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自己便忍让几句，让人轻贱了也好过坏了儿子的学业。
她红着眼眶想跪下，却被一双手扶了起来，抬眼一看，喉咙一哽咽，“大嫂。”
林巧云沉着脸色，把她拉起来，双手一拍她的后背，厉喝出声，“给我挺直你的腰板，秦家人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不能折了腰，你这膝盖要跪，也绝非跪卑鄙小人。”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郎朗清晰，一身威严随着这句话，瞬间直击人心，而最后卑鄙小人四个字，更是激得贾富春回头瞪着她，“你说，谁是卑鄙小人？”
林巧云让桑氏跟孩子退到一旁，端庄立于人前，不卑不亢，扬起的眉梢望向一身白衣的贾富春时，眸子满满都是冷然的不屑，“哼，像你这种狗仗人势，败坏师德之辈，我说一句卑鄙小人，那已然是给你面子。”
“满口胡言！你这等乡野女子，哪里懂得师德，领着家人在这些恶意骚扰学生，如此教养低下之辈，给我滚出书塾。”贾富春自认为人师表，应该被人视为楷模，如今却被一个妇人指着鼻子骂败坏师德，这叫他如何不气急败坏。
林巧云嘴角挂起一抹冷笑，亦是寸步不让，“乡野女子？难道只有王孙贵胄才能读书识字，而穷人活该一辈子在泥地里供养你们？读书是为了什么，仅仅只是为了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享受荣华富贵？若是你如此教导学生，那么恭喜你，你不过培养出一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今日我携孩子求学，望的便是青城书塾的门风，却不想遇见你这种是非不分，清白不辩之人，不问缘由，只听自己学生的一面之词，就将别人辛苦求来的名额取消，轻贱他人，便是你该有的师德吗？”
一段话由头至尾，掷地有声，声音落下，余音还久久回荡在书塾的上空。
甭说众人，就是有铁嘴状师之称的贾富春都哑口无言，被训得反应不过来。
他在书塾办事多年，一向以雷霆手段出名，虽然院长偶有点拨，让他收敛脾气，可他从未当成正事，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训斥，自打出生，还是头一遭。
此时所有人都愣愣看着这个装扮朴素的女子，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似乎任何事情都无法令她屈辱。
☆、623。第623章 这学不上也罢
这个女子是谁？
有人细细辨别，方才站着远了，如今场面安静，再仔细瞧清楚了，还是有人认出来了。
“哎哟，那是回颜庄的林巧云，林大嫂嘞。”
“诶，还真是，这当初开业我也去了，还瞧见醉仙楼亲自上门庆贺呢。”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先是买了罗家的铺子，连府尹夫人跟醉仙楼葛老都给她撑腰呢。”
……
场面上很安静，所以这些闲言碎语，断断续续也便传进了贾富春的耳中，他心里咯噔一声，回颜庄……
说时迟那时快，院门口的骚动引起了登记处的主意，赶忙就有人去通报，此时一群人风风火火便赶了过来。
“这是发生了何事？”一道柔细中夹着沉稳的声音自人群外响起，众人一回头，便见着素色华服的郑氏款款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众书塾的先生。
“院长！”贾富春一惊，赶忙就点头哈腰。
郑氏走到跟前，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林巧云，寒着一张脸，明显是生了气，这令她也是一愣，方才只听有人在吵闹，没曾想主角是林巧云。
“林大嫂，这，是不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郑氏一拂袖，直接就把贾富春晾到一边，倒是热脸就贴上了秦家。
林巧云神色冷淡，不见半分亲热，倒也没有在人前落了郑氏面子，“夫人，瞧着这天儿好，我来溜达溜达，这便不打扰了。”说着，竟是脚步一抬，领着秦海一家子便要下山。
郑氏一惊，赶忙就将人拦了下来，“诶，林大嫂先消气，万事好商量，今儿个秦家二兄弟也是来送娃儿入学，我可是一早就恭候大驾，你这一走，回头大人可得怪我。”
不提入学还好，一想到刚才桑氏差点被逼下跪，她的脸色又冷了几分，“无妨，此事便是由我自作主张，夫人不必自责。我秦家男儿郎，我自个便能教得，夫人留步。”
“这……”郑氏面上也不好看，大庭广众，她是书塾的院长，林巧云心下不痛快，却是僧面佛面都不看，着实太过狂妄。
林巧云领着一家子就要走，桑氏路过郑氏身旁之时，还红着眼眶给她行了礼，却突然被秦尔文扯着了袖子，孩童稚嫩的声音毫不防备地响起，“娘，不要跪，大伯母说得对，我不上学，也不能让您给人跪下。娘放心，我不读书识字，也能做个有用的人。”
孩童声音清朗，这一句话落下，那头贾富春心头咯噔一声，抬眼便对上了郑氏阴沉的目光。
“林大嫂，你且慢下，今日之事，还请你秦家说道清楚。”郑氏压低了声音，满是威严。
那头的林巧云脚步一顿，回眸看着桑氏抱着儿子哭，抿进的唇绷成一道直线，“尔文，你来说。”
是非曲折，她不会开口，孩子的问题，孩子去解决。
秦尔文虽是没见过大场面，可娘亲受了委屈，他也便挺身而出，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
那头闻见事情真相经过，再见方才告状的几个学生瑟缩模样，贾富春心头，如坠冰窟。
☆、624。第624章 郑氏怒斥贾富春
贾富春家中亦是有些闲钱，身上挂着秀才名头，得了个书塾管理的称谓，平日里确实没少作威作福，他越是严苛，手底下学生送上来的礼便越厚。
今日他临出门前，郑氏交代了他招呼一个人，乃是城中如今的颇为红火的回颜庄，可不曾想，门外这么多学生，他露一把风头，正好就给撞在了枪口上。
听完秦尔文的供诉，郑氏喊出了方才几名学生对峙，孩童年纪不大，经不起盘问，真相立现。
这下子，郑氏哪还敢怪林巧云驳了她的面子，这书面门口，她手底下人都要把秦家人逼下跪了，且不论回颜庄的身份地位，就是秦汉如今的差头身份，郑氏也要优待秦家人。
“这事儿，是我书塾处理不当，桑夫人，秦兄弟，我很抱歉。”郑氏也不是个拿捏架子的人，当众便给秦海夫妻道歉。
桑氏心中微讶，却也落落大方，“夫人言重。”
郑氏面上露出了苦笑，看向一旁站定不动的林巧云，“林大嫂，你看我把这事儿闹的，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说罢，她转身走向贾富春，眉眼已现出厉色，“贾先生，你是堂堂的秀才郎，应当懂得明辨是非，以往我也劝诫过你，做事不可轻娇浮躁。今日你站在此处，代表的是青城书塾的门面，却实打实给了书塾一个响亮的耳光。我书塾庙小，贾先生还是另择高就吧。”
“什么？”贾富春一惊，面上已然大变，瞧着郑氏甩袖便要走，禁不住开口求饶，“院长，我不是有意为之，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回颜庄的人。”
“住口！”郑氏一声低喝，打断了他，“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自己********，无论今天站在这里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孙贵胄，他们都有辩驳的权力，而并非任由你宰割，平等二字，你若学不会，这书又读来作甚。”
贾富春怔愣在原地，呆呆看着郑氏转身离去，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响，看着周围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大步逃离现场。
“好，郑院长说得好，我们的孩子，选择青城书塾，没有错。”
“没错，林大嫂也说得对，明辨是非，才是读书的重点所在。”
周遭学生家长不禁拍手叫好，心中亦是对将孩子送进书塾感到安心且自豪。
谁家不希望给孩子最好的，让孩子成为最好的。
喝彩声中，郑氏款款步向林巧云，云淡风轻地笑着，“林大嫂，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林巧云摇头失笑，抬手向着书塾做出了请的动作，“摘掉一颗老鼠屎，换来好名声，夫人实在高明。”
事情已经闹到这个份上，林巧云也见好就收，随着郑氏信步走进书塾，身后登记处第一时间处理了秦尔文的入学，秦家一家子便在万众瞩目中，昂首走进了书塾。
而郑氏亲自率人出来迎接，为的还有另外一件要事。
“女学……”林巧云望着满堂夫子，皆为男子，心中不禁佩服郑氏手段。
☆、625。第625章 女学的第一步
满堂济济，数过去皆是秀才举人探花，老少都是青城名人，拿着朝廷俸禄的，有一些是郑老太爷在世时留下来的老人，有一些是郑氏招揽。
如今郑氏汇聚一堂，为的便是展开谈论，意欲创办女学。
林巧云没想到，自己那日无心之言，竟让郑氏动了心思。
而堂下众人方才在书塾外见着林巧云对郑氏甩了脸色，心中着实不淡定，且不论郑氏贵为书塾院长，便是顶上府尹夫人的头衔，谁人见着不毕恭毕敬。
不过细细想来，也唯有如此狂妄之人，才会提出女学这般的天方夜谭。
“夫人，我并非教书先生，对于创学育人并不精通，那日所言也只是提议，女学要办下来，还得靠先生们参谋。”林巧云低调收敛风头，也给足了在场读书人的面子。
可显然，她这番商场上的谦虚，搁到一群自诩清高，不屑做作的人眼中，便成了胸无点墨，临阵怯场的典范。
当下便有人站了出来，对女学观点提出了质疑。
“林大嫂所说女学，莫不是要让未出阁的姑娘跟男子一同学习，参加科举？单说如今朝堂无女官，创办女学，便是在浪费人力物力。”
“没错，三纲五常，男女有别，岂能在一起读书识字，简直是败坏风气。再者，男主外，女主内，连女子都来读书了，家中活计，届时一窍不通，岂不是乱了秩序。”
“在我看来，这创办女学，根本就是异想天开，没有任何意义。”
……
这些自小被三纲五常，男尊女卑洗脑的先生们，齐齐发声，公然炮轰提出这一观点的林巧云。
林巧云目光幽幽望向郑氏，后者亦是无奈，“我有心筹办，却是无力说服，林大嫂，能不能踏出第一步，就看你的了。”
林巧云直想翻个白眼，抽自己两嘴巴，那天聊嗨了，把后世理论给搬上台面，现在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众人瞧着林巧云与郑氏面面相觑，沉默不语，皆是心中冷哼，女人果真是见识短浅，三两句话就无言以对了。
从他们听说女学开始，哪个人心里都是嗤之以鼻，无奈郑氏是院长，还是个女子，他们不得不将枪口对准了局外人的林巧云。
打退了她，郑氏自然就消了念头。
林巧云又岂会不知朝代如此，人心如此，不过话是从自个嘴里说出来的，身为女子，看着这些男人嘴脸刻薄，句句话贬低女人地位，是佛心里都有火。
她站起身，踏着步子缓缓走向第一个提出疑问的人，在对方不善的面色中，落落大方开了口，“这位先生所言，恐怕是有所误会，所谓女学，乃是女子书塾，纯粹的女子教学。至于入朝为官，我想先生误会了读书意义所在，识文断字，乃为了明辨是非，不入朝堂，可以下海经商，为百姓做出其他贡献，又岂是浪费人力物力。”
那名先生一怔，显然被林巧云前卫理念震慑，一时间松开了眉头，有些反应不过来。
☆、626。第626章 因材施教
回颜庄的名头，在青城走动的人，大多有所耳闻，女子经营，也专门服务女子，老板更是继鮑氏郑氏之后的第三位铁娘子。
若说鮑氏跟郑氏背后有肖文这位青城府尹撑腰，那么这位外乡女子，一炮打响便更令人好奇。
这些穷酸读书人一直带着好奇跟轻视的目光在打量林巧云，而后者却当着悠悠众口，铿锵有力，将上诉问题一一反驳回去。
“自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封王拜相，王昭君出塞，守卫江山安宁，这些女子无不自幼饱读诗书，于危难之际不抛弃，不放弃，自立自强，闯荡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如今朝中局势不稳，若有一日，家家户户都要抽出男丁，上前线打战，家中便只有这些老弱妇孺，你们当真以为仅靠会纳鞋缝衣服，就能拉扯一家子度日的吗？”林巧云每说一句话，每走一步路子，无不吸引着众人的目光，思及当下时局，已经有部分人心生动摇。
诚然，他们一辈子读书，考中科举，又回来教书，窝在书塾之中与世无争，既定的路线便是培育这些孩童去入朝为官，却忘记了天下大势，抽壮丁上前线打战，这并非是天方夜谭。
林巧云一一掠过众人的脸色，见不少人都陷入了沉思，拧着眉毛，便唇角一勾，继续道：“当然，我并非倡导女子放下女红，女学创立，自然可以因材施教，将女红，礼仪，读书一并教导，将女子培育成入得厨房，出得厅堂的贤良典范。”
“好，好一个因材施教。”人群中，不知是谁道出这一句，落座于后方的一位年轻先生激动站起身，憋得面色涨红，“我幼时丧父，上有五个姐姐，这一身功名，全靠娘亲与姐姐们一滴血，一滴泪为我带来。可惜，当我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却只能见到母亲垂死病中，姐姐被迫嫁给糟老头子，只因供养我这份功名。若是，若是姐姐们但凡识些字，给我去封信，我也不会让她们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说道后来，男子几乎泣不成声，哭声压抑低沉，却震撼人心，令人心下久久不能平息。
郑氏捏着帕子，亦是两眼抹着泪，起身趁胜追击，“诸位，若是觉得女学创办毫无意义，那便看看我，我郑家几脉单传，在我这一代，差点就断送了书塾，若没有一纸状书，对簿公堂，又岂会有今日的你我。”
众人心下动容，郑氏当初死守书塾，大家都看在眼里，公堂之上唇枪舌战，更是成为一时佳话。
种种事迹证明，女子读书识字，或许，不是浪费资源。
巡视了一圈众人的脸色，林巧云懂得适可而止，话题就此打住，款款回身落座，品了一口香茶，斜眼看向身侧的郑氏，后者亦是眼角带笑。
看来，她此行也算是还了这个人情了。
尽管女学没有当场敲定，事后却有许多人留在堂上不走，与林巧云共同探讨教育问题，惹得她是一个头两个大。
☆、627。第627章 生为武帮人
一月抽新芽，冰雪融化，万物复苏，青城郊外的早春时节，已经能见着农家汉子劳作身影。
而运营几月之久的戚家武馆也迎来了送出第一批士兵的日子。
因着协议保密性极强，这些会武艺，经过训练的士兵是由将领私下花钱购买，所以没有办法第一时间送完前线作战，需要现在地方军营中过渡，而后再进行打散，进入各个小队。
而这，正好符合林巧云的设想。
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把人安插进了军队，日后建立军功，是迟早的事情。
当天晚上，戚家武馆灯火通明，第一批士兵总计一百人，全部都是马帮中挑选出来的弟兄，派兵列队在院子里，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肃穆而沉重。
大堂之内，林巧云扯过一件军队服装，这是下午肖文送过来的，从款式跟标志，可以看出是朝廷东北那边军队的。
“照着常理，应该是现在青城后边的军营进行训练，然后再分散去前线支援。”吕氏坐在一旁，神色亦是凝重。这是他们计划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把人平安送出去，日后造化，赌的就是一个可能性。
“东北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