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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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红楼修文物-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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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富达礼转向石咏:“咏哥儿这也成丁了吧!你父亲当初挺以你为傲的,他盼着你能撑起自家,你便不要辜负他的厚望才是。”
  石咏听见富达礼提起先父,赶紧垂首应了,一偏头,见到贾琏脸上一片忿忿不平的神色。
  少时贾琏与石咏并肩,走出忠勇伯府的外书房。贾琏小声问:“你们两支祖上究竟是什么矛盾,关系竟僵成这样。”
  石咏心里明知是因为二叔私娶汉女之事,可是到了这当儿,他也不禁暗暗纳罕:真的……就只是因为二婶的事吗?
  他不由得回头望望,见到富达礼坐在外书房里,似乎也在朝他这边默默张望。
  两人由管事石安送出去,穿过伯府前庭的时候,刚巧遇见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贾琏认得,当下打招呼:“庆德世叔!”
  这人正是石咏的二伯父庆德,早先曾听富达礼说起过。只见庆德一路小跑过来,冲贾琏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琏二爷可好?”
  他的态度,与大伯父富达礼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待人太亲切太热络了。只见庆德转过脸就盯着石咏的面孔,赞道:“这是咏哥儿吧!”
  他口中“啧啧”两声,说:“简直和五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石老爹石宏文在族里排行老五。
  庆德说着,也伸手拍拍石咏的肩膀,笑着说:“今儿你的‘义举’我刚听说了。谁想得到竟是你救了讷苏?果然见这就是一家人了!以后多到永顺胡同来走动!”
  石咏假作木讷,“嗯嗯”地应了。庆德又凑近了石咏耳边,小声说:“怎么,是你大伯让你吃排揎了么?且别管他,有什么事儿,来找二伯,包在二伯身上。”
  石咏望着这位二伯,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这天石咏经历了不少事儿,却因为“一念之差”,没有带着宝镜去解闷,本来想着回去要被宝镜埋怨的。
  岂料宝镜却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将今天发生的事儿一桩一桩地讲来,不要遗漏。
  石咏一面讲,宝镜一面听得津津有味。
  待听见贾琏允诺不将石家扇子的事儿外传,宝镜当即冷笑道:“那冷子兴二话不说就将你卖了,如今只是换做个国公府的寻常子弟,你便这么相信他?”
  石咏心想:今天经过这么多事儿,他确实是对贾琏存了一份信任。贾琏这人,比那表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冷子兴之流,可要强多了。
  听见石咏说起他被人误会是“拐子”的时候想法儿为自己澄清,宝镜点头,说:“你做得不错。遇事冷静机变,是极要紧的品格。这几日里,你多少是有些进益的。”
  这一句肯定简直令石咏心花怒放,开心一阵,才反应过来:武皇用人之术,炉火纯青,能令那么多名臣都俯首帖耳,这会儿用在他石咏身上,简直是在用牛刀杀鸡呢。
  待再说到顺天府和忠勇伯府里的见闻,宝镜听石咏形容了他两位伯父天差地别的态度,倒没有轻易下结论,反而啧啧地赞道:“有意思,有意思!”
  “这真是个绝好的例子!”
  宝镜笑道:“这世间最有趣的事,便是四个字——‘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看着是好人,却未必会对你好;有些人看着刻薄,却可能是真性情之人……”
  石咏:原来这是四个字啊……
  “你那位二伯,言语固然动人,可有任何实际的表示么?有否定下日子,带你去拜见亲长?眼看端午将至,又无过问你家过节的打算?口头便宜,人人会给,你明白么?”
  石咏连连点头:“明白!”
  他本就觉得二伯父庆德不大靠谱。
  “而你那位大伯,哼哼,也有些欲盖弥彰……我且问你,石家族里,近来是否遇到什么难题或是危机?”
  石咏觉得脑海中陡然灵光一现:原来竟是这样。
  武皇的意思,富达礼故意疏远石咏,其实是在眼下的情势下,有保全石咏的用意。真的是这样吗?
  如此又过了两天,隔日就是端午了,天气热了起来。石咏带着喻哥儿,上午念了几页书,又习了字。下午天气炎热,两人就支了个竹椅,在院儿里一棵槐树下午睡。
  石咏正迷迷糊糊地要睡着,忽听外头有人拍门,问:“请问这里是石家么?”
  前有冷子兴,后有贾琏,为了他家扇子而来的人们到此都是这么一句。石咏简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到门口,一拉门就想训斥——
  “石小哥!”
  外头站着“松竹斋”的掌柜杨镜锌,手中正拿了一方帕子,不停地擦汗。
  “快,快随我来!”
  石咏赶紧问什么事。
  “那对碗的主人……那对碗的主人要见你!”杨掌柜擦着汗说,“你家真是难找啊!”
  石咏一想:那对碗……
  他不敢怠慢,赶紧转身,去换了一身齐整的衣衫,这才掩了自家小院的院门,随杨掌柜走出红线胡同。
  杨掌柜也不多说什么,直接问:“能骑马么?”
  石咏点点头:“能!”
  在现代的时候他很喜欢去坝上草原,在那里学过骑马。只不过在这个时空里骑着,石咏莫名有点儿无照驾驶的感觉。
  好在杨掌柜带着他,与数名随从模样的人一起骑马北去,很快进了四九城,所以大家的速度都不快。
  石咏轻轻提着马缰,跟着旁人,穿行在陌生的街道中,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报时的鼓声与钟声。这稍许勾起了石咏对于现世的记忆。
  他看看前面马匹前行的方向,再瞅一眼从身旁一闪而过的国子监牌楼,眼望着越来越近的一座宏大宅院。他心里清楚,自己正离雍和宫越来越近。


第16章 
  石咏望着面前这座规制宏大的亲王府第,心中难免震撼。雍亲王府气势恢宏,正门广五间,金光灿灿的门钉纵九横七,钉于朱门之上;门前一对高大石狮,威严矗立;正门墙顶碧绿的琉璃瓦则在初夏耀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然而石咏记忆中后世那座永远香烟缭绕的喇嘛庙,却并未就此模糊远去。他曾经在后世的雍和宫参与过修复工作,对这里熟悉无比。此刻无数细节瞬时涌上心头,与眼前的景象一一对照,一下子令他几乎辨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石咏便整个儿看呆了。
  杨掌柜在一旁看着石咏这样,忍不住心里暗笑,以为这石咏毕竟年轻,手上的活计再巧妙,见过的世面到底有限。他一扯石咏的衣袖,两人一道,先在门房等候通传,随后有人引着,杨镜锌在前,石咏在后,两人沿廊庑入内,穿过一进院子,来到一座翼楼跟前。前来接引的人就先退下去了,杨镜锌与石咏就只屏声静气地在翼楼门口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面出来人请杨石两人进去。石咏不敢明目张胆地东张西望,只能用余光瞅瞅,见这翼楼里陈设简单,有案有架,架上磊着满满的书本子,看着是个外书房模样。除了陈设以外,这书房里还隐隐约约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叫人闻了,心里的燥气渐渐去了不少。
  跨门槛进了内室,杨镜锌先翻下衣袖,给立在室中的人打了个千儿。他余光一瞟石咏,眼角登时一跳——石咏在他斜后方,竟然双手抱拳高拱,打算作个揖。
  杨镜锌登时就慌了。
  他万万没想到石咏竟然于礼节之上一窍不通,赶紧往身后丢了个眼色。石咏瞥瞥他,这才有样学样地屈了右膝,垂手躬身,口中含含糊糊地跟着道了一句:“请王爷大安。”
  对面的人登时冷哼了一声。
  天气原本就热,杨镜锌这一吓,更是急出了一头的汗——要知道,对面可是出了名的冷面王,为人冷面冷心,于礼数上又是极为端严挑剔的。
  对杨掌柜而言,石咏是他带来的人,虽说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子,雍亲王不喜便罢了,可万一迁怒到他杨镜锌的头上就大事不妙了。
  而对石咏而言,他行这个“打千”礼下去,多少也经历了一番心理活动——作揖是自然而然的头一反应,毕竟人与人之间平等相待的观念早已渗入他的血液;而改行“打千”礼则是对历史与人生的妥协,石咏只在心里默念:看在您年纪比较大的份儿上……
  雍亲王胤g,今年刚满三十五岁。
  他还从未见过石咏这样呆气横溢的少年,来到自己面前,竟然双手一拱,打算作个揖。
  若依胤g的脾气,岂有不吹胡子瞪眼的?
  可再一想,石咏于雍亲王府,既非奴役,又非客卿,石咏身上又没有官职品级,是个普通旗人少年。“打千”礼原本是下对上、仆对主的请安礼节,石咏唯一可以论起错处的,就是他年纪小些,又是个草民——
  可既然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人物,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想到这里,胤g当即收了怒气,语气里不带半点情绪:“你是石宏武的侄子?”
  石咏见提及家里尊长,当即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点头应“是”。
  胤g便觉舒服了点儿,点着头说:“你们这一家子,亮工曾经向本王提起过。”
  “亮工”是年羹尧的字。石咏曾听母亲说过,二叔石宏武与年羹尧有同袍之谊。只没想到过年羹尧竟然向雍亲王提过他们这一家子。石咏想起雍亲王和这位年大将军的关系,心里登时喜忧参半。
  “年轻人,须得耐得住性子,慢慢磨练,不要急!”
  胤g板着脸,教训了一句。只不过这一句没头没脑的,石咏也莫名其妙,不知他“急”什么了。只是他认为对方说的没错,当即又应了一句:“是,”想想又补了半句,“小人谢谢王爷的教诲!”口气十分诚挚。
  胤g原本胸腔里还有半口闷气的,见他乖觉,这气也平了,当即一转身,指着桌上一只锦盒,问:“将这对碗送去十三弟府上,知道该说些什么吗?”
  石咏见桌上一只锦盒里,盛着一对甜白釉的碗。这对碗的器型优雅而简洁,然而碗身上各自有金线正用力蜿蜒,为略显平庸的瓷碗平添一副生气。
  正是他亲手补起的那一对。
  听了雍亲王的话,石咏忍不住吃惊,竟尔抬起头,双眼直视胤g。
  他倒真没想到,胤g要他费这许多功夫,以“金缮”之法修起的这对碗,竟然是要拿去送去给十三阿哥胤祥的。
  一时间石咏脑海里念头纷至沓来,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正盯着雍亲王发呆。他只觉得对方眼里平静无波,甚至隐隐约约地带着些悲悯……他一时联想到十三阿哥那起起伏伏的人生遭遇,心头一震——
  他明白了!
  石咏全然不知直视位尊之人是极其失礼的事儿,他在认真思索之际也完全想不到这些,只是他此刻双眼略有些发热,没想到眼前这位四阿哥与十三阿哥手足情深,寻工匠补这一对碗,竟然是这个用意。
  石咏当即低头,认真地躬了躬身,点头应道:“小人明白!”
  胤g则没有计较他的失礼。
  他也没想到这样年纪的一名小小工匠,竟然有这份胆子,直视于他。这位雍亲王在这个岁数上,与天斗与人斗与兄弟斗,也斗了有十几年了,识人自有他的一套本事。他只见石咏的目光干净而澄澈,听了的他的话,石咏原本还透着些疑惑,却忽然精光大盛,隐隐地显得有些动容——胤g便知石咏是真的明白了。
  难得这小子,虽然礼数上还差得老远,又没怎么经过事儿,心思单纯得像是一张白纸,然而人情上也不算是太木楞。
  雍亲王忍不住偏头,又瞥了瞥锦盒里装着的那对甜白釉的碗:他当初收到这对补好的碗,就知道补碗的人决计是个能静下心、专心致志的人,现在一见,虽说大抵如他所料,可也没想到,竟也是如此年轻单纯直白的一个少年。
  石咏可不知道对面这位亲王殿下心里已经送了他“傻白甜”的三字考语,他只听对方冷着嗓音说:“那便去吧!”
  石咏如蒙大赦,应了声,正要出去。
  却见杨镜锌上前,将雍亲王案上那只锦盒收了,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道了“告退”,给石咏使个眼色,两人一起,准备从这外书房里退出去。
  胤g却又补了一句:“十六弟随扈去了,内务府的差事,你不要急!”
  石咏一听,心里有点发毛。当日十六阿哥在松竹斋里随口一句,说点他去内务府当差,雍亲王竟然也知道了,可见这一位的耳目,简直灵敏周密至极。好在目前这位对自己没有恶意,石咏赶紧又恭敬谢了对方,这才随着杨镜锌退了出来。杨掌柜来到翼楼外面,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叹道:“石兄弟,你今日可要将老哥哥给吓死了。”
  话虽如此,今日的事情却还未完。
  杨掌柜将那只锦盒小心翼翼地用锦布包了用手托着,两人不敢再骑马颠簸了,于是在烈日下牵着马步行向南,来到金鱼胡同,寻到十三阿哥府邸,登门求见。府里管事听说是雍亲王使人送了东西进来,不敢怠慢,径直往里迎,说:“我们爷腿脚有些不便利,烦劳两位随我去后院相见。”
  位于金鱼胡同的十三阿哥府邸,如今还只是个无爵阿哥府,只与一般官员府邸规制差不多,格局也与雍亲王府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进了两进院子之后,管事忽然一扬手,说:“两位且请回避,让府里女眷先行离开。”
  石咏赶紧低下头,缩在杨掌柜身后。只听不远处偶有环佩轻响,甚至鼻端能闻到细细的脂粉香气,然而整整一队人从此处经过,却俱个敛声屏气,没弄出半点动静。


第17章 
  十三阿哥胤祥,早年得宠,然而在“一废太子”之时被牵连,曾在养蜂夹道被关了好一阵子。如今圈禁旨意已去,胤祥却依旧不得圣心,只窝在府上养病,素来不与别府走动,算是个“半圈不圈”的状态。
  府里的管事将杨石二人请进内院见胤祥,一来是因为胤祥的病,二来这位失宠阿哥也不耐烦见人。只是他素来与四哥胤g亲厚,府里的人不敢怠慢,才将两人一直迎到内院上房。
  石咏跟随杨镜锌,进了十三阿哥的上房,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子药酒味儿。石咏一抬头,便见上房通向里间的房门帘子动了动,估计是有女眷回避了。
  待见了十三阿哥胤祥,杨镜锌和石咏一起行了礼。
  进十三阿哥府邸之前,杨镜锌耳提面命,嘱咐小石咏千万不能再“胡闹”,在这行礼上出什么岔子了。石咏见杨镜锌言语恳切,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解释各色礼节的场合和用意。他不是那种不知好处的人,当即谢过了杨掌柜的教诲,这会儿又老老实实地行了礼。
  十三阿哥胤祥这时候该只有二十六岁,可看着颇为憔悴。石咏匆匆扫了一眼,没敢多看,但第一印象只觉胤祥与胤g差不多年纪,甚至两鬓有些微白。十三阿哥坐在炕沿,炕桌上兀自放着药酒与白棉布,似乎石咏他们进来之前,旁人正在给十三阿哥上药酒。
  “杨掌柜,”胤祥认得杨镜锌,当即笑道:“四哥遣你来,又是有什么宝贝珍玩要赠我么?你这就直接拿回你们店去搁着,再转告四哥,老十三这里,啥都不缺!”
  “倒也不是!”杨镜锌双手奉上那只锦盒,“雍亲王命小人过来,是送一对十三爷认得的器物。”
  “认得的?”胤祥听了,稍许变变脸色,眼看着杨镜锌打开锦盒,他一伸手,满腹狐疑地将那一对甜白釉瓷碗取了出来。
  这对碗当初是胤g赠与兄弟,又被胤祥失手打了的,胤祥自然认得。只是一旦视线触及补得天衣无缝的碗身,又见碗身上蜿蜒延伸的一道道金线,胤祥惊讶之余,那对眉头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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