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事,夫妻二人一路上沉默的时候居多,多半时候会品茶,或者看书,彼此间的默契只靠一个眼神传递。
往北走了五六天,终于到达礼州的地界,这里是礼州下属的小县,名为上丘。
上丘的位置在盆地的入口,周围连着周边的城池,相对没有那么闭塞,看百姓们穿着打扮,没有想象的贫穷。
莫颜刚进入上丘县的门,就感觉到这里百姓们的淳朴。
南来北往的外乡人不多见,几个人口音上有差异,不会说上丘的土话。
“哦,外来的啊,咱们这里人杰地灵,气候舒服,好着呢。”
在街道上遇见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娘,莫颜下马车主动问路,今夜在城中住宿,总得打听下客栈。
“对,前面走能看到一家张记包子铺,那里的猪肉包子特别好,猪肉大葱的。”
大娘很健谈,尽量放慢语速,让莫颜听得懂,又比划着,“张记包子铺右转的客栈是咱们上丘最大的,听说很干净。”
大娘是本地住户,虽说没住过客栈,对此有耳闻。
“谢谢您了,这个您就拿着吧。”
若是给铜板有点突兀,莫颜想到马车上有墨紫做的桂花酥糖,就包了一包给大娘。
“这,这咋好意思呢?”
大娘连连摆手,把手缩在衣袖后面,脸竟然红了。
这让莫颜对上丘的百姓多了几分好感,真是淳朴得可爱。
推拒一番,大娘无奈收下,但是她无功不受禄,坚持在前方带路,路过张记包子的时候极力推荐。
墨紫下车包了一个油纸包,小声地问张举,“张大人,您先垫垫?”
肉包子白胖胖的,冒着热乎气,猪肉混合着大葱的味道,香气四溢,张举瞪大眼睛,退后两步,脸色发白。
“人肉包子最好吃了!”
“你又瘦了,不知道这样我会心疼的吗?”
张举额头上滚落两滴冷汗,他觉得自己现在有很大的阴影,不管是什么肉,都不想吃。
好不容易离京,想着不用担惊受怕,过几天太平日子,墨紫一句话,立即把他打回原形。
“行了。”
莫颜打开车窗,接过墨紫手中的油纸包,净手后,拈起一个放入口中。
包子很小,只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小笼包,一口一个,大娘的介绍没错,味道很好。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的讲究,万俟玉翎也跟着吃了两个,但他是个克制的人,再美味的食物都不能打动他。
客栈的名字为“金源”,共有三层楼,一行人总共二十多,包下剩余的所有客房。
“哎呦客官,您是来的巧,下晌刚走了个商队,不然咱们客栈还没有房。”
上丘闭塞,走货的人不多见,难得遇见外乡人,掌柜好心情地多说了几句话,又请众人上楼。
酒楼里有各种各样的食材,还算新鲜,万俟玉翎不打算用酒楼厨子所做,一切由墨紫接手。
张举陪着二人用膳,战战兢兢,他恐怕是满朝文武中除了莫相,唯一幸运的人。
“皇……老爷,上丘知县姓鲍,外号龅牙,据说是门牙旁边有两颗牙长的不太齐整。”
张举来之前,把官员们的资料做好整理,此刻拿着几张纸,对号入座。
“说重点。”
万俟玉翎品茶,眼神微冷,神色没有起伏,旁边的莫颜抿嘴笑笑,发觉百姓们很会起外号,通常都是抓住人的短处。
“此人三十岁考上进士,直接被吏部调来做上丘知县,他本是上丘人,做知县十年没动地方。”
鲍知县家境中等,爹早期做木匠,他娘的职业有些特殊,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就靠着一张巧嘴赚银子。
鲍知县本人却和她娘不同,不爱说话,很沉默,百姓们到衙门告状,他多半是聆听的角色。
“恩,有可能,外号龅牙,说话会暴露牙齿。”
莫颜完全靠自己的猜想,胡说八道。
气氛还算轻松,张举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在吏部知县的记录很少,有些还是他托人才打听出来的。
来上丘体察民情,就不能不到街道上走走,百姓们总会议论时下最流行的话题。
集市上,莫颜打听肉价,菜价,米粮的价钱,都比京都便宜,当然,百姓做工一天给的铜板只有京都的一半。
生活水平低下,上丘是个民风淳朴的小地方,没有特别出众的特色。
“真的是金子?一百两金子,不是银子。”
前方有两个百姓在小声议论,立刻有人加入进去,“就是金子,可是给金子有啥用啊!”
“就是,衙门一文钱就能看诊,郎中的医术很好了,可惜治不好胡家小姐的病啊。”
胡家的生意在礼州城,老家在上丘县,胡家小姐重病垂危,看了多个郎中都不见效。
“嘿,怕是只有神医才能看诊,可神医谁会在乎一百两金子?”
有人扯了扯嘴,冷笑,“你们还别不信,人啊,作恶多了就有报应,听说胡小姐是去年七月十五发病的。”
七月十五是什么日子,知道吧?今年的七月十五刚过,胡小姐就不行了,难道不是鬼魂回来索命?
“别胡说,胡小姐才十五六岁吧,能做什么恶事。”
女子的名声何等重要,胡小姐重病垂危,他们不了解情况就说风凉话,似乎过分了。
“呵呵。”
说话之人冷笑一声,“胡说?她不作恶,她爹作恶就不报应在她身上了吗?”
“到底咋回事呢?”
一听其中有内幕,众人打了鸡血似的,竖着耳朵,而说话人摇头叹息两声,闪身走远了。
“这人,说话说一半最讨厌了!”
周围人失望地一哄而散,人潮汹涌,很快,这个话题就被埋没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中。
莫颜路过摊贩习惯性地打听价格,一圈下来她什么都没买,就听有人小声嘀咕,“什么啊,问价不买,来干啥的?”
“就是,看穿着还不错,没事闲的吧?”
声音虽小,却逃不过莫颜的耳朵,她听到后,觉得自己这样太显眼,是应该买点东西。
大葱,大蒜,鸡蛋鸭蛋,农家的土特产,客栈中不缺,她买了点炒的花生瓜子和农家酿酒,准备回去给跟来的侍卫们分一分。
出集市后,前方闹市有一张布告,周围的百姓们正在议论纷纷,后来的不认字,就求着最前面侃侃而谈的中年人帮着解读。
胡家发的悬赏布告,胡小姐病入膏肓,想要求神医诊断,若是能有起色,胡家愿意送上一百两金子答谢。
莫颜戴着面具,普通的一张脸,只有美眸顾盼生姿,熠熠生辉,她眨眨眼,征求万俟玉翎的意见,“夫君,这银子咱们赚不赚?”
祝神医的高徒,莫颜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但是受条件所迫,她能看诊的机会有限。
眼下,就是证明自己的机会。听百姓们说,胡小姐的病因另有内情。
一百两金子对莫颜不多,也不少,折合成现银要一千两,这是官方的换算,但是民间少有人用金子换银子,至少也要一千一百两。
机会摆在面前,去或者不去。
☆、第025章 两个凶手
百姓们都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莫颜刚走进人群中,就感觉被人推了一下。
她侧身躲避,身后的人向前,刚好撞在准备离开的高壮女人的人上。
瘦小的男子颤颤巍巍,想站稳,双手毫无意识地上前,刚好抓到高壮女人的胸脯,似乎察觉手感不错,他捏了两下。
“啊!”
莫颜后退两步,动作迅速地捂住耳朵,紧接着,就是男子如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响起。
“登徒子,本姑娘冰清玉洁,守身如玉二十五载,今儿被你摸了,总得给个说法!”
被袭胸的女子还是个姑娘家,五大三粗,又黑又壮实,论身量,不比旁边的汉子们逊色多少。
她一手拧着瘦小男子的是手腕,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就如提溜着一只公鸡般轻松。
周围人一见有人闹,墙壁上张贴的内容立刻被忽略,转过身又对着女子指指点点。
光天化日之下,摸了人家姑娘的私密部位,众目睽睽,总得有个交代。
瘦小男子面色涨红,支支吾吾,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沮丧,莫颜推测他也是遭受波及,被身后人推了一下的倒霉蛋。
大越女子几乎没有过二十岁成亲的,年过二十五,未成亲,可谓奇葩,偏生这高壮姑娘说得理直气壮。
“哎呦,这不是咱们县衙医馆的刘小郎中吗?”
有人眼尖,立刻认出瘦小男子的身份,并且告知众人。
上丘县衙门开设医馆在几天之前,所以百姓们有些人还没有去看病,并不清楚情况。
医馆内有两个郎中姓刘,他们是父子关系,刘小郎中是儿子,据说医术不错。
被人当众揭开身份,刘苏木只觉得头昏脑涨,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停地告诉自己他在做梦,一切都是幻觉。
刘苏木今年也二十有五,沉迷医术,几岁的时候跟着他爹爹学医,一直到十五岁,继承他爹的衣钵后,就开始当赤脚大夫的行医历程。
到大越各地为百姓们诊治,积累行医经验,遇见大度的郎中,他还能偷学几招。
他今日休沐,听说胡小姐的病情后,很感兴趣,不为一百两金子,他想试试,万一能医好,治病救人的同时也可让他打响名声。
抱着这个心态,刘苏木来揭榜,他个头不高,混入人群不起眼,被身后人一个大力,结果前方的莫颜闪躲开,他就成了女子口中的登徒子。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人群炸开锅,有百姓不忍心刘小郎中被此等女子赖上,开口帮着说话。
正常女子被摸也会不声不响地离开,一是为保名节,而是人多杂乱,没准人家也是无心之失。
“误会?周围那么多人看到,还能睁着眼说瞎话?”
高壮女子眼睛红了,用要杀人的表情瞪视说话人,她高梨花苦守这么多年,守株待兔,才抓到这么只送上门的傻兔子,谁阻止她,她就和谁拼了!
人群中再次喧闹起来,莫颜很快被高梨花点名,“就是这位小娘子正好闪身,他才撞上来的。”
有人证明这一点,众人哀叹,齐齐地看着刘苏木的反应。
“我听说,刘小郎中未曾婚配呢。”
“不是吧,这傻大个儿走了狗屎运吗?”
人群后站着几位未出嫁的姑娘,刘小郎中脾气好,刘家几代行医,在百姓中很有声望,若是娶了那人,真真是好白菜被猪拱了。
“喂,你说刘小郎中是登徒子,还要负责,赔银子吗?”
有人不乐意了,意外就是意外,为什么非得把事情扩大化。
大娘大婶们继续沉默,被摸那里,对未成亲的姑娘家打击有点大,这得理解。
“银子?我要银子干啥?”
高梨花伸出手指头,摇了摇,“我娘说了,若是被男子看到身体或者摸到,就要嫁给那个人。”
“这……”
想要劝说的百姓们都不说话了,后进来的大汉好不容易挤到前排,看到高梨花拉着个男子,叫道,“梨花啊,你一定能嫁出去,等哥哥做完工,就攒够二十多两银子了,咱们可以在人牙子那买一个。”
大汉生得高大威武,和高梨花长的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她的亲哥哥。
“对不住,对不住。”
从高梨花手中解救刘小郎中,大汉一直不停地赔不是。
嫁不出去,买相公,人牙子,几个关键词在莫颜脑海中穿成一条主线,她从不知道,还可以这么玩。
“大哥,你干啥啊!”
高梨花很不耐烦,眉头拧成结,怒道,“为那二十多两银子,你攒了七八年,现在还是老光棍,你留着娶媳妇,有免费的为啥要花钱呢?”
大喊抓抓头,给高梨花使眼色,示意她跟着他回家。
一向听话的高梨花很执拗,她能做活儿,洗涮,缝补都好,力气也大,不输给汉子,有一次她哥染上风寒,她替着去顶了两天,除去长相不好看,这点她也知道,没有男子喜欢比自己更高大的。
女子应该小鸟依人,高梨花穿着长裙袅娜的在街上走,被骂东施效颦,她很委屈。
爹娘走的早,兄妹俩一直相依为命,早年有女子愿意嫁进门,觉得她将来嫁不出去是个拖油瓶。
大哥舍不得她被人侮辱嘲笑,才起早贪黑的拼命干活攒钱。
家中没有田地,吃食都要用银钱买,高梨花的大哥咬牙到山中打猎,正好下了大雨,他迷失方向,从山上跌落,摔断腿,养了足足两年才好。
那次看病把兄妹俩攒的银钱花得所剩无几,大哥心中愧疚,比以前更努力。
眼瞅着,银子攒够了,相公要进家门,高梨花却不愿意,她嫁人了,他哥没有银子,怎么娶媳妇?
周围有好心人把经过说一遍,没有偏袒谁,如实描述,高梨花的哥哥听后,沉思片刻,对刘小郎中道,“意外而已,此事就当没发生过,还望乡亲们帮个忙,不要传出去。”
最好的办法,赖上刘小郎中,就算不能进门,也可捞一笔银子,可大汉根本没想过,足见为人敦厚。
“放心吧,咱们谁都不会说的,意外而已,乱嚼舌根害死人。”
周围人纷纷表态,并且劝说高梨花别多想。
高梨花见大哥很严肃,也有点害怕,她对男女之间的情愫不了解,懵懵懂懂,只是娘生前说,未出嫁的女子不能被碰,否则只能嫁给那人。
娘死后,她跟着大哥生活,生活中除了隔壁的老头,接触不到男子,还是一张白纸。
大汉走在前,高梨花跟在身后,准备离开人群,一直愣神的刘小郎中突然反应过来,“壮士请留步。”
百姓们刚要把注意力转移在布告上,再次被拉回,都好奇刘小郎中要说什么。
“你们家在哪里?等小生和爹娘……和爹娘商议一番,就去府上提亲。”
刘小郎中咬了咬嘴唇,目光清明,里面没有一点勉强的意思。
娶谁他都要成亲,既然坏了高梨花的名节,他就要负担起这个责任来。
周围人保证不外传,但是以后有人到医馆看诊,肯定会想起今时今日之事。
“你不必……”
大汉摆手,刚要说拒绝的话,周围有人嘴快,上丘县不大,都是周围住的百姓们,有人认识兄妹俩的主动提起二人住处。
“刘小郎中,你医术高明,要为胡小姐看诊?”
刘苏木目送兄妹二人远去,他转过身,人群已经让出一条通道来。
一只素手抓住悬赏布告,莫颜受不了刺眼的光线,眯着眼打量刘苏木,“你也要揭榜?”
两个人一同撕下榜单,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百姓们静默,他们不认识莫颜,对脸生的更有兴趣。
“没准是从哪里来的神医呢!”
人群中有人兴奋地吹起口哨,而有百姓则不屑地道,“神医能来咱们上丘这样的小地方?”
“切,神医行踪不定……”
“说不定是想捡便宜碰运气的,肯定是不了解胡家,胡家的性子,哪肯吃亏?”
吵吵嚷嚷,周围一片混乱,刘小郎中静默,抬眼道,“悬赏让与夫人,小可只求能看看胡小姐的症状。”
上丘县很小,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立即传得人尽皆知。
胡家算是有名气的商户,横行乡里,但是人家财大气粗,被刁难被欺负,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胡小姐去岁七月十五上香为祖辈烧纸,回来之后受到惊吓,一病不起。
乡亲们的说法是,胡老爷子在未发达的时候是一名盗墓贼,挖了人家的祖坟,取出其中财物,干了损阴德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