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的车还没到，兄妹三人站在路边等着。
落日的余晖透过高楼大厦之间的缝隙照射在街道上，晚风吹散了白天的闷热，林子糖摸摸胳膊，感觉身体已经没有上午那么凉，这具身体大概是渐渐适应她了。
一辆奥迪从街角开过来，慢慢减速停靠在路边，林子糖看过去，驾驶座里的男人有点眼熟。
她一时没想起在哪见过这人，就看唐燃一手提着背包打开车门坐进副驾座，奥迪车灯闪了一下，扬长而去。
奥迪车前脚离开，周叔后脚就到了，他开的是一辆黑色奔驰房车，平时专门用来载林爸上班的。
房车内位置很宽敞，除了座椅之外还有桌子冰箱之类的器具。林子糖坐在中间的位置，周叔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小心斟酌道：“糖糖，人舒服些没有？今天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学校去了，下次出门记得叫周叔送你。”
林子糖已经在林子易那儿打探过，原主之前上下学都有专人专车接送，只是那个司机刚好前几天离职了，暂时还没找到靠谱接替的人，原来定好让周叔送原主去学校，结果原主一声不吭自己去了。
林子易也说：“对，糖糖下次不要一个人出门，不安全，万一遇到人贩子被抓走了怎么办。”
林子糖时刻牢记尽量不要说话的生存准则，沉默点头。
周叔和双胞胎哥哥都露出欣慰的神情。
*
到家后，林子糖回二楼卧室休息。胃部的不适已经缓解很多，她撸起袖子开始四处翻找线索，重点搜查书桌和书柜这两个活动频繁的地方。
书柜上半层摆着初中课程的辅导书、各种工具书和五六本童话故事书，看封面全都很新，几乎没怎么翻动过。下半层则多是小说名著，还有十多本绘画工具书，这些书明显比上层的旧一些，原主经常使用。
原身会画画。
林子糖又搜集到一个新信息。
她打开书柜下方的柜子，里面摆放着画纸、画板、画笔和颜料等等绘画工具，全都有使用过的痕迹，只是没看到画作成品。她转身到书桌边，挨个抽屉看过去，在左下方最大的那只抽屉里找到一沓使用过的画纸。
林子糖看到第一张画纸的时候怔愣住了，这是一幅人像素描，画中是个相貌英挺俊美的男人，他的神情十分冷漠，眼神格外凶狠。
林子糖没学过画画，但是看到这幅画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瞬间自动描摹出每一根线条的笔触，仿佛亲眼目睹了原主拿着铅笔一笔一画勾勒出这幅人像素描的模样。
画面中的男人非常逼真，尤其是那双狠戾的丹凤眼，眼神格外传神，林子糖多看了几眼，竟然有点心跳加速喘不过气，恍惚间好像被一只恶狼盯住，让她不寒而栗。
林子糖不禁皱眉，她在末世混迹六年，早就练出一副铁胆铜心。丧尸她都不怕，更遑论区区一幅画。
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应该是这具身体的条件反射，原主对画上人的恐惧早就深深烙印在身心里，所以导致她也受到了影响。只是她不明白，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画出来？
林子糖把整沓画纸一一翻看过去，每一张画的主角都是那个凶恶的男人，无一例外。
而且每一幅画的右下角都标了日期，最早的时间是在四年前，最近的是在上一周。
从四年前寥寥几笔的眼部特写到现在细致到每个细节的全脸素描，原主一点点描摹出一张完整的面孔。
就像记忆中早已模糊不清的人被逐渐回忆起来。
*
晚饭时间，林子优把小米粥和烫青菜送上来给林子糖吃的时候，还带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给她，“王阿姨的孙子重感冒，家里没人照看，续请了五天假，接下来六天你要吃什么，跟哥说就行。”
林子糖心里正想着画的事，听了也没多想，敷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三天后，她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事情。
林家三兄妹只有林子优会下厨，而且他的厨艺水平仅限于煮面，三鲜面、牛肉面、番茄面、清汤面……除了面条之外的所有菜品对他来说都是超纲题。
林子糖一开始吃得津津有味，虽然不敢像第一次那样狼吞虎咽一次吃三碗，细嚼慢咽一顿吃两碗还是少不了的，偶尔还会加一碗粥。
只是再好吃的面，顿顿都吃，还连着吃三天，谁都受不了。三天后，林子糖终于在饭桌上提出了抗议，“今天不想吃面了，我们换点别的，我要吃鱼，不要鱼肉粥。”
林子易一听，激动地把筷子丢到一边，林子优麻利拿出手机点外卖，他们早就不想吃面了！这几天为了陪她，不是吃面就是喝粥，味觉都快失灵了。
林子优点了附近一家老字号的清炖鱼头汤，外加几道炒菜，他指着手机屏幕上的鱼头对林子糖说：“这个不伤胃，你可以吃，哥再给你点份小米粥。”
林子糖看着图片上清汤寡水仿佛死不瞑目一般的鱼头，不太情愿地点头，虽然很想吃重口味的东西，但她暂时还不想感受第二次胃痛，只好努力克制住了。
35分钟后，外卖送到。
林子优把小米粥和清炖鱼头汤摆到林子糖跟前，叮嘱她：“有点烫，慢慢吃。”
林子糖拿勺子舀了一勺汤喝，味道意外的鲜美，比想象中好很多。
另一边，林子易把炒菜一一摆开，打开保鲜盒盖，浓郁的菜香味弥漫开来。林子糖盯着看了会儿，十分眼红，等她把胃养好了，一定要狠狠吃一顿！
电视上开始播放午间新闻，主持人操着本地方言报道桥殷市近日发生的新鲜事，正讲到一名小偷在半夜偷盗电瓶车的时候，不慎踩空掉进下水道摔成骨折。
林子易狂笑好几声，“这小偷也太搞笑了吧，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给赔进去了，新出炉的鬼畜好素材。”
林子糖也觉得挺好笑的，但她时刻记得原主的性格，硬是忍住了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并一直低着头认真喝汤，齐刘海刚好将她充盈着笑意的双眼遮盖住。
一则新闻讲完，轮到下一则的时候，画风突变——
“6月23日下午三点，我市第一中学发生一起重大事故，该校教务处主任金某在校期间意外坠楼身亡……”
主持人的话还没说完，电视屏幕“啪”的一声黑了，林子优微笑着收起遥控器，义正言辞地：“吃饭时间不要看电视，不利于消化。”
林子糖瞅他一眼，也不揭穿，十分配合默默低头继续喝汤，一口汤还没咽下去，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
来电显示的是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十有八九是电话广告或者推销，林子糖看了一眼决定置之不理。
但是电话那头的人非常执着，一个不接，打第二个，第二个还没接，继续打第三个……
林子优看过来，“糖糖接电话吧，说不定是老师或者同学。”
铃声还在响个不停，林子糖只好接通电话。
“你好，我是桥殷市公安局刑警刘梧。”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正气十足。
林子糖呆了一下，迟疑道：“你好，有事吗？”
“本月20号拨打报警电话的女生是你吗？”
“……是。”
“现在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提供线索，方便的话，见面谈吧。”
第五章
林子糖心情沉重地挂掉电话，过了几秒钟，手机屏幕上跳出一则短信提示，是刑警发来的地址和联系人名字——
桥殷市公安局，找刑警队队长刘梧。
林子优见她盯着手机发呆，出声提醒：“先喝粥，一会儿要凉了。”
我才是要凉了，林子糖心里想道，她连原主为什么报警都还没搞清楚，去提供的哪门子线索。最头疼的是，她还没法否认掉那通电话。
报警电话通常都会被录音，刑警能找到她这来，肯定已经提前查过通话录音。也不知道原主究竟在电话里说了啥，到时候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林子糖幽幽叹了口气，捏着勺子继续喝粥吃鱼头，日子再难，事情再烦，美食不可辜负，该吃还是得吃。
林子易在一旁看了半天，看她唉声叹气的，忍不住问：“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是谁？”第一次看到有人给妹妹打电话，他的好奇心几乎要冲出胸口了！
林子优默默坐直身板，余光往林子糖这边瞄，他也很好奇。
“一个警察。”林子糖拿筷子把鱼头上的眼珠子戳下来，夹进嘴里吧唧吧唧嚼了吞下去，慢吞吞道：“让我下午去公安局谈话。”
林子易惊得差点喷饭，他诧异道：“你犯什么事儿了？”
林子优无语地看他一眼，转头看向林子糖，眼中带着一丝谨慎，小心问道：“是跟一中的教务处主任坠楼事件有关吧？警察让你去做笔录吗？”
午间新闻刚刚才播了这则新闻，实在太容易叫人联想到一块去。
林子糖被问得一呆，她也不清楚具体要谈什么，刚才通电话的时候她实在太过吃惊，以至于忘了问刘梧警官。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
下午两点，林子糖拒绝了两位哥哥的陪同，独自坐周叔的车前往桥殷市公安局。今天周叔开的是一辆林肯小轿车，这是接送林子糖专用的车子，比之前那辆房车低调许多。林子糖靠坐在窗边，盯着不住后退的街景出神，距离市公安局越近，她的内心就越淡定，不就是破罐子破摔嘛，她最擅长了。
桥殷市作为一座沿海城市，绿化环境和自然风光都很不错，属于国内知名旅游城市之一。除了美丽的海滨风景，桥殷市还拥有国内两座顶尖学府，桥大和华开大学，更是吸引了为数众多的学生前来游玩参观。
六月下旬，恰逢毕业季，桥殷市街道上处处可见背着旅游包的年轻学生。烈日炎炎，他们不知疲倦，走在街道上嬉笑着。
再过一个红绿灯路口就到达市公安局了，刚好碰上红灯，轿车停下等待。林子糖远远地看了眼对面马路后头的公安大楼，这栋大楼有些年头了，外表看起来有些陈旧，在周围崭新的居民楼包围下显得格格不入。
一辆单车摁着响铃从街边人行道骑过，林子糖循着铃声看过去，穿着白衬衣的少年头戴一副银灰色耳机，蹬着长腿在眼前一晃而过，留下一道清俊的背影。
绿灯在这时亮了，周叔把轿车开到公安局门口停下，转头对林子糖说：“糖糖啊，周叔就在外面等着，你好了就出来。”
“知道了，周叔。”林子糖低声应了一句，下车甩上车门，一回头看到公安局大门边一众轿车中停了一辆单车，异常显眼，她挑了挑眉，走进公安局大门。
在门口保安处登记了个人信息之后，林子糖进去找刘梧警官。
刑警办公室里乱糟糟的，一片嘈杂，穿着制服的刑警们正来回忙碌着，没人注意到出现在门口的林子糖。
林子糖一眼看到坐在最里面那张办公桌后的男生，他握笔低头埋在桌上写着什么，穿着白衬衣，脑袋上顶着一副银灰色头戴式耳机，正是刚才她在车上偶然看到的单车少年——唐燃同学。
林子糖慢慢走过去，站在唐燃身边，瞄了眼他写的东西，似乎是一张推理图，依稀看到酒吧老板、教务处主任几个字。
唐燃察觉到身侧的动静，抬起头，见到林子糖有点惊讶。
“是你？”唐燃似乎不敢置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把耳机摘了挂在脖子上，不太自然地往左边侧了侧脸，试图把左边眉毛藏起来，他向林子糖确认道：“20号报警的一中女学生，是你吗？”
林子糖一面点头一面抬眼环视四周，“对，你也是被叫来谈话的吗？刘警官人呢？”
唐燃见她没再关注自己的眉毛，放松下来，起身把座位让给她，一边解释：“不是的，刘警官是我小舅，我来找他有点事情。你先坐会儿，他刚刚被叫走有点事情，过一会儿就回来。”他去倒了杯茶递给林子糖，问：“你是一中哪个班的学生？”
林子糖迅速回想着成绩单的封面，那上面有写明具体班级，“初三八班。”
唐燃了然，怪不得看着那么陌生，一点印象都没有。一班和八班的教室分别位于三楼走廊的最两端，都在楼梯旁，平时两个班的学生都走自个教室边上的楼梯，交际很少，有些不爱走动的学生可能一整个学期都见不到几次对方班级的学生。
唐燃自我介绍道：“我叫唐燃，一班的。”
林子糖轻轻嗯了一声，垂眸看了眼他压在掌心下的本子，不动声色打探道：“你知道刘警官找我谈的是什么事吗？”
“嗯，你在报警电话里提到的凶手……”唐燃说到一半，一只手掌落在他的肩膀上，打断了他，“哟，小燃今天又来啦，最近跑得很勤呀！”一名穿着制服的男警官凑上来，看看林子糖，又看看唐燃，嘴角扬起，语气夸张地说：“你小子能耐啊，哪儿都能跟女孩子聊上，怎么，这也是你同学？”
唐燃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真是我同学，她来做笔录的，就金老师坠楼的事儿，她可能见过凶手。”
林子糖听得头皮一紧，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她根本不知道原主那天见过哪些人，找她问人，她自己都是两眼一抹黑。
男警官挑起两道浓眉，诧异道：“局里不是把这案子定性意外事故了吗，哪冒出来的凶手，你小舅又要搞事情？”
唐燃张张嘴正要说什么，刘梧回来了，“什么搞事情，说谁呢？”
林子糖抬头看过去，首先入目的是一双裹在制服裤了的大长腿，然后是窄腰、宽肩，最后定格在刘梧脸上。咦，这不是午间新闻连线的刘警官吗，真人比电视上还好看呐。
男警官把眉毛皱成一坨，“前世今生酒吧的案子你有疑义也就算了，这个案子哪来的凶手，监控都明明白白的，金涛摆明了自己不小心摔下楼。”
“监控呈现的只是表面发生的事情，这是结果，但背后的过程我们并不清楚，更何况有时候眼见都不一定为实。”刘梧看向林子糖，目光在她的硕大黑眼圈上停留片刻，“你是林子糖对吗，跟我来吧。”
林子糖被带到办公室隔壁的审讯室里，唐燃也跟进来，手里还拿着他写写画画的那本草稿本。
刘梧把门关上，审讯室里十分安静。
林子糖坐到凳子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努力扮演一个抑郁自闭的中学生。
刘梧往她跟前放了一杯白开水，坐下，“20号那天你拨通了报警电话，但你始终重复看到了一双凶手的眼睛这一句话，接电话的同事认为你在恶作剧，所以没有备案。最近有不少报假警的电话，你的用词非常古怪，很容易让人误会，下次如果要报警，记得语言直白简练一点。如果不是早上她无意提了一句，这事大概就错过了。”他笑着解释了一下20号局里没有出警的原因，紧接着话锋一转，继续道：“我找到你报警时的通话录音听了很多遍，有一个地方不是很明白。”
刘梧比了个手势，一旁帮忙做审讯记录的唐燃起身去拿了本笔记本电脑过来。刘梧打开电脑调出一个音频，双击点开。
一阵静默的电流声过后，女孩子颤抖暗哑的嗓音传出——“我，我看到他了！那个凶手的眼睛！他一定是回来杀人的！他到一中来找我了，那双眼睛，我不会看错，就是凶手的眼睛，像恶魔一样，从地狱里爬出来……”
林子糖听到这段语音后，头皮几乎要炸起来，手臂上布满鸡皮疙瘩，她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原主恐惧的心情，连带着自身的情绪也受到了一点影响，心跳不可控制地加快。她下意识想到原主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