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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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红楼修文物- 第3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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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咏便不再卖关子:“王爷过去几年确实过得落魄,可王爷想过是什么原因吗?”
  这话说得太直爽了,纳尔苏面上一点儿都过不去,登时涨红了脸。
  石咏自顾自往下说:“但是八王议政,能议出什么来,王爷心里想必也非常清楚。上三旗,下五旗,即便秉承祖制,但如今国事千头万绪,八王不可能一桩桩都议清。因此这一次八旗旗主进京,不为其他,只为废立。”
  石咏口中,“只为废立”四个字一点说出口,纳尔苏再度被震了一下,这一次石咏毫不留情地揭破了纳尔苏等一行人的目的,撕去了那一层“议政”的遮羞布,将“废立”二字无遮无拦地摆在纳尔苏面前。
  纳尔苏登时脸上热辣辣的,像是刚被人扇了一记耳光似的。他过去几年里的颓势,就是因为当年与十四阿哥一起出征,略略沾上了“争储”二字,便已经如此。若是再与旁人一起闹“废立”……
  或许眼前这个青年官员说得真的是对的,明日真的得看看廉亲王允禩的言行,再下结论。但若是如此,他手下旗丁已经去了丰台,那边又怎么说。
  想到这里,纳尔苏双眉一轩,心一横,想:管不了那么多了,对方说得有道理,不过就是见机行事罢了。
  石咏从荣国府出来,心里没底。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将纳尔苏说服。但想他哪怕只是能说得让纳尔苏有一丝犹豫,明日略有摇摆,都是对己方有力的。
  此刻他非常紧张,似乎这辈子从未这么紧张过。一路打马回金鱼胡同的路上,石咏全无倦意,不想休息,甚至也无法休息。待到怡亲王府上一问,才知道十三阿哥已经动身前往丰台,而弘昼也早已去了清河。如今京城里,就只剩下他一个。
  如果此时再回石家,石咏怕搅扰了家人休息,又怕什么丁武戊文之流会将他的行藏透露。索性便禀明了十三福晋,留在怡亲王府的客院里休息片刻,又吃了点东西,稍微挨了挨枕头,更鼓已经敲了子正。
  ——午夜时分。
  石咏支撑着坐起来,不久之后西直门会开一次城门,供从玉泉山送水进宫的水车进城。如果他要赶着出城,便应当抓紧这个机会了。
  于是石咏一人一骑,从怡亲王府直奔西直门而去,在西直门口等了一阵,在那里,玉泉山来的水车呀呀进城,而石咏觑了个空儿疾奔出城。他座下的坐骑撒着欢儿,在那条柏油铺成的“皇家御道”上疾奔,蹄声清脆无比。
  石咏心生感慨:在这个时空里,他曾经带来了不少变化。可是在这一刻,他竟然有些吃不准,他带来的影响,哪些是正向的,哪些是负向的。这便是“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道理?此时此地,他无法判断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对。
  可是他纯为了自己的本心而奔走,就算到最后一败涂地,这一辈子也值了。
  待他疾奔到圆明园,天色已经微微发亮。石咏推算,按照雍正的作息,这位皇帝想必已经起来了,这时候应该正是翻看奏折,准备早朝的时候。许是张廷玉这样的重臣陪伴在皇帝身边,也可能是舒赫德这样年轻提拔起来的“军机章京”在御前伺候。
  此刻尚早,凭石咏的身份,圆明园勤政殿,眼下还进不去。但是他突然想起了圆明园北面树村那里的驻防八旗行营,只不晓得这部分力量有没有也被廉亲王惦记上。也有可能这里的驻防八旗是蚊子腿肉,太小了廉亲王看不上。但是石咏从来不愿放弃任何可用的力量,登时一拨马头,绕过御园,就往树村奔去。
  今日早朝原本就议定了要商议整顿八旗兵务之事,整顿的条陈是弘时拟的,雍正皇帝一一看过,总觉得还有些虚,落不到实处。可是弘时会说由八旗几位旗主看过,觉得还行,只是有几条存争议的,盼着今日在朝上议一议。
  雍正颇为心安,觉得弘时长大了,至少能请动这些旗主进京,不是只靠一个皇子的面子就够的事情。
  除此之外,这次过来的几名旗主都是当年八位铁帽子王各自的子孙后代。这些人一起齐聚京师,至少在他雍正朝,是自先帝过世之后的头一次,也可以算是一桩盛事。有些人原本都应当成为国家的栋梁,然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些人都在奉天慢慢消沉,不再发声了。
  雍正满心盘算得好,若是其中有人愿意为朝廷效力,他还是很乐意将他们再度纳入麾下,毕竟此时距离当年的夺嫡之争,已经过去至少五六年了。
  早朝的臣子进入勤政殿之后,便是进京的下五旗旗主一个个进来,正红旗旗主康亲王崇安、镶白旗旗主裕亲王广灵、镶红旗旗主平郡王纳尔苏、正蓝旗旗主睿亲王赛勒,镶蓝旗旗主简亲王费扬武,再加上议政王大臣廉亲王允禩,一共六人,由雍正赐座,坐了下首首座六位。除此之外,还有庄亲王与怡亲王两位亲王的座位在众人之中,只是上朝的时辰已经到了,怡亲王的座位还是空空荡荡的,令雍正觉得又是挂心,又是遗憾。
  然而他却只能笑着向众人解释:“老十三最近犯了腿疾,诸位也都知道的,儿女都是债……”说到这里,雍正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可他旁边弘时的表情却十分精彩,一张俊脸略涨红了些,转脸又变白,似乎皇阿玛口中的“儿女”正指的是他。底下允禩见到了,少不了以目示意,然而心里却暗暗逼视,他们兄弟几个当年,任哪一个,段数都会比眼前弘时要更强一点。可是他偏要这样扶弘时起来,将眼前座上那人拉下马,这样才会更爽快些。
  雍正见了眼前宗室中身份最高之人齐聚,忍不住记起一事,便道:“对了,除了老十三以外,早先听说老九也病了……”
  八阿哥一听见雍正提起九阿哥,自是支起耳朵,凝神静听。九阿哥前些日子确曾来信说是病了,西北没有好大夫,再加上思乡,所以想回京中医治。“……早先他上折子给朕,想要回京。”
  “朕准了!算起来也就这几天,老九便会抵京了。”
  八阿哥心里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老九就能从西北回来了?
  原本八阿哥做这许多的初衷就是为了九阿哥,可是现在眼见着根本就不能回头了。于是八阿哥脖颈一梗,横下一条心,心想:龙椅上那一位即便准了九弟回京,也不会给九弟什么好果子吃。
  可话虽如此,八阿哥还是忍不住心生希望,转头望向雍正,双手一拱:“臣斗胆乞求皇上,敦郡王亦滞留张家口满五年了。早年间素闻十弟身子骨亏虚,可否请皇上开恩,将十弟亦召回京中,延医问药?”
  他为兄弟求情,不惜放下身段,低声好言相求,岂料雍正却并不领情:“老十?当年老十是自己赖在张家口不肯挪窝,朕有说他什么么?如今听说他没病没灾的,每日照样十斤肉、五斤酒地吃喝,哪里就身子骨亏虚了?”
  其实哪里是不领情,是雍正这面子拗不过来,哪有他刚刚命人将老九接回来,就马上放了老十的道理?
  八阿哥登时不做声,心里腹诽皇帝惺惺作态,不过是想着各种借口不让他们兄弟重聚罢了。就因为这个,八阿哥连雍正后面一句“也罢等过一阵子再看吧”都没听见,直接出了神,直到他对面坐着的康亲王连声招呼:“廉亲王,廉亲王——”
  “皇上问话。”康亲王小声提醒,“问咱们今日所议之事,此前议得如何了。”
  廉亲王转头,视线正好对上皇帝的视线,“嗯”了一声起身,冲上面拱了拱手,突然从袖中抽出了一本奏折,朗声道:“回皇上的话,整顿八旗军务的事,臣弟与下五旗几位旗主已经商议过一阵,已经有所倡议,但是今日臣弟进圆明园之前,刚好见到园外有诤臣跪谏,臣弟便顺带将他们的奏折带进园子,想要交与皇上过目。”
  “跪谏?”雍正瞬间变了脸色,廉亲王这一招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廉亲王不顾群臣齐齐变了脸色,径自打开那奏折,抑扬顿挫地开口念道:“这上疏写得不错,就叫做《请罢河南总督田文镜以谢天下疏》……”
  只听“砰”的一声,雍正的手掌在龙椅椅背上重重一击,发出一声大响,他带着难以置信的眼光盯着廉亲王,愤然道:“好你个允禩……”
  廉亲王面色不变,合上了手中的奏疏,面向雍正,似乎很奇怪地问:“皇上,臣只是很好奇,田文镜在河南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一众清流与谏官因此上疏表示不满,朝中上下一起反对皇上推行的新政。皇上因此才邀请关外各旗主王爷进京,恢复‘八王议政’的祖制,难道今日皇上召臣弟等来,不正是为了此事吗?”
  雍正直到此事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八王议政,便等于架空皇帝本人的权力,若是当真恢复了“八王议政”的祖制,而且想要议什么都可以的话,他们想要议的,恐怕便不止是眼下正在推行的新政,而是别的。
  此刻皇帝本人那如刀的目光紧紧盯着侍立在一旁的弘时,难得这位皇阿玛放缓了语气,柔声问:“弘时,来,整顿八旗军务,邀请下五旗旗主进京,是你安排的。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岂料雍正话音刚落,允禩已经接上:“对,弘时,皇上说的没错,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安排的,各位旗主都是你邀请来的,丰台大营接管军务也是你与弘昼亲自去看着办了的。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弘时立在雍正身边,此刻一张脸涨得血红,瞬间又褪成惨白。他早该知道这位八叔不好相与的,果然此刻八阿哥当面捅他一刀,而且将他当众推出来,逼他扛下整件事。
  弘时心里清楚,若是他此刻退缩不认,回头此事他照样脱不了干系,只怕还会落得个“孬种”的名头,永世不得翻身。他自忖此事安排得周密,十九必成,而且涉及两名皇子。皇阿玛如今膝下只余三名皇子,就算事后要罚,难道还能将三人中的两人全惩处了去不成?
  可是他在皇父面前,还是没办法直承与他人合谋,于是只能一脸困惑与乞求,转向雍正皇帝:“皇阿玛,毕竟田文镜将这天下人都弄得怨声载道的,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他这一句,不是回答雍正或是八阿哥的话,可是却将此前八阿哥所述的,全部默认了。偏生效果还不大好,旁人听见了,心中都在暗暗摇头,觉得这个弘时嘴上说得好听,实则是忤逆不孝,且丝毫没有担当,很难不教人心生鄙夷。
  此刻雍正却一撑椅背,自己站起身,站在龙椅跟前大声道:“是谁说天下人都怨声载道的,站出来说话!”
  八阿哥立在原地,手中抱着那份《请罢河南总督田文镜以谢天下疏》呵呵冷笑。雍正却丝毫不理,反而立在那勤政殿的高处,大声道:“有没有河南籍的官员,站出来回话!”
  勤政殿中,除了几位八旗旗主之外,还有不少参与早朝议政的官员,此刻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还真有几人从人丛中站了出来,殿前行礼,道:“臣等是河南籍。”
  “有住在黄河边上的吗?还记得黄河水患的时候是什么样,若还没忘本的话就站出来说说!”雍正冷哼一声。
  这还有谁敢忘本?几名河南籍的臣子中,还真有两人是在开封一带长大,提起幼时曾遭水患,死者甚众,饿殍遍地的情形,其中一名老臣当场落泪。
  雍正却提高了声音道:“就是这样的河南省,昔年饱受水患困扰的地界儿,这两年来田文镜却凭他河南的一省之力,没要朝廷的一文钱,就重新修葺了黄河两岸的大堤。”
  “你们这些成日价坐在京里的京官,在这里人人指责唾骂田文镜的时候,他在亲自带着人修河堤……”
  雍正立在龙座跟前,居高临下,说得慷慨激昂。
  说来这只是不同阶层之间的对立。雍正在康熙朝之时做了那么多年的掌部阿哥,将天下的弊病都看透了,所以他才想要改。田文镜是他推出去改革的急先锋,新政推行时有时难免用力够猛,过于刻厉,但归根结底,他所惹恼的,是那一票被动了利益的人,换言之,就是那些官绅。
  “所以,你们当中谁敢站出来说一句,天下人都在骂田文镜的,有这个底气的,来,到朕跟前来,大声告诉朕,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说这话的?”
  勤政殿里登时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敢接口。有些臣子被龙椅上的皇帝这一番挖心掏肺诉衷肠的话所感动,低下头去用袖子抹眼角。早先那几位河南籍的官员索性都趴在地上高呼:“皇上圣明!”
  “不是朕圣明,是因为有人在顶着你们给他横加在身上的骂名在做实事!”雍正一口气喷完,口也干了,略略偏头,想要坐回去,偏生眼角的余光扫过静静立在大殿角落的一个人,看见这个人影,雍正心头登时一凉,整个人失了支撑,跌坐回龙椅中去。
  他低声喃喃地道了一声:“舅舅——”
  隆科多似乎充耳不闻,默然无声地静立在大殿的角落之中,似乎他这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这里。
  勤政殿里朝臣们并未注意到皇上的异样,被雍正痛斥了一番田文镜被弹劾的理由之后,这些人彼此望望,不知该如何收场。
  只有廉亲王允禩似乎算到了雍正会这样奋力回击,他在雍正跌坐回龙座之后淡淡地笑了起来,道:“差点忘了,臣等今日来议的,好似不是田文镜之事,而是八王议政吧!”
  ——隆科多到了,这最后一环,就扣上。此间就只剩下看戏,看那被困之人徒呼荷荷,垂死挣扎了。廉亲王骄傲地想。
  然而就在此刻,前来议政的下五旗旗主之中,镶红旗旗主平郡王纳尔苏突然起身,冲廉亲王允禩恭敬而谦和地问道:“八王议政虽是祖制,但是先帝在时就已多年不曾动用了。如今廉亲王建议恢复,又当如何恢复,八王议政,又到底议哪些政务呢?”
  纳尔苏表现得非常恭敬,仿佛一名漏掉夫子早课的学生。可是廉亲王听了心里却一动:这一问,完全不在计划内呀。


第413章 
  昨夜石咏到访荣府; 与纳尔苏只谈了短短片刻。可是这片刻已经足以让纳尔苏辗转反侧一夜的了。
  昨夜最触动纳尔苏的,并不是石咏劝他“关乎废立”的那些话; 其实最重要的只有那一句:石咏说他从怡亲王府来。
  十三阿哥是什么样的人物; 纳尔苏再清楚不过了。而昨夜石咏似乎对这次下五旗旗主进京; 要求恢复“八王议政”的计划一清二楚; 那么便意味着十三阿哥对此事也早已尽知。纳尔苏心里才起了担忧,他原本认定已经十拿九稳的“逼宫”,如今看来; 已经生了绝大的变数; 因此纳尔苏不得不为自己找找后路。
  除此之外,纳尔苏还自行脑补了七七八八; 想到福晋的堂弟贾琏当年也是靠着十三阿哥的支持; 才免祸得官的。如今怡亲王的人来提点,恐怕也是不忍贾家再次受累。当初石咏没说过的; 纳尔苏想象力丰富; 全部自行脑补到了。可见石咏昨夜采用的那“言简意深”的策略; 在纳尔苏身上完全发挥了作用。
  可是下五旗旗主进京之前就已有协议,立了攻守同盟,纳尔苏为了本旗利益; 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因此他此刻乃是站在下五旗旗主的角度上,询问廉亲王,这“八旗议政”的祖制,究竟应该怎样议; 议什么。纳尔苏意在逼迫廉亲王,将他的底牌亮出来,顺便也拖延些时间,等着看怡亲王那头会亮什么底牌。
  与此同时,雍正心头早已是一片寒意。他事先并不知道隆科多回京,此刻亲见到了才晓得大事不好。然而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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