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她朝我点头告别,我微笑着拢袖长躬。没有泪水,没有哀戚,唯有清风长空,关山如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嫁车缓缓行驶在古道尽头,然后,垂着红纱的车帘被挑开,暖黄的晨光中,只见一只皓如霜雪的手臂从车窗伸出,朝我挥了挥,做最后的告别。
上官静走了,我还愣愣地立在原地,许久许久,难掩心中的失落和怅惘。
今日一别,洛阳和塞外相隔千里,又不知何时才能团圆了。
“薛大人,日头渐渐毒辣,您还是上车罢!”礼部的年轻侍郎如此劝道。
我回过神来,手搭凉棚遮在眉间,望着黄沙漫漫的西北大地问道:“此处离西州有多远?”
礼部侍郎思忖片刻,答道:“百余里,快马加鞭,一日便能到。”
“甚好。”我点点头,“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你们先行回去,给我配个老实可靠的车夫,送我去西州一趟。”
“这……薛大人,西州正在打仗,兵荒马乱的恐怕不甚安全罢?”礼部侍郎有些犹豫。
我道:“待会我换下官袍,做男子打扮,便宜行事,不会有事的。”
经过我再三的保证,礼部侍郎这才放下心,派了两个身手不错的护卫给我当车夫,即刻启程赶往西州。
我在马车里睡了一觉,醒来时浑身骨头发酸,仿佛被马车颠簸散了。我揉揉酸痛的臂膀,挑开帘子一看,只见夜色冷清,天空月明星稀。
我问护卫:“几时了?还要多久到西州营地?”
护卫一扬马鞭,答道:“酉时了,已到西州境内,约莫半个时辰便能到达军营。”
我‘哦’了一声,转身翻出了白天带的干粮,自己留了一只鸡腿和两个馒头,其他的全部送给了辛苦赶路的护卫。
西州饱经战火,城墙坍塌了些许,一片斑驳。临近军营,巡城的将领拦住了我的马车,喝道:“车中何人?速下来接受检查!”
我掏出官印,从车窗外递过去,笑道:“大哥,我乃当朝外司令,姓薛名珂,你行行好让我进去吧!”
国字脸的将领狐疑地接过我的印章,翻来覆去看了半响才还給我,粗声粗气道:“外司令跑到这儿来做什么?上头有令,为防契丹奸细混入城中,进城之人无一例外都要受检,望大人谅解!莫要让末将为难!”
“哎哟,看来程野上任不久,倒是将这儿治理的不错嘛!”我乐了,笑眯眯地走下车,张开双臂道:“搜身是么,你们谁上?”
守城的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费力地咽了一口口水,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国字脸的将领一把推开脸红的小兵,粗声喝道:“看什么看!劳烦大人解开腰带,原地转三圈!”
我依言照做,甚至还蹦跶了两下,从怀里掉出一只油漉漉的鸡腿来,直看得守城艰苦的士兵们眼都直了。
国字脸将领在我马车内翻了翻,见没有什么可疑物品,这才朝我抱拳道:“冒犯了!大人请进!”
“自家兄弟,客气啥!”我笑着摆摆手,“能否劳烦将军给本官指个路,我要见你们程将军。”
国字脸将领有些疑惑地扫视我一眼,一本正经道:“程将军在商议退敌要事,现在不能见你。”
“无碍无碍,你带我去他营帐吧,我等他回来便是。”顿了顿,我又回头指了指替我赶车的两个护卫,“还要劳烦你给我这两位兄弟寻个住处。”
国字脸将军给我拨了两个十七、八岁的后勤小兵,带我穿过一地白蘑菇似的营帐,来到一顶稍大的、挂了虎皮门帘的营帐前。看来,这就是程野的住处了。
我朝身边的小兵道了谢,整了整衣帽,便挑开厚软的虎皮帘子,举足踏了进去。
谁知刚一进门,便见一条柳青色的人影朝我扑过来,娇声道:“将军,您回……”
我愣了,那扑到一半的女人也愣了,两人大眼瞪小眼。
我心里咯噔一声,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紧,闷得难受。还未说什么,却听见面前这年纪不大的娇俏少女一声惊呼,捂着嘴后退几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看着我,颤声道:“你……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将军的营帐!”
我嘴角抽搐,气定神闲地朝前走了几步:“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小姑娘。”
“你……是女人?”少女听到我的声音,这才神色稍安,颇为局促地隔着一张半旧的案几站在我对面。
案几上还放着几碟可口的饭菜,我伸手一摸,还是温热的。
我抬眼扫视了这个女人一眼,看起来比我要小几岁,穿着柳青色的荆钗布裙,应该是寻常百姓家的小家碧玉,颇有几分姿色,大眼睛湿漉漉的,十分惹人怜爱。
我施施然在帐内转了一圈,坐在案几旁,不冷不热问道:“你叫什么?几岁了?怎么会出现在将军的营帐里?”
“小女子姓白,名小莲,今年十六岁。”白小莲绞着手指,垂眸细声道:“我的村子遭到契丹人劫掠,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是程将军救了我。我……我留下来服侍将军。”
“哦,服侍将军。”我撑起下巴,又重复了一遍,心中烦闷异常。
牛油灯的烛火噼啪作响,我沉默不语,那清纯的白莲花姑娘拘谨地坐在角落里,时不时抬起眼来打量我。
正此时,营帐被人挑开,程野高大的身躯快步闪现进来。
“果真是你!听下属说你来了,我还有些不相信……”程野欣喜地解下战袍头盔,便要伸手来抱我,谁知一眼瞥到了坐在角落的白小莲,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尴尬,讪讪道:“白姑娘,你怎么在这?”
白小莲打探的目光在我和程野间转了一圈,才娇声细语道:“将军忙了一天,晚饭也顾不上,小莲只是想做些饭菜给将军吃。”
“程将军好福气。”我撑着下巴似笑非笑道:“有可口饭菜,还有美人投怀送抱。”
“薛珂,我……”程野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半响才摸了摸鼻子,对白小莲道:“白姑娘,以后莫要这般客气,好好呆在你的帐营便可。等我退了敌军,便送你回乡。”
白小莲的大眼睛瞬间湿润了,望着程野好半响,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转过头来朝我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原来你就是薛姐姐,小莲听将军提起过你。”
“姐姐?谁是白姑娘的姐姐?”我慢悠悠地转过眸子,望着白小莲淡淡一笑,“薛某的两个妹妹,一个是萧国公的嫡亲孙媳,一个是先帝御封的永和县主。白姑娘又是薛某的哪门子妹妹?”
闻言,白小莲血色褪尽,继而又涨的通红,愣愣的站在原地,面色臊红得几乎要滴血。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断网,没来得及更新,今天补上~
今天下午和晚上还各有一章更新,敬请期待~!
PS:掉收得厉害,唉……
☆、44 讨厌白莲花
早晨的太阳还是暖洋洋的,我和一群老兵混在一起,凭借记忆将当初研究火药的配方背诵出来,手把手教他们配药。
“切记!火药不稳,极易爆炸,因此保存和运输时要万分小心,不能见火星,不能接受太阳直射,轻拿轻放,明白么?”
几个老兵忙不迭点头,一个五大三粗的短髭汉子搓着黝黑的手掌道:“大人,这火药真有这般厉害?连石头也能炸碎?”
我卷起图纸,笑道:“何止石头?若是配上投石机使用,便是固若金汤的城墙也能轰塌。”
老兵们很配合地发出一阵唏嘘,围着我问这问那,兴致高涨。
我见短髭汉子的营帐里有几只还未断奶的小狼狗,是老兵们养的母狗和野狼结合生下来的种,毛茸茸的,灰白毛绿眼睛,十分可爱。我一边逗弄小狼狗崽,一边和老兵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短髭汉子见我如此喜欢小狗崽,便挑了一只毛色最好看的绿眸小狼犬抱给我,笑出一口白牙道:“大人,您给这畜生取个名,送你了!”
“大人,叫它‘虎子’吧!”
“叫‘战神’,比较有气势!”
老兵们围着我蹲成一圈,纷纷出主意道。
小狼犬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我伸手抚了抚它柔软蓬松的灰白短毛,思忖片刻,低笑道:“就叫它‘将军’好了。将军,你饿不饿?将军,我是你主人……将军,你要不要拉屎?”
一群兵痞子不说话了,神色古怪的看着我。
小狼犬还未换乳牙,不能吃生硬的东西,我撕了几片干牛肉,一点一点喂给它吃,顺便问那群老兵道:“你们军饷还够么?”
“这个,俺们却是不知了,大人得去问主簿。”短髭汉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厚笑道。
我想了想,认真道:“我给你们拨两万银子制作火药,你们别告诉程野,怎么样?”
“真的?”老兵们再一次沸腾,脸都激动地红了,纷纷感激道:“大人,您真乃神仙降世!只是二万两银子乃大事,瞒着将军不妥吧?”
“你们将军要面子,不会收我的银子,还是别告诉他。”
话音刚落,却见程野练兵回来,赤…裸着麦色的上半身,随手将擦汗的毛巾一扔,抬脚挨个踹在那一群兵痞子屁股上,将他们趴了个狗吃屎,这才朝我勾勾手指,面色不悦道:“回营,吃饭了。”
我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抱着小狼犬慢吞吞地起身,笑眯眯道:“将军,麻麻抱你回家咯!”
一听到‘将军’二字,程野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我,满面疑惑,匀称结实的肌肉随着他身躯的扭动而呈现出条条诱人的弧度。
我摸了摸小狼犬毛茸茸的脑袋,却是眉毛一挑望向程野,故意加重语气道:“将军,拉屎不能拉到营帐里哦!”
兵痞子们揉着屁股闷笑,程野反应过来,视线落在哼哼唧唧的小狼犬上,脸倏地就黑了。
回到营帐,两张案几上已摆上了热腾腾的饭菜。程野在外头冲了个凉,单薄的夏裤被水打湿后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包裹出结实修长的双腿,甚至连两腿之间的那一块也隐约可见。
这两天,程野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袒露矫健的身体,就像是一只开屏的雄孔雀般,急于得到心上人的肯定和爱慕。我也不回避,反而有些乐在其中,撑着下巴眯眼扫视着他的每一块漂亮的肌肉,最后在这场引…诱和视…奸的对抗中败下阵来的,往往还是程野本人。
对付流氓,你只能比他更流氓。
程野回到帐中,曼斯条理地更衣换裤,展示自己修长健美的身躯。结果展示到一半,冷不防白小莲提着食盒进了门,程野一个手抖,忙不迭扣起衣物、提着裤子慌张闪入屏风之后。
白小莲提着食盒愣愣地站在门口,两颊绯红,双眸春…光荡漾。
这小好了,没勾…引上我,反倒把白莲花给勾搭进去了!我心里有些不痛快,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小狼犬的绒毛,也不抬眼看白小莲。
白小莲被晾了一阵,脸上的红晕稍稍褪下些许,这才将食盒里精致的小菜一一端出来。
她端出一碗馨香的热粥摆在我案几上,细声道:“小莲听将军说薛……大人胃不好,怕吃不惯塞北的粗粮,便特意熬了一碗鱼片粥,还请大人赏脸吃两口,莫要熬坏了胃。”
我一听她有意无意地强调‘将军说’、‘将军告诉我’便觉得烦闷,好似她跟程野有多熟似的!
强压住心头的酸意,我脸上挂着笑,客客气气地对白小莲道:“谢谢,劳你费心了!”
说罢,我顺手舀了一碟热粥,摆在小狼犬面前哄道:“快吃吧,小将军。”
小狼犬伸出粉色的舌头,吧唧吧唧舔了两口,便扭过头去不吃了。我笑道:“这粥连畜生都不吃呢!”
白小莲的脸色十分不好看,眼睛湿润润的,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
这丫头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显得我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似的。我忽然觉得有些无味,只好闭上嘴不说话,免得控制不了自己又说出什么伤了白莲花的玻璃心。
正此时,程野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武袍从屏风后转出来,白小莲立刻献媚似的迎上去,伸手
要去整理程野的衣袍,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白莲花一怔,娇声道:“将军,你前日猎的那只獐子,小莲已经炙烤成肉片了,您来尝尝?”
妈蛋!劳资明明都已经打算放过她了,这白莲花怎么还这么不自重啊!找抽!
程野看了面色不善的我一眼,摸摸鼻子委婉道:“三餐有火头军负责,不劳姑娘费心了。”
“哎哟,白姑娘的一片好意,将军怎忍心辜负?”我似笑非笑地起身,在白小莲委屈的目光中端起那盘獐子肉,尽数全倒在小狼犬面前。我将空盘子往旁边一扔,摸着小狼犬笑道:“将军快吃,别辜负了白姑娘的心意。”
“……”程野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白莲花眼泪在眶中打转,却仍是强撑出一个笑来,吸了吸眼泪鼻涕道:“这小崽子倒是很粘大人呢!”
“是啊!”我摸着小狼犬的皮毛漠然道:“不过是偶然间捡到的玩意儿,给了她几顿饭,她就赖在我身边不肯走了!你说这小畜生讨厌不讨厌?”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白莲花若是还听不出我的弦外之音,那她就是个傻子了!
万幸的是,白莲花虽然讨厌,却还不傻。因此她的脸白了白,又涨得通红,她梨花带雨地看了程野一眼,程野装作没看见,埋头吃饭。
白莲花受不了了,咬了咬唇,带着天大的委屈一路飞奔出门,嘤嘤啜泣。
就这点本事,还想跟我抢男人?滚回去修炼十年再说!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粒。程野默不作声地观察我的脸色半响,一点一点移过来蹲在我面前,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低声道:“生气吶?”
我向来有话直说,从不玩藏着掖着、欲擒故纵那一套,便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啊!我一点也不想见到她,尤其是见到她出现在你面前!”
程野应付不来女孩子,也不知该怎样讨人欢心,沉默半响,才凑过来在我脸颊上吧嗒一口,笑道:“莫气莫气,我明儿就送她南下。她家人都不在了,孤身一人,你便再容她一天罢!”
我抬袖擦了擦脸颊上的口水,放下筷子皱眉道:“程野,我不远千里来西州找你,难道就不是孤身一人?她是女人,需要同情,难道我就不是?我容她一天可以,但是别让她再苍蝇似的围着你转!”
“好。”程野点头,认真道:“以后十丈开外见着她,我都绕道走,行么?”
作者有话要说: 白莲花还未消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仍需努力!
晚上第三更~
☆、45 搞定白莲花
“怎么烫伤这般严重?”我望着面前被烧得满身血泡的士兵,手足无措,不知该从何下手。
“薛大人你有所不知,契丹狗打不过,便使诈投掷火球,兄弟们一不小心着了道,被烧成这副模样!”说话的正是早上送我小狼犬的那短髭汉子,他满面黑灰,胡子头发都被烧得蜷曲了起来,顶着摇滚歌手似的爆炸头握拳恨声道:“等大爷的火药造出来,非得把他们炸个稀巴烂不可!”
我沉思。军医擦着满头大汗,急匆匆地点了十来个轻伤的士兵,吩咐道:“伤药用完了,西边后山上有草药,你们速去采来!”
我放下手中的纱布,道:“我也去。”
军医瞪眼看了看我,很快认出了我的身份,忙不迭摆手道:“不成不成!后山偶尔也会有契丹人前来偷挖草药,若是遇上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