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季鸿警告她不要再接近御君,可她始终认为,他不会是那般极恶之人,即便他的身份会给她带来危险,那又如何?他救她于危难之时,她岂会因为胆小怕事而远离他,这和忘恩负义之徒有何区别?
向燕见她跑了过去,也疾步跟上,准备清场为主子提供独处的绝佳机会,顺便近距离观摩事态进展。
想到他家主子花前月下的模样,向燕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又欲罢不能地想要瞅瞅那无法想象的场景。
……
薄御一路走至偏角,此处远离了前庭的热闹,红叶铺满地,悠然岑寂。
他面对着树,低低喘息。
方才短暂的对视,她应该没有看清他、应该没有认出他。
他又庆幸又失落,不想她跟自己扯上关系陷入危险,却又渴望她能一眼认出他,这样矛盾的心理让他煎熬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他孑然而立,红叶簌簌而落,仿佛一场绚丽的雨,倾盆而下……
不多时,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他背脊一僵,回眸处,妃色身影就这样直直地撞进他的视线。
——“御君!是你吗?”
第49章
听见这一称呼; 薄御表情微顿,先前总听她唤他“小剑客”倒没觉得如何; 这亲昵的叫法却让他有些…难为情。
耳背开始发烫; 他赶紧敛神; 勒令自己不要多想。
仅是个称呼罢了。。。。。。
胡思乱想间,云樱已经走近,不过半月多的时间未见; 却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悠远感。垂首怔怔望着; 只觉那眉、那眼,那唇; 都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果真是你; 方才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殷红的唇吐一口气; 紧绷的脸漾出嫣然笑意。
那唇太过娇艳; 勾魂摄魄,心底燥意蠢蠢欲动,薄御忙生生移开视线; 盯着满地红叶; 低低地应道:“是我。”
“你来赏红叶啊……”云樱说完便后悔,这不废话吗?
“嗯。”对方也是傻子,竟还一本正经地回答。
风过处,有红叶飘落; 薄御轻轻接住,捏在指尖,那艳红被吹得蹁跹似蝶; 看得人微微恍惚,他定了定神,瞥一眼她的左臂,将一直挂念的事问出口:“伤…可有好好养?”
云樱下意识地就撩开袖子给他看,薄御心一跳,猛然别开脸,却又实在关心,就微微侧头,飞快地打量一眼——伤口早已愈合落疤,曾经狰狞血淋的地方长出了新的肉,和旁边的肌肤颜色不太一样。
看样子,恢复得不错。
他稍稍安心,从怀里掏出白瓷小瓶,这是他亲手调制的祛疤膏,一直带在身上,想着有机会拿给她。为此他还特意去曹家周围晃了好几转,却一次都不曾遇见过。
“这药你每日睡前涂抹,若是效果好,可恢复如初。”骨节分明的手递过去,视线触到她凝脂般的肌肤,扑闪了一瞬,有些无奈地扯下她的衣袖,提醒道,“你难道不知在陌生男子面前展露肌肤……”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云樱笑盈盈接下他的话,故意一字一顿:“就得嫁、给、他!”
以前开这玩笑的时候,只觉古人迂腐,今日不知为何,脸上竟有些臊,后面那句“快准备聘礼迎娶我”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挤不出来。
静默中,她偷偷掀起眼帘打量他,冷冽似剑的男子,此时微微垂首,清隽面容染着两抹红,极淡,却并非察觉不了。
这回他似乎也把玩笑话当了真,不然,为何会、会脸红呢?
风明明萧索得有些冷,二人之间的空气却熏出热度,一人失了往日的波澜不惊,一人没了平日的讪皮讪脸。
向燕躲在回廊拐角的树上,扯一片红叶下来塞嘴里嚼,望见树下情景,忍不住翻出个白眼。
九死一生的时候也没见主子眨过眼睛,怎么面对人家姑娘的时候脸就红成了猴子屁股、连句像样话都憋不出来?
——丢人!
正替主子焦急着,便闻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急切而凌乱。
向燕敛神,他家主子正风情月意着,哪个不长眼睛的这时候跑来打搅?
那身影近了,虽仪态端庄,但神色明显慌乱了,未束的墨发折射出破碎的光泽,向燕瘪嘴,原来是穆公子。
在对方快要拐出游廊的时候,他一个跃身落在穆流芳面前,挡住去路。
“向燕?”
“穆公子。”
穆流芳颔首,绕开他便想走,被向燕生生截住路。他顿时有些恼,横眉道:“我有急事。”
向燕摇头晃脑,也道:“主子也有要事。”
穆流芳和薄御师出同门,都是杜院长的得意门生,薄御乃亲王世子,无需参加科举,但天赋禀然,若二人同时争夺状元的桂冠,当是胜负难分。
说起来,彼此倒也惺惺相惜,带了几分欣赏之意。
他唇轻顿,又道:“我无意打扰你家主子,只问你,可有看到一个妃衣少女由此路过?”
此话一出,向燕眼神都变了,穆流芳的不解风情在龙城可是出了名的,主动关心起一个姑娘来,还真是稀奇得近乎诡异。
他有些好奇穆流芳和那位姑娘的关系,便没作答,而是巧妙地打探道:“不知这姑娘犯了什么事,惊动穆公子亲自来寻?”
云樱方才慌慌张张跑开,穆流芳急着寻她,便不想多说:“我只问你,可有见着?”
向燕一脸正派地摇头:“没有!”
穆流芳闻言,不甘心地朝里望了望,向燕的身体挡住大半风景,除了一片红,什么都看不见。想到向燕倒不至于因为一个小姑娘骗他,于是放弃深入,准备去别处寻。
“代我替你主子问好。”
他说完这话正欲转身,却听得向燕身后传来少女清婉的声音,因为太过熟悉,以至于一瞬间就辨认出来。
穆流芳神色骤变,横眉看向向燕。
向燕心里一咯噔,抬头望天,装傻充楞:刚才那么久都没说话,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冒音儿了呢?还真是浪费他一番苦心。
穆流芳冷眼看着面前这个眼神闪躲的男子,脸沉下去:云樱明明就在此,向燕却扯谎骗他,意欲为何?
他眉紧锁,伸手挡开向燕,碰了一手硬实的肌肉,却是推不动,他禁不住喝道:“让开!”
“不让!”向燕堵住路,磐石般坚定不移,主子的终身大事,他这个做属下的理当鼎力支持,这才独处了多久?怎能让人给搅和了!
向燕的反应怪得异常,穆流芳不由深看他一眼,盘问道:“人明明就在里面,你为何撒谎?”
向燕转了转眼珠,继续装死人。他想着穆流芳问烦了自己就走了,没想却惊动了主子。
红叶纷飞中,薄御按住云樱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凤目望向那头,利索地走过去,见来人是穆流芳,紧绷的神色微松。
不是汪雪梅薄浩峰的人就好。
他冲穆流芳轻点下巴,招呼道:“穆兄。”
穆流芳颔首还礼:“世子。”
薄御瞥一眼向燕,对方颔首,一脸气恼地闪身隐没暗处。游廊拐角处只剩薄、穆二人相顾而立,彼此眼中都带了试探。
穆流芳拳握唇边轻咳一声,先道:“没想世子在此,叫人打扰了你,实在抱歉。”
薄御知他所指是谁,眉皱了皱,想起方才庭中听见的话,面容便有了一丝紧绷。他压住心头烦闷,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淡淡应道:“无碍,今日红叶宴,岂有叨扰一说。”
“方才向燕将此路牢牢封住,我还以为世子有何要事,既如此,我便带我的人离开了。”
闻言,薄御抬头。
凤目轻眯、星眸微闪,短促交汇时,带了藏不住的火光。
穆流芳却是不管他眼底百转千回而过的复杂神色,斜身跨前一步,瞧见树下妃色身影后,心上一松,眼尾扫过薄御看不出表情的侧颜,扬声唤道:“云樱,还不快过来!”
被叫到的人显然没料到他会追来,惊了一瞬,先看了薄御一眼,这才脚步踟蹰着走近。
在相距两三步的地方,云樱停下。
穆流芳却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拉到自己身侧,抬眉低眉间,都是温润如玉之色:“你第一次来这里,不熟悉路,竟冲撞了世子,还不快跟他道声歉!”虽是责备的话语,却被他道出宠溺的味道。
云樱抽回手,表情愕然:什么世子?
她疑惑地朝薄御看去,他背对着她,似是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玄色身形一僵,竟是没有勇气扭头去看看,此时的她面上是怎样的表情。
怕见她如花笑靥,怕见她清暖眸光,怕瞧见二人温情脉脉、相视一笑的模样。
他低眉,视线落在腰间的荷包上,明明是温和的浅白,看着却觉刺目。
这不过是她随手给来装银票的荷包,并非刻意赠他之物。他却日日系着,显得像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穆流芳那里,怕是有好些她亲手缝制的东西,一针一线,都饱含情愫,倒不似这白桜荷包,握在手中只觉冰冷。
他苦涩地压着唇角,心口又沉又闷。
“世、世子?”
耳畔响起云樱不确信的声音,他不得不侧过身,给予她回应。虽面对着她,却未曾和她对上视线,只抿唇沉沉应一声,算作第一次向她承认自己的真正身份。
剑客忽然变世子,云樱内心震惊,许久都未能挤出话来。
明明二人相顾无言,可一旁的穆流芳却莫名地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流动在他们之间,联想方才向燕的行为,狐疑地问:“你们…可认识?”
云樱:“认识。”
薄御:“不认识。”
几乎是同时开口,答案却截然相反。
穆流芳眼底的怀疑之色越发明显,眸光幽暗几分。
云樱到底是个深闺女眷,藏不住心事,不似薄御,从小活在尔虞我诈中,早就学会了面不改色地应对所有情况,二者相较,他自然信云樱的话。
只是,既然认识,为何云樱会用如此不确定且诧异的语气唤他“世子”?难道她并不知晓薄御的身份?
她当然不知道!她连他的全名都不曾得知。
云樱此刻心乱如麻,虽不知小贱客为何会突然变成世子,也不知他为何会否认他们认识,担心自己乱说话坏了他的事,便不敢多言,只顺势演下去,替他圆谎:“世子身份尊贵自然人人皆知,不认识我这等小人物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方才误把世子错看成一位友人,不小心冲撞了,恳请世子宽宏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第50章
前一刻还亲昵唤他御君的人; 转眼间便如陌生人般划上一道冰冷界限。即便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还是免不了心口一阵刺痛。
薄御滚了滚喉结; 好些情绪发酵其间; 梗得声色低哑:“无妨; 区区小事,不必在意。”
他别过头,和穆流芳对上视线; 眼波微晃; 竟是即刻避开了。
穆家高门,不养废物; 穆流芳涉及朝政的时间虽然不长; 但自幼耳濡目染; 心思即便不似宫廷侯爵那般缜密; 但也不可能迟钝到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这两人尾音都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虽彬彬有礼,眼神却彼此错开; 一次都不曾对上过。
像是在刻意地回避着什么……
向燕那人忠心护主; 看似随性,实则警惕,若是有意,任何人都不可能近身打扰到薄御; 更别说是手无寸铁功夫全无的云樱了。
除非,是主子授意。。。。。。
他警觉地眯起眼,广袖越到身旁女子背后; 精准无误地捉住她的腰肢,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将她揽进怀中。
他的身上带了青竹的气息,淡雅中含着折不断的坚毅,云樱猝不及防地撞进去,吓得低呼一声就要逃开。
身侧的人却紧握不放,垂首温言道:“世子与我师出同门,也算有些交情,既在此遇见,不如就趁现在把我们的喜事告诉他。”
他虽笑着,下颚弧线却冷硬似刀刻,望向她的眼眸似幽长的夜,燃着炙热火焰,将那占有之欲千锤百炼,却也化不开、融不掉。
他们的喜事?
云樱反应过来他所指为何,顿时头痛起来。她已拒绝,他却像是听不见一般,按照自己的步调霸道地拖着她前行。
知道这样会拂了他的面子,却还是必须开口解释清楚,她挣脱不了,只能用力撑手稍微拉开几寸距离,冷声否认:“穆公子说笑了,你我不过偶尔切磋字画,能有什么喜事同世子说?”
见薄御看过来,她忙又往一旁挣了挣,极力表明自己是受人强迫,并非投怀送抱。
可惜天不遂人愿,穆流芳竟扣住她的颈,直接把她的头按进怀里,生生阻隔了二人的视线。胸腔传来震动,耳畔是他没有温度的低笑:“你我的婚事迟早开诚布公,又何必害羞。”
害羞个屁!
云樱气得脸涨红,她被禁锢在穆流芳怀中,目及之处只有栩栩如生的仙鹤纹络,薄御什么眼神、什么表情,她全看不见。心里焦急,挣扎得越发剧烈,气恼声音闷在穆流芳的胸口,那反抗微弱得近乎无力。
“穆流芳你放开我!”
这挣扎的幅度,不像是单纯的害羞。
薄御眸光凛冽几分,下意识地伸出手,摁住穆流芳的肩膀。
墨玉般的眼眸看过来,夹杂一丝笃定的了然:世子性情淡漠,不近人情,素来不会多管闲事,更加不可能为了一个初识女子贸然出手。
他瞥一眼落在自己肩头的手,感受到隐约力度,眸光就又沉了沉:仅是这样就激得他连情绪都控制不住,看样子他和云樱不仅认识,还关系匪浅。
穆流芳心绪复杂,低眉看着少女发间摇晃的珠玉,一种无法掌控的无力感自指尖窜上来。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穆兄,何必为难一个姑娘。”
薄御的声音传来,无异于在他心里添了一把火,霎时间烧得他眼底泛红,他眉目恣睢,话语带刺般尖锐:“为难?我与未婚妻之间,何须世子多事?”
狗屁未婚妻!不要脸!
云樱情急之下狠狠踩了他一脚,穆流芳吃痛地闷哼一声,竟也没松手。
倒是薄御瞥见云樱焦灼侧颜,终于还是没能克制住地震开了穆流芳,紧依的二人踉跄着分开,见云樱就要迎面栽地,他心里一惊,情急之下环住她的腰,堪堪捞进臂间。
红叶飘落的速度似乎顷刻间慢下来,时间宛若染了寒霜,冻结片刻。
薄御身体羸弱,人人皆知,前些年病重得几乎去了半条命,可这一掌,若说他不会武功,就连穆流芳这个外行都不信。
他捂住发麻的肩头,见薄御动作轻缓地放下云樱,血液逆流而上,当即便脱口而出:“薄御,你为何骗我?”
早些年二人同窗、交情甚好,直呼其名是常有的事。只是这一声“薄御”,却夹杂了怒意,带了质问的味道。
薄御眸一顿,暗叹自己没沉住气,不小心暴露藏了好些年的秘密。可方才那种情况,他没有时间多想,也压不住那份冲动,只急着把云樱从穆流芳怀里拉出来,若是重来一次,他也会选择出手。
山风吹凉发热的头脑,穆流芳握着身侧梁柱,微微别开脸。
薄御腹背受敌,这事他早就知晓,当年二人月下对饮,彼此吐露真情。泠泠夜华,少年青涩侧颜已染苍凉,目光灼灼,一字一顿:“今日所受之苦,他日我定加倍奉还。”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一人备受宠爱,一人却举步维艰。
穆流芳念及他的难处,一口火气便硬生生地咽下去,他骗自己身体羸弱不会武功也好,骗自己不认识云樱也罢,那是他的事,他无意深究,只隐晦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是我失言了,世子的事我无意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