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
江云昭心下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然说道:“不过是打探几句的事情罢了,你能问出来,旁人也能问出来,没甚么特别的。”
“不是啊姑娘。”钱妈妈急道:“紫雪去打听的时候,问的是厨房里那个闷嘴葫芦的严家娘子。奴婢当初帮过她一个大忙,她才对奴婢说了此事。旁人去向她打听,她铁定不会说出来。”
“既然她轻易不开口,紫雪又怎会特意去问她?”
“严娘子说当时各忙各的,就她一个人从外往里搬蔬菜。紫雪走过去问了她两句,她只说自己不知道,没告诉紫雪。后来紫雪见又有人来了,就悄悄走了。”
江云昭半晌没说话。
钱妈妈忐忑不已,壮着胆子问道:“姑娘,这消息,还算有用吧?”
“无甚大用。紫雪既然走了,后来之事必然不是她做的。那我让你查的,岂不是还没着落?”
钱妈妈闷闷地出了屋子,心里暗暗着急。
河豚一事没能办成,连氏已经对她不甚满意。再拖下去,侯爷和夫人也查到她头上来,可真是两边都讨不得好了。
等到她走远了,蔻丹才在江云昭身侧轻声说道:“姑娘,大姑娘今年已经十二了。”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江云昭。
江云琼如今到了说亲的年龄,可她是庶出,亲事自然是握在马氏手里。
难道她真会为了谋得一门好亲事,做了马氏的帮凶?
想到那个安静寡言的少女,江云昭有些不太肯定,吩咐道:“你让人去打听打听,大姐姐这两日都在做什么,昨日为什么没能去安园请安。”
☆、第19章 姐妹
晌午时分,主子们大都歇下了,宁阳侯府一片静寂。
静园里,一个小丫鬟顺着墙边急急走着,不时地抬起头往旁边张望一下。见到有人过来,就放慢脚步缩到屋边阴影处。等到人走远了,她又环顾四周,看不到人影方才继续疾行。
走到院门边后,她左右瞧了瞧,确认周遭没有其他人,这便拎起裙摆小跑了起来。出了院门急速右转,又狠跑了几步方才停下,躬下身子扶着膝盖粗粗喘息。
突然,肩上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小丫鬟差点惊叫出声,忙捂住口。回头去看,就见一个身穿青色比甲的丫鬟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紫露,做什么呢?怎么吓成这样?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名唤紫露的小丫鬟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低声说道:“红螺姐,你怎么走路也不出声的?可吓死我了。”
“看看,明明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反倒怪起我来了。”
红螺说完,轻哼一声扭头就走。紫露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头冒出个主意,又赶忙追了过去。
“红螺姐,红螺姐,你那里有好的伤药吗?见效越快越好!”
“伤药?”红螺停住步子想了一瞬,“有是有,可是没太好的。若是想要最好的,姑娘那里有。你想要?我可以帮你要些来。”
紫露听到是江云昭那里有后,本以为没戏了。后听闻红螺能要来,黯淡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你能要到?”见红螺点了点头,她迟疑了下,最终下定决心,说道:“那就麻烦姐姐了。”
红螺看她出静园时神色慌张,本以为她是偷跑出来的。谁料离静园远了后,紫露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红螺暗暗奇怪。回到宁园后,她先让紫露在门外等着,说要先进屋给江云昭通禀一声。
进到屋后,江云昭刚到外间坐下,红螺就将事情大致与江云昭讲了。
“奴婢看她是在大姑娘身边伺候的,许是知道什么,就自作主张带来了。不过就是得废姑娘一盒伤药了。”
江云昭听她描述了紫露一路的反应,琢磨了下,颔首说道:“这倒无碍。你做得很好。将她唤进来吧。”
紫露跟在江云琼身边,几乎没进过宁园。走入院门后一路行来都小心翼翼,待到踏进江云昭的屋子,头就垂得更低了。
江云昭对江云琼身边的这个小丫鬟没什么印象,本打算语气平淡地问她话,如今看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转念想了下,笑道:“听说你跑出静园的时候,差点和红螺撞上。我以为我平日里就够冒失的了,没想到你比我更甚!”
紫露听到江云昭语气轻快的样子,不觉松了口气,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拘谨了,“奴婢刚才有些紧张,出院子的时候没注意,差点冲撞了姐姐。”
红螺笑道:“大家都是伺候主子的,哪有什么冲撞不冲撞。说起来,你刚刚是怎么了?怕成那副模样。”
提到这个,紫露不由瑟缩了下,而后才嗫喏着说道:“前两天夫人把紫雪姐打了一顿,整个身上都是血,好恐怖,我、我心里害怕,就、就这样了。”
想到紫雪身上不见好转的伤口,紫露忽地又鼓起了勇气。
她跪到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七姑娘,我家姑娘被禁了足,无法出院子。可是紫雪姐这几天涂了好多药都不管用,姑娘急得不行却又无计可施,所以让我想法子借点好的伤药。还望七姑娘开恩,帮帮我们!”说罢,又要重重磕头。
江云昭忙让红缨把她扶起来。
听闻马氏把紫雪打了又让江云琼禁了足,江云昭暗暗惊疑,不动声色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也不早说。我这边伤药多得是。若是早些来,也不至于耽搁了。”说着,就给蔻丹示意,让她把最好的伤药拿来。
紫露老老实实回答道:“回七姑娘,是少爷们百日那天的晚上。”
“那天晚上……”江云昭喃喃说道。
紫雪中午去过厨房,晚上江云琼就被禁了足。
马氏对她的处置,难道与那晚发生的意外有关?
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恰好蔻丹这时拿来了药膏,捧到江云昭的面前。
江云昭便问蔻丹:“前几日你给我绣的帕子,我昨儿看时发现才绣了一半,对不对?”
“是。”
“拿来我瞧瞧。”
蔻丹将药膏搁到她面前的案几上,拿出来帕子给她,“这两日事情多,还没绣完。若姑娘急用,奴婢今儿晚上把它绣好。”
“不必。”江云昭笑了,“我看这帕子颜色比较素,用来包伤药给病人比较合适。”
她亲手用帕子包好药膏,示意紫露上前,又亲手搁到了她的手中:“你把这个交给大姐吧。”
红缨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被红螺瞪了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待到紫雪走后,红缨悄悄问红螺:“姑娘不是有好些个白帕子么?怎地非得选那个没绣好的?”
“谁说绣好的就最好了?姑娘说那个合适,那个就是最合适的。你管那么多作甚?”红螺噼里啪啦将她训了一通,又道:“给姑娘准备的果子洗好了没?没有?还不赶紧去洗!有这个闲工夫考虑这些,倒不如多花心思想想怎么照顾好主子!”
紫露回到静园后,快步穿过回廊,又绕过假山池塘,去到园子深里最僻静的那处,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敢大意,推门进屋后,拿出包好的药膏原原本本地捧给了江云琼。
里面不过是一个药膏,却用上好的白绸包着。
江云琼疑惑了一瞬,将白绸打开。拿出伤药后正要将帕子搁到一旁,不经意间却是注意到了帕子上面绣的花样。
——一对燕子,因着绣了大半,虽有个大概轮廓,却并不鲜活。乍看之下,那燕子好似泛着惨白的光,垂死一般暮气沉沉。
仔细将药膏查看了一番,江云琼拾起那帕子,拿在手中渐渐握紧。
半晌后,她指了伤药问紫露:“这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
紫露支支吾吾说道:“奴婢听了姑娘的话,是、是从四夫人身边的绿莺、绿莺姐那里……”
“说实话!”江云琼忽地站起,低喝道:“这种药膏四婶都不见得用得上,绿莺从何得来?你若不肯对我坦白,倒不如趁早走了干净,也省得我日日忧心身边有人暗藏心机!”
紫露噗通一下子跪了下去,哽咽着说道:“刚才奴婢路上遇到了红螺姐。奴婢看紫雪姐的伤太重了,若是寻常的药,就怕、就怕……所以想着向大房的姐姐们要点好的伤药。谁知七姑娘开恩,竟是拿出了最好的药。姑娘、姑娘您别生气,您一生气身子就不好了。是奴婢的错。可是、可是府里最好的药都在大房,奴婢也只是……只是……”
小丫鬟心惊胆战泣不成声,江云琼怒指她半晌,最后却是重叹一声颓然坐下。
想着趴在床上半昏迷着的紫雪,江云琼心中酸疼,眼中慢慢泛起了雾气。
紫露担心紫雪,她又何尝不是?
姨娘去世得早,这些年来,惟有紫雪日日陪伴着她。二人虽是主仆,却情似姐妹。
如今因了她的一个决定,紫雪就被嫡母打成这样……
这是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紫露想救紫雪,又有什么不对?
江云琼努力平复了下情绪,说道:“你起来吧。你心意虽是好的,却将我推到两难境地。罚你一个月月钱。”又将药膏往前推了推,“你去给紫雪上药吧。”
紫露谢过她后赶紧拿着东西跑了出去。
等到小丫鬟走远了,江云琼方才又摊开那个帕子,仔细看了许久。
最终她缓缓摇了摇头,拿起一支笔,沾了墨后,将上面的两只燕子全部涂黑,连眼珠子也不剩下。末了,她提笔想了许久,终是在帕子下方画了几片柳叶。
待到墨迹干透,她把帕子塞进一个荷包里,坐在屋里发怔。直到紫露去而复返,轻唤她时,方才回神。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江云琼拿出那个荷包,“七妹妹好心帮了我,我不能知恩不报。你把我绣的这个荷包拿过去,就说,是我给七妹妹相助之恩的谢礼。”
看着紫露小心谨慎离去的背影,江云琼又暗暗叹了口气。
她能说的都说了。至于七妹能不能看懂……
那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第20章 帕子
江云昭收到荷包后,整个人便静了下来。
蔻丹见她如此,就给丫鬟们各自安排了活计去做。她则拿了针线去屋外廊下绣新的帕子。
等她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端着点心进屋的时候,见江云昭依然在怔怔发呆,不由笑了,“姑娘还在看呢?难不成看久了,那上面就能结出果子来?”
她说着话走到江云昭身边,将点心搁在了一旁几案上。
事毕正准备出屋,江云昭出声把她唤了回来,“你把这个给母亲送去。”
蔻丹接过她递来的荷包,疑惑道:“这不是大姑娘刚送给姑娘的谢礼么?怎地还要送去夫人那里?奴婢刚刚瞧着姑娘一直看它,应当是很喜欢才是。”
江云昭方才趁着丫鬟们都不在的时候,拿出里面的帕子细看了下。
此时听蔻丹这般问,她也没多解释,只是叮嘱道:“你送去的时候,记得提醒母亲打开看看。”
蔻丹这才知晓里面是有东西的,再不敢大意,郑重地应了一声。看着屋里没什么需要急着处理的事情,便直奔秦氏的屋子而去。
江云昭想到刚才打开帕子时的心情,当真是五味杂陈。
江云琼显然花了很大的心思。既想让她看懂,又不敢点得太明白。
几乎是看到柳叶的一刹那,江云昭就立刻想到了自己小时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时她不过五六岁大。舅母们来侯府做客,闲暇之时,罗氏拿着个装了金锞子的荷包,逗她说,若是昭姐儿能好好背出一首诗来,大舅母就把这个荷包连同里面的东西都送给昭姐儿。
江云昭觉得那些金锞子的样子新鲜又有趣,十分想要。转眼看见院外摇摆的柳枝,就念出了‘咏柳’那首诗。
她本是觉得自己念得极好,定然能得到那袋东西。谁知罗氏听了后,不但没赞扬她,反而说‘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句错了,不是‘春风’而应该是‘秋风’。
江云昭便轻声反驳,既然是二月,怎么可能是秋风?定然是春风无误。
罗氏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
彼时江云昭性子温婉,不善与人辩驳。两番下来,她便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只低着头红着脸生闷气。
罗氏绷不住哈哈大笑,搂着她说昭姐儿太可爱了。没错,是舅母记错了。这包东西送给昭姐儿。
因着江云昭做这事时懵懂天真,喜爱她的父母和兄长都记得清清楚楚。前世之时,江承晔后来还拿这事打趣过她几回。
但她没想到江云琼竟然也记得,而且还想到用那些柳叶,来提醒她‘二’这个数字……
江云昭正沉浸在思绪之中,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将她惊醒。
是母亲屋子那边的方向。
她忙询问蔻丹,可蔻丹已经回来了一会儿,对现在那边的情况丝毫不知。
江云昭匆匆出了屋子,立在门边望去,唤住从那处过来的李妈妈,问道:“那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妈妈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现在屋里只有侯爷和夫人在,侯爷发了很大的脾气,听说砸碎了一整套茶具。”
江云昭暗暗心惊。
爹爹性子温和,极少动怒。如今这情形,她平生几乎没见到过。
难道是爹爹和娘亲吵起来了?
虽说平日两人感情极好,可是病痛之下,难免有心绪不佳之时……
这个想法惊到了江云昭。她不顾李妈妈的劝阻,执意朝着秦氏的屋子行去。
“他们这是做的什么事?你瞧瞧,你瞧瞧。那些纸上,那个帕子上……满满都是证据!这就是我们的好兄弟,好弟媳,好亲人!”
听到江兴源隐忍着的低声怒喝,江云昭想到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瞬间有了思绪——父母查到其他证据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见门口的红锦红芳作势要拦她,便安抚地微微颔首,自顾自推门走了进去。
碎瓷片混杂着茶水和茶叶,散落了满地。
江云昭一进门,竟是不知该如何下脚才好了。
秦氏本斜倚在榻上,见她进来,忙坐起身来准备唤人清扫。
江云昭摇了摇头示意不必,朝江兴源笑道:“爹爹这是怎么了?发了那样大的怒气,声音都传到我那儿去了。”
江兴源听见有人进屋,却没料到是江云昭,滞了一瞬方才回身望向她。
他看了看满地狼藉,说道:“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收拾好了你再过来。”
江云昭反而往他们那边又靠近了些,“那可不成。若是我走了,爹爹再发怒,岂不是要娘亲一个人受着了?”
说话间走到了父亲身边,她又放软了声音,好生说道:“如今爹爹和娘亲大病初愈,如果不好好养着,怕是要落下病根。为了那些心生歹念心思恶毒之人,伤了自己的身体根本,值得吗?”
江兴源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女儿居然咄咄逼人起来。他倒并不介意这个。高门之家的嫡女,哪个没有点自己的小性子?
他不喜的是她后面的话。
什么叫‘心生歹念心思恶毒’?
江兴源沉声说道:“你才多大?那些是大人的事,你小小年纪照顾好自己便好,管那些作甚!”
刚刚一直静默的秦氏缓缓开了口:“我倒觉得侯爷不该斥责昭儿,反倒应当赞扬她才是。她说的没错,我们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她起身朝江云昭这边行来,拍了拍女儿稚嫩的肩膀,拿起那方手帕,放到江兴源手中,深深叹道:“那天晚上昭儿忙里忙外,片刻不得安宁。之后她四处查探,更是操碎了心。侯爷也说了,她才八岁。可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却早早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