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完毕后六姨太被带走,顾书尧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之前不过是一直强撑着,腿其实早就软了。毕竟就差那么一点,她就和殷鹤成阴阳两隔了,她再也不能忍受任何他从她生命中离开的可能。
顾舒窈腿软没站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殷鹤成连忙将她扶住。只是他的搀扶却是有些试探的、怯懦的。他皱着眉望着她,这样的神情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
顾书尧伸过手紧紧抱着他的腰,“殷鹤成,我不恨你,一点都没有了。”那个孩子是他的心结,也是她的。她自己到今天才明白她之前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究竟是从哪而来。
殷鹤成是个不善于袒露自己心思的人,如果不是逼到这份上,他或许都不会跟她说那些话。如今亲口听他这样说,她那些郁结于胸的情绪全都化解了。
她之前也不知道她在他心里分量究竟有多重,她害怕有一天他会像厌倦其他感情一样厌倦她,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他居然是个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她的人。
她突然这样说,他似是不敢相信,愣了一下。
她眼里的泪水还没有干,抬着头又郑重地对他重复了一遍,“我不恨你……”
她微弱的声音在他耳中却有别样的分量,他突然用力将她拥住,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眼睛紧紧闭着,也唯有这一刻他终于感觉他们是真正亲近的。
六姨太这件事帅府已经都知道了,殷老夫人在楼下站立不安,她又生气又担心,没有想到她最信赖的一位姨太太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顾书尧在楼上陪殷鹤闻,殷鹤成先下的楼。殷老夫人见殷鹤成下楼,连忙赶过来,上上下下瞧了殷鹤成一番,“雁亭,你没什么事吧。”
殷鹤成摇了下头,殷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她听见了枪响,又赶忙问殷鹤成,“舒窈没事吧?”
“舒窈没事,她现在在鹤闻那里。”
因为六姨太的缘故,老夫人听到鹤闻的名字都都些嗤之以鼻。
“她是疯了么!”老夫人气得牙痒痒。
殷鹤闻还小,殷鹤成不愿意牵连到他,因此他并没有告诉老夫人六姨太和殷敬林的瓜葛,只说:“等六姨娘醒了再说吧,父亲现在还好,只是受了惊吓。”
因为没有闹出人命来,殷鹤成也准备先将这件事压下去了,毕竟过两天盛军还有庆功宴,庆功宴上他也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打算因为这件事情耽误。
殷老夫人已经上楼去看殷司令去了,殷鹤成在楼下吩咐侍从官处理接下来的事情,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帅府却来了客人,还是一个从东洋远道而来的客人。
那一头,殷鹤闻房间的门半敞着,顾书尧直接走了过去。黄维忠正在里头守着,他怕出什么事一直不敢离开。见顾书尧进来,他就像看见了救星似的,黄维忠朝殷鹤闻的方向向顾书尧使了个眼色,“顾小姐,您去看看吧,他向来听您的话。”
顾书尧点了点头,将门关上后直接朝殷鹤闻走去。
殷鹤闻还是木头一样坐在床上,顾书尧走过来了他也不曾抬头看一眼。刚才那场面连顾书尧都吓到了,别说他这样小的一个孩子。
顾书尧看着殷鹤闻可怜,坐到床上将殷鹤闻紧紧拥入怀中,揉着他的脑袋安慰他:“鹤闻不怕,姐姐着陪着你。”。
殷鹤闻并没有反抗,伏在顾书尧怀里发了好久的呆,顾书尧就这样抱着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好久,殷鹤闻突然愣愣问了顾书尧一句:“姐姐,大哥为什么要对着我娘开枪?”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像撕开了一个口子,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殷鹤闻是个孩子,顾书尧自然是不能和盘托出的,但她也不想让殷鹤闻和殷鹤成留下心结。顾书尧看得出殷鹤成是想护着殷鹤闻的。
顾书尧犹豫了一会,紧紧握住殷鹤闻的手,“鹤闻,你娘没什么大事,只是伤了手臂,你大哥已经让医生给她包扎了。”说着她指着自己的手臂道:“姐姐手臂也受过伤,现在已经好了!”
殷鹤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仍是哭,顾书尧换了一种更为肯定的语气对殷鹤闻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请你相信你大哥,你大哥真的对你很好!”她顿了一下,又说:“这一次是你娘做错了事,但你娘亲也是爱你的。很多时候人都没有好和坏之分,等你长大后或许就会明白了。”
殷鹤闻似懂非懂,却也没有再说话,他应该是哭累了,不过就在顾书尧怀里睡着了。
顾书尧将殷鹤闻的头放在枕头上,替他盖好被子才从卧室出去,她刚打开门便看见了殷鹤成,他一个人站在门口,应该是等了她很久了。
“鹤闻还好么?”
“睡着了。”顾书尧走过来仅仅拥住他,脸颊靠在殷鹤成的胸口,叹了口气,“做个人可真难啊!”
她虽然安慰殷鹤闻的时候有许多话说,可真正要她来面对这些是,她其实也力不从心,还好有他在。
他紧紧搂着她,心甘情愿做她的依靠。与他来说,面对的事情其实不比她少,刚刚来帅府的日本人其实是殷鹤成在东京的同学,上次那封电报也是那个人给他发的。殷鹤成在日本陆军大学与那个人往来不多,果然他此次前来就是给殷鹤成捎话的。
他给殷鹤成带的是田中首相的一句话,“老师让我跟你说,他不欠你的了,下次中日再交战,他不会再留任何情面。”
第156章
殷鹤闻醒来后哭着喊着要娘亲,而殷老夫人因为六姨太的缘故,对殷鹤闻有了偏见。殷鹤闻除了他娘亲外,在帅府里和顾书尧最亲近,顾书尧心疼他,索性住在帅府里照顾他。
顾书尧留在帅府里,殷鹤成自然也是高兴的,他也答应过阵子就带殷鹤闻去见六姨太。殷鹤成的态度比顾书尧更坚决,在他眼中,殷鹤闻虽然年纪不大,但殷鹤闻迟早有一天都要长大成人,作为男人总要学会承担、学会面对。
这些天,殷鹤成不常在帅府,刚刚打完胜仗,盛军里多的是会。顾书尧也有事记挂着,燕北大学那边还没有着落。
不过顾书尧想起殷鹤成才给燕北大学拨了两百万的办学费,索性从他那里入手。而且现在结婚在即,有些事情她必须和他先沟通好。
那一天殷鹤成是晚上十点钟回来的,老夫人、殷鹤闻他们都已经睡下了。顾书尧下楼陪着殷鹤成吃宵夜,殷鹤成晚上吃的清淡,不过是些粥和饼干。
殷鹤成开了一天的会,因为打了胜仗,盛军各部队需要根据军功进行嘉奖,殷敬林、任洪安余下的部队需要重新编番,林北、鸿西口的布防需要调整,南方那边的局势近来也麻烦。殷鹤成回帅府时已经十分累了,但她在他身边,便忽然神清气爽起来。
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殷鹤成刚舀了几口淮山粥,只见对面伸过纤细一只手来。
殷鹤成挑了下眉,“干嘛?”
“最近你们盛军很有钱呀。”
他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一双明眸定定望着他,殷鹤成没忍住笑了,“你这是要我催着我还钱?”
她与他打趣,“听说你给燕北大学拨了两百万的办学费,什么时候把欠我的药钱结了?”
殷鹤成一把捏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温热而柔软,他笑着扫了她一眼,“怎么,你和我还要分这么清?”他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刚才她一提起燕北大学他就记起来了,于是笑着对她说:“眼下发展教育是当务之急,两百万不算多。这几年燕北的经济还不错,就算拨了两百万,也差不了你的钱。”
听殷鹤成说要发展教育,顾书尧索性和他说正事,“我跟你说个事,我和孟学帆想在燕北大学建实验室,研究新型抗菌药,将来也好给你们盛军供给西药。”
“可以呀,这是好事。”他答应地爽快,其实前一阵子他已经打听到顾书尧常去燕北大学,他虽然不清楚她究竟是要做什么,但他知道她一向喜欢学校的氛围。他从前不喜欢她和那些学生有太多交集,如今却更多地想顺着她的心意,也是这个缘故,他才突然给燕北大学拨了三百万的款。
殷鹤成看着顾书尧道:“燕北大学前段时间还想请我去做名誉校长。”
“请你做校长?”顾书尧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他被她那种惊诧的眼神看笑了,“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怎么,你不相信?”
顾书尧也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虽然眼前这位也是从东洋留学回国的,但他上的是军校,和国内现在的教育压根沾不上边。
“请我去当那个挂名的校长他们自然是有好处的。你想想,我去了之后,燕北大学今后的拨款还用愁么?”他淡淡地望着她,想了想又说:“我其实并不怎么想去当那个校长,不过殷夫人今后可以去做学校的董事。”
他突然说“殷夫人”,顾书尧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过了一会才意识到,拒绝他:“我才不要呢?”
他换了一种威胁的语气装模作样地吓唬她,“不要什么?”
“你猜。”
他瞥了她一眼,揶揄她,“你还想代替我当那个名誉校长不成?”
听他这么说,顾书尧也笑了,“我才不当什么校长呢”说着,她换了一种更为坦诚的语气,“说真的,我想去燕北大学任教,结婚之后也不准备耽误。”
去燕北大学任教?殷鹤成也、之前既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大学有女教员,以前和他打过交道的大学教师不是一身长衫的老先生,就是西装革履刚从西洋回来的。顾书尧突然这么说,殷鹤成也不禁多打量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疑惑中又带着欣赏,倒不像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顾书尧是有能力的,这点自从他见过她翻译之后,他从来都不怀疑。只是一想到她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站在大学的讲台上教书,他想着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她都提到结婚了,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消她的兴致,“都由你。”
“别,你别误会,我不是要你去帮我安排什么。只是现在大学还没有女人去任教的先例,燕北大学那位汪校长也十分犹豫,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是想你能不能去让他们建议,让他们给女性一个平等的机会,不仅仅是我。”
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情,他也没什么好推辞的。何况,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她们的婚事,“对了,舒窈,过两天我们盛军有一场庆功酒宴,我准备带你一起去,然后在那天公布我们的婚讯,你觉得怎么样?”
虽然都已经定的差不多了,倒也难为他如今学会了用商量的语气。结婚这件事顾书尧一开始便答应了,也没有什么好拒绝的。
庆功酒宴是在两天后的晚上,就定在鼎泰饭店,盛军的将领基本上都到齐了。
第157章
因为是晚宴,顾舒窈特意去换礼服。
礼服是前几天就挑好了的,因为会宣布婚讯,顾书尧特意挑了一身酒红色的束腰晚礼裙,香肩小露她原本皮肤就白,这条裙子更显得她的肤色和外头的霜雪一样。
顾书尧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殷鹤成从外边回来,不过他并没有出声,只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的侧脸。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就像一汪静谧的水,他不忍心打破它。
正好侍者端过来一条金刚钻项链,也是顾书尧之前选的,正好可以点缀她胸前空的那一块。
颂菊原准备去给顾书尧带上,殷鹤成一声不吭走了过来,向颂菊伸过手。
颂菊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殷鹤成进来了,她刚准备唤“少帅”,便被殷鹤成轻声阻止了。
顾书尧还在镜子前看自己的妆容,有一双手缓缓替她带上项链,从镜子里看去,那是一双修长却有力的手,手边是戎装的袖口。
她不动声色,等那人戴好了,她嘴边勾起一抹笑,“这么殷勤?”
他似乎对她殷勤的评价不以为然,手绕过她的颈去碰她的脸颊,“分内的事哪能算殷勤?”
顾书尧回头去看他,刚一偏头,便看到颂菊正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两。颂菊也是头一次发现酒红色和藏蓝色搭在一起竟是这样协调。
酒宴是傍晚开始的,殷鹤成和顾书尧到鼎泰饭店的时候,盛军的将领已经来了大半,见殷鹤成到了纷纷出来迎接他。
顾书尧挽着殷鹤成的手走进去,盛军中的将领如今对顾书尧并不陌生,除了对殷鹤成敬军礼外,也都对顾书尧礼貌地打招呼。
因为是酒宴,除了将领外,他们身边都带了女伴,夫人姨太太各样的都有,她们有些人不曾见过顾书尧,但有关顾书尧的传闻并不少,好的坏的皆有。她们也知道这位顾小姐起初是来自盛北的乡下,只是现在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且不论衣着打扮,连同神态也是恬淡从容的。
也是,能站在殷鹤成身边的女人,又怎么会是一般的人物?
鼎泰饭店里,任子延一个人坐在酒台边低着头喝酒,他身边还坐着眼下最当红的电影女星吴秋丽。吴秋丽原是任子延带过来的,不过吴秋丽也看得出任子延兴致不好,便也没刻意与他搭话。毕竟愿意和她说话的人多得是,她在演艺圈名气大,又是大家公认的美人,特意走到她身边和她碰杯的盛军将领已经好几位了。
不过吴秋丽也是意兴阑珊,好不容易来了一次盛军的酒宴,自然还有她更想见的人。
过了一会儿,殷鹤成和顾书尧走了进来,任子延站起来朝殷鹤成点头致意。吴秋丽也跟着站起来,朝着殷鹤成的方向笑着扬了扬下巴。
待殷鹤成走到人群里去了,吴秋丽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问任子延:“刚才那位就是顾小姐?”
任子延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你消息倒还很灵通。”
吴秋丽笑了起来,“我是谁呀?”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感叹道:“少帅的心呀,向来就是反复无常。”她从前明明听任子延说过殷鹤成已经和他那位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在一起了。说起来,她也有大半年没有见过殷鹤成了,不过国内关于殷鹤成反击日军的报导她可没少看,对她来说,烽火里走出来的男人要比那些凡夫俗子有魅力得多。
吴秋丽对任子延说:“你不是和少帅是好兄弟,怎么不过去说两句话。”
吴秋丽是任子延的女伴,任子延过去自然要带上她。可任子延不买吴秋丽的账,转过头来看着她摇了下头,“死心吧,你这回是没戏了。”
听任子延这么说,吴秋丽反而笑了,“你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了,老见你一个人喝闷酒?上回那个女学生还伤着你的心呢?”
原本就是张美艳的脸,这么璀然一笑像发了光似的,连任子延都不禁分了下神。男人没有不喜欢漂亮女人的,最少也是喜欢看的。
任子延说没戏就是没戏?哪有这么容易就死心的?这么多年过来,就凭她这张脸,这么多年来她还没怎么失过手。何况呀,男人从来都不止喜欢喜欢一个女人,就算做不了唯一,做个之一也是不错的。
吴秋丽斜着身子半搭在沙发上,红酒杯捏在手里轻轻晃着,目光却始终望向别处。
机会还真被她等着了,眼见着殷鹤成身边那位顾小姐离开大厅往盥洗室的方向去了,吴秋丽将酒杯放下,拿出包里随身的小镜子补口红。
吴秋丽跟任子延打了招呼后起身,任子延也懒得管着闲事,只提醒她,“过会别哭。”
吴秋丽低头看了任子延一眼,不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
补妆耽误了会,和任子延说话又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