玦缘- 第31部分

　　　　刚醒来不久，我肚子便饿了。自力更生去厨房顺了几个糕点回房间吃。刚吃完不久，果不其然，风璃遣人来暗示我，让我出席大半个月后风璃的生辰宴会。

　　　　这种宴会一般都只有受宠的姬妾男宠才能参与，风璃是断不可能把失宠的人喊过去的，毕竟是自己生辰，谁想看见让自己不快的人呢？

　　　　所以说……我大概是个例外了。谁都知道我刚失宠，只是落井下石的人还没准备好石头，便被这个消息惊了一下。大概怀疑之余，也会先掂量一下该不该往我扔石头。

　　　　看来我昨天做的事情，效果很不错呐……

　　　　利用似曾相识的场景，勾起了风璃心里残存的美好回忆。而我落魄孤寂的样子，又与他怀抱新人的场景做出对比。

　　　　我猜……他看见这种情景，愧疚后悔大概还说不上，因为如果他真的会愧疚后悔，也不会让温浅沦落到这个境况……只是心里不好受是一定会有的了。否则，也不会遣人来让我也出席，藉此为我挣回一点地位了。

　　　　我垂下眼帘，那么剩下的事，就是等待半月，在那一日，完成温浅那个让我心惊的心愿。

　　　　然后……便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第51章　音尘绝（4）

　　　　时间很快到了一个月后。

　　　　到了赴宴那日，我穿上了温浅最为华美端庄的衣裳。之所以强调端庄，是因为温浅柜中的衣裳多是薄纱，不甚端庄。我选的那件……也只是温浅自己带来的。在这里这么多年，温浅的待遇不过与一般男宠无异，发放的衣服也都是勾魂的薄纱。温浅之所以会自甘堕落，变得自轻自贱，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穷途末路，没有任何办法留住风璃才出此下策，还有几分是实在没有其它选择的缘故。

　　　　而我身上的这件，实际上是温浅的娘亲一早为他准备好的新郎服。在出走那日，温浅也把它带上了。他之所以会这样做，一个原因是想把这件衣服当做一个念想，毕竟与丞相决裂后，他断不可能再接受到来自于温家的东西，所以某种意义上，这件衣裳也算是最后一件来自于家人的礼物。而另一个原因……却是因为温浅曾憧憬过与风璃堂堂正正地拜堂成亲，所以平时也不舍得穿这件衣服，只愿意好好保留，日后拿出来穿的时候，它依然是最崭新的。

　　　　没想到，后来根本没有这个机会罢了。

　　　　与我生活的时空不同，在这个朝代，新郎服的华丽程度非你我可想象。就譬如我身上这件，风流夺目的大红色，花纹不多，但是剪裁却极为出色，双手垂下时，袖子如同流水一样，线条优美。更重要的是，因为花纹并不多，所以这件衣服，你可以说它是新郎服，也可以说它是一般喜庆日子穿的衣服。这样的话，我穿出去就不会显得太过突兀了。

　　　　把繁复的衣服穿好，再拉好了衣带，我开始为自己束发。

　　　　那些冰凉的柔软的发丝被我一一束起，旋入发簪中。

　　　　再看向铜镜，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美如冠玉，明眸皓齿的男子。

　　　　一切就绪，我扯了扯脸皮，让自己不至于笑得太僵硬。然后，我想了想自己今晚要做的事，终于走了出门。

　　　　凭着记忆，我来到了宴会的大厅，只道里面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我暗暗打量了四周几眼，随处可见夜明珠镶嵌于灯座上，不由感叹道这个魔教虽说不是正派，但是其财力却是正派难以匹敌的。怪不得会有人把风璃当做眼中钉，不惜训练出出色的杀手来刺杀他了。

　　　　以我现在的地位，并不会坐在风璃身边，而应坐到一个中等偏下的位置，与失宠的男宠待到一块。

　　　　要完成温浅的心愿，我必须要能靠近风璃，所以，我只能借着敬酒的时候，拼一拼了。

　　　　很快，宴会的主角出场，身旁自然依偎着一个清秀的少年。

　　　　尽管我本人对风璃没有好感，但是看到这个情景，心里却依然不受控制地酸涩了一下。

　　　　是了，我穿到这个身体的时候，温浅并没有死去。所以现在也只是我控制着他的身体而已，两人的感觉未免会有些共通，所以我感受到的酸涩也更为明显吧……

　　　　按照惯例，男宠们需要一个一个往前去敬酒。轮到我的时候，风璃显然是被我的衣服弄得微微一愣，连接酒的动作也忘了。

　　　　我一直举着酒杯，手臂并未晃动，只是眼神却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半晌，风璃才接过了酒杯，仰头一饮而下，却怔住了，低声道：“茶？”

　　　　“是的，教主。温浅一直记得……很久之前的你，很喜欢喝我泡的茶，如今酒宴喝酒确实痛快，但是温浅也担心教主身子，所以特意斟茶代酒。温浅……因为房中没有茶壶的缘故，茶艺已疏松，请教主见谅。”

　　　　话音刚落，四周寂静。

　　　　其实我这番话算得上是逆了他的意，不过，为了争取一个坐在他身边的机会，我怎样也要试试。如果按常理出牌，我很快就要退下去，想再在短时间里吸引风璃注意就很难了。如果我不按常理出牌，起码产生了一些变化，而变，则通。只要出现了变故，我总能找到方法的。

　　　　风璃沉默了许久，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是否错觉，我竟在他的眼中看见了几分一闪而过的愧疚。

　　　　“……是了，我倒是忘了，我那时候很爱你泡的茶。”他用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若不是我靠他极近，恐怕还听不见这句话。

　　　　正欲开口，却听见他挥了挥手，道：“赐座温浅。”

　　　　顿时，四面传来了不怀好意又或是嫉妒的目光，我顿时明白了风璃的意思，便坐在了他的身边。

　　　　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我不过是打了一下同情牌而已，就能博得风璃另眼相看？温浅在他心中竟能勾起那么大分量的情思么？

　　　　但是，如果是这样，温浅之前的待遇又如何解释？

　　　　剪不断，理还乱。算了，还是不想那么多了。

　　　　不得不说，坐在了距离风璃近的位置，也意味着我现在能俯瞰着整个厅堂。所以在接下来的舞蹈表演时，我看得十分清楚。

　　　　只见二十个戴着面具的美人走了进来，有男有女。在古典的丝竹声下，他们手状如佛陀，身柔若无骨。

　　　　舞姿优美，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翻飞的水袖在舒展的手与手间飞扬，宽大的裙裾微微扬起，又沉沉落下。

　　　　毫无疑问，精彩的舞蹈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但是，我敢保证，没有一个人会比我看得更仔细。

　　　　你说为什么……废话，这次任务的成败就看这里了，我能不紧张么？

　　　　我知道在舞蹈跳至中段部分，当鼓声响起的时候，会有一个少年站在鼓上开始跳舞，而到了他开始舞剑的时候，在场的人一瞬间都警惕起来，但是舞了一段时间，却没有任何的异动，所有人的警惕性慢慢放松了。就在这时，他忽然银剑一转，飞向了风璃，喝醉了酒，又是猝不及防之下，风璃的身体被银剑刺穿，而少年也被狠狠回以致命的一掌。本来寻常的剑伤并无大碍，但是坏就坏在这道伤口极深，已经损坏了心脉，再无可救之处，所以，短短片刻，风璃即毙命于此。

　　　　而温浅的愿望，却是与此有关。所以，我必须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上。

　　　　终于，咚咚咚的鼓声响起了，我精神一震，身体紧绷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盯着那个少年。

　　　　一切与前世都差不多，当舞蹈到中段的时候，众人的警惕慢慢放低，他忽然一跃而起，直直地飞向了我这边！

　　　　那一瞬间，变故来得太快。

　　　　我甚至来不及惊叫，也来不及看他人的表情。

　　　　我只是用尽全力，扑向了风璃，紧接着，便感觉到了心口一凉，犹如空了一个大大的洞。紧接着，便有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溅到脸颊上。

　第52章　音尘绝（5）

　　　　我低下头一看，原来剑尖已从心口突出了长长一截。锋利的剑尖闪耀着冷冷的光。

　　　　虽然看上去这么恐怖，但是对我来说，却尚算能忍受的痛。毕竟刺穿身体的那一瞬间时间比较短，意识到伤的时候，痛苦已经过去了，并不像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在秦凉月身上所感受到的漫长酷刑带来的痛苦一样难以忍受。

　　　　再说，我本身对宿主身上的痛觉迟钝，也大大减少了我受的罪。

　　　　而实际上，虽然感受不到疼痛，但是我知道，这一剑，捅得那么深……已经无法挽回温浅的生命了。但是多得我为风璃挡了一剑，他没有毙命于此。

　　　　下一瞬间，我便感受到了身后的人被狠狠击飞。

　　　　“温浅……温浅？”耳边听见惊慌失措的声音，我感觉到胸口微凉过后，开始发热……低头一看，原来是温热的血已经浸染了胸口的衣裳。

　　　　我笑了，热血从嘴角溢出，轻轻道：“教主，还没完……”

　　　　然后，我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搂住了风璃，把身体往前一送，那剑尖也一并插入了风璃的胸口！

　　　　“这才是你应得的。”

　　　　风璃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他大概是没想到我在救了他之后，会亲手把他送到地狱吧？

　　　　我自然不会做这种自相矛盾的事，一切……都不过是源于温浅的愿望罢了。

　　　　——一个自相矛盾的愿望。

　　　　那日，在温浅临终之时，他依然不争气地爱着风璃，但是也痛恨着风璃对他的冷漠。

　　　　这便导致了，温浅爱他，所以不愿意他死在别人手上。温浅也恨他，所以只愿亲手杀了他。

　　　　而我之所以说他的愿望很决绝，是因为那日我在他脑海里，只读到了四个字。

　　　　——同归于尽。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如同泣血。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温浅要的，从来不是风璃的后悔回头，更不是自己的一死了之。

　　　　他要的，只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同归于尽。

　　　　这四个字，恰好说明了那时候奄奄一息的温浅，其实已经不想活了。但是，在死前，回想起一生中与风璃的爱恨交织，曾有过的温存与如今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就既恨又悲，才会产生这种决绝而轰烈的念头。

　　　　最后，血染红妆，剑锋银白。

　　　　一把利剑，断送的是两个人的生命，和一生再不得重来的爱恨情仇。

　　　　原谅我只能用这种蠢方法完成温浅的心愿。

　　　　坦白来说，如果温浅不救风璃，他便不会死。因为刺客的目标是风璃，如果我一直只是呆在一边，刺客便不会多事留意到这里，并不会祸及到温浅的生命。更甚者，温浅更可以在风璃死去后回到关内，重新开始。

　　　　但是，正如之前浅玦所言，我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对他们的选择置喙，不管在我看来是对是错，都应该完成他们的心愿。

　　　　这下子……任务该完成了吧？我往下一看，忽然看见剑峰竟然偏了一点点，只是斜着插入了风璃的胸前，只是浅伤而已。

　　　　怎么会这样？

　　　　我一瞬间即惊愕起来——如果剑是因为我的失误而没有刺进去，那任务不就失败了？

　　　　不行，我必须要在这里让两人同归于尽，不然要是温浅都翘辫子了，风璃养好伤后还能活蹦乱跳，那么哪来的同归于尽啊……

　　　　看来需要调整一下角度再次刺一次……哎，那穿过心口的刀子去捅别人胸口这种事不是想想就能做的，不过，为了任务，我拼了！

　　　　这么想的时候，便感觉到身体一轻，我感觉自己的魂魄瞬间脱出了温浅的身体。

　　　　啊啊啊，慢着，不是吧，我还没把剑刺进去啊……这下子任务不就真的要失败了？

　　　　我抓狂地从空中往下看，却看见恢复了本身神智的温浅，竟然慢慢地睁开眼睛。

　　　　我停住了手，定定地看着他。

　　　　只见温浅看见了这个境况，似乎迷惑了半晌，忽然，嘴唇颤抖了两下，缓缓开口：　“你也有今日呐……”

　　　　本以为会听到什么惊世之句的我险些晕倒。

　　　　然后，还有后文。

　　　　温浅继续道：“你知道么？我恨你，恨不得你死……”

　　　　闻言，我怔住。

　　　　因为失血，他的声音有些微弱。

　　　　然而在我耳边，却仿佛炸起了惊雷。

　　　　风璃没有说话，紧紧地抿着唇，怔怔地看着怀中被长剑刺穿的温浅，眼神是茫然至极的，似乎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但……却更恨自己。如果没有遇见你，就……好了。我依然是……那个名满皇城的温浅，不会成为那个……在外被万人唾弃，于内又卑微低贱的男宠……最后，不得好死，果然不得好死。”

　　　　近乎自嘲而讽刺的语气，却带着深入骨髓的悲伤。

　　　　我渐渐了然。

　　　　在我离开温浅的身体后，温浅恢复了神智。而这番话，其实是垂死的温浅自己想与风璃说的。

　　　　所幸……还来得及。

　　　　看到这里，只见温浅轻轻合上的眼缝中，缓缓溢出了一滴晶莹的泪。

　　　　悄无声息，在脸颊上划出一道水路，接着便迅速地隐没在衣襟上。

　　　　他的手从风璃的手中滑了下来，指节苍白，再也抓不紧风璃的衣衫。

　　　　那一刻，我的眼前仿佛有什么在极速抽离。

　　　　那些快意江湖的日子，那些饮酒吃肉、以兄弟相称的暧昧时光……

　　　　那磕下的五百个头……

　　　　温浅被带回宫中，第一次发现其他宠妾时的那个错愕而悲伤的眼神……

　　　　还有他本英气爽朗，后来却越来越隐忍乏味的苦笑……

　　　　那或美好或伤人的时光，在眼前一一滑过。

　　　　如今，再也无法回头。

　　　　风璃的嘴角慢慢溢出了鲜血，却笑了，仿佛纯真的孩童般不解世事地道：“温浅，你是在开玩笑吧？别玩了……快醒来……”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你希望我只有你一个，以后我会把其他人都赶走……”

　　　　“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肆意索取你的宽容和忍耐……如今你已经累了吧……居然想杀了我……”

　　　　慢慢地，话语已经变得有些疯狂：“你不是很恨我么？起来呀……刚才没对准胸口，你起来，我让你刺我……”

　　　　他轻轻摇了摇温浅的身子，只是一摇，温浅胸前还未凝固的血液便汨汨流出。

　　　　风璃定住了姿势，僵硬了许久，忽然像猛地惊醒一样，惊慌失措地想按住尸身的伤口。

　　　　只是，已是徒劳。

　　　　温浅早已停止了呼吸。

　　　　“我知道了……你不醒来……我遂你愿就好了吧？”风璃又停了下来，看了温浅许久，忽然伸手搂住了他，让剑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这样的刺法，是没有给自己留退路的，再入两寸，他就会死了。

　　　　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这样做……就很让我惊讶。

　　　　忽然，我感觉到身体发热，我知道自己就要消失了。

　　　　大概……是剑尖已到达了必死的深度，我的任务……已经算完成了吧。

　　　　这么一想，我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53章　顾若的世界（6）

　　　　等我醒来之际，不出意外地，是在度缘楼，自己的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完成任务后，感觉意外地轻松，心里像是有一块大石，被放下了。

　　　　这种难言的感觉，却出乎意料地让我有些不安。

　　　　这一回浅玦没有在身边，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便离开了房间，一如既往地去找他。

　　　　然而这一回，找遍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