下来找张陌长,其他的事属下无法做主!”
初曦转头一瞥,主位空空,宫玄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伸了个懒腰起身,咧嘴笑道,“今夜实在是畅快,别因为我扫了兴,你们继续喝,我先走了,改日再和大家喝酒!”说罢弯身拎起一坛玉碎,抱在怀中,“孔将军,这坛酒就送给我了!”
“张陌长尽管拿去!”孔原笑道。
初曦笑着对他比了一个ok,迅速的转身,扬起手臂挥了挥,喊道,“大家晚安!”
快到营帐时,一路沉默的墨巳突然回头道,“张陌长,属下多嘴,想提醒您几句,作为主上的亲兵,张陌长可以不用亲自杀敌、冲锋陷阵,只需保护主上的安全即可,但无论何时,都不可私自离开。今日,张陌长都没有做到!”
初曦脚步一顿,猛然抬头,平时大多是墨亥跟在宫玄身爆墨巳是隐卫长,和其他暗卫隐在暗处,轻易不会现身。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