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谢律惊诧。回京之后,他很少再想到冯姨娘,京中杂事多,而且谢萱和谢怀信又让他失望,以至于他们的生母也渐渐被他抛到脑后去了。何况,当日冯姨娘的所作所为着实可恨,他那时将她捆了送进庵里,就是想着不再有这个人。
但是此刻听说冯姨娘死了,他不由地又有些怅然。冯海棠再不好,也陪了他十多年,还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她没了,他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孙九郎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去。而谢律的心情并未随着他的离去而好转。
真奇怪,当初知道冯姨娘所做的恶事后,谢律一度也曾恨极了她。可是,听说她没了,那些恨意竟然消散了许多。这情绪,他还不能对人诉说,快过年了,也不能喝闷酒。
谢律在书房写了几张字,吩咐下人去把五少爷叫过来。毕竟那是怀信的生母。
下人告诉他,五少爷现在不在家,许是有事外出了。
若在旁日,谢律兴许是骂上一句。但今天,他也没骂的兴致,只说了一句“那让他回府之后来见我。”
谢怀信回京后,自忖与父亲关系渐远。以前疼爱他的父亲被薛氏等人迷惑,见他一回骂他一回,他也懒得见父亲。可是父亲召唤,他又不能不从。他匆匆忙忙换了衣衫,又梳洗一番,确定没有问题才胆战心惊去书房见父亲。
不过今日父亲待他的态度着实称得上和善。
谢律看儿子一眼,又想到孙九郎,想到冯姨娘,说道:“信儿,你定了亲,算是大人了。每日就在家里晃荡,也不是个事儿。你先好生读书,来年也下场试一试。实在是怯场不行,咱们再捐官儿。你看家里的兄弟,都在认真读书。你整日胡混,太不像话了……”
父亲说话和颜悦色,还说会给自己捐官儿。谢怀信受宠若惊,喜不自胜。他连连点头:“嗯,嗯……”
看着自己从小寄予厚望的儿子,谢律不可避免生出慈父心肠来,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儿子的脑袋。
可他刚一抬头,谢怀信就下意识避让了一下。
谢律目光一转,看见了儿子耳后红色的印记。
他以为是与人打架所致,正要骂谢怀信顽劣。可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是红色的包!
谢律的神色瞬间就变了:都快过年了,肯定不会是蚊虫叮咬。这分明是有人嘬出来的!
谢怀信敏感察觉到不对劲儿,他缩了缩脑袋:“父亲?”
谢律冷然道:“你去哪里鬼混了?”他心说,这定是风尘女子所为!
谢怀信身子一颤:“没有,没有,孩儿哪儿都没去。”
“没去,你耳朵后面那印子是谁咬出来的!”谢律怒不可遏,“去什么地方不好,偏偏去烟花柳巷?!你这是跟谁学的本事?!”
小小年纪,沉迷女色。若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有他后悔的!
谢怀信忙道:“不是不是,父亲明鉴,孩儿没去过那地方。这是跟几个朋友谈诗作词。他们叫了几个歌女作陪,大家瞎胡闹了一阵。孩儿真没去过那种肮脏地方!”
至少,这个印记不是在青楼楚馆得的。
谢律看儿子神情诚恳,眼神真挚,不像是佐为,怒气渐消。加上刚听闻冯姨娘的死讯,又快过年了,他也不想大动干戈,就想先将此事揭过。
谢律又告诫儿子一番,烟花巷是红粉窟,尽量不要踏足,逢场作戏倒也罢了,一定要注意分寸。
谢怀信一一应了。
谢律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能告诉儿子冯姨娘已经没了。他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可大过年的,他不想给谢怀信添堵。他想了想,只说今日见了孙九郎。
“孙九郎?”谢怀信呆愣半晌,才想起来这么一号人物。
当初他在绥阳城,是县令公子,多少人争着抢着跟他交朋友,是何等风光!那孙九郎当初在他面前还真算不上什么。若不是那时候想捉弄谢芸,给薛氏教训,他也不会注意到孙九郎。
想到往事,谢怀信不免庆幸,幸好妹妹没许给孙九郎,不然他哪里还能做国舅的大舅哥?这个身份没少给他好处啊。
谢律道:“是啊,你可还记得他?他如今已经过了秋试,如今进京是要参加明年会试的……”
他摇了摇头,明明信儿小时候挺聪明,萱儿还说信儿能中状元,怎么现下反倒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了呢?
谢怀信惊讶非常,怎么可能?那孙九郎愚蠢呆笨,怎么可能中举?可是他不敢反驳父亲,只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待听父亲说孙九郎还未娶亲时,他不知怎么,又想到谢芸来了。他当年可是想过将那两人凑作一对的。俩人都呆呆傻傻,又爱吃。可不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吗?可惜没能成。
过了年,谢芸可就十四岁了,别到时候把谢芸许给孙九郎。那可就是兜兜转转,又回原点了!
谢律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又叮嘱勉励了几句,才教儿子回去。
谢怀信告辞离去,谢律独坐一会儿,去见薛氏。
他如今也不隐瞒薛氏什么,直接说了孙九郎来访一事,说起孙九郎中举,他有些遗憾。
或许当日他态度也不大对。若是当初没听谢萱的,不退了与孙家的婚事,也不会有后来和孙叔宁的事情。
谢萱嫁给孙叔宁,对谢萱,对谢家都不是什么好事。——谢萱在英国公府过得不大好,忠靖侯府和英国公府,也像是没这门亲事。
听说孙九郎中举,薛氏也惊叹不已。
不过,薛氏笑道:“现在说这些也迟了。”
谢萱都嫁人好几个月了,别说孙九郎中举,就是他考中了状元,也没用啊。
谢律忽然说了一句:“冯氏没了。”
“什么?”薛氏一惊,继而意识到他说的是谁,强笑道,“她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咱们府上的冯姨娘,不是没了好几年了吗?”
大过年的,听到这些,她不免觉得膈应。
谢律皱眉,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还是不大自在。他勉强说道:“你说的是。”
他想,他不该跟琬琬说这些的。琬琬对冯姨娘没什么好感,听到冯姨娘去世,也不会多难过。
可能,也只有他会感到失落吧。
年越来越近了。
谁都没想到,皇帝竟然使人给谢家九小姐赠了年礼。
这年礼不算丰厚,可到底是御赐的。谢凌云谢了恩,她也不知道这是皇帝赏给谢芸的,还是赏给薛壮士的。
她打开箱子,看到精致的面具,暗想,大约是给薛壮士的吧?也只薛壮士用得着这些。她一一查看,没看到兵器,有点失落。
但很快,她又想到,兵者,凶器也。大过年的,皇帝不赏赐她兵器,也算正常。若真给兵器,反而惹人诟病。
这么一想,她心里自在多了。
腊月二十九,谢家出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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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出事
二十九日午后, 有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出现在忠靖侯府大门口, 不肯离去, 非要见一见老侯爷和老太太。
门房不放她进去。然而推搡之间,那女子却跪在了地上, 她自称她是五少爷的女人, 如今怀着身孕, 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五少爷的。
这话一出,门房不敢怠慢, 忙去禀明主人。——五少爷虽说在家地位一般, 可毕竟是主子。
忠靖侯恰巧在家, 听说来历不明的女人, 下意识就要让人赶出去。待听得有了身孕,又跪在门口不走,他不禁皱眉。
“大过年的,都什么事儿!”卫氏已然应声道,“把她带进来吧!门口人来人往, 教人看见,谢家的脸还往哪儿搁!”
忠靖侯没说什么, 默许了妻子的做法。
不多时, 那女子果真被带了进来。一进门便盈盈跪下,哭道:“请老侯爷,老太太做主……”
卫氏揉了揉眉心:“一进门就哭,谁欺负你了不成?做主?做什么主?”
那女子这才止了眼泪,缓缓道来。她自称姓杨, 单名一个柳字,原也是书香门第,只是家道中落,不得已进京投亲。投亲不成,走投无路之际,遇上了谢家的五少爷。两人情投意合,互许终身……
忠靖侯的灰白的眉毛紧紧皱起,说的好听,这不是外室么?!谢怀信在外面养外室?谁给他的胆子,谁给他的银钱?!
又听那杨柳续道:“原本妾没名没分也使得的,只是不成想有了身孕。妾不敢因为妾的缘故使谢家骨肉流落在外……”
卫氏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好一会儿才道:“哪里来的女子,也敢胡乱攀咬!”看到杨柳呈递上来的谢怀信贴身玉佩,卫氏觉得脑袋更疼了,口中却道:“捡了一块儿玉佩又值当什么?”
至于谢家的骨肉?她只认谢家正经妻妾生下来的。谢怀仁那不满三月的孩子是谢家骨肉,谢怀礼的妻子佟氏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谢家骨肉。眼前这个女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断断是不能认的。
杨柳一口咬定五少爷答应了要她进门,她如今怀了身孕拖不得了。
她口中的五少爷谢怀信支支吾吾,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求老爷子老太太莫要气坏了身子。
卫氏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大过年的,给她来这么一出。如果不是年关将近,要她来处理这样的事,肯定是一碗红花灌下去。要进门,可以;等将来正头娘子进门后,再开脸过明路。
她虽然不喜欢丈夫有小妾,也不许丈夫有庶出的子女。但是她并不反对子孙纳妾,有时她也乐意给小辈房里添几个人。然而谢怀信这个,她实在是难以接受。
还没娶妻,就先养外室,还在大过年的,把这外室领到家里来丢人现眼。即使他不满跟金家的婚事,也不该这样!
卫氏觉着窝心,也不想管这闲事,直接吩咐道:“去把老四两口子叫来!他们儿子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谢律夫妇正在逗弄小儿子谢怀让,听闻此事,将小儿子交给奶娘,他们匆忙赶去存晖堂。
忠靖侯与卫氏已经称累避开了。
谢律看看缩头缩脑的谢怀信,又看看楚楚可怜的杨柳,怒上心头,他勉励压下怒火,对妻子道:“琬琬,这事儿你不要管。”
谢怀信看父亲这样子,就意识到情况不妙。
果然谢律的下一句话是:“来人,给我请家法。”
薛氏待要阻拦他,被他轻轻推到了一边。
谢律对谢怀信失望透顶,前些日子还因为冯氏的死,他对谢怀信这个儿子生出不少怜惜之情。现下突然听说谢怀信的外室找上门来,还说那外室有了身孕,他愤怒而又失望。
谢怀信连忙下跪求饶:“父亲,孩儿只是一时糊涂……”
谢律又怎么听得进去,执了“家法”就要往谢怀信身上抽。
薛氏阻拦不迭。——谢律打不打儿子,她并不在意,可是当着她的面,她必然要阻拦一番。
谢律哪里肯听劝,一下又一下,抽得极重。
谢怀信大声呼痛,哭爹喊娘,狼狈不已。
薛氏又惊又吓,眼泪直掉。
而那杨柳在一旁哀哀哭泣,她原想着侯门子弟,肯定重子嗣。她说有了身孕,又是过年这样的好日子。谢家的长辈顶多训斥一顿,就会让她进门。
当着她的面打谢怀信,这是什么意思?半点情面也不给么?谢怀信不是说自己在家极受宠爱,虽是庶子,一应待遇都与嫡子无异么?还说会当官儿?
谢怀信初时只喊着“娘啊,娘啊……”然而喊着喊着想到冯姨娘,不免心中酸楚。平心而论,冯姨娘待他不错。后来冯姨娘留在了绥阳,若是冯姨娘也跟着进了京城,有她从众斡旋,也许父亲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对他。
他喊着喊着变了味儿“姨娘,姨娘……”
谢律愣了一愣,也想到了冯氏,手下的动作不由地轻了许多。他停下动作,看向杨柳:“你说你出身良家?”
他虽这么问着,心里却是不大相信的。出身良家会给人做外室?
杨柳胆战心惊,忙又将先前那说辞说了一通。
谢律轻哼一声,问谢怀信打算怎么处理。
谢怀信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忖度着父亲这是在考验自己。他心里怨怪杨柳,自作主张跑到家里来。
父亲询问,他强忍下快要溢出喉咙的呻。吟,轻声答道:“孩儿犯下大错,还是请父亲做主吧?不过,父亲,她肚子里的孩子跟我没关系。我只是看她可怜,给了她银钱,帮她赁了宅子去住。我跟她真没关系……”
杨柳目瞪口呆,谢家每一个人的反应都教她意外。尤其是谢怀信。她想,虽说她之前没跟他商量,可他竟然翻脸不认人?!
谢律也是一惊:“你说什么?”
谢怀信定了定神,大声说道:“父亲想想,她若真是我养的外室,为何她进府我事先不知?啊,这女人好生歹毒。我看她可怜,好心收留她,她竟然还诬陷我!我定了金家的姑娘,明年就会成亲。我怎么可能招惹她,去养外室?”
杨柳忍不住道:“谢公子,你……”
谢怀信又道:“父亲若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叔宁。这事他也知道的,当初就是他借给我的钱,我才能资助这位杨姑娘。否则,孩儿一个月才多少月钱,如何置得起外室……”
他心中念头转的极快,这话也说的真假参半。他暗暗对妹夫说声抱歉,当然是现下他脱身要紧。
杨柳听闻这话,身子颤抖:“谢公子,人说话要讲良心。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她说着怒气上涌,眼前一黑,竟歪倒在地。
谢怀信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人晕倒了,不管怎样,都得先找大夫。大过年的,谢律也不想见血。
大夫很快请到,诊了脉之后,只说这气虚所致。
薛氏问了一句:“她腹中胎儿如何?”
大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胎儿?她没有怀孕啊。”
薛氏懵了,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让人给大夫诊金,送大夫出去。
没有怀孕?没有怀孕那就最好了。真怀孕了才让人头疼呢。
薛氏将大夫的话,原原本本告诉谢律。末了又道:“相公,这件事,你看该当如何?”
谢律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没怀孕那就容易多了,也不用担心没法给金家交代。
杨柳刚醒过来没多久,就得知自己并未怀孕。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解释,就得到了谢家给的银钱,被赶出了谢府。
而谢怀信要面临的不仅仅是趴在床上过年,还有年后去族学读书。他在心里直骂娘,他都十八岁了,还要他去族学读书?不是说要捐官儿给他做么?杨柳误他,杨柳误他!
他趴了半宿,到底还是不能释怀,就叫了身边小厮,出去收拾杨柳。——反正杨柳住哪里,他门清。
可是,他发现他身边的小厮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他最信任的那个甚至跟他一样没下床。他呆了一呆,在心里骂的更欢了。
蠢货,一群蠢货!
这些事情,谢凌云还是听谢蕙说的。谢蕙像是讲笑话一般,给她说了这件事。谢凌云只听着就觉得不自在。而且听谢蕙话里的意思,纳妾犹可恕,养外室是大过,尤其是在正妻进门前,就让外室有孕的。
谢凌云不说话,心里至犯膈应。
谢蕙又道:“好在那个女的没真怀孕,不然我还真同情没过门的新嫂嫂。”
谢凌云没说话。
其实谢蕙隐约猜测,那个杨柳的女子可能怀孕了,只是谢家不承认,因为要顾念金家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