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念旧，云山村是老人一辈子的根，比之她们这些小辈，留有更加深刻的感情，又岂是三言两语便真能释怀的。
那些失去了家园，流离失所的村民，此时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排。
想着想着，林巧云亦是精疲力竭，窝在炕头一角，沉沉睡去，睡梦中，仍是滂沱大雨，黑色涌动的泥水……
再次醒来，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林巧云头昏脑涨，觉着自个身子烫得吓人，浑身无力，赶紧吞了药丸下肚，这才下了炕头开门。
来人是林青山，撑着伞搁房檐下站着，手里端着两碗粥，“巧云，天晚了，你爷奶让我给你们送吃的来。”瞅见自个亲生女儿，林青山却像见着外人，一脸局促拘谨。
林巧云看那两碗清澈见底的粥，心下微微叹气，终是接过手，“谢谢爹。过年时候没回家给您拜年，是女儿不对。”
一提这事儿，林青山便是连连摆手，脱口便道：“诶，没事，那是我们不晓得，你捎了东西回来……”至此，气氛陷入尴尬，就礼品一事，林青山也是早上才晓得真相，如今面对女儿，也是左右为难。
☆、395。第395章 所谓二十四孝
俩父女相见，彼此杵着都尴尬，林巧云是非原装进口，相处时间不多，不晓得说啥，林青山则是彻彻底底的心虚。
大年初二，等不着女儿回门，爷奶说尽了难听话，气得刘氏关门哭了大半宿，结果竟是礼品入门被截断，爷奶联手叔伯，瓜分一空。
林青山在家被压榨惯了，倒也觉着无甚，倒是不敢将这事告之刘氏，怕媳妇埋怨了林家。
思来想去，他还怕林巧云把事情捅出去，端着粥前来，磨着嘴皮子想做思想工作，“巧云，既然是给爹娘的东西，给一些爷奶叔伯，也不过分，我们晓得你心意便好。你娘那，便不要再说了吧。”
都说这傻人有傻福，人傻也有傻得可爱的。
可林青山偏生不傻，长着一副老实皮囊，骨子里却是愚孝至极。
为了林家和睦，爷奶的错事，还要林巧云帮着骗亲娘刘氏。
“爹，过年那会儿，我没回来，是想大家都过个安生年头，合该我做的礼节，我也做了。可您不觉得，让我瞒着娘，让娘对我心生埋怨，这难道不是一种不公平吗？”林巧云言语淡淡，女儿归宁，人不回，礼数要周到，这是农家规矩，她自认分毫不差。
林青山被堵得无法辩驳，“巧云，我只是……”
“好了，爹，夜深了，回屋早些休息吧。”林巧云出言送客，内心失望透顶，之前在铺子是这般，如今也是这样，不管对错，全然只要俩老吩咐的，照单全收。
林巧云做不到这般所谓二十四孝，也无心再谈。
回了炕头，王氏已经醒了，瞅着林巧云幽幽叹气，“巧云，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爹娘纵使千般不是，到底是顶上该孝敬的。林家虽不厚道，可善心尚存，你瞧瞧，如今不是还收留我这老婆子养伤么。”
林巧云抽了抽嘴角，嘴皮子痒，差点跟她说，这进门费就要五两，到底不想老太太糟心，这才低垂着眉眼，“娘，喝粥吧，明儿我再给你做些营养些的。”
“诶，也别忙活了，我瞧着你脸色不好，要多顾着自己。”老太太艰难咽着米粥，味道当真不是一般差，可人在屋檐下，到底不能随了自个心意，只得宽慰她。
林巧云也是囫囵吞枣吃了几口，倒头便沉沉睡下了。
隔天起身，药物起了作用，身子已经见好，瞅着屋外雨已经停歇，四周静悄悄。
林巧云翻身下炕，穿戴好衣裳，去了灶房，想着空间稻米没法直接煮，便寻了番薯玉米，还有蔬菜，细细熬成蔬菜汤。
这炊烟刚起，前屋便响了动静，不少伯母起身，狗鼻子分外灵敏，寻到灶台前，“哎哟，这啥玩意这么香，巧云呐，待会煮完，可得给我们屋里也送些。”
“哟，那我也要，闻着可香嘞，这打哪儿找那么多蔬菜嘞。”
……
几个伯母秉承了丈夫贪婪性子，堵在灶房，直把林巧云当成林家的烧火丫头。
林巧云却不是个善茬，闻言冷笑，“要吃，便自个煮，我的东西，你们拿得够多了。”
☆、396。第396章 灶台风波
这话里有话，分明讽的就是她们瓜分礼品一事。
几个婆娘同时被削了脸面，当真是领教了林巧云的嘴皮子，不过也有不信邪的。
这不，二房婆娘是出了名的利嘴，闻言倒是笑呵呵，“巧云，以往搁家里头，二伯母可没瞧出来，你这张嘴能说会道的，不亏能在镇上做买卖。不过你也别忘了，你这用的谁家东西，爷奶早就跟你断了关系，你不取自拿，跟个贼有什么两样。”
啪嗒一声，林巧云手下一顿，手中火棍撩起一阵火星，她拎在手里头，忽而就往那二伯母脚边甩。
“啊！林巧云，你这是要作甚，这是林家，莫不是你要杀人不成？”那二伯母连声尖叫，后退着跌坐地上，地上湿滑，沾了一屁股脏水，犹自惊魂未定，瞅着地上半截泡在水里的烧火棍，就差一点，她就被烫着了。
这一嗓子嚎得大声，屋里睡觉的俩老跟男人都起来了，一出门就瞅着灶门口女人扎堆。
金氏撵着脚赶来，“大清早咋呼啥，找抽啊。”说着，啪地一巴掌就扇了二房婆娘脑袋。
二房的委屈，起身就开始添油加醋，“娘，这一大早，我瞅着灶房有烟，还寻思进了贼，没想是林巧云用了咱们东西，我这让她给您俩老一口吃食，她竟是不肯，还拎了烧火棍要打我。”
“啥？还打人，伤着没，伤了让她赔。”二房男人出了头，上来气势汹汹就要索赔。
林巧云冷笑着靠在门边，踩着那凉透的烧火棍，看这家人唱戏。
林老汉是在林巧云手底下吃过亏的，也晓得她厉害，当下一摆手，沉声喝道：“好了，大清早，吵吵闹闹像啥样，让屋里亲家看了笑话，不就一口吃食，我们还不差她那一口。”教训完了二房，接着又是话锋一转，“不过，既是林家的地方，你就是不给我们吃喝，随意用林家东西，还要打人，这就说不过去了。巧云丫头，你这可得给个说法。”
这老头先礼后兵，看似一碗水端平，实际捣鼓着坏心眼，想连着当日铺子受辱一事，一起翻盘。
林巧云又岂能让他如愿，转身回了灶台，掀开锅盖，顿时香气四溢，勾得这群一大早上没吃饭的林家人，口水三尺长，连摆着脸色的林老汉都忍不住伸了伸脖子，眼珠子往里头飘。
林巧云勾着嘴角，“你们看清楚了，这里头每一样东西，都是我自个弄来的，用的不是林家的米粮。”
众人之间那锅里，玉米，番薯，菠菜……大杂烩煮得一锅香。
“这，这是打哪儿来的啊？”这阵子雨水多，收成不好，林巧云这么多东西，搁哪儿弄来的，众人不解。
林巧云两眼笑眯眯，重新盖了锅，“这就不劳您费心了。这里头最多搁了一勺盐，烧了几块柴火，我可记着进门的时候，给了五两银子，用这点东西，该是足够的吧。”
林老汉面色一黑，到底拿人手短，打从一开始，他们林家就理亏在先。
☆、397。第397章 刘氏怀孕
大早上，日头还没见天，林家就上演了一出闹剧，最终闹事的没捞着好处，眼巴巴瞅着美食飘过眼前，勾得肚子齐唱空城计。
林老汉两手一甩，背在身后，回头一打眼，瞅见林青山杵在房檐下，当下有气没地儿撒，冷哼一声，“看你教出的好闺女，哼……”
林巧云闻言，抬眼扫过去，恰好与林青山四目相对，她微微垂了眉眼，神色清淡，端着东西往屋里头走。
她承认，自个心里憋着气，才会大清早与人操戈。
进了屋，王氏已经醒了，趴在那儿看着窗外，幽幽叹了口气，“巧云呐，要不咱回去吧，娘的腰不碍事，娘惦记着你爹了。”
“娘，莫说胡话，这腰没四五天动弹不得，现下照顾得好些，日后才能免受风湿苦痛。”林巧云盛了汤，小口小口喂王氏。她晓得王氏得知真相，怕她难堪，才借故想走。
王氏终是没再提及，喝完了汤，看桌上还剩许多，心思一动，提了意见，“你爹娘就在隔壁，这汤好喝，你给送些去吧。”
林巧云垂着眉眼，倒也真的是存了心思探望刘氏，王氏这一提议，顺水推舟，动手盛了一碗热汤，出门拐向隔壁。
扣扣。
“娘，是我，巧云。”林青山已经出门，四房位置偏僻，一天到头，冷清得很，林巧云搁门前站着那会儿，便瞅着头顶蜘蛛网都结了好些日头。
屋里头传来了声响，悉悉索索，隔了好大一阵，门板才晃了两下，吱呀一声打开，门内露出来刘氏的脸，有些苍白蜡黄。
林巧云心下一震，伸手便要去扶她，后者却猛地一缩，做出了闪躲，袖子下意识盖住腹部，那里已经微微隆起。
刘氏怀孕了。
林巧云现年二十有一，林青山夫妻俩已近中年，刘氏身子羸弱，高龄竟是还要产子。
俩人相对而立，刘氏瞅林巧云蹙着眉，直盯着她的肚子，微微有些心虚害怕，缩了缩身子，小声支吾，“巧云，你咋地来了？”
话说着，刘氏并未让开身子，好似一个新年过了，她与林巧云，已是全然的陌生人，横生出来的距离感，令人别扭。
林青山如此，刘氏亦是如此，其中异样，到底原因为何。
“娘，我煮了蔬菜汤，给您送一碗。”林巧云移开视线，没有再伸手僭越。
刘氏瞅着她手里东西，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又赶忙低下头，侧开身子，“先进来吧。”
小屋狭窄，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林家并非真的一穷二白，而是四房硬气不起来，处处被人打压，以前的林巧云长到二十岁，瘦成豆芽菜，便是活生生受了虐待。
“娘趁热吃，凉了对胃不好。”瞅着刘氏眼神一直挪不开，林巧云拉着她坐下，自个转身拿起了抹布，里外帮着收拾。
刘氏有孕，不得劳作，妯娌无人帮衬，小屋自然成了猪窝。
嘴里吃着热腾腾香汤，隔着雾气，刘氏看自个女儿来回忙活，心头酸涩不已，掌心捂着肚子，茫然不知所措。
☆、398。第398章 莫再回来
小屋窄小简陋，收拾不过片刻功夫。
林家妯娌做早饭，向来不照顾四房，刘氏怀着身孕，早上饿肚皮，一碗蔬菜汤转眼空荡荡，吃完热出一身汗，精神头都好了。
“巧云，这汤真好喝。”刘氏腼腆笑着，搁自家女儿面前，相比林巧云的从容淡定，她倒像个小辈局促。
年前镇上，她还搂着林巧云，一口一个女儿，如今生疏了，连称呼都变了。
林巧云到底不是原装货，对这一夫妻，相比血脉亲情，存的更多是替肉身报恩之心，刘氏亲热与否，倒成了其次。
拾掇完屋子，撑开了窗户，室内通风，光线照进来，添了几分活气。
“娘，你且让我为你把把脉，瞧瞧身子。”林巧云拉着刘氏上炕头，高龄产子，风险极大，她瞧刘氏面色不好，怕出了问题。
这关心一语，却让刘氏僵了身子，捂着肚子，尴尬不已，“产婆刚看过，娘的身子很好，不用瞧了。”
林巧云一愣，瞅着那瞬间缩回的手腕，心里疑惑越发重，“娘，这肚子里，到底是我同胞弟妹，我不会排斥厌恶，您又何必遮遮掩掩？”打从进门，刘氏一副防贼模样，着实令她心头不爽快。
事情挑明开，刘氏脑袋却是垂得更低，半晌，动了动嘴唇，小声支吾了句，“你以后，莫再回来了。”
莫再回来了。
屋里只有俩人，四周无声，她听得很是清楚，却当真反应不过来。
亲娘不惦记着闺女回家，反倒将人往外赶，这算咋回事？
“娘，是否因为年初二我没回来，你对我心生埋怨，这事……”林巧云张嘴，打算解释，不能瞒着不说，自己背下黑锅，伤了本尊亲娘的心。
可话没说完，刘氏身子一抖，猛地抬头截断了她，“巧云，算娘求你，待你婆婆身子好了，你们快些走吧，莫要再回林家。”
林巧云合上了嘴，沉默以对，既是困惑，又隐隐觉察到，一切起因，皆是新年那一遭归宁惹得祸。
刘氏是个包子性格，上应对不了公婆妯娌，下教养不了儿孙，一心一意想的，只能苦苦求得一方位置生存。如今哭着求着，林巧云仍是不声不响，面对那沉默目光，渐渐没了底气，终是抽抽搭搭，道出了实情，“你爷奶说了，不让我们认你，若你回来，娘肚子的娃儿，便得不到林家分毫。”
屋里屋外，静默无声，窗沿下一点阳光，逐渐挪走，室内又是一片昏暗。
林巧云盯着面前妇人，想说啥，声音却梗在嗓子眼里，记忆里妇人抱着哄着自个，哭着求着护着自个，此刻想来，倒像是泡影一幕幕，碎成了渣。
她忽而噗嗤笑出声，摇头笑叹一声，“竟只是因为这样，你便能舍弃了我。在你眼里，大抵孩子，也只是保住你在林家地位的筹码罢了。”
“我……”刘氏面色一白，张着嘴，下意识便要辩驳。
林巧云毫不留情，犀利眸光落到她的脸上，“若非如此，以我今时今日，带你离开林家独自过活，亦是绰绰有余。”
☆、399。第399章 回家
为人爹娘，骨肉至亲，血浓于水，誓死相护。
或许，林巧云以往不懂，可嫁入秦家一年，经历大小家庭事，危急生死关，何为至亲，何为骨血，秦老汉同王氏，楷模摆在当前。
若真是视为骨血，又怎么会因初二不归宁，不晓得礼品被截，便听信林家二老挑唆，割断血缘，只为留在林家，有一席之位，肚里子嗣，有一分家产。
二选其一，要林巧云，还是腹中胎儿？
答案太明显，选项也贻笑大方，林巧云不屑做无谓之争，也不再做多余解释，转身出了门。
自此，她终是晓得林青山的尴尬，那是因着他为自个误解林巧云，酿成大错，心虚所致。
而刘氏的尴尬，却是在取舍之间，早已做出了选择。
林巧云端着碗，只觉一颗心，也同这只碗一般，空荡荡，一时间没有着落。
幸得之前的林巧云已经早故，否则晓得真相，当真是哭死了没门路。
时隔五日，林巧云日以继夜，照顾王氏伤势，用上空间大把灵药，内服外敷。
这日，林巧云挽起老太太裤脚，给她做足部按摩，约莫按了半柱香，老太太惊诧，“巧云，我的腿，似乎有所知觉了。”
林巧云大喜，“娘，立刻替您施针，哪儿疼了要立刻告诉我。”
苦熬了数日，终于见到希望的曙光，林巧云二话不说，用银针刺穴，扎向老太太双腿后腰。
“哎哟，有感觉，脚底板发麻，大腿这头觉着疼，腰上热乎乎的。”老太太越说，面上笑容便越大。
林巧云也是高兴，收了针，“这有知觉，便表示腰上骨头在愈合。”
恰逢此时，屋外一声马儿嘶鸣，林家大门外，秦汉架着马车到了。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时间刚刚好，娘，我们能回家了。”林巧云难得露出笑容，几日在林家的阴霾，驱之一散，起身便到院外开门。
屋外，秦汉一身官差服饰，佩刀加身，马车上，还带着几个秦家兄弟。
“咋地都来了，村中百姓都安置好了么？”林巧云笑着开口，瞅着家中兄弟一切安好，心下宽慰。
秦墨上前，笑嘻嘻抱拳躬身，装模作样，“回大嫂的话，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