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骞摇摇头:“她不能来。”顿了顿又道,“你不明白的。”
于管家却觉得他很明白。
罗骞跟罗夫人关于婚事的约定,他是知道的。今天母子两人在屋子里大吵了一架,他虽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但罗夫人红着眼眶从屋里出去,罗骞又一副灰败的神色,他就知道事有不谐。
想想也是,罗夫人一心想娶高门大户的儿媳妇,怎么可能让夏衿进门?
夏衿的名字既已从罗骞嘴里出来,近期内夏家人便不宜再登罗家门了,以免引起罗夫人的反感。这是罗骞宁愿自己去,也不愿意让夏衿过来的原因。
“你照我的吩咐做就是。”罗骞道。
于管家尽管很担心,但他知道罗骞的性子,决定了什么事,就不会轻易改变。他只得答应了下来。
罗骞虽让罗夫人伤心了一场,但这个儿子是罗夫人的命根子,罗夫人担心罗宇再使坏,又担心下人伺候得不尽心,在正院里掉了一场眼泪,终是洗了脸敷了一层粉,又到罗骞这里来守着了。
看到母亲这样,罗骞唯有叹息。
待到戌初,罗骞吃了晚饭睡下了。看着罗夫人离开,又等了一会儿,待于管家的妻子将守夜的尺素引开。他才从床上爬起来,一瘸一瘸地出了门,艰难地跃上屋顶,往夏宅方向去。
古人的房屋,何人居住于何处,尊卑有序;夏家的宅子,又是罗骞名下的产业。是何布局,他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不一会儿他就确定了夏衿所住的屋子。
他腿上有伤。行动间未免有些沉重。他一跃上夏衿的屋顶,夏衿就警觉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穿好衣服,手里握了一把迷药,跃上屋顶。朝不远处的黑影看去:“谁?”
罗骞正艰难地想要蹲下趴瓦片呢。听到夏衿的声音,惊喜万分,忙出声道:“是我。”
“罗骞?”夏衿吃了一惊,走近前来,看清楚果然是罗骞,忙问,“你怎么跑过来了?你腿上的伤……”
罗骞感觉到伤口绷开了,鲜血正从纱布里渗出来,粘乎乎湿漉漉地叫他不舒服。他抹了一把额上痛出来的冷汗。指着隔壁院子道:“咱们到那边去说话。”
这晚没有月亮,天上只挂着几颗星星,即便站得近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夏衿却敏锐地感觉到了罗骞的难受。
她走过去,将罗骞的手臂往自己肩膀上一搭,右手托在他的腰上,道:“走吧。”便往隔壁院子跃去。
说起来罗骞虽心仪夏衿,却知道这世间规矩对女子的苛刻。他敬重夏衿,想要正正式式地娶她为妻。所以不肯对她有丝毫亵渎。两人虽单独相处过几次,他却连夏衿的小手都没拉过。
可这会子他的左手搭在夏衿肩上。他的身材又比夏衿高大许多,这样一来就像把夏衿搂在怀里一样,软玉温香,少女的馨香直冲口鼻。
他“腾”地一下,整个人如同火焰一般燃烧起来。
待得从云里雾里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已靠坐在了隔壁厅堂的斜榻上,夏衿吹燃了火折子点了灯,正伏下身去看他腿上的伤。
他忙把腿缩了回来:“不用,不用管它。等我回去重新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夏衿恼他不知爱惜自己,转头瞪他一眼:“别动。你是郎中还是我是郎中?”
这一动一嗔,顿时叫罗骞受用不已,心如灌了几斤蜜似的甜的不行。
他情动的低低唤了一声:“衿儿。”又道,“这两个月,我很想你。”
夏衿手一顿,长长地睫毛对着他的腿扇了扇,嘴唇嚅动了一下,不过她终是什么也没说。
轻轻地将他腿上的纱布掀开,看了一下他的伤口,她转过头来,黑亮的眼眸布满柔情:“你先在这儿等会儿,我回家拿些东西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夏衿到了古代,尽管身上携带的那股子冰冷已被舒氏温暖得融化了许多,但仍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感情很少外露。
此时骤然流露出些许柔情,犹如一枝羽毛在罗骞心间轻轻拂过一般,叫他情不自禁。
然而不等他说话,夏衿便已翩然离去。再回来时,手里已拿了许多物品。
她先用消过毒的棉签将他伤口上的血迹抹去,再均匀地洒上药粉,然后用干净的纱布包了起来。
做这些的时候,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轻盈而熟练。
“你……时常受伤吗?”
夏衿转过脸来,对罗骞一笑,摇了摇头。
她不光带了药和纱布,还用竹篮装了杯子和茶壶来。
她在罗骞的对面坐了下来,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然后抬眸道:“你今天过来,找我有事?”
罗骞凝望着她,点了点头。
“我今天,跟我娘说了咱们的事。她不同意。”
尽管知道这是他自己单方面的事,应该由他一个人处理,慢慢筹划,而不是说出来让她感觉不快。但罗骞仍然选择说出来。
他知道夏衿跟一般女子不同。她的胸襟胆识比许多男子还要强,她不需要男人将她包在温柔乡里,什么都不让她知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药
夏衿虽跟罗夫人接触不多,却也知道她是一个性格强硬略有些死板的女人。否则在这对丈夫期许都不太高的时代,她不至于跟罗维韬的关系闹得这样僵。
维韬虽是宠爱小妾、偏心庶子的渣男,但从他在官场上长袖善舞,以区区三把手的地位,执掌临江实权,就能看出他很有能力,也很知道如何权衡利弊得失。这样的人,就是为了妻子娘家的权势与人脉,也万不会跟妻子交恶至此,除非妻子的所作所为让他忍无可忍。
罗夫人跟丈夫相敬如冰,虽有章姨娘手段高明,但究其根本,还是她自己的性格问题。对丈夫如此,如今面对儿子的婚姻,她一旦认定了某种想法,想让她改变,何其难也。
“我明白。”夏衿点了点头。
夏衿这种“尽在意料之中”的了然态度,让罗骞心里涌出许多愧疚与自责。他自以为有了前面的铺垫,又得了母亲那句承诺,他中了举回来,就能许给夏衿一个未来了。却不想还不如夏衿看得明白。
“衿儿,对不起……”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
夏衿摇了摇头。
对于这段感情,她忽然生出一股疲惫感来。
这时代以孝治天下。即便是夏正谦,不是夏老太太亲生,又受夏老太太搓磨那么多年,依然不敢有一句恶言,做不出一丝忤逆的事。更何况罗夫人对罗骞视若珍宝,疼爱如命呢?
罗骞不能忤逆母亲,罗夫人对他们的婚事又是这样一种态度。她与罗骞还能有什么将来?
“你拖着伤腿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她问道。
“不止。”罗骞抬起眼来,凝望着夏衿,“给我点时间,我会让母亲同意的。”
夏衿的嘴角翘了一翘,点了点头:“好。”尽管她不抱什么希望,但罗骞对她一片深情与赤诚。她不忍泼他冷水。
罗骞沉吟了片刻,又道:“那天我回来时发生的事。我听于管家说了。”
夏衿点了点头。
她知道罗骞说的是她假扮夏祁,夏祁又被罗家揪到罗府给他看病,时间上重合的事。以罗骞对她的关心程度,这件事他不会不知道。
“这件事。定然是我大哥做的。他既用这种法子来确认你的行踪和身份,定然是想利用你来做什么。这次我遇险,靠着护卫丢了命才能活着回来,一回来就遇上你这样的事,我是不打算再放过我大哥了。再者,我娘不同意咱们的事,也是顾忌着我大哥,她希望我能娶个高门女子,好得岳家助力。一旦我大哥不在了。她这顾忌没了,对咱们的亲事也有好处。所以……”
他抬起眼来,望向夏衿:“你那里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不知不觉死亡,还能让丁郎中他们发现不了的?”
他今晚出来,连乐山和乐水以及尺素、彩笺都不让知道,就是为了这个。弄死罗宇,他这个凶手被人发现无所谓,他不想连累夏家。偏这件事太重大。罗维韬又太精明,别处讨药很容易被发现。他只能来找夏衿;再者,这世上能弄出让丁郎中和谢郎中都察觉不到的毒药的,也唯有夏衿。
他以为夏衿听了这话会惊慌,会劝他别鲁莽,却不想夏衿就像听到他说晚上吃了什么一般,不但不惊不慌,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有的。”她点点头,抬眼望他,漆黑的眼眸宁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态度轻松写意,“不过我得回家去配了才有。你先回去吧,我配好药,后半夜拿给你。你在家等着就是。”
“……”罗骞呆了一呆,这才赶紧应道,“好,我等你。”
夏衿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去。让下人发现你不在家就不好了。”
在罗夫人的安排下,她可知道罗府下人看罗骞看得有多紧,他身边时时都有人,今晚都不知道他是如何跑出来的。
望着伸到面前的那双纤细而白皙的手,罗骞的心一阵激荡。他伸出大掌,握住了夏衿的手。
触手微凉,细腻柔软,酥若无骨。握着这样的手,他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心底里叫嚣着一种欲|望。他想将她拥进怀里,他想紧紧地抱住她。
然而下一瞬,他的手掌一空,却是夏衿将手抽了回去。
他抬眼望她。
夏衿的脸色仍然跟刚才一样平静,眼眸沉静如水。她道:“走吧。能不能走?要不要我背你?”
“哦,不用。”罗骞眼里的火焰渐渐黯了下去,声音低沉,“对不起,我……”
“我”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但语气里的歉意与失落,却十分明显。
他没办法上门提亲,所以他没资格对夏衿做什么。他深以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已是对她的不尊重。
夏衿深深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因为前世父母的缘故,她对婚姻本来就没有信心。前世父母婚前也是相爱的,可婚后却是各种争吵,各种互相折磨。这让她对于婚姻,有一种极度的不信任感和深深的恐惧。
再加上这是古代,婚后不合了,又不能轻易和离,还有罗夫人的不赞同……所以尽管知道罗骞很喜欢她,也很适合她,而且一直在为两人的亲事而努力,可她在心里始终留着一份清明,不肯将一颗心投入到这份感情里去。
这就是她即便跟罗骞确定了恋爱关系,也没有亲密的肢体接触,并且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的原因。她不敢,她不想受伤。
就在刚才,罗骞明确地告诉她,罗夫人并不同意他们的亲事。在这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她对他们的婚事就更没信心了。这样的心境下,她很难再对罗骞的感情作出回应。
“今天时间太晚,你明天配药,明晚再拿给我也不迟。”罗骞慢慢站了起来,吹熄了灯,就着星光,一瘸一瘸地朝外面走去,“走吧,回去早些歇息。”
夏衿跟着他出了门。见他要跃上墙头,赶紧过去托住他:“你别用力,小心再绷裂了伤口。”
罗骞的身体一僵,差点从空中跌落下来。
好不容易在夏衿的扶持下在屋顶站稳,他转过头来,星眸里满是惊喜:“衿儿,你没怪我?”
夏衿心里叹息,脸上却笑了笑:“别想那么多,咱们的事,顺其自然吧。”
罗骞凝望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拒绝夏衿的相送。
夏衿将他送回罗府,眼看着他跃下墙头,进门去了,这才回了夏宅,点上灯,开始配药。
一个时辰后,她将药配好,又去了罗府,伏在罗骞的屋顶上听了听,听到床上发出频繁的翻身的声音,想来罗骞仍然没有睡着。而罗骞的床边,还有一个轻微的呼吸声。
她翻开一块瓦片,掏出一个小竹管往里吹了吹气。不一会儿,屋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她跳下屋顶,走到门口用铁片往里一拔,门拴被顶开了。她推开门,闪身进了屋子,避开罗骞床榻前那个已陷入晕迷的守夜丫鬟的身子,站在了床边。
她的迷药药性很强,即便罗骞身负内功,也已被迷晕了过去。他此时仰面躺在床上,眉头仍然微微皱着,似乎正在为什么事而烦恼。
夏衿微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凑到罗骞鼻下晃了晃。
不一会儿,罗骞眉头动了动,继而缓缓睁开了眼。
没等他将眼睛看到的景象传到脑子,夏衿就匍身在他耳畔道:“罗大哥,是我。我将药配好给你送来了。”
罗骞将头一侧,一股少女的馨香就沁入口鼻,夏衿那漆黑的眸子,近在咫尺与他凝望。
罗骞的心跳猛地停滞了。
夏衿满脑子如何杀人,不知罗骞因为她的凑近,陷入旖旎不能自拔。她继续道:“我配这药,会使他喉痈之症越来越严重,最后不治而亡,不会引起人注意的。不过你腿上有伤,府里又有护卫,你确定这件事不需要我帮忙?”
夏衿吐气如兰,说话时的口气拂过罗骞耳畔,直叫他身体绷直得不能动弹。他极力将思维往杀人方向想,企图将心头的荡|漾与身体的燥热压下去。好一会儿,他才出声道:“不用。这是我的事,我不想脏了你的手。”
夏衿知道罗骞是担心最后事情暴露,罗维韬不舍得惩罚亲生儿子,会迁怒于夏家。
其实,她自己也不愿意插手此事。
罗宇是罗骞的亲大哥,不管因为什么而走到兄弟阋墙、互相残杀的地步,他们终是亲兄弟。如果罗宇命丧她手,现在关系好还好说,一旦以后感情淡漠成了陌路,这件事就会成为她的话柄子。
她将药塞进他的手掌里,对他道:“这是液剂,无色无味,直接服用即可。”
“谢谢。”罗骞知道她能帮他做这个药,是对他极大的支持与信任。虽然她表现得波澜不惊,但她内心如何,谁又知道呢。
他举起手:“今天之事,是我托你。如遭报应,或受惩罚,一切由我承担。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第一百七十九章 猜出
夏衿不知道罗骞会如何给罗宇下药,她也不想知道。她只需要知道罗骞办事靠谱,不会连累她就行了。
将药交给罗骞之后,她便回了家。
第二天夏家一切如常,夏正谦吃过早饭就去了医馆,舒氏听管家婆子回话,夏祁回院子里苦读,夏衿则将椅子搬出来,坐在院子里绣花——古代书籍少,她没多少书可看,能打发时间的,就只有绣花了。
而罗府里,罗夫人看着儿子吃了一碗燕窝粥,这才放心地回正院去,理一理家事。
“夫人,张昌来回话。”婆子掀帘进来,走到她跟前小声道。
张昌是被派去打听夏衿事情的下人。
罗夫人摆摆手,止住那来回事的管家娘子的话头,道:“你们先回去吧,有事下午再来回。”
管家娘子们答应着退了出去。
罗夫人看向婆子:“叫张昌进来。”
张昌进来后行了一礼,并不敢抬头张望。
“说吧。”罗夫人道。
张昌道:“禀夫人,小人跟夏家的几个下人都打听了,夏姑娘平时十分规矩,很少出门,就是宣平候府岑姑娘在时,出门的次数多一些;岑姑娘走后,她也就受林家之邀,跟着公子和夏公子一起去了一趟桃溪。除此之外就是她祖母去世,回了大房那边哭丧。”
罗夫人的眉头皱了皱。
要是这样说,除了桃溪那次,夏衿跟罗骞见面也就是宣平候府宴和罗府宴,而且这两次宴会都有一群人在场,他们两人不可能有说话的机会。
“再去好好查一查。”她道。
她自己的儿子她了解。罗骞根本就不是那等肤浅之辈。不可能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