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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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家书-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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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压抑的哭声从四面传来,悲痛的气息弥漫着,黎嘉骏只觉得校长的话就是对自己说的,但有很多人也同样强自镇定了下来,大家排着队在主席台边领取返还的伙食费,有几个人领取后,抱着信封痛哭失声。
    领完钱,校长示意会计主任解御风敞着会计处的金库铁柜门,昭示存款已空,他还开玩笑说:“这下没人能向我宁某人借款了……校外的想抢也可以歇了。”
    大家各自被带回寝室拿了水壶和饭盒等必需品,女生们组成一个大队集体行动,先到食堂吃了饭,然后被安排到图书馆,也有一部分男学生被带到图书馆,他们都一副好运的表情,各自找了书翻看,看不看得进是一回事,至少有事儿做。
    黎嘉骏很想申请回去,但是现在没车没交通工具,她知道凭她两条肉腿,可能走着走着就牺牲了,只能逼自己看着书,背着上节课先生安排的课业,每当枪声停歇一会,就有人心思活络的抬头张望,但没一会儿,枪声却又会响起,让一群人失望的低下头去。
    这样断断续续的折磨中,天就黑了,学校不放心,依旧让女学生各自带了铺盖到体育馆集体睡了,校工隔几个位子就点了个暖炉,好歹没有像第一天那样折磨人,枪声已经越来越稀疏,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疲倦和空虚,在炉子的噼啪声和远处的枪声中,又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清早醒来的学生们都探耳朵听着,许久不闻一丝枪响,又是欣喜又是不安的对视着,被金女士再次集体带到大礼堂,那儿,教工已经少了很多,短短一夜,宁恩承仿佛苍老了,他等了所有人到齐,沉默了很久很久,下面两千多双眼睛看着他,什么情绪都有,最多的,就是害怕,和信任。
    他轻轻的咳了一下,开口,依旧嘶哑:“昨日……沈阳被日军,全部占领了。”
    礼堂里寂静了一会儿,忽然轰的一声,学生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大多只是发出惊讶的声调,连愤怒和质疑都还没有,等到质疑声慢慢攀升时,校长极度疲惫的按了按手,又让众人强自平静了下来。
    “同学们,值此国难当头,暂别已是必然,我有一言敬赠诸君……”宁承恩深吸一口气,几次张嘴都没说出来,最后竟然泣不成声,他掩过脸摆摆手,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保重!”
    校长带头,整个礼堂仿佛追悼会一般,哭声震天,两天的担惊受怕,却不想一夜成了亡国奴,学生们尚未尝到被奴役的滋味,却已经被那股屈辱感攫取了心神,他们茫然失措,又愤恨愁苦,以至于连平时自持的风度,都已经被摒弃到了一边,一个个跪地抱头,哭成一团。
    最后还是金女士擦着眼泪出来主持,她把全校两百个女学生单独带到一个小礼堂中,向大家交代着接下来的安排,若是家在本地或有亲戚投奔的人,则可自由安排,若是外地的或无亲磕头的,则需化妆成乡下女人,由德籍教练布希教授保护着,顺着他先前探明的小道,分批次前往小河沿医学院避难,因为小河沿医学院是英国人开办的学术机关,日寇尚不敢招惹,而早在昨晚,校长便已电话同医学院的高墨泉院长商谈妥帖。
    至于男学生,由于数量众多不好安排,暂时继续留在学校中酌情安排。
    之后的路,就见仁见智了。
    黎嘉骏等几个家在沈阳的自然不用选,所有女生回到寝室开始收拾东西,大包小包的太显眼自然不可取,所以大家都尽量拿一些必需品,许梦媛是山东姑娘,她父亲是来回跑商的,恰巧开学后回了山东,却不想遭遇这样的事情,理着理着,就哭了起来。
    又是不舍,又是惶惑,黎嘉骏都忍不住了,两个人抱头痛哭,可谁都没说有缘再见的话,只是相互凝视着,互赠了地址和一些礼物,便因时间紧迫,被金女士催促着分开了。
    其实距离九一八,才仅仅两天。
    距离那场梦幻一般的盛大婚礼,也才半个多月。
    天气尚未突然的寒凉,可踏出大学校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清晰的感觉到,整个沈阳,都已经萧索,和枯萎了。
    黎嘉骏提着小包,口袋里还塞着尚未放好的伙食费,她拢了拢围巾,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看,那宏伟且崭新的校门,明明鲜亮着,可看到眼里,却已经黑白了。
    这一刻,她突然感悟到,从她被那一声炮响惊醒的那一刻起,她的这一个人生,都已经随着北方那燃烧了两天的火光而死去了。
    但是,从她踏出校门的这一步起,她的另一个人生,将为了那个远在十四年以后的那一刻,而重新在战火中,活过来。
    她这样坚信着,于是转身向前,再没回头。
    1930年,9月20日。
    沈阳沦陷第二天。
    作者有话要说:  声明:里面的人是确有其人的,其语言所代表的意思是真实的,但是他们当时是不是这么讲的,讲没讲,我不负责……
    东北大学当时的做法也是事实,但是细节上有待考证。
    最后,当时东北大学确实在北陵,城北,感谢路人甲君提醒,上章已改。
    就这样,九一八了。
    如果要问为什么不知道沈阳不知道北大营
    我只能说,抽我吧,在我最害怕近代史的时候,我真的不清楚九一八到底在哪,顺便百度了一下九一八,词条里一堆的废话中非常隐秘的夹了沈阳两个字,真心是容易无视的关键词。
    卧槽,这章好多,如果有一天偷懒不更新你们肯定你能原谅我的吧!

  ☆、第23章 留·走

还只是初秋而已,但行走在外面,却感觉无论是风还是气温都阴森到了骨子里,叶落鸟啼皆有杀意,普通的宁静也仿若死寂。
    北城区一片空旷,曾经热闹到人挤人的北市场,此时只剩下稀稀拉拉匆匆的行人,一地的落叶无人清扫,沿途墙壁上,店家紧闭的木板门上还残留着弹孔,可地上没什么血迹,也没什么争斗的痕迹。
    有几辆破碎的黄包车倒在地上,零落在地,顺着黄包车的车轮,几个女学生突然就看到有拖行的血痕向着旁边的小巷而去,她们一阵低呼,俱都害怕的发抖。
    自告奋勇护送几个顺路女生的校工林先生只是一个设备管理员,他有着东北大汉高壮的身躯却戴着一副圆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此时他表情也很紧张,撩起长褂的一边蹑手蹑脚的走上前,黎嘉骏也害怕,但她就是想去看看,于是抓着林先生的手臂,另一只手被剩下的女学生串烧似的一个接一个牵着,小心翼翼的往巷子里看。
    空无一人。
    血迹一直拖行到巷子的尽头,有些地方比较浓郁,显然是受伤的人停下休息,然后硬撑着过了拐角,血迹已经发紫,显然已经过去很久。
    众人松了口气,却又因为看到这场景愈发紧张起来,不用林先生催促便相互鼓劲,提着皮箱子快步走起来,学校离市区实在有些远,电车根本没运行,更别提很多女生还住在南城西城东城,相比之下靠东的黎嘉骏反而不是最远的。
    她们这么一大波女学生这样行走其实是很显眼的,刚到了建筑密集点的地方,就撞上了一波日本兵,不多,五个人的巡逻队的样子,他们并没有如黎嘉骏预料那边露出色眯眯的眼神,而是提着枪对准了林先生,用生涩的中文大叫:“升么人!”
    林先生张开双手护着身后的女生紧张道:“学生!都是,学生!”
    “学……生……”日本兵嘴里重复着相互看了看,俱都凶恶起来,将林先生往旁边指,“枪上!枪上!啪!”
    他们半生不熟的话中还带点日语,黎嘉骏好赖是听懂了,低声对林先生道:“先生,他们要你趴墙上,搜身,你可有带危……”
    【不许私下讲话!转身!转身!趴到墙上!】日本兵猛地激动起来,举着枪胡乱挥舞。
    黎嘉骏吓得全身一震,嚯的跳开,与林先生起码三步远,这才结结巴巴的用日语解释:【我,我在告诉他趴到墙上!】
    【懂日语啊。】日本兵轻松了少许,手上还是不放松,【男人,要搜身!】
    黎嘉骏抿抿嘴,她看看林先生,林先生正握着拳低头站着,他的不情愿和愤怒显而易见。
    【告诉他快照做!我们,不杀无辜的人!】日本兵朝黎嘉骏大吼。
    黎嘉骏心里冷笑一声,而身边的女学生也都明白了过来,但此时大家心里的感觉都是一样的纠结和悲观,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劝林先生。
    忽的,林先生转身,大踏步走到墙边,双手撑着墙站着,一个日本兵走上前,从头到尾的拍了一下,才退后两步,拿枪往旁边一指:【快走!】
    “走走走!”黎嘉骏连忙上前去扶林先生,大家劫后余生一般一顿跑,跑出老远,只有喘息声,谁都不想对刚才的事发表意见,只觉得心头喘不过气来。
    “嘉骏,你会日语啊?”一个女孩瑟瑟的问。
    “恩,我是奉天女高的。”黎嘉骏面无表情的回答,“我哥去日本留的学,回来还给我补习过。”
    “哦。”女孩怔怔的,转而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口吻,“你别……为难……”
    “什么?”黎嘉骏回头,勉强的问。
    “感觉,你很为难……”女孩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样子,“别难过,你会日语,可以帮很多人的。”
    黎嘉骏没回答,她原以为没什么的,本来她拼了老命的啃日语,就是为了有这么一天能够至少有一点点活路,不要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惨遭非命,可真到这种情况了,面对着被侮辱的老师和同学,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有种难以启齿的感觉,仿佛这时候口吐日语,即使是为了让己方少受伤害,都有一种背叛的感觉。
    仇恨到了极处,连感情都是偏激的,她甚至不愿意劝林先生照做,即使只是一次搜身,看着林先生咬牙握拳的样子,她都觉得或许他宁愿扑上去和这群占领了自己家乡的人打一场才好。
    所以过了这一关,她自觉的跑到了最前面,一言不发,但这个女孩的劝慰,却让她反而沉重了起来。
    通情达理的女大学生还好,若是以后仇恨变为血仇,恨已经偏激到容不下一丝与日本相关的东西时,她此番行为,还会不会被如此理解?
    她不知道。
    跑了很远,大家都不敢休息,有几个女孩家快到了便顺着岔路走了,一直到了内城,大家才感到不对劲。
    “怎么没什么日本兵?”有人嘀咕。
    确实,除了刚才遇到五个巡逻的,接下来就没怎么看到成群的日本兵,偌大一个沈阳城有种无人掌管的感觉,但却又切切实的在某种恐怖的气氛下,黎嘉骏对九一八的了解并不深,她只知道后面是说不抵抗的,可是九一八这般被人抓着头打究竟抵没抵抗,怎么不抵抗,她完全不清楚。
    所有人的感觉都是,人家这么蓄谋伤害,你无论如何也得自卫反击一下,此时,根本没人知道不抵抗的事情,他们悲愤,却又心怀希望。
    我们还有东北军…虽然沈阳被占领了,虽然至今没看到反抗的痕迹,但我们还有东北京。
    所有人这么想着,于是回家的路也饱含着希望。
    渐渐的,同路的女生越来越少,所有商店门户紧闭,紧张的气氛无处不在,黎嘉骏却有点不认识回家的方向,以前都是坐车坐电车,打死都没想到会从学校跑回去,想想现在的大学城回家的感觉吧,在这个布满错综复杂的小巷街道的地方,困难度直逼野外生存。
    林先生也不知道黎公馆是怎么走的,他只是听了黎嘉骏报的地址,顺着印象找,沿途拦住两个路人问了一下,也全都不知道。
    毕竟他们家不是大帅府,自然不会人人知晓。
    当她茫然占据了害怕,开始不知何去何从时,突然见到远处有两个青年从拐角处直直跑过来,其中一个人穿着驼色的格子西装,很骚包却也很狼狈,身形那么熟悉,但从没见他这般焦急……
    “哥!”黎嘉骏大叫一声,撒丫子跑过去,对面黎二少听到声音也直直的冲过来,一把抱住妹妹大喘气,“骏儿,骏儿!你没事吧?!伤着没?!吓着没?!”
    他这儿一叠声的问着,黎嘉骏强抑住激动,抬手朝林先生道:“这是我们学校的林邦己先生,他护送我们过来的。”
    黎二少上前深深的鞠躬:“谢谢先生,谢谢您!”
    林先生很累,但他身边还有三个女生要送,喘着气摆手道:“不必客气,快送她回家吧,这两天下来,孩子们都吓坏了,我们先走一步。”
    “先生,你们又碰到日本兵怎么办?”黎嘉骏有些担心。
    林先生正欲安慰,黎二少后面跑来的一个眼生的青年道:“黎兄,既然已经找到令妹,那不如由愚弟一道护送剩下的学生,我们报社再见。”
    他的中文很奇怪,听到的人都沉下脸望着他,青年不为所动,只是盯着黎二少。
    黎二少脸色很黑:“我不会再回那了,从此以后,只有战场见了。”
    青年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虽然遗憾,但是黎兄,你们有言,成王败寇,我深以为然,既然你坚决在战场见,那便战场见吧,告辞。”说罢,他转身,林先生已经带着剩下的女学生走了,招呼都不愿意打一个。他没什么表示,只是再次朝黎二少点了个头,朝着林先生他们去的方向走去。
    黎嘉骏紧紧握着黎二少的手,终于感觉两天来飞散的三魂七魄归了位,也懒得问那青年是谁,只是急着问:“家里有没有事,大哥呢?大哥怎么样了?”
    黎二少目下青黑,憔悴不已,只说了一句:“那晚,北大营被袭击,上面下令不准抵抗,全营八千个人被他们几百个人追着跑……“
    “那大哥……”这些黎嘉骏早有数,她急不可耐的想多知道一些。
    “大哥路过了家,给爹娘磕了个头,就走了。”
    “……他没说什么?”
    黎二少擦了擦眼睛,他的眼眶通红,不断眨着,却干涩无比:“没,太急了。”他揉着黎嘉骏一头短发,低声道:“就差你了,没事就好。”
    可黎嘉骏却心酸的不行,她不用二哥多描述,就知道当时大哥的样子,她眼前浮现出那天黎老爷抑郁难抒时,大哥把她赶上楼,自己却默默的给黎老爹磕头的场景,那时候的震撼和心酸到现在扩大了百倍,此时她忽然明白,不是时间太紧,也不是他无话可说,而是他实在太多话要对爹娘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能磕头……
    她的耳边仿佛又出现了那轻而沉闷的“咚”一声,那是一个汉子的额头触到地板的声音,不用刻意都沉重的让人压抑的想哭,更遑论他平时一贯都那么挺直而坚强,此时却迫于军令,毫无抵抗的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地方,扔下了亲人、新婚妻子和曾经拥有的一切。
    九一八啊,你让一群学生离开了学校,让一群军人逃离了军营,让一波百姓失去了家园,你到底杀死了多少人,又将复活多少人?!
    当黎二少牵着黎嘉骏回到黎宅时,公馆空空荡荡的,曾经来往忙碌的佣人们一个都不见,只有金禾的丈夫门房大爷还在探头探脑,他老泪纵横的把二少爷和三小姐迎进去,随后紧闭铁门。
    全家都坐在客厅里面,看到黎嘉骏进去,没等章姨太哭出来,黎嘉骏率先一步向前,她抽了抽鼻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头脑一热就朝着黎老爷跪下了,还大力的磕了个头,大声道:“爹,我回来了,我没事儿!”
    “好,好!”黎老爷把手中的拐杖搁到一边,探手把黎嘉骏拉到怀里抱着,一遍遍摸着她的头,“回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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