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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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红楼修文物-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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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请石大人放心,今天大人过来这事,绝不会传到魏总管耳中去。”小徐一面说,一面敛了笑容,缓缓转身,“从此以后,小徐也不再亏欠大人什么了。”
  从景山回来,石咏的心情异常沉重,他袖中那只盛了“颁瓟斝”的匣子,也是沉甸甸的。
  贾琏早就在椿树胡同门口候着,见到石咏的脸色,心里微微一沉,赶忙迎上去问,却见石咏点点头,说了一句:“侥幸侥幸,总算是不负所托!”
  两人找了个清净的茶楼,坐下来说话。石咏将东西都交还给贾琏,事情的前后经过全都说与贾琏,包括小徐将梁九功吓得险些灵魂出窍的事儿,和小徐的交代,也都一一转述了。
  贾琏点点头,说:“这也在情理之中。”
  他取了石咏带回来的那只葫芦,在手里掂了掂,看了看葫芦的大肚子细嘴,苦笑着说:“锯了嘴的葫芦,这个梁总管,说得好生形象!”
  装着一肚子货,可偏偏有话说不出来,梁九功如今不就是这样一副情形?
  看着那只盛了“颁瓟斝”的匣子,贾琏顿了顿说:“既然梁九功没收下这只葫芦器,不如你就收着吧!”
  石咏摇头:“这怎么行?这……这不是,价值千金的东西吗?”
  贾琏摇摇头:“都是这么说,可真要拿到市面上去,也没人买这个,毕竟损了那么一小片。你就当是梁九功收下了,随后又见你骨骼清奇,是个做葫芦器的材料,然后就将这个转送给你了呗!”贾琏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这样我回头交差,就只说梁九功已经收下了‘颁瓟斝’,然后回礼回了这只‘锯了嘴的葫芦’,岂不是更加入情入理?”
  石咏继续摇手:这哪行?
  他这只是举手之劳,哪里当得起这么贵重的谢礼?
  岂料贾琏拿这个给他,还不是要做谢礼的。下一刻,贾琏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往石咏面前一推:“石兄弟,这是我家给你的谢礼!”
  石咏接过来一看,更是唬了一大跳,只见贾琏这次拿出来的,是京郊房山一个小庄的地契。这个庄子带着一顷地,一小片林子。石咏虽然不熟悉京中地价,但他猜这个庄子,价值至少在五千两以上。
  “这哪里使得?”石咏此刻终于对他此行“任务”的重要性有所认识,贾家竟然回赠他这么重的谢礼。再算上这次送出手的“颁瓟斝”,贾府这次还人情可是下足了血本。
  石咏坚辞不收,贾琏却坚持要给,还直接拿着房契,拉着石咏,要去给这小庄过户。
  “要不这样吧!”石咏想了想说,“琏二哥,我就收下那只‘颁瓟斝’,至于庄子,您就真的别再勉强我了。”
  那只颁瓟斝,还给贾府,恐怕也会因为自身的瑕疵,终日藏于不见天日的库房里,倒不如给他,他来想办法,尝试修一修……
  贾琏还是不肯,与石咏退让半日,见石咏坚持,只得作罢,将那只装颁瓟斝的匣子交给他。
  “对了,琏二哥,上回我向你提起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样?”
  石咏所指,就是上回十三阿哥让他帮忙荐人,张罗自鸣钟生意的事儿。石咏有意向十三阿哥荐贾琏与薛蟠,但总要这两人自己先点了头才好。
  贾琏笑着向石咏点头,说:“跟家里都说过了,老太太、老爷都是允了的。拙荆也觉得是桩正经差事!”
  可贾琏的笑容里微有一些尴尬。这件事他问过府里的意见,旁人却并不怎么支持。原因在于,贾府早年间被划归二阿哥一党,后来被皇上狠狠敲打过,自己子侄一辈,也是严令约束,不欲与众阿哥往来。但是如今二阿哥复立无望,而皇上也渐渐老迈,贾府也多有些着急,再加上朝中暗流涌动,贾府自然也动了良禽择木而栖的心思。
  可贾琏偏偏是要去给十三阿哥帮忙,这令贾府中人都觉得贾琏不大着调儿。十三阿哥出宫建府这么多年了,连个王爵都没挣上,听说又是拮据得紧,贾琏去帮着打点生意,别是连自家本钱也赔进去了。
  贾琏又与凤姐商议,凤姐心里却蠢蠢欲动,颇有想搏一搏的意思:“那位不管怎么样,也是个皇子阿哥,既然有胆气做这门生意,想必最要紧的关窍都是打通了的。”
  她又说:“你看现在,但凡想要去巴结那些亲王贝勒么,多是八千一万两地打点,又费钱,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如今这位,旁人都不看好的时候,你却结了个善缘,现在舍一点精力,好好地办差,将来万一你押中了,就少不了咱风光的时候。”
  凤姐性子就是这样,胆子大,敢下注,晓得风险越大的事情,回报越大。然而贾琏之所以心动,却并非觉得十三阿哥还有登上大位的机会,而纯粹因为这桩差事乃是石咏所荐,他信任石咏,觉得朋友不会挖坑让自己跳。
  可能贾府也想从贾琏这里留一条后路,毕竟十三阿哥与四阿哥一向亲厚,而冷面王四阿哥那里他们也得罪不起,于是贾府便让贾琏自己去张罗,只有一个要求,不许动公中的银子,防着贾琏亏钱,拖累到自家。
  “我这已经备帖子准备上十三爷府上请安去了,石兄弟可有什么要提点我的?”
  石咏想了想,说:“若是府上有什么治风湿的好药,或是偏方什么的,能备上一份,十三爷那里铁定用得着。”
  贾琏记下了,最终收回了那张小庄的地契,而石咏则收了那只盛“颁瓟斝”的匣子,各自告辞。
  石咏没直接回家,先去了松竹斋。此前石咏因差事繁重,已经有一段时日没进过松竹斋的大门了。松竹斋的白老板是十六阿哥的门人,见到石咏,知道这位是自家主上得力的下属,当即眉眼弯弯地迎了上来。
  “石大爷您来嘞!”
  石咏不得不感叹岁月如梭,他才到这个时空不过两年,就已经从“石小哥”一跃成为“石大爷”。
  “白老板,您千万别这么客气,叫我‘茂行’就好。”石咏打过招呼,接着说明来意,“今天就是过来看看店里有没有什么用来修修补补的碎片。”
  白老板忙叫杨掌柜杨镜锌出来。这段时日杨镜锌在松竹斋的时日不太多,可巧今日也在。
  “您要什么材质的?”杨镜锌问,一手打开一只十六格的多宝匣,里面盛着各式各样的碎片,“玳瑁、珍珠、琥珀、碎玉,还是什么别的?”
  石咏一瞥眼,只见那只多宝匣里盛着的全都是各种材质、各种形状颜色的材料。
  原来这“松竹斋”这间专售古董文玩的店铺偶尔也会接一些修缮的活计,就如早先十六阿哥命人送来的那只南方的螺钿插屏,就是被碰掉了两片夜光螺,然后送到这里请匠人修补。所以松竹斋里各种用于修补与点缀的小片材料一应俱全,石咏在匣子里翻了翻,见竟然连小块的雨花石都有。他不得不赞杨掌柜准备得周全。
  “就琥珀吧!”石咏原本也在一直暗自琢磨该用什么样的材料。在他的想象之中,颁瓟斝这件葫芦器上面的缺损,最好用一种材质与颜色都能与原器件本身形成反差的材料:因为颁瓟斝本身是紫色,而且表面有一层醇厚的包浆,光润而厚重。这种材质,极难找到一模一样的材料来修补。
  而石咏的想法一向是,既然做不到一模一样的,那么就干脆来个“反差萌”,用迥异的颜色和质感,坦荡地将修补的痕迹显露在观者面前,以此赋予修复的器物新的生机。这并不是保护性的修旧如旧,但是却能创造新的美感。这与他当初用“金缮”的法子修复瓷器,是一个意思。
  这时候他取出了随身带着的那只木匣,打开,随手捡了几片琥珀碎片,在颁瓟斝的那只缺口比了比。
  杨镜锌正好凑过来,见到那只颁瓟斝,惊讶地想要出声,但后来还是忍了,缩回一边去。他们古董行有个规矩,收购古董的时候,自然要将古董的来历问个清楚,但若有主顾上门,问价、修缮,甚至是寄卖,只要这古董不归店家所有,店家便也不问来历。
  石咏捡了一片金黄色半透明的琥珀碎片,放在颁瓟斝边上比比,点头笑道:“就是它了!”
  金黄色的琥珀,与颁瓟斝紫色的表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半透明的材质,则能将光线透进颁瓟斝内部。对光看时,仿佛像是在杯壁上开了一道窗,有阳光透过来。古人说“玉碗盛来琥珀光”,到这里则是“葫芦盛来琥珀光”了。
  石咏拿定主意,便将颁瓟斝和琥珀碎片都收起,要付银两给杨镜锌,杨掌柜死活不肯收。石咏无奈,只得应承下回一定再来照顾他的生意。
  接下来,石咏依旧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鲜鱼口,在那里的鱼市买了些干的鱼鳔回来。回到椿树胡同石家小院的时候,石咏正好见到李寿在教喻哥儿扎马步。
  李寿这阵子除了替石咏跑跑腿,领点儿闲差之外,近来也在正白旗府署跟着旗里的青壮练练武艺。他得了石咏的吩咐,每天会督促石喻也锻炼锻炼身体,免得他读成个书呆子。
  石咏到家的时候,石喻就正涨红了脸扎马步,而旁边李寿则手里拿了石墩子反复举着。石喻大约觉得扎马步好累,随时想要松懈下来,可一瞅见旁边李寿举石的样子潇洒至极,心里也颇羡慕,记起哥哥的话,便也只能咬着牙苦撑。
  石咏见状,哈哈一笑,转身进屋,先去将鱼鳔都泡上——他回头要用这些泡发的鱼鳔做鱼鳔胶,因为鱼鳔胶的粘性非常大,砸胶的时候会十分吃力,曾有“好汉一天砸不了三两鳔”之说。所以他这也算是有机会借体力劳动来锻炼身体了。
  石咏回屋,取出那只颁瓟斝放在桌面上,先打个招呼:“请问,是……石崇,石季伦……吗?”
  他有点儿心理准备,这只颁瓟斝上面刻着“石崇雅赏”,十有九九是石崇的旧物,若是不出意外,通过这件从晋时留下的古物,石咏也能与石崇沟通一二。
  然而这回石咏却失算了,那只颁瓟斝静静地放置在桌面上,东厢里则寂寂无声,没有任何器物能够开口说话的迹象。
  石咏叹了口气,心想,这第一要务,还是该将器物修好了再说。
  于是他先取出那片琥珀碎片,仔细在这具酒器的杯壁上比过,然后用炭笔大致勾了两条线,随即去了矬子来,将这片琥珀碎片打磨成合适的形状,然后再不断地将这一片碎片放在颁瓟斝上比较、修整,终于打磨出一片能与颁瓟斝杯身严丝合缝的琥珀。
  在粘合之前,石咏则先去将琥珀两面抛光,因为一旦粘合上去,颁瓟斝本身比较脆弱,就再也没有抛光的机会了。
  待这些都做完,石咏已经花去了整整两个晚上的时间。待到第三天石咏休沐的时候,那些鱼鳔就已经泡得差不多了。
  这天石咏又花了两个时辰,将事先泡发好的鱼鳔砸成鱼鳔胶——砸胶俩时辰,粘合一分钟。一旦鱼鳔胶完工,石咏立即动手,将琥珀片与颁瓟斝器型粘合在一处,用绷紧的棉线将粘合处溢出的鱼鳔胶刮净,再用棉线将这具葫芦器整个儿“箍住”,就等待鱼鳔胶彻底干透。
  在等待胶质干透的时候,石咏想:这件器物,以后要像妙玉那样用来沏茶,恐怕是不成了,毕竟鱼鳔胶怕热,热水一浸就散了,但若是用来盛酒、甚至是温温的酒,都还是可以的。
  等到鱼鳔胶干透,石咏将这器物表面所有绑着的棉线都拆下来,这件颁瓟斝便修缮完成了。
  可是,直到现在,这只号称是“石崇雅赏”的颁瓟斝,都还保持着缄默。没有半点征兆,显示这只晋代流传下来的葫芦器,具备与石咏交流的灵通。
  会不会是假的?——石咏难免这么想。可是他见到器物表面苏轼刻的那一行小字,写得信誓旦旦,又觉不太像是假的。
  罢了!就当是又修好了一件器物,家里多个喝水的杯子。
  石咏不再纠结,顺手将苏轼刻的那一行小字仔仔细细地清理了,把里面的泥垢灰尘扫除,让字迹清晰地露出。最后他为了试验一下这用鱼鳔胶粘合的器皿会不会漏水,便倒了些凉水在里面。
  “好,好酒——”
  正当这时,一个声音幽幽地冒了出来。
  石咏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下一刻则直皱眉头:以水当酒……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石崇啊!


第101章 
  石咏往颁瓟斝中少许倒了些凉水; 以测试这只原该盛酒的器皿修复之后会不会漏水。可谁知道这竟触动了这只颁瓟斝。
  自从石咏着手修复这件器物一来,颁瓟斝头一回出声; 竟然赞了一声:“好酒!”
  这回; 是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石咏无奈了; 心想:以水作酒; 这到底是不是石崇,不会是哪个老酒鬼的魂魄附在这杯子上了吧!
  “真对不住,这是水; 不是酒!”石咏讪讪地解释。
  “额……我; 我已经很久没喝过水了,适才只饮少许; 只觉入口清冽; 畅美难言,你这……一定是取自天下名泉的泉水; 要么便是深山山涧中的清溪?”
  石咏:“就是我家后院井里打上来的井水; 还没烧开; 不该直接喝的。”
  颁瓟斝:……
  石咏忍不住好奇:“你究竟多久没有喝过水了?若是不喝水,你又喝什么?”
  那个声音颇有些自傲地说:“喝酒啊!水有什么好喝的?”
  石咏老实不客气地呛了回去:“那你刚才喝这井水喝得这么高兴?”
  “我好多年没喝过井水了,偶尔喝到一次; 觉得稀奇; 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石咏想:这话他竟无力反驳。
  不过据考证,西晋时候的酒并不算是什么高度酒,酒精含量很低,有点儿更像是酒味儿饮料; 所以当时的人若是真把酒当做日常解渴的饮品,而从不喝水,也不是没有可能。
  “请问,怎么称呼阁下……”
  石咏刚想转弯抹角地打听对面的人是不是石崇,却听对方大声招呼:“珠儿,珠儿,快斟酒!快给齐奴斟酒!”
  石崇上回被西华门叫过一回“笨猪”,多少还有点儿敏感,所以听见对方叫自己“猪儿”的时候,吓了一跳,后来听见“齐奴”二字,才省过来,齐奴是石崇的小字,既然自称“齐奴”,这人当是石崇无疑了。
  从石崇口中唤出的名字,珠儿,不是绿珠,又是哪个?
  绿珠是石崇的宠妾,相传是个大美人儿。当年石崇的政敌孙秀欲强夺绿珠,石崇不与,孙秀便矫诏带人前来捕拿石崇。来人时石崇正坐在绿珠对面饮宴,闻声石崇便对绿珠说:“我今为尔得罪。”绿珠便答:“当效死于官前。”随即自投于楼下,死在石崇面前。
  然而石崇也没比绿珠多活多久,他转脸便被孙秀诛杀,与绿珠地下相伴去了。
  于是这一段凄美的故事令石崇“不作就不会死”的一生,有了个令人痛悼的结尾。此刻石咏听见石崇呼唤,不免也心生些许怜悯:这个人,在一千多年之后,竟还是这样习惯于绿珠的存在。
  于是石咏小心翼翼地提醒:“石……石崇石校尉吗?绿珠如今人不在这里。”
  哪知石崇一听,听成是“绿珠如今已经不在了”,当即嚎啕一声,痛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说:“为什么要提醒我,为什么要提醒我……”
  石咏尴尬无比:他面前的一只杯子哭得“捶胸顿足”,可眼前这颁瓟斝明明没有胸可以捶,没有足可以顿啊!
  多亏这石崇的哭声就只有他一人能听见,否则按照石崇这么痛哭的架势,很快椿树胡同的邻里就都会过来石家,看出了什么事儿。
  话虽如此,石咏毕竟没有看笑话的心思,他只能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石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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