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秋尔暗自翻了个白眼。燕老夫人常年在鸡鸣时便起身到佛堂诵经,怎的自打知道了他跟燕生的事情,就突然变得能睡了呢?连经都不念了?她这也不怕长睡不醒了!
然而燕秋尔也只是默默腹诽,面上依旧保持着笑容,与燕新堂一道向燕老夫人行礼问安。
燕老夫人入座,而后看向燕新堂,问道:“老身听说新堂你远行寻亲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寻亲一事可有了眉目?”
“劳燕老夫人记挂,晚辈是昨日才回的常安,至于寻亲一事……随缘吧。”
这么长的时间,燕新堂虽然没走多远,可仔细算算也快马加鞭地走了不少地方,尤其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燕家西苑的事情早就该传得沸沸扬扬了,若他们的亲生父母想要寻回他们,早就托人打探了,然而那样的人却连一个都没有。
冷静下来之后,燕新堂也想明白了,他并非没有家人,他并非没有归处,他的家在常安,他的归处在西苑,与血缘无关,那是远胜于血缘的亲情,更不用说在那个家里还有他心爱的女人在等着他,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事情而让巧娘子受苦。来日方长,一切随缘。
燕老夫人叹一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该是你的,总会成为你的,不要急,不要贪,更不要执着。”
“晚辈谨记燕老夫人教诲。”这位燕老夫人除了难伺候点儿,其实还算是好人。
“嗯。”与燕新堂客套完,燕老夫人才转向燕秋尔,那表情依旧是笑着的,却又与面对燕新堂时的笑容有微妙的不同。
燕秋尔自然能分辨出这微妙的不同,只以不变应万变地保持着一贯的温和笑容。
与燕秋尔对视一会儿,燕老夫人便无趣地转开了头。这小子最近越来越皮实了,不管她如何刁难,这小子都不露半点不满。
“梁成啊,去把东西拿来给他吧。”
“是。”梁成给了燕秋尔一个微妙的笑容,而后便转身离开腾远堂。
燕秋尔眉梢一动,猜不出梁成能与燕老夫人合谋做些什么。
梁成很快就回到腾远堂,回来时手上捧着两个锦盒,那锦盒里像是装着什么贵重的东西。
示意梁成将东西直接交给燕秋尔,燕老夫人才开口说道:“今儿是你生辰,那蓝色的锦盒里,是征儿要给你的礼物。还在府里时,征儿就待你极好,即使走了那么远,也惦记着你的生辰,特地掐算好了时间托人捎回了礼物。
不过府里的事情征儿怕是还不知道,故而这礼物是送到我们燕府来的。征儿的这一番心意,你便手下吧。
至于另外一个锦盒里,是老身给你的,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闭上嘴收着便是。”
燕秋尔愣愣地打开了两个锦盒,看完锦盒里的东西才想起来向燕老夫人问道:“今儿……是谁的生辰?”
听到这话,再看燕秋尔那傻愣愣的表情,燕老夫人和梁成皆是一愣。
看着燕秋尔不明状况的样子,燕老夫人有些心疼了,招手将燕秋尔叫到身边来,燕老夫人拉起燕秋尔的手,轻声道:“今儿是七月十八,是阿生在西北雪山上捡到你的日子,便将那日定做你的生日。其实说来那也确实是你的生日,是你的重生之日。
不管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生的,不管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被丢弃的,打从十五年前的七月十八开始,你便是燕秋尔。
西苑里,你是唯一一个由阿生亲自捡到带回来的,你在他身边生活了大半年,就那么大点儿,又那么脆弱,他得克制着自己的力气、克制着自己的粗鲁,他得温柔地对待你才能将你养活。
正是因为这样,你对阿生来说一直都是特别的。兴许,这就是命吧。”
燕秋尔愣愣地听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燕老夫人又叹一口气,松开燕秋尔的手,在梁成的搀扶下起身:“快回去吧,回去热闹热闹,今儿是个该开心的日子。”
燕秋尔转身,对燕老夫人一拜,道:“多谢燕老夫人。”
☆、第158章 生日的礼物
傻愣愣地抱着两方锦盒回到西苑,直到西苑的人开始为他的生辰忙碌开来,燕秋尔也对这个被他遗忘已久的日子没什么实感,只有一个想法在心中盘旋:今天是他的生日,燕生却不在。
见燕秋尔一直神情恍惚,燕新堂在燕秋尔的背上拍了一把,笑道:“只是知道了自个儿的生辰罢了,也没必要惊慌成这样吧?”
闻言,燕秋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两方锦盒,蹙眉道:“倒也不是惊慌,只是先前与燕生和梁管事讨论过这件事情,可却谁都不记得,原本以为不会有庆祝生辰的机会了,却又突然得了礼物,这礼物还是从燕老夫人手上得着的,总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燕秋尔转头看着燕新堂,撇撇嘴,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燕新堂想了想,道:“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而且瞧燕老夫人的态度也算是默认了你与燕家主之间的关系,只是抱不成孙子才想要刁难你出出气吧?要我说这点你不得不受着。”
对此,燕秋尔深表同意道:“我也这样觉得,不然三哥以为我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应邀前往燕府去见那个不待见我的燕老夫人?”
燕新堂轻笑出声,道:“也是,你小子从来不会吃亏。不过咱们这西苑难得碰上个什么可以庆祝的事情,即使你自己不在意,也让弟妹们乐一乐吧,没什么不好。”
“也是。”
燕秋尔将两份礼物送回房间,就恢复了一贯的笑脸。
西苑里,巧娘子领着仆婢们都聚在厨房里为这场生日宴忙碌,燕新堂、燕秋尔、燕浮生、燕思仁和千无则围坐在院子里,品着香茗,聊一些平日不会聊的趣闻琐事,停课休假的小不点们则围在几个人身边嬉笑打闹。
待快到晌午,秦九、林谦、青玦和左宁也闻讯赶来,每个人都带了礼物。虽然左宁的到来让燕秋尔感到些许意外,可瞧着秦九的神色,燕秋尔便知道那两人之间怕是又勾搭上了,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相同的朋友。
燕秋尔自然也不在意,今儿是个该开心的日子,能闻讯上门给他送上一份礼物庆生的就都是他的朋友。
才这样想着,燕秋尔就收到了一份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礼物,那是暂住常安的淮安王派人送来的礼物,不是什么用来恐吓的东西,而是一份正正经经的礼物。
燕秋尔不放心地让千无检查了一下,确定那份礼物上没附加什么要命的东西,才让金豆将东西收起来。
忽略这一小段插曲,众人在西苑里度过欢乐惬意的一天,无需考虑政事,无需在意商事,或品佳肴美酒,或煮茶听琴。
然而作为主角的燕秋尔除了快乐,还感受到一丝遗憾。而且已经离开燕府,想必束发之礼也是不会办了,虽然并没有奢望,可对这个十五岁的生辰燕秋尔还是抱有一丝期待的,只是这期待终究还是落空了。
闹了一天,将到夜禁的时候,这欢宴才散,送走了秦九一行来客,又看过累得早早睡下的弟妹们,燕秋尔才提着一坛酒,一脸落寞地回了房间。
然而推开房门的瞬间,燕秋尔却愣住了。
房间里,桌边,燕生的面前只摆了两只空杯,似是一直望着门口等着燕秋尔一般,只要燕秋尔推开房门,就会在第一时间见到他的笑脸。
“就知道你会带酒回来。”
听到声音,燕秋尔还是没能回过神来,揉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却发现坐在他房间里的依旧是燕生。燕生……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南下运送兵器去了吗?
被燕秋尔傻愣愣的模样逗乐,燕生忍不住调侃道:“精明的燕阁主是怎么了?才一段时日未见,就不认得我了?”
“燕、燕生?”燕秋尔一脸难以置信地向燕生走过去,连脚步里都透着犹疑不定。
还从未见过燕秋尔这样的表情,燕生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燕秋尔,等着燕秋尔走到他的身边。
见状,唐硕从燕生身后的阴影中走出,向燕秋尔行礼问候之后,便走到房门口,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被关上的房门阻住了光亮,使房间陷入昏暗。燕生早有准备,便有条不紊地点亮手边的烛灯,而后继续看着燕秋尔。
“我是打算给你惊喜,却没想到你会吓成这样。你当真以为我会错过你的十五岁生辰?”
燕秋尔眨眨眼,茫然问道:“你知道我的生辰?”
终于等到燕秋尔走到面前,燕生迫不及待地拉住燕秋尔的手,将燕秋尔拽倒进自己怀里,而后答道:“以前是不知道,可事到如今,怎么会连你的生辰都不知道?我早就让梁成查了出来,原本连你的束发之礼都准备好了,却不想出了岔子,可押运兵器一事是由皇帝直接下的命令,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对不起。”
燕秋尔摇了摇头,又疑惑问道:“押运的队伍此时该都出了关内道了吧?你是怎么回来的?”
燕生为两个人各斟了一杯酒,低声答道:“唐硕手下有人精通易容之术,便让其中两人扮作我与唐硕,跟随队伍继续南行,我与唐硕则提前两日往回赶。只要在真假兵器交接掉包之前赶回去即可。”
燕秋尔突然叹一口气,咚地栽进燕生怀里。
燕生的胸口被燕秋尔的脑袋撞得发疼,对燕秋尔此举感到疑惑,低声问道:“怎么了?”
“唔……没什么。”燕秋尔的身子一歪,直接躺进了燕生的怀里,“只是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你是真的很爱我。”每次都为了他做这些白费力的事情,还一副乐在其中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说的是哪门子废话?燕生摸着燕秋尔的头,笑道:“彼此彼此。心高气傲的燕阁主不是也为了我整日去讨好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燕秋尔睨了燕生一眼,道:“要是让燕老夫人知道你这样说她,看她不用她那根拐杖敲断你的腿!”
燕生将燕秋尔又往怀里拽了拽,不以为意道:“到时候就劳烦燕阁主动用你与鬼医的交情,帮我接上了。”
“别说那么吓人的事情!”燕秋尔瞪了燕生一眼。
“不是你先说的?”燕生轻笑出声。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就算他先说了,也不必非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吧?
“对了,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燕秋尔一脸期待地看着燕生。
他绝不是有意刁难燕生,只是燕生既然都回来了,那定是会做完全的准备,燕家主可不会在冲动之下让自己做丢人现眼的事情。
燕生挑眉,道:“我不就是吗?你见到我难道不比见到礼物更开心?”
“见到你是比见到礼物开心,可连四哥都有礼物送我,你真的不送吗?”燕秋尔仰头看着燕生,眨着眼扮可爱。
“四郎?”听到燕秋尔提起这久违谋面的人,燕生眉心微蹙。
燕征那厮人不是在回纥吗?竟还有心思惦记着秋尔的生辰?而且那厮为何会知道秋尔的生辰?秋尔的生辰就连燕浮生都不知道,燕征那厮是如何知晓的?
“四郎送了你什么?”
燕秋尔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回答道:“四哥送了一把突厥人的刀。”
燕生不屑地冷哼一声,这才从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抓过一个袋子,丢进燕秋尔怀里,道:“打开看看吧。”
果然有礼物!燕秋尔两眼一亮,对燕生能拿出手的东西感到十分期待。不过燕生那一声不屑的冷哼是怎么回事?对燕征的礼物感到不屑?为什么?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燕秋尔满怀期待地打开袋子,掏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什么?”被燕秋尔掏出来的是一对银镯,约有一掌宽,镯子上刻着花纹,可惜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
燕秋尔探身趴在桌边,将那一对镯子凑到烛火边儿,仔细一看,便发现那对镯子上雕着的纹路是一模一样的,再仔细分辨一下,便瞧出那纹路是一对比翼而飞的燕子。
燕秋尔一愣,而后转头晃着镯子问道:“这算是对我那件大氅的回应?又是找顶级工匠订做的独一无二的?”
燕生笑着从燕秋尔手上拿过一个镯子,扣在燕秋尔的手腕上,道:“是我亲手做的。”
“你?!”燕秋尔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这么惊讶做什么?”燕生屈指在燕秋尔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而后笑着问道,“另一个,不帮我戴上吗?”
燕秋尔低头看了看还留在自己手上孤孤单单的镯子,再抬头看看燕生,突然展颜一笑,道:“这虽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但若是要我亲手给你戴上,你这辈子可都不许摘下来了。”
“正有此意。”
燕生笑。还以为秋尔正经八百地要说什么呢,有关这辈子的承诺,他不是理所当然地全都给了秋尔吗?哪还需要这般再三提醒再三确认?
燕秋尔的笑容加深,探身送上一吻,“啪”的一声将那镯子扣在了燕生的手腕上。
☆、第159章 世事总无常
燕秋尔的生日过后,偷偷回来的燕生就又偷偷地离开,抄近路与押运兵器的商队在巴州汇合,在涪州完成了掉包,而后继续南下,由燕生亲自压着兵器送到了淮安王的地界上。
燕秋尔是不知道秦九等人如何与皇帝说的这事儿,也不知道秦九他们都做了什么,才没让淮安王起疑,总之淮安王似乎以为兵器这一部分的事情依旧按照着他与左家的约定在进行。
虽然押运的队伍是燕家的,可淮安王似乎认为这是左家的计谋。因此,燕生在淮安并未受到刁难,反而还见到了淮安王的亲信,亲自踏上淮安的地界,也让燕生获得了一些新的情报。
在淮安呆了半个月,直到兵器的清点与验收工作全部完成,收集完情报的燕生才大摇大摆地离开淮安。
离了淮安之后,燕生却并没有直接返回常安,而是绕到去了江南杭州,又接了一支燕家商队,依着皇帝诏令,押运一批军粮北上到幽州。
彼时,滕誉和被掉包的那一批精良兵器都在幽州等着燕生,同时在幽州与燕生汇合的还有吴家的粮草,同样是一批依据皇命调用的军粮。
燕生在幽州又呆了大半个月,说是清点粮草以及巡视燕家商铺,至于具体是跟滕誉二人合谋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燕生的商队在幽州呆了大半个月之后,又押着粮草启程前往西北凉州。滕誉也乔装混在这一支商队里,一同前往凉州。
在凉州又停留近一个月,燕生才领着燕家的商队返回常安。
这一圈折腾下来,燕生回到常安的时候便已是隆冬十二月,只比燕征早两天抵达常安。
而就在燕生抵达常安城门口的五天前,皇帝下令将常安城外城墙的几道城门尽数关闭,城外人不许进,城中人不许出。原因无他,只因天岚国最重要的城市常安城内起了霍乱。
这霍乱起于一个月之前,首发病例在常安城的西南角,住在那里的是常安城最为贫穷的普通百姓,故而起初并没有人在意,只当是谁家的倒霉鬼吃错了东西所以才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而已。就因为这样的疏忽导致疫病迅速在常安城的西南角传染开来。
之后,平康坊清平乐坊中的一位优伶回到西南城区的家中探亲,回到平康坊时才发现自己也染了病,这病一传入平康坊,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入侵了整座常安城。
所幸,那位优伶回家探病的前后几天,燕秋尔都在花月阁里教导燕思仁处理花月阁的日常事务,故而一从别人口中听说那位优伶的病状,燕秋尔立刻警觉,第一时间联络了秦九。
为了不引人怀疑,燕秋尔让梁成以归乡过年为借口,安排燕老夫人和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