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这疯子又在追打一个乞丐。
不远处，颜书怡和绿轻正静静看着。
绿轻看了半响喃喃，“这就是方言吗？”
记忆中，她的言表哥，是谦谦君子，小时调皮，大了之后就变成了温润公子，那般温柔，那总逗她笑给她带了无数小玩意的表哥……如今这样了……
“是他，绿轻，释怀了吗？”
颜书怡喜欢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报仇方式。
从开始到最后，她的一步步的谋划，详详细细和绿轻说，丝毫没有瞒着她。
全部过程绿轻都知道、参与、推进。
绿轻没回答，只是走到打跑乞丐后哈哈笑着，坐在墙角的方言面前，“言表哥。”
方言的笑戛然而止，抬头看着绿轻，许久未动。
“言表哥，你活得这般痛苦，若想死，我可以成全你，让你无病无痛的在梦中死去。”绿轻平静看着方言，像看陌生人，又像通过他看什么人。
方言呼吸渐渐粗了起来，瞳孔紧缩，忽然大喊了一声抱住了脑袋，“不要过来，表妹，不要过来，我不是故意的……你好好投胎，娘说了，娘说每年都给您烧很多纸钱……是你自己想不开自缢的……是你太傻了，我会娶你的，你又何必想不开，不是我的错，不要来找我……”
“呜呜……表妹，不，是我错了，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方言跪在地上碰碰磕头，接着爬起来跑，好像后面有恶鬼追着一般。
绿轻看着他跑远，忽然轻笑了一声，对看着她满脸担心的颜书怡摇摇头，“不要担心我，主子，不过就是果然如此的感觉。”
“想开了就好。”颜书怡拍拍绿轻的肩膀，一起回了颜宅。
第六十七章 怪物
“天下第一刀”出宫后半个月，金陵城‘妙手仁心’分馆正式开业。
颜书怡和绿轻虽然得了八品太医九品医女的职称，不过那就是虚的，不用上班也没什么俸禄，要生存还是得自力更生。
顺阳城到底小，当初离开金陵城是不得已，如今回来，没有其他意外当然是先待几年再说了。
反正她现在也不怕寒国公府来灭口，她的身份在皇帝那里也过了明路。
要自力更生最好的办法还是开医馆，有了那太医职称，再加天下第一刀护航，开医馆的手续很快办下来，顺利开业。
开业当天，热闹非常，有事没事的都来看个稀奇，门口人头攒动，就是没人进来看病。
大家看着医馆里的颜书怡几个人嘀嘀咕咕，“看，他们就是那爱给人开膛破肚的。”
“谁敢让他们看病……”
“宫里贵人都能看……”
“那你也去看？”
“不去，不去，我这小病……”
颜书怡李箐等人从兴奋到无语，只用了一上午的时间。
颜书怡看着外面的人群，摸摸自己的胡子，终于承认一个事实，“我怎么感觉我们就是大猴子啊……”
方大丫不解，“怎么是大猴子？”
颜书怡翻了翻白眼，“耍猴给人看，我们是那大猴子。”
颜书怡想起当初在顺阳城医馆开业，三个月后才慢慢有生意上门，差点没撑下去关门的事，也不着急了，不想再当猴子，到了下午就走了。
被留下做‘猴子’李箐几人：“……”
对李箐各种目光已经习惯的颜书怡，拍拍屁股毫无压力走人，回到家没看小胖墩就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小胖墩天天往外跑，给他请的老师都在顺阳城，他这上学东上一堂西上一课的，再继续下去问题就大了。小胖墩的教育问题必须得提上日程了，颜书怡想着问了小胖墩的去向。
自从认识真汉子夜幕柒以后，小胖墩不再只迷恋美色，出宫后开始频繁跑夜幕柒将军府上。颜书怡这一段时间太忙，也来不及多问，只知道他在跟着夜幕柒学武。
这一段时间，人没见瘦，不过黑了不少，晚上回来倒头就睡，颜书怡就知道他真学着武呢。
颜书怡想着小胖墩蹲马步的画面，收拾了些礼品上门了。
接待颜书怡的是夜老夫人，夜老夫人听说小胖墩的爹上门拜访，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深吸两口气才让人请了进来。
这些日子，特别是小胖墩上将军府后，夜老夫人的生活就彻底变了样。
夜老夫人原来其实还受了点惊吓，颜书怡救了孙子、大皇子的事，还有颜书怡的身份、儿子，前些日子，在夜幕柒向皇帝求赐婚前，已经都和她老实交代了。
虽然天天盼着重孙子，可现成的重孙子，不是孙子亲骨肉的，夜老夫人表示她也是俗人，真不想要。夜家的嫡长孙子是外姓人，唯一的孙媳还是个疑似寡妇，这事要接受真需要勇气。
夜老夫人虽然不满意，不过看孙子的样子，是对那女大夫上了心的，她也就不好说什么，只希望皇帝不要答应。
在夜老夫人的期盼中，小胖墩递了拜帖上门了。
自从那一次去墨弦府上要了拜帖后，小胖墩如何可懂事了，去之前都要写好拜帖。
小胖墩上门时，孙子恰好不在，是夜老夫人接了小胖墩的拜帖。
看到小胖墩的拜帖，夜老夫人表示，一把年纪了，内心还是崩溃了。
拿着小胖墩拜帖，夜老夫人带着诡异的心情见了小胖墩，小胖墩被带进来后，夜老夫人又吓了一跳，无它，只因为小胖墩身上挂满了礼物。
这些礼物都是小胖墩自己张罗的，于是夜老夫人有生以来当场收到了最特殊的礼物。
“祖奶奶好，我是小胖墩。”夜幕柒和小胖墩说过夜老夫人，小胖墩吭哧吭哧喘着气问好，“祖奶奶，我给你带了礼物。”
“还不快帮忙。”夜老夫人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说着自己也亲自上前，解救了小胖墩。
“谢谢祖奶奶，祖奶奶都累了吧？”作为在街坊邻居长大还得自力更生的小胖墩，已经习惯时时注意老人状态，手才空闲下来就立刻自然拉了夜老夫人的手，扶她坐好。
“祖奶奶不累……”夜老夫人有些蒙圈，接着就更蒙圈了。
“祖奶奶，这是送给您的礼物。”夜老夫人接过，这是木桶？为什么盖子这么奇怪……
“祖奶奶，这是泡脚用的，每天晚上睡觉前您泡一泡，可以放一些姜片花瓣啊，还可以让姐姐阿姨们按一下脚，这样晚上睡得好。”颜书怡请木匠做的浴足桶，顺阳城当年很流行的。
“这也是给祖奶奶的礼物，可好吃了……”吃的用的乱七八糟的，反正不是一般人会送的，夜老夫人收着收着，惊愕归惊愕，最后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夜老夫人遇到小胖墩，是个忧伤的故事。
因为夜老夫人没控制住喜欢上了小胖墩，真想要这个现成的重孙子，看看机灵的重孙子，再看看人高马大笨手笨脚还笨嘴的夜幕柒，就莫名不顺眼起来。
不知道给她按摩，不知道陪她说话哄她开心，还没小胖墩聪明，简直没法看了。
担心祖母不喜欢小胖墩担心没满两天的夜幕柒：“……”
莫名觉得自己是捡来的。
小胖墩成了夜老夫人的小心肝，小胖墩说来学武，夜幕柒才开始教呢，夜老夫人急吼吼来了，在一旁看着担心小胖墩小小身体受不了。小胖墩哪天不来了，夜老夫人就一整天心神不宁，总催夜幕柒去找。
夜老夫人听着小胖墩嘴里的爹和娘，听了几天，听得老人家满心感慨，人还没见到，已经开始操心夜幕柒被嫌弃。
“那样的一个人，虽是女子，却比许多男人都强，并不是你向皇帝求赐婚就能嫁给你的。她若看不上你，谁也没办法。”了解一个人可以通过许多途径，通过其父母、孩子，是最快的方式，夜老夫人从小胖墩身上认识的颜书怡，比夜幕柒认识的更多。
夜老夫人对夜幕柒说这话没两天，夜幕柒还没找到怎么让颜书怡看上他的方法，颜书怡就上门来了。
夜老夫人做了许多心里准备，接见可能成为未来孙媳的颜书怡，可饶是她做了多少心里准备，打一照面，还是惊呆了。
听孙子提过两次胡子，知道颜书怡女扮男装，可她想的是翩翩公子那样的，谁来告诉她，这个大胡子是谁？
这真是个姑娘吗？孙子哎，是不是你弄错了呀！
夜老夫人看到颜书怡，第一印象如此，然后后知后觉发现，来人造型有些眼熟。
这……满身挂满礼物的样子，是哪里见过呢……
夜老夫人正想着，颜书怡已经走近了，看着红光满面精神气十足的夜老夫人，颜书怡微笑，“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好，这是一点礼物心意……希望老夫人喜欢。”
夜老夫人愣愣接过眼熟的怪木桶，“……这是泡脚用的木桶，放点药草泡泡，有利身体健康，还能有助于睡眠……这些都是些小礼物，希望老夫人喜欢……小胖墩每天来，真是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夜老夫人看着手里的浴足桶，再看看其他的礼物，哭笑不得，却忍不住笑了。
这果然是亲母子，想来小胖墩送礼也是和她学的。
不知道小胖墩送的礼物，也不知许多礼物都送重了的颜书怡，觉得夜老夫人态度真好，好像很喜欢她，还暗暗得意自己老幼通杀。
见了小胖墩、又见了敏感冲动的伙子夜幕柒，被夜老夫人热情留着用了晚膳，颜书怡小胖墩母子两挺着肚子出了将军府，准备走走消食。
撵着木头孙子去送颜书怡母子，夜老夫人想想吃晚膳的情景，没忍住和身边的嬷嬷念叨了几句，“……吃相好，能吃是福……”
“可不是，也不知少将军什么时候能把人娶进来。”嬷嬷是心腹，夜老夫人什么想法她很清楚，忍不住逗趣了几句。
“那个木头疙瘩，最后还不是免不了老婆子帮他一把。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一路回去可以说许多话，不过他肯定一路闷头走……”夜老夫人说着，是真了解夜幕柒，不过这会她也想不到，她孙子虽然送颜书怡母子了，却连一起走都没做到。
夜幕柒是悄悄跟在母子两后面送的。
颜书怡可不知道后面还跟着人，母子两一路走一路晃，边说话边嬉闹往家走，半路还因为躲避马车和人撞到了一起。
马车来时，颜书怡护住了小胖墩没摔倒，一旁另一个抱孩子的妇人却没那么幸运，抱在怀里的孩子被撞得脱了手。
颜书怡就在一旁，在孩子着地前最后一刻将孩子捞了起来。
“抱住了！”颜书怡抱住孩子狠狠松了一口气，转回头看向妇人，“大姐，你别着急，孩子好好的……”
颜书怡说着回头就看到了孩子的脸，嘴里的话就停了。
倒在一旁的徐嬷嬷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满脸惊恐，怕颜书怡不管不顾叫起来，怕颜书怡将孩子摔开，“你……你……”
颜书怡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将孩子重新包好，将孩子的脸重新掩住。
徐嬷嬷看颜书怡一脸平静，没有恐惧也没有嫌弃，眼里除了一丝惊讶什么都没有，好像她没看到孩子的脸一样。
徐嬷嬷整个人都愣住了。
“爹。”小胖墩好奇凑到眼前，颜书怡警告看了他一眼，抱紧怀里瘦弱的孩子起身，“去，把那个婶娘扶起来。”
“哎。”小胖墩过去将徐嬷嬷扶了起来。
颜书怡将孩子放到她怀里，打量了她一下，“孩子没受伤，你是孩子娘吗？”
徐嬷嬷紧紧抱住孩子，愣愣摇头，“不是，我是嬷嬷……”
“我就是想说，你回去告诉孩子爹娘，这孩子的嘴，是可以治好的，若他们想治可以来找我，我是顺阳城来的颜疯医。”颜书怡看她状态不太对，说了紧要的就带着小胖墩离开了。
留下徐嬷嬷不敢置信独自喃喃，“怎么可能治好，怎么可能治好……”
又不是病，是人人害怕厌恶的怪物，是生下来就要溺死的怪物啊。
第六十八章 争执
入夜，亥时，金陵城已完全安静下来，许多人已经进入梦乡。
金陵城城东相府，守门的小厮关了大门，检查了一番，打了一个哈欠，一路晃悠着正准备回去歇了，却听到一阵吵闹声。
小厮闻声看过去，发现是通往后院的南边传来的动静。
“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小厮睡意全无，伸长脖子想听个动静，声响却忽然没了。
小厮好奇得直绕耳朵，真想再听听，却被忽然过来的管事赶走了。
管事匆匆看了一圈，看没什么人了，又急匆匆去回报了管家，看管家面色难看，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声，“管家，这是怎么了？”
管家不耐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能打听的事，没事你就走吧。”
管事谄笑着离开，走了几步远嘴里才骂了出来，“有什么了不起的……”
管家并没听到骂声，也没精力在意，他站了片刻才疾步往主院走去，在门口停下，“老爷。”
“进来。”听到声音，管家忙进去了，低着头没敢看床上披着衣裳的人，“老爷，打听清楚，是少夫人奶嬷嬷来了，那孩子确实是……那孩子。”
管家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前一秒还在老爷手里的茶杯已经在地上四分五裂，“反了，反了，是谁让他们进来的，还不快让人赶出去！”
管家急忙跪下，“是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亲自领了进来的。”
“你去，不顾一切把人赶出去。”老爷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是。”管家抖了一下应下。
管家赶去时，后院早已闹开了，被赶在院子外的丫鬟婆子白着一张脸，一个个低声讨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看到管家来想打听点什么，却被管家无情冷声赶下去了。
众人看看他身后带着的几个嬷嬷，不敢多说什么，无声退下。
管家看看身后的嬷嬷，再看看紧闭的远门出声，“少爷，小人奉老爷之命前来拿人，还请开门。”
“滚，都给我滚开。”里面传来的是愤怒的回应。
颜子舒满脸扭曲看着眼前的女人，眼里满是厌恶和不敢置信，“你给我再说一遍，庄雁玉，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
“说几遍也是一样，我要带着孩子去看病。”庄雁玉衣妆凌乱，死死抱着怀里的孩子，“颜子舒，这也是你的骨肉，你要有种你就让开，让我出去！”
“你闭嘴，闭嘴，谁的骨肉，那个怪物，谁的骨肉！”颜子舒眼里都是厌恶，死死看着庄雁玉，“你今天别想走出这个房门！”
“你没听徐嬷嬷说吗？他只是病了，他不是怪物，只要治了就能治好，给大皇子治病的颜疯医亲口说的！我要去，我一定要带着孩子去，颜子舒，除非我死，不然谁也拦不住我！”沉寂了两年，庄雁玉终于再一次抬起了她的头。
“那是怪物，早该溺死的怪物，你把它养到现在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现在还胆敢出去治疗！”颜子舒的目光忽然锁住了庄雁玉身后的嬷嬷，“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老妖婆，你不安好心，进来就蛊惑人！去，把她给我拖出来打死！”
“你敢，你打死她之前先打死我！”
“你以为我不敢！”颜子舒上前几步就要动手，在看到庄雁玉怀里的东西后，却迅速后退。
就在刚才，他因为有事就过来找庄雁玉，来到院子中却发现房屋紧闭，屋里被伺候的丫鬟嬷嬷都被赶到了外面。颜子舒想到之前良氏和他说庄雁玉的那些话，想也没想就闯了进去。
接下来看到的那一幕，他此生难忘。
两年前那个噩梦，再次出现在面前。
多年前，颜子舒就一直爱慕庄家的庄雁玉，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