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的一回他躲在大雪覆盖的灌木丛中,那些人的刀剑在自己身边捅来捅去,万幸只划破衣裳……
他拼命奔逃,一路上,氅衣不知丢在了哪,衣裳被划破的地方露出深长的口子,被雪水浸湿,冻得骨头都在打颤。他不知跑了多久,随着天色暗沉下来,早已分辨不出身在何处,累得连身后是否还有追兵都不顾一头就栽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对上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眸,后者见他睁眼眨了眨那杏眸露出欣喜,“你醒啦。” 那小脑袋两边扎了个双平髻,两侧还有些许柔软的发丝垂于胸前,一袭上好天蚕丝制成的粉红锦裙,粉雕玉琢,像极了那人故事里说的小仙子。
小小玉白的手在他尚看着屋中陌生陈设没反应过来之际搭在了他额头上,“万幸没事,就不用请大夫,寒山寺离城里远着,阿娘说大夫不好来呢。”
封晏怔怔看着面前不过三四岁的小娃娃,目光却停留在了她摩挲自己手背伤处的小手上,与那双澄澈眸子相对,并无预想中那些被称为病态的反应。反而有源源不绝的暖意从那小手上传递,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小哥哥疼么?”小仙子蹙着眉心,脸色在寒夜中稍显苍白。
封晏僵着身子摇头,似乎没有了知觉,只直直盯着她看。半晌,迟疑问道,“我是……死了么,你……是天宫的小仙子么?”
时隔两年,封晏再次开口,换来的是林瑶眉眼弯弯的甜笑。“小哥哥没有死,是我发现的哦,小哥哥是遇上坏人了嘛?”那笑眸中带着一丝兴奋与好奇。
“小姐,您身子不好,这人身上那么脏不定带什么病,传给您就不好了!”旁边婆子褶子都皱到了一块儿劝道。
封晏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狼狈泥泞,与瓷娃娃似的林瑶作比,当即收回了手来,怕给人弄脏了。
“小哥哥洗洗就不脏了。”林瑶托着脸颊眨巴着明亮的眸子一脸期盼,“阿娘说你穿得好,家里人可能正找呢,让人打探去了。等小哥哥洗香香得跟我玩好不好?”
可等他被洗刷完,小仙子却不见了。在他找了许久后才有人发现告诉,那是林知府家的嫡女,因为心疾发作被林夫人着急带了回去。而林夫人原本就是带林瑶来向了然大师求治的,可惜,了然大师云游去归期不定。
他在寒山寺等了三天,没等到小仙子回来,等到的是一脸寒霜的父亲。之后,他教父亲抽了一顿鞭子罚房内思过,两人再无交集,直到十年后书局重逢,却相逢陌路。
“姑娘,你还好罢?”他扶住了身子陡然后仰的少女,看着那血色褪尽的一张脸,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莫惊着她。
她稳住身子,冲他颔首致谢,“多谢公子。”大抵是察觉到他凝落在自己按揉的手上,笑着解释道,“生来带的毛病,不过大夫说心悸的时候在这处揉一揉会缓解许多。”
虽是面容苍白,可那一笑犹似当年。
他在她的记忆中泯然于众,而她却成为他心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不敢轻易惊扰,却也因此错失,眼睁睁看着她与大哥定下婚约……
封晏坐在寒山寺的禅房中,正是十二年前他与林瑶初遇的地方,而佛龛前供奉牌位的地方空荡荡,只余下前面手抄的经书摞成厚厚一叠。
“多日不见封施主,施主的情况似乎不大好。”智明法师看着房中打坐修禅的人,拧眉道。他与封晏相交十数年,只知他心有执念,不知所执为何,然眼下看却是比前些时候闭门抄经还要阴郁几分。
“施主入我门时日不短,当知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封晏阖眸敛去:“若执念是她,我当背负一辈子……也甘之如饴。”
智明摇头离去,总是有些可惜,然情之一事,他不懂得,更是无从说起。
待封晏回到将军府已是夜里,府内已经点灯,他迈入苑中就见兰香神色着急地候在那,见他宛若见了救星,连忙请上前来含泪道。“二少爷您可回来了,月渎,月渎她快不行了!”
封晏闻言骤然沉眸,顿声道:“领路。”
兰香在前面引路,急急推开了别间房门。月渎躺在床上,两边脸颊肿得高高,泪痕未干,见着他复又捂着胸口无声啜泣,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苍白模样,却教脸上红肿坏了画面感官。
“月渎回来就一直哭,方才还昏过去了,一直捂着胸口说疼。”兰香在一旁焦急说道。她们是下人,虽然是二少爷的大丫鬟,可在府中俱是不受重视,一耽搁就怕没了命。
封晏的目光落在月渎脸上,“这是怎么回事?”
“是今儿早上在书房,月渎……”
“是奴婢失言惹了二少奶奶不快,理应受罚。”月渎眉头深深蹙起,作势就要起身给封晏行礼,被后者抬手虚隔着制止。
她垂眸,这神态姿势她描摹画中女子多年,自是清楚如何方能让主子触动,尤其在得知那女子的身份后,愈是得心应手扮作心绞痛的样子,“是奴婢逾矩,二少奶奶今儿还是不肯喝药,奴婢自作主张搬了二少爷,孰料……引得二少奶奶大发脾气,才……”
封晏教面前女子垂眸落泪的模样微微晃神,然也只是一瞬,便听清了话,心倏地一沉。思及昨个,想来娇娘是未原谅他把气撒在了月渎身上。
“我找大夫给你看看。”
月渎抬眸,水光盈润,“多谢二少爷,只是奴婢卑贱,哪用得着大夫看。”说罢,又想起身,“奴婢这会儿已经好多了,您还是去二少奶奶那……免得教二少奶奶多想。”
封晏敛眸,盖下一片深色,吩咐道,“你且歇息两日,待会让长安请大夫过来。”话落,便携着寒凉之意出了门。
在其身后,月渎赤着脚从床上走了下来,直直走到门边,眸光深情地凝着封宴离去的方向,将从书房那取回的小锁紧紧攥在手心,神鬼不觉。
月色曳地如水,空气中浸润寒凉,入夜后的秋意更是深沉。
封晏缓缓行到寝房前,停驻,他想了整整一日,却不料最后念头都化作一人,即使修禅似乎……也压不住心中猛兽,愈是克制,愈是不受控制。
那双漆黑眸中流露一丝苦笑将那些阴郁全部收敛起,正欲伸手,却忽见里面的烛火倏然熄灭,那手便僵硬地抬在离门板一寸距离处良久,倏然垂落。
这一夜,封晏是在书房睡的,翌日便教兰香取了被褥衣裳住进了书房。沈如意捏着先前编好的同心结穗子,再度收回了盒子里红了眼眶。
二人分房而居的消息传出,府中人人都知道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冷战,一个避着一个走,竟甚少看到两人在一块的时候。底下自是免不了暗中议论,也不知哪个说起的,道是大少爷回来的缘故,又让人想起被压下的传闻来。
这时机着实敏感得很,要不然之前还如胶似漆的两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流言传入卢氏耳中,对沈如意那是堵心得很,再加上遗失玉佩一事,憋着劲儿想泄火儿,自然就挑上了沈如意去。
这厢,她方入了苑子,就看见沈如意躺靠在檐下晒太阳,神态慵懒,瞥见她因为光线眯了眯眼瞧,看在卢氏眼里那就是勾人的劲儿了,心中更是厌弃。
“大嫂。”沈如意淡淡道,因心中郁结,并没有心思应付。封晏在书房住了五日,她就未有过一个安稳觉,所幸因为封晏在府里不受重视的缘故,她便赖在苑子里不出也省得教人看热闹了,却防不了有人找过来。
“弟妹心可够大的。”卢氏意味不明地开了口,嘴角勾着一抹嘲讽。
沈如意懒懒哼应一声, “不大点儿怎么过日子,你说是不是大嫂?”她二人说句难听的,现在这情形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了,也没好哪儿去。
“你……”卢氏教她一堵,暗骂了句牙尖嘴利,后瞥见一名丫鬟拿着什么走了过来,其中一物还甚是眼熟。
“小姐,奴婢将这穗子穿上,替您送过去可好?”红隙捏着一块麒麟玉,底下坠了同心结的红穗子随着风一摆一摆,却蓦地教人抢了去。
“大少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 “好你个沈如意,吃着碗里看锅里的下贱胚子,你还要不要脸了!”卢氏一把攥掉了穗子牢牢护着玉佩,指着沈如意气急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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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了一下女儿叫小哥哥的样纸,嘤~两小只初遇的时候,女儿四岁,封小二八岁~
☆、第41章 没出息
尚不过未时末,天边压着黑黑云层; 携着风雨欲来的萧冷; 与丫鬟婆子的低低细语交织; 构成一种诡秘局促的氛围。有胆儿大的丫鬟猫着身子向惠和堂外当值的打听; 才刚问了一声就被那人瞪了一眼赶去一边。
而惠和堂里更是气氛肃穆; 封肃正端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他正处理公务就教人火急火燎地请来,见是卢氏就有些头疼; 连着扫过底下站着的另一名女子; “这闹得又是哪桩?”
沈如意面上神色很淡; 眼中却有一丝愠怒:“大嫂;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与大伯闹不快,休来我这儿讨便宜!造谣诬陷!”
卢氏堪堪是气急; 看跟着她的丫鬟挎着胳膊捂着腰腹倒抽冷气疼的样子,心中更是窝火极。
她本有意纵着丫鬟给沈如意一些教训; 谁料竟一个两个都那么没用; 教沈如意身边那高个儿丫鬟撂倒,还连累撞到她摔了一跤狼狈得很。
封夫人扫见她裙袂上沾着的泥腥子也饶是蹙眉; “好端端地又闹什么; 也不瞅瞅你那副样子; 让底下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卢氏顺着也是瞧见,掩了掩裙面,心底委屈得不行; “母亲,是沈如意她欺我!”
“是哪个先在我苑儿里动起手的。”沈如意亦不示弱,觑着卢氏淡声道,“天底下也没有打上门还不还手的道理罢。”
“到底是怎么回事?卢氏你说。”封肃指了卢氏答话,显然是没什么耐性听妇人争执。
卢氏自然听得出封父言语之中对她的不满,此时伫立在刘氏身旁当即红了眼圈,咬着下唇委屈:“父亲何不问问那不知羞的做了什么!”
沈如意蹙眉,手心里攥着卢氏扔掉的穗子,既是闹到了父亲面前,只得按捺着脾气问,“大嫂是否有何误会,不妨把话说清楚。”
“沈如意,你可莫要装无辜了,是我亲眼看见墨台的玉佩就在你那,定是你心怀不轨藏起来,被我撞见还诡辩!”卢氏拿出玉佩,示与众人瞧看,一壁睥睨瞧向沈如意,一副看她还有何话说的得意模样。
沈如意早在听说玉佩是封墨台时心里就咯噔了下,可此时不得不作了镇定道:“我并不知玉佩一事,大嫂缘何认定是我所拿,又是为何藏起,这话且不说明白,耽误的是两个的名声,大嫂可知自个在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封墨台携着宋筠溪也赶了过来,恰好听见沈如意这句,封墨台划过些许愕然,再看见卢氏手里拿着的那块玉佩时,露出惊喜神色,“你找到玉佩了?”
卢氏在二人一道进来之际就已经喝了一缸子醋,这人自那日争吵过后就一直住在宋筠溪那,可把卢氏给气得,偏又奈何不得,这一腔邪火自然是冲着沈如意去,与封墨台道。“夫君不是说那玉佩紧要,你可知我在那儿找着了?”
封墨台得了玉佩不免松了口气,庞大人信任所托他自然不敢辜负,这些时日还甚是自责,如今失而复得可算是云过天晴。然玉佩牵扯到沈如意,怪教人难以置信于他又有几分隐秘的了然。
这人之前还对自己一副撇清干系的清高模样,背地里又藏起了这个,他原先还真以为沈如意对他放下了,没想到竟是心口不一,还如此执着,不知为何心中起了那么一丝丝兴致,看卢氏争对与她,反而环着胸好整以暇地质问,“这玉佩是受人之托,弟妹怎可……”
余下的话封墨台并未宣之于口,却让众人浮想起先前沈如意对他的那段情来,纷纷猜测是她对其余情未了……
“夫君遍寻不着的玉佩如何会在你手上,这玉佩如何紧要家里头上上下下都一清二楚!沈如意,你可有个交代?”卢氏亦是叫嚣。
众人皆因为卢氏这话瞧了过去,倒是捂着抓痕的红隙先行跪了下来,“是奴婢失职,并不知那是大少爷的东西,竟是错认为姑爷的……才招致误会,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沈如意凝着红隙,拢了眉头,“此事确实是个误会,失物既然已经寻回,我向大嫂和大伯赔个不是。”实则心中隐隐察觉不对劲,只是在当下来不及查证,遂落落大方地表示道。
“沈如意,你说得轻巧,这般就想揭过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私自昧下夫君的东西,让个婢女来顶罪亏你得想出来!”卢氏露了冷笑,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只挽着封刘氏的胳膊要说法。
封墨台眺着神色淡漠的沈如意,心头像是教猫爪子挠了一下,愈是见她如此,就愈是想要看她因为自己乱了阵脚的模样,眸中不由滑过一抹兴味。速度之快仅让身边站着的宋筠溪捕捉到,宋筠溪陡然一滞,看向沈如意不由暗暗攥了下手心。
“我就说你这女人贼心不死,嫁入将军府也是另有所图,只是你踩着二哥哥的真心如何过得去!”封文茵是跟封夫人一块过来的,看着卢氏与沈如意争对本来只是瞧一瞧热闹,待看见卢氏取出那玉佩时禁不住眸光闪闪,连声音都拔高了些。那气愤模样与平日里维护封晏无二,直把沈如意打作勾三搭四的女子。
“文茵。”封夫人不满蹙眉,想了想才得体道:“凡事莫轻易下论断。”
“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冤屈的!文茵妹妹说得没错,恐怕是有人心怀不轨!私藏大伯的玉佩,这等伤风败俗的事你也做得出来!如今教我给抓个正着,可不是天意!”卢氏咬牙切切,打从未过门前就讨厌沈如意,倒贴封墨台倒贴得没羞没臊,这看不顺眼的人做什么都看不顺眼,更何况这次让她揪着这么大的错处,若是不仔细处置,难不成等她爬夫君的床么!
沈如意制止了红隙不断磕头的动作,对于卢氏的指摘却是不打算担,“红隙,玉佩是你拿来的,你是从哪儿拿的?”
“奴婢……”红隙正要回答,却教卢氏一瞪,威吓道:“你若是敢为了护主子有半句谎话,自有府里的管事嬷嬷收拾你!”
沈如意眉心拢得更深,“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行得正坐得端,你且照实说。”
红隙似是思忖,这么一会儿犹豫的功夫,就听嘭的一声响动,封肃正正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问,“你个奴婢还有什么要隐瞒的不成!”
青花白釉瓷的茶盏应声而落,溅起一地的茶水,也溅在沈如意的衣角上,很快便晕开一团黄色的茶迹,很是显眼,也昭示着封将军的耐心尽失。
整个厅堂,全都笼罩在一股低沉阴冷的气压里。
“奴婢是从姑爷放置腰带的地方拿的。”红隙在封将军怒火的笼罩下,全身更是颤抖不停。待话落,又紧忙补充一句,“许是……许是哪个收拾错了。平日,平日里都是月渎收拾的……”
只是这话在那停顿后明显不让人信服,红隙也着实恼了自己,红着眼睛砰砰磕头,“奴婢所言绝无虚假,恳请老爷明鉴,我家小姐是无辜的!”她原本就是一根筋的却顾虑主子去弯弯绕绕了一圈儿,累得主子失了信任。
“当真是连圆谎都圆不起,沈如意,你就莫要为难你那小丫鬟了,好好承认了今个这桩。”卢氏心中打着算盘,和离也好,驱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