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染了风雪,凉得让人发颤,云樱知道接下来的话定会惹得他大发雷霆,可她还是咬牙说出了口——
“先前也曾说过许多次,我…对公子无意……”
他嗤笑一声,唇角上扬,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我说过,可以等。”
“你这是何必……”
云樱叹气,从他第一次流露出不同寻常的感情时,她就已经很明确地表示对他无意。这次为了避开皇上的赐婚,情急之下接受了他的帮助,她欠他一份人情,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嫁给他!
他要的,她给不了,所以何必占着他身边的位置!以他的条件,龙城里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找个一心一意伺候他的古代女子,可比娶她好多了。
如果世子未曾来抢亲,她成了穆流芳的妻,也许会认命,时间久了,石头都能焐热,更何况是人心?保不准将来的某一天,她就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他,倒也不失为美满结局。
可一切就是那么巧,当她在花轿里绝望地说服自己接受命运的时候,世子出现了,所以一切的一切,就如同分支出了另一条轨迹,引着她奔向截然不同的未来。
“穆流芳,你就当从前那个云樱已经坠落山崖命丧黄泉,那日之后,我不再是曾经的我,于你不过陌生人,这样…也就能放下了。”
说得倒轻巧,她可知,他最初心动的时刻,便是那日之后吗?也许是与他对视时那眼神太过澄澈,也许是三番五次与他争锋相对时太过与众不同,也许是。。。。。。
也许是。。。。。。
他也说不清楚了。
像是被谁在心上挖了一汪泉,盛满浓烈的苦涩,一点一点地将他侵蚀到麻木。
他压了压眉,眼眶被热气熏得泛红,衬得清雅面容越发绝艳夺目,可话语间难以掩藏的哽咽,却叫他显得脆弱又狼狈。
“放不下了,云樱,再也放不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炮灰·穆流芳正式下线,跟大家道个别吧~
穆流芳:天涯何处无芳草,还是单恋一枝花。知道喜欢我的读者不多,我已经这么可怜了,臭鸡蛋少点可好?仙女们江湖再见~
第72章
从游廊回东院的路上; 云樱忽然拔腿跑起来。
心间似堵了一口气,如何都散不去。
她拼命地跑,任由粗重的呼吸在耳边浮响; 却还是无法盖过脑海里的声音——
“云樱!我真的不懂; 为什么你宁可选择满口谎言的世子也不肯选择一心为你考虑的流芳?!”
“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兄长; 就随流芳离开亲王府!”
“你到底在任性什么?!跟流芳闹别扭也别挑这种时候!”
“云樱,你竟信那不要脸的世子!太让我失望了!”
最后的最后,是穆流芳蒙着水光凝视她的画面; 高傲如他,竟也捂住眼睛,颤声提醒:“事到如今,只提醒你一句,薄御不似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你…好自为之……”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个都提醒她远离薄御?
季鸿说小贱客不简单、穆流芳也说世子不简单。说什么薄御会让她陷入危险,三番五次救她的人可是他啊!
即便这次抢亲他撒谎了又如何?结局…总归是护了她。
丫鬟们在身后喊——
“世子妃!您慢点儿!别摔着了!”
云樱闭上眼睛; 睫毛轻颤,再睁开时; 奔跑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虽说心里有些受伤; 可直觉让她感觉不到任何的恶意; 有的只是惊讶和疑惑。
任何谎言都出于交换或掩藏的目的; 薄御既不需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也没有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骗她?
……
是夜,廊灯泛着月辉般柔和的光。
云樱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无边月色中; 只有寂静一片。
伺候她的丫鬟又催了一遍:“世子妃,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云樱低低地应一声,终于起身离开窗边,由着丫鬟们服侍着沐浴,遂换上寝衣,走去榻边。
偌大的床,并排放着两块枕头,她躺下,摸了摸身边空着的位置。
世子今晚应该也不会在此歇息。。。。。。
她倒是安心入睡,藏在屋顶的薄御却满腹心事,他握过手边的酒壶,又饮了一口。
向燕蹲在一旁翻白眼:“我说主子,白日里您的霸气威武呢?怎么又怂了!”
凤目横过来,凛冽似刀。
说得倒轻巧,撒了谎需要去坦白的人又不是他,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薄御瞥一眼手边掀开的瓦片,微弱的烛光从屋子里透出来,映照在他挣扎的面容上。
向燕又是一句:“春宵苦短,主子还是快些回房吧,所谓夫妻,皆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您在床上多哄哄世子妃,她还能揪着你骗她这事儿不放?”
“说得你好像娶亲了一样。”
“属下是没娶亲,可这方面也比主子您精通不少。”向燕搓了搓鼻子,连连摇头,“堂堂亲王世子,昨夜才告别童。贞,说出去还真叫人笑掉大牙。”
他若是知晓自家主子昨晚什么也没做,到现在还是白纸一张,怕会郁闷得吐血。
脑中闪过昨日尴尬的一幕,薄御不自在地捂了捂脸,想把烦人的下属赶走。谁知,这人竟一连掀了好些瓦片,探头对着屋内的轻喊:“世子妃?可还醒着?”
薄御一惊,起身便要驱赶向燕。
二人在屋顶上一追一躲,身影被屋内烛光映出灵动的剪影。
云樱睡得浅,很容易就被吵醒。
从帐中探出头寻声而望,从屋顶硕大的窟窿里瞧见薄御,微微一愣,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屋顶跳来跳去做什么?
云樱虽只露出个脑袋,还是被眼尖的向燕给瞧见了。他一个横腿扫过薄御足底,企图将他绊倒,没想踩到了一旁的酒壶,一个仰躺直接栽进了屋里。
破碎的瓦片随之哗哗坠地,烛光被吹得乱窜。
这么大动静,饶是睡得像猪的丫鬟也醒了,见有人闯进来张嘴就要尖叫,向燕一个弹指,立马晕过去。
混乱中,他抬起狼狈的脸,面对云樱错愕不已的眼神,灵机一动,解释道:“主子有话想跟世子妃说,这不,派属下先来通报一声。”
跟着跃身而下的薄御一个哑穴止了他的胡言乱语,打开窗就把他给扔了出去。
耳根子总算清静,冷风从屋顶不断灌进来,飞雪抖落,堪堪冻住四目相对的二人。
良久,云樱开口:“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薄御绷着唇,没应声,向燕近来吃了好些鞭子也不长记性,倒是越来越会坑主子了!
他琢磨着要如何解释,云樱已经披了衣裳下榻,猜测着问:“可是白天的那件事?”她点亮窗台边的蜡烛,用灯罩拢好,回身见他还愣在原地,轻言唤他过来。
对于她的和颜悦色,薄御很是费解,唇微动,踟蹰着问:“你…不怨我?”
“怨你什么?”
“我阻了你们有情人结成连理。”
“有人情?”云樱摇头浅笑,“我若与他是有情人,一切便没那么复杂了。。。。。。”
薄御微愣,朝她走几步,在桌前坐下。
云樱嗅到淡淡的酒气,顺手给他倒上一杯温着的茶:“有些事我如今无法跟你说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和穆流芳从来就不是什么有情人,我至始至终都对他无意。结亲一事,你也知道,是为了逃过皇上的赐婚。”
闻言,薄御面色微霁,茶杯温热,暖至心底。
只是,心还未完全安定下来,便又听得她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既然穆公子护得住我,世子为何会来抢亲?”
她清澈的眼眸里,摇曳着寒夜的灯火,亮得让人心惊。
薄御只觉喉咙发紧,脑中无数思绪百转千回而过,末了,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不过是那日和向燕打赌,赌输了罢。。。。。。”见她面露怀疑,慌忙咬牙补一句,“真、真的。”
云樱:。。。。。。
“世子爷还真是。。。。。。随性。”
顿了顿,她又道,“虽只是打赌,世子好歹助我渡过难关,我欠你太多恩情,也不知何时才能还清。”
薄御神色变淡,依然对她报恩一事不感兴趣。
静默中,云樱又提了一句:“世子,可否写封休书给我?”
垂眸的人赫然抬头,神色震惊。
他开口,尾音轻颤:“你要这个做什么?”
“或者和离书也行,我在上面签字画押,世子保管便是。”
没有得到回答,薄御变得有些急躁,他重重放下茶盏,脆响声中,一字字道:“我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他这样大的反应,倒让云樱有些诧异:“抢亲那日我便说过,绝不会得寸进尺霸占着世子妃这一身份不放,如今危机已经度过,我没理由贪恋王府生活、耽搁世子爷的终身大事。”
薄御脸色越来越差,未曾注意的云樱还在继续说:“王妃待我亲切,我听丫鬟说,那镯子是传给嫡媳的,我拿着可不合适。”
她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绸面锦盒,里面躺着今日王妃赠她的镯子。
翡翠在烛光中泛着极美的色泽,薄御见了却只觉刺眼,他扣上锦盒,将翻滚的情绪也一并压住。
“你拿着有什么不合适?”
“当然不合适,我和世子不过假成亲,迟早是要走的,怎可能还带着王府的传家宝?”
迟早是要走的。。。。。。
这话在耳边萦绕不散,宛若锥心刺骨的诅咒。
休书,薄御到最后也没写给她,离开房间指尖发颤地扣上门,抬头时飞雪迎面而来,拂过夜空中的皎月,宛若凋零在不属于这个季节里的白桜花瓣。
如此美,却也如此凄凉……
……
云樱到了第三日清晨才再见到薄御:黑色披风裹身,肩头笼着上好狐裘,落雪中那面容格外清寒。
一日不见,他竟变得有些憔悴……
云樱微微动容,上了马车后便问:“可是受了凉?怎一日不见脸色就变得这么差?”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若非如此,薄御定不会现身,他不想听见她说休书或是离开的事,便躲在书房煎熬了一天两夜,面上自然没了娶亲那日的喜色。
敛眸避开她探究的眼神,薄御淡淡地回一句无碍,便望向车窗外,不再言语。
相识至今,却还是不知如何与她相处。
他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却偏在她面前乱了阵脚,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全搅得乱七八糟。他懊恼、茫然,却又…无可奈何。
如此,倒不如缄默,一来不会再说错话,二来也让她没有机会再提休书的事。
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云樱拢拢袖子,抱紧了手炉,寒冬里这样的暖意总能让人感到安心几分。
偷瞥一眼薄御,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口发酵:总觉得。。。好似突然之间又回到了红叶宴后的那段日子,他抬眸低眉间的漠然,将二人的距离一瞬间拉得好远。
有时她会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很近很近,现实却总在这时告诉她,一切不过错觉。
自以为了解他,实则只窥见冰山一角,还不全是真相。
她咬住下唇,莫名觉得有点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看感情戏的可以根据章节简介跳过,这几章之后会有大转折,想看支线的可以略过这几天~●v●
第73章
两人各怀心事; 一路无话地到了云府。
云锦书惶恐、云夫人疑惑、云琅冷脸、云琊好奇,四人神色各异,招呼薄御入座后谁都未再开口。
沉默尴尬地持续着; 云锦书急得额头冒汗。
他一直在翰林院过着吟诗作画的小日子; 亲王世子的女婿从天而降; 他紧张得昨晚觉都没睡好,要知世子矜贵,他这七品小官拜见他时都低垂着脑袋生怕冒犯; 如今却被他称唤一声岳父,吓得他腿肚子都有些打颤,想自然地同他谈天,却连个合适的话头都找不着。
倒是云琊出声打破死寂:“我的姐夫不是流芳哥哥吗?”
孩童天真的话语,却让云锦书心都提起来了; 云夫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云琊的嘴,白着脸道:“世子莫怪; 小孩什么都不懂,尽说些胡话。”
“童言无忌罢。”薄御一面说; 一面从袖中掏出锦盒递给他。
里面是上好材质制成的玩具; 精雕细琢、惟妙惟肖; 这东西可是宫里的玩意儿; 云琊平日里哪有机会见着?惊喜得眼眸发亮,捧在怀里爱不释手。
云樱摸摸他的脑袋:“还不谢谢世子?”
云夫人啐她一句:“方才就想说你,都是成亲的人了,怎连称呼都叫错!”
云樱一愣; 想到这儿的规矩,顿时语塞。
若在前夜之前,薄御对此恐还有所期待,现如今……
他垂眸,眼底黯淡。
云樱没吱声,云琊却是脆脆地叫了一声:“谢谢姐夫!”
薄御弯了弯唇角,眸光柔和几分。
云樱想趁此蒙混过去的,云夫人却念着改口一事,亲王府不比寻常人家,高门规矩多,她若还这般糊里糊涂的,迟早惹了婆家厌!
遂又提了一遍:“云琊都知道改口唤姐夫,你啊,可别再叫错了。”
“女儿知道了。”生怕母亲要她当场喊薄御夫君,云樱紧张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假成亲还喊得那般肉麻亲昵,真要命!
端坐上席的薄御轻瞥她一眼,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站在他腿边的云琊不解地问:“阿姐应该怎么唤姐夫?”
本来都躲过去了,没想最后还是栽在了这小鬼的手里!
云樱嗔怪地看他一眼,不自在地答:“这种事,小孩子别问。”
“云琊不是小孩子!云琊已经六岁了!”
清亮的眼眸执着地盯住她,外加一旁母亲投来的炽热眼神,云樱最终只得硬着头皮告诉他:“该唤他…夫君……”
“夫君”二字被她说得又低又轻,若非凝神细听,还真听不清。
薄御原本清寒的面容,因这声细不可闻的夫君陡然升温,顷刻间红了个透。
云琊扭头看过来,毫不客气地指出:“姐夫脸红了!”
满屋子的人投来视线,薄御羞恼地抬手,遮了这狼狈之态。
云夫人诧异地同云锦书对视一眼:什么情况?云樱不过唤他一句夫君,怎就脸红了?
知他面皮薄,云樱忙替他打圆场:“许是屋里炭火烧得太旺,把世子给热着了!”
云夫人:“世子?”
云樱:……不愧是亲妈,专坑女儿。
她清了清嗓子,别扭地改了口:“把夫、夫君给热着了……”
真要命!她的脸怎么也跟着热起来了?
这边气氛热如七月天,云琅那边却寒若腊月。
他对于这个妹夫打心眼儿里喜欢不起来。亲王世子又如何?若没了这身份,他就是个强抢民女的登徒子!拿些小玩意儿来收买人心,当真以为他们云家是官场上那些攀龙附凤的油肠子不成?
他一整天都板着脸,到了夜里要歇息的时候,瞧见薄御跟云樱一道进了寝房,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母亲!您明知道云樱是被强抢去的,怎还让那登徒子与她共处一室?”
云夫人压着嗓子呵斥:“你糊涂了不成?那位可是亲王世子,什么登徒子!你说话小心些!云樱都已经嫁过去了,还能怎样?难不成叫两人和离吗?你莫要动歪脑经,害了你妹妹!”
云琅不服气:“有何不可?”
“我看你是脑袋一根筋,你妹妹若是跟世子和离了,这辈子可就毁了!谁还要她?”
云琅理直气壮:“母亲,你是不知流芳对云樱一往情深,只要她肯和离,流芳随时来迎她过门。”
不是女儿身,不知女儿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