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 把我送回去吧!算我求你了……”
她真的不能嫁给季鸿!
薄御闻言,身形一顿,脚下的青色瓦片被生生踩碎,屋主的谩骂声中,他敛着眸,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
她与穆流芳果真是两情相悦……
向燕总说他先前派去的人查到的消息不属实; 说云樱心悦穆流芳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说她心里一定有他。
他虽板着脸呵斥其胡言乱语; 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在暗自欢喜,甚至; 有那么一丝信以为真。
可如今她求自己放她回去; 那颗胀得满满的心,似是猝不及防地被扎了一刀,温热的血溢出来; 灌进十二月的冷风,呼啸着带走他卑鄙的期待。
“你想回去嫁给穆流芳?”
“是。”
毫不犹豫的回答,坚决得让人心彻底凉了。
薄御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碎雪纷飞,衬得那双墨瞳越发漆黑幽暗,翻搅着的情绪被他垂眸掩盖,他移开视线,动身继续朝别院而去。
再次开口,语气微微恼怒,虽也不知是恼她念着穆流芳,还是在恼自己这强盗般的行径。
“这一回,即便是穆流芳也护不住你,皇上一道圣旨下来,就是拜过堂了也叫你嫁到将军府去。”
所以他干脆就来替皇上劫了亲,省得她继续浪费时间吗?
云樱慌得六神无主,先前燃起的希望就这么被他吹灭了,她咬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
“我是不会嫁给少将军的!反正世子爷你看过我的脚,还自称是我未婚夫,你若是把我送去将军府,我就把这事儿公之于众!到时候…到时候事情闹大了,你就只能下聘娶我!”
她向来不耻碰瓷这样的行为,可被逼上梁山了,也就只能不要脸一回,薄御好说歹说是亲王世子,这样一闹,丢的可是天家的脸,他和皇上同样矜贵倨傲,总得忌惮几分。
威胁自己的救命恩人,云樱说话都显弱气,惴惴不安地偷瞄他的表情,却只看到他线条凛冽的侧颜,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紧绷。
这是…威胁奏效了吗?
自觉对不住他,云樱良心隐隐作痛,遂又赶紧补救一句:“我也不想以世子爷的婚事作为要挟,但我真的……”
话未说完,后颈感觉到一股轻颤的力度,她整张脸被重重扣进他的胸膛,漆黑视线中,只听得他一字一顿地宣布。
“好,那就公之于众。”
云樱:???
此话何意?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目光触到一张绯红渐漫的脸,还没来得及细看,头顶的盖头就被他扯了下来,牢牢盖住她的脸。
定是恼她了!气得脸都红了!
用红盖头遮住她,怕是看都不想再看到她了。
云樱轻轻叹气,他肯定后悔救了自己这头白眼狼吧!不仅不懂知恩图报,反倒在他替皇上办事时恩将仇报,怕是,对她失望透顶了……
他那句话的意思,许是想着干脆破罐子破摔,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吧。的确,她就算大闹一场又能拿他怎么样?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威胁,细细想来不过以卵击石的笑话罢了。
红盖头映得视线也一片火红,她能做的都做了,连嫁给穆流芳、威胁恩人这样的下策都使了,若还是度不过这场劫,她只能再和季鸿等人从长计议了。
她暂且选择静观其变,就不再做无用的挣扎,索性缄口不言。
面红耳赤的世子爷见她安静下来,反倒因为摸不准她的心思而越发紧张。
其实方才他扯了谎,若是穆流芳坚持,顶多往后被皇上使点绊子,找点茬。
把拜过堂的新娘再赐给季家,此等做法无疑告诉群臣皇上和季鸿有过节、要公报私仇,皇上心思缜密,断不可能做出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他情急之下蹩脚的谎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她给识破了……
她会怎么想他?
觉得他是奸诈小人,所以不愿再同他说话了吗?
咽咽干涩的嗓子,他自我安慰着,事到如今,亲也抢了,再把她送回去……多麻烦!
遥遥望见别院,薄御被赶上来的属下唤住——
“主子!不是去别院!”
他停下,不解地回眸。
那属下喘着粗气,告诉他:“向燕说,王府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主子接新娘回去了。”
薄御:“……”
红盖头一把被掀开,露出一张错愕不已的面容:“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属下是个嘴快的,当即答道:“主子来抢亲,我们做属下的自然得全力支持,如今婚宴已准备完毕,宾客也已陆续到场,云小姐,哦不,世子妃只需随世子爷回府成亲便是。”
云樱怔怔望向薄御,后知后觉道:“你…不是要送我去将军府?”
“世子妃说笑了,主子才舍不得把您送去将军府!”
那属下笑容满面,想着为主子说点好话、多挣表现,没想这话起了反作用,倒换来主子狠狠的一瞥。
“胡说些什么!还不快退下!”
属下委屈地离开,当真是一头雾水,他难道说得不对吗?若非舍不得,又怎会拉下脸面去抢亲?才一会儿功夫,世子抢亲的消息就传遍大街小巷,怀。春女子心生向往好不羡慕,书生墨客则唾骂世子不知廉耻。
一群属下气得想砍人,于此,向燕的回答是:不过坐井观天的文弱书生罢,他们懂个球!
人一走,就剩薄御和云樱大眼瞪小眼。
被看得不自在,薄御顶了一张通红的脸,轻咳道:“我知道你是开罪了皇上才会有这门赐婚,穆流芳护不住你,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一把。”
见她一双乌黑眼眸直盯着他看,喉咙不觉发紧,一慌张,脱口而出的话就变成了:“才、才不是什么因为心悦于你!”
听他这么一解释,云樱终于安下心来,先前还误会世子是奉了皇上之命要亲自送她去将军府,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回想自己方才大言不惭的威胁,顿觉汗颜。
“世子行侠好义,我却误会你要送我去将军府,还出言不逊,实在惭愧,还请你不要介怀。”
明明是不要脸的抢亲,倒变成了行侠好义。
薄御干脆将计就计,厚颜无耻地受下,一脸正派地回道:“无妨,小事而已。”
“婚姻岂是小事!世子三番五次助我,大恩大德云樱没齿难忘!”
想了想,很有自知之明地表决心道,“待渡过此番难关,世子可随时给我休书一封,我绝不会借此机会得寸进尺要求些什么!往后也为你两肋插刀做牛做马。”
原本面红耳赤的人,听了这话,脸上赧然散尽。他沉默良久,低低一句:“此事以后再议。”
接下来的路程,二人各怀心事,未再说话。
一路跃身至亲王府。
远远望见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像是一夜间绽放的娇花,缀满王府的各个角落。
宾客们陆续进门,贺喜声络绎不绝,喜庆的气息熏散十二月的严寒,薄御冷硬的脸色也跟着缓和许多。
“快到了。”
他提醒一句,云樱抬眸望去,气派的王府,于她只有陌生和迷茫。
虽说对于未来有些不安,却再没了方才躲在花轿里落泪的绝望。
她知道,若是嫁给穆流芳,今晚绝对逃不过夫妻之事,他那样霸道的人,无论是身是心,怕都想牢牢掌控。
可嫁给薄御……
在遮下红盖头前她偷偷看他一眼,略弯的唇角流露出一丝安心。
世子他只是单纯的帮忙,为人清冷正派,才不会借此机会强迫她做那等事……
相依的火红身影落地,引得宾客频频侧目。
自薄浩峰勾结谋反一事败露后,众人才知:这些年世子佯装虚弱,只为引蛇出洞,一网打尽。什么羸弱到房事不能!当初信了的人真是瞎了狗眼!
有人惋惜先前没能趁机谋得良缘,如今世子在龙城风头正盛,说媒的人挤破了脑袋却连世子的面儿都没能见上,摩拳擦掌撕拼间,亲王府的喜帖从天而降,惹得好些官家小姐又惊又恼。
目睹了今日抢亲好戏的人,在席间说得眉飞色舞。
明明是横刀夺爱,生生被拍马屁的人歪曲成了敢爱敢恨、侠骨柔情的佳话。
云樱被他稳稳放下,被盖头遮住的有限视线里,是他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握住她,那温暖,细枝末节地传到心里,所有的不安,好似就这样消失了。
“我既抢了你来,便不会轻待,你…别担心。”
第68章
温热的手轻轻松开; 云樱顿时有点慌乱; 毕竟; 在这陌生的地方她只认识薄御一人,也只能依赖他一人。
手; 下意识地做出挽留的姿态; 有限的视线里只有火红裙摆和灰色的地面。
她这是头一次成亲; 又情况紧急; 连个教她的婆子都没有,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似乎瞧出了她的不安,原本已经走离两步的薄御又倒退回来,锦靴出现在狭小的视野中,随之而来的还有耳边又低又轻的话语。
他说:“别怕; 喜婆会引你过去。”
云樱点头,听见有人喊道:“新郎官; 这边来!”
薄御顿了顿,没有动。
“你过去吧; 我没事!”
“那…我先走了。”
脚步声远去; 云樱盯着灰色地面,心却不似方才那般慌乱了。
喜婆很快走来,说了几句恭维话; 然后引着她跨火盆。脚底一股热流涌过,再走一段路,跨过高高门槛; 总算是摸索着走到了正堂。
宾客们的笑声、议论声此起彼伏,亲王府一派喜庆。
上座的薄亲王面色憔悴:捧在手心的宠妃结果是个狠辣的毒妇,刚过门就给王妃下蛊,就连当初年幼的薄御也没放过,听说压制蛊毒需受蚀骨之痛,难怪前些年,薄御会虚弱得连下榻都费力!
若是能够早点发现就好了……
想起这些年对他们母子的疏忽,薄亲王只觉懊悔不已。
抬眸看一眼绯衣绕身的薄御,淡漠如水的面容,此刻却荡漾着不淡定的涟漪,那双极美的凤目模糊了往日的凛冽,只余温柔清风拂过般漫开。
薄亲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模样,怕是对那姑娘喜欢得紧!
这门亲事来得猝不及防,听说新娘本已坐上穆家花轿,结果半路上被薄御给劫了,这也就罢了,他竟还派属下把穆家的人给打了一顿,霸道无理得跟龙城那些纨绔没什么两样,叫人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明日的早朝,还是告假好了,不然他该以何种表情面对穆家父子?
视线移到娇俏的新娘身上,红盖头遮了她的脸,也不知这云家小姐是何等花容月貌,竟让他这矜贵倨傲的儿子化身纨绔恶霸跑去抢亲。
“云家。。。翰林院七品编修。。。。。。”
他低喃的自言自语被一侧的王妃听进耳里,遂有些担忧地蹙了蹙眉,七品官家小姐的身份的确是太低了,按理说根本没有资格嫁进府里做世子妃。
这些年她因为身体不好,没能尽到做母亲的职责,苦了薄御,小小年纪四面楚歌,她愧疚在心,却什么也帮不了他。现如今他好不容易遇上了心仪的姑娘,若是老爷反对这门亲事,她这个做娘的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为他争取到底!
“云家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姑娘知书达理,可比那些骄昂跋扈的世家小姐好多了!”
薄亲王表情微妙,踟躇一句:“可本王怎么听说这姑娘前些年身体不好一直卧病在床,自暑月养好了身子后,行为就变得有些…乖张。。。。。。”
“老爷,阿御这些年吃了好些苦,身边也没个贴心人,难得遇上喜欢的姑娘,您就别挑刺了!”
薄亲王闻言,面露无奈:“本王只是随口说说,哪里算是在挑刺?”
“那臣妾便安心了,就怕老爷因为门第观念反对这门亲事。”
“本王何时说要反对了?”
薄亲王很是无辜,他看上去就这么像棒打鸳鸯的恶人吗?况且是不是鸳鸯还有待一说,听说这姑娘和穆家公子两情相悦,实属薄御横刀夺爱了。。。。。。
再说,薄御能凭一己之力扛过蛊毒、捉拿反贼,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他若是反对,定是二话不说带了新娘扭头就走,哪还会理他这不称职的爹!
“一拜天地——”
司仪的高喊声中,思绪飘远的薄亲王回了神,拜了天地的薄御正朝他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他不由微微一怔,眼波里晃荡着好些情绪。
“二拜高堂——”
薄御却是很快移开了视线,对着他端端正正地拜了礼。
“夫妻对拜——”
王妃喜极而泣,用绢子擦着眼角不住点头。
拜完天地,云樱被喜婆带去洞房。留下来的薄御被宾客们轮番敬酒,绕是再好的酒量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不过晌午,便有了微醺的醉意。
向燕解决掉穆流芳后急匆匆赶回,一眼就看见主子捧着酒坛豪饮的场景,往日里不近人情的主子弯眉笑着,一看便知心情极好,也难怪那帮人像吃了熊心豹胆似的敢灌他酒。
才晌午就喝成这样,晚上若是烂醉如泥了还怎么洞房?要知道,夜里才是重头戏,可不能在这里就倒下!
向燕正欲走过去帮忙挡酒,就听得一声:“皇上驾到——”
原本嬉笑哄闹的正堂顷刻间安静下来,明黄身影带了屋外寒气闯入视线,众人慌忙跪下行礼。
“平身平身!大家继续喝酒便是!”薄珏朗声笑着,身后跟了好些手里捧着厚礼的宫女太监,“阿御大喜的日子,竟没请朕来喝两杯,朕只好不请自来了。”
他掀过衣摆,跨进正堂,命人把厚礼呈上去,然后自顾自地坐下来,接过丫鬟递上的酒杯,举至薄御,含眸笑道:“阿御可愿陪朕单独喝几杯?”
皇上都发话了,还能当众打他脸不成?
薄御引他去别间,眉眼里笑容散尽,神色略带戒备。
薄珏不由轻笑一声:“阿御何故如此防备?是担心朕派人带走你的美娇娘不成?”
垂首的人猛然抬眼,浑身的肌肉顿时绷紧。
酒香发酵在冰冷的空气中,薄珏沉眸打量他许久,没想云家二小姐竟是他堂兄的心仪之人,他不过露个面儿都能惹得薄御如临大敌般的警觉,若他真下旨赐给季鸿,这段多年的手足情怕是要瞬间破裂。
“你别为难她。。。。。。”
“为难?她可是跟季鸿一伙的,拐走了朕的芸熙。”
“下手的人不是她。”
“朕知道…可朕还是恨她……和季鸿有关联的人,朕都恨!”
薄珏偏头,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此刻的他,褪下了诡谲的外衣,脆弱尽显:“芸熙是朕的宝贝,却被人给。。。染指了。。。。。。阿御,朕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相信谁……”
薄御滚了滚喉结,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薄珏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闷头喝下,良久,低声道:“阿御,若是云小姐跟人跑了,你就会明白朕的心情,想要杀了她的情郎,想要生生世世折磨她……”
这些,薄御未曾想过,于他而言,云樱本就是他强抢而来的,真正该恨的人,怕是她和穆流芳吧……
她若是知道真相,是否也会如薄珏一般,恨不得杀了他,恨不得生生世世折磨他?
喉咙有些发紧,他忙饮一口酒,压下这份恐慌。
微灼的酒气中,他听见薄珏说:“朕欠你一条命,欠你许多情,你若真心喜欢,朕便不再为难她……”
“只是朕要奉劝一句,别用情太深,往后她若背叛你,那痛,可不好受……”
……
天色渐晚。
正堂还在闹腾着,相比之下,东院的喜房就显得清静许多。
云樱一人坐在床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