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玉几乎是习惯性地就回以了一个嘲弄的笑容。
阮慕阳的耐心彻底被他这一声笑弄没了,深吸了一口气说:“若是四弟还不信,还想找到证据,就继续盯着我,直到你死心为止。”
说罢,她便离开了。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张安玉皱了皱眉,心情有些复杂。其实他已经相信了她与永安王之间并没有什么,也觉得她不是个红杏出墙的人,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嘲弄她几句。
因为遇到蔡氏的事情,九月初九那日要去爬凌日山的事情便被无限期延后了。直到十月,洛钰又邀请阮慕阳去凌日山。
这一次坐的是洛家的马车。
上了马车,发现韩若不在,阮慕阳疑惑地问:“韩妹妹呢?”
洛钰看着马车外说道:“她啊,今天家中有事,下次我们一起再约她。”
不知道是不是阮慕阳的错觉。她觉得今日的洛钰有些奇怪。
洛钰想起了极好玩的事情,对阮慕阳说道:“阮姐姐你知道吗?徐妙露心系永安王,在知道永安王在外面有儿子的事情后气得在徐家大闹了一场,还不敢出门了,说出门怕被别家的小姐笑话。”
随后她又幸灾乐祸地补充了一句:“等着当面笑话她的人多了。谁让她整天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得罪了那么多人?她活该!也不知道她对永安王还有没有想法。”
阮慕阳笑了笑。
徐妙露是个极为高傲的人,自然不能忍受蔡氏母子的存在。但是蔡氏母子的存在顶多只会对他们造成些影响,毕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永安王与徐家结亲,还是迟早的事。
不过就像洛钰说的,能膈应他们一下,让他们之间产生些不快,也就够了。 慢慢的,阮慕阳发现马车并不是往凌日山去的。
“洛妹妹,我们今日到底要去哪里?”
“今天啊——嗯,我们要去——”洛钰的眼神有些闪躲,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了。
阮慕阳更加怀疑。
直到马车忽然在一个山庄门口停了下来,洛钰才看向阮慕阳,一脸歉意和愧疚地说:“对不起啊阮姐姐,我骗了你。其实——是我祖父想见你。”她像做错了事一样。
随后,马车车帘就被外面的人掀开。一个中年男子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说:“张夫人,请。”
阮慕阳抿了抿唇,下了马车。
“夫人!”
看到马车外有些慌张的点翠与珐琅,想必她们之前就被控制住了,阮慕阳安慰道:“没事,你们在这里等我。”
这是一处洛家在京城外的山庄。
阮慕阳随着那个中年男子走了进去,一路上打量着四周。
直到走到了一处紧闭的房门门口,那个中年男子停了下来。
他先是恭敬地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进来”。才小心地将门推开。
他朝阮慕阳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张夫人里面请,大人在等你。”
被推开的房门如同一张会吃人的嘴,里面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森然和寂静,阮慕阳心跳得飞快,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刚一走进去,门便从外面被关上了,她顿时更紧张了。
朝里面走了几步,阮慕阳便看到一个瘦削苍老却气势极强的身影。
这就是内阁宰辅之一的洛阶!
“参见洛大人。”阮慕阳努力保持着镇定。
洛阶抬起头打量着阮慕阳。
他们原先在洛家的牡丹宴上见过。那时他因为新科状元张安夷而注意到了她,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很沉静。却没想到最近发生的事让他需要重新审视这个孩子了。
身为内阁宰辅,洛阶几乎只在一人之下了,常年居于上位所练就出来的气势让普通人根本没有勇气直视。尤其是感觉到洛阶审视的目光,阮慕阳只觉得自己所有的伪装和心思都被看穿,一点细微的情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立时觉得压力格外大,喘气都变得困难了。
过了好一会儿,在阮慕阳额间都开始冒冷汗了的时候,洛阶终于开口了。
“张夫人与永安王之间似乎有什么过节?”洛阶苍老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阮慕阳极力保持着镇定,鼓起了勇气抬起头,疑惑地问:“永安王?臣妇听不太懂洛大人的意思。”
洛阶轻轻地笑了一声。
在改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永安玩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明白一点的人都知道肯定暗中有人操控,一去查就查到了他洛阶身上。查到了他身上,所有人都认为这么高明能打得徐厚他们措手不及的一定就是他,没有人再会查下去。
而他们哪里知道,他洛阶也被人利用了一把!
当洛钰说遇到了永安王在外的私生子的时候,经历过那么多阴谋阳谋的洛阶一下子就意识到事情的蹊跷。让洛钰把遇到蔡氏母子的细节仔细说了一遍,他便觉得阮慕阳的话句句都是在引导。然后他找到蔡氏母子,盘问了一番,再往下一插,便查到了幕后的主使。
让他没想到的是,真的是她。一个在后宅的妇人。
“张夫人不必再隐瞒了,你派去的人老夫一下子就查到了。”
阮慕阳知道这件事瞒不过洛阶。她也没打算瞒着。
见她不再装傻,洛阶皱眉看着她说:“你是如何知道永安王在外面有个儿子的?”当时在朝堂上看永安王的反应,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个儿子,为什么她一个身处后宅的妇人会知道?
“这件事可与张学士有关?”洛阶问得并不确定。
毕竟张安夷与自己跟徐厚都交好,不像是会私下偏袒一边的人。
洛阶的疑问让阮慕阳渐渐没那么紧张了。她看向洛阶回答道:“大人,此时与臣妇的夫君无关,他并不知情。”这是她自己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把中立的张安夷拖下水。
洛阶更疑惑了:“你是如何知道他们母子的存在的?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知道蔡氏母子的存在也是机缘巧合。”意识到洛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阮慕阳顿了顿说,“不过大人说得对,臣妇与永安王之间确实有过节。大人不必担心,臣妇此举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不想看到永安王春风得意。”
她的话引起了洛阶极大的好奇心和兴趣,问:“哦?你与永安王有什么过节?据老夫所知,他是你的表哥。”
为什么能找到蔡氏母子她是说不清的,若是连与谢昭之间的瓜葛也说不清怕是会惹恼洛阶。阮慕阳露出了极为愤恨的表情,语气中带着耻辱说:“实不相瞒大人,原先我与他有婚约,后来阴错阳差嫁进了张家,谢昭始终觉得我落了他的面子,处处刁难于我,甚至还……轻薄我、羞辱我。我对他自是恨极,恨不得他死!”
这番话虽然说得半真半假,但是她对谢昭的恨意却是实实在在的。
洛阶自然会分辨她的情绪。
他将她的表现看在了眼里,沧桑严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笑的意味道:“果然最毒妇人心。”
阮慕阳沉默着不说话。
“永安王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幕后真正操控的人竟然是你。”说到这里,洛阶话锋一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连老夫也算计!”
虽然早已做好了洛阶会发怒的准备,但是此时阮慕阳的身体还是忍不住抖了抖。她面对的不是普通人,不是谢昭,而是内阁宰辅洛阶!
她小心地说道:“情非得已,还请大人恕罪。臣妇思来想去,只能靠大人将蔡氏母子推出来,况且这个时候大人也——需要。”
说完,房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洛阶的声音响起,悠远之中带着危险:“你是说,老夫还要谢谢你帮了老夫?”
阮慕阳低下了头:“臣妇不敢。”
洛阶的目光之中并没有杀意,让她松了一口气。
“不敢?”洛阶看着阮慕阳沉静的样子说,“老夫看你现在已经不害怕了。你就不怕老夫将你送去给永安王?若是知道是你,他必然对你恨之入骨。”
阮慕阳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起头看向洛阶的眼睛,笃定地说:“大人一定不会这么做。”
一个后宅妇人有胆子将他也算计在其中,显然连他会找到她也算进去了。洛阶不得不对阮慕阳高看了些。他当然也知道她的最终目的。
玩弄权术这么多年,阮慕阳那点心思在洛阶眼里是不够看的。
“张夫人如今可算是跟老夫投诚?是你一人还是连同张学士?”
果然被他看出来了,阮慕阳也不再拐弯抹角。她跪了下来,说道:“这一切他并不知情。大人不想让永安王得意,而臣妇的目的也是一样的。臣妇虽然是后宅妇人,却也愿意在大人需要的时候尽绵薄之力。”
洛阶看着跪在地上的阮慕阳,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觉得老夫会需要你帮忙吗?”
“或许会有呢?”阮慕阳是张安夷的夫人,还是工部尚书阮中令之女。她赌洛阶不会放过通过她拉拢、控制张安夷的机会,也不会放弃仍然中立的阮中令。
当然,她从来就没有把张安夷与阮家牵扯进来的想法。
所以,她现在相当于是在与虎谋皮。
洛阶摸着自己发白的胡须,皱着眉看着阮慕阳,眼中一片深邃漆黑,什么情绪都没有显露出来。
最终,他开口道:“好了,你先回去吧。老夫今日请张夫人来不过是想解惑,多有得罪。”
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
上位者做事就是这般不显山露水。
阮慕阳顺从地道:“臣妇告退。”
出了屋子,她终于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脚都在发亮。
洛阶毕竟是内阁宰辅,不是她能玩弄于掌中的,日后还是要小心。
阮慕阳满怀心事地朝外走着,在园子里遇到了正在摧残一株山茶的洛钰。
听到脚步声,洛钰立即转过了身。看到阮慕阳,她先是脸上一阵欣喜,随后带着几分犹豫慢慢地走向她,一边看着她的神色一边试探地问:“阮姐姐,祖父找你说了什么?可是因为那蔡氏母子的事?”
洛钰虽然刁蛮任性,但是性格天真没有坏心。唯独被娇惯着无忧无虑的女子才能长成这般的性格,或许是这份纯真太美好了,也正是自己缺失的,阮慕阳对着她的时候总会带着几分怜惜。
原本就是她自己现将洛钰算计在了里面,自然也没有跟她生气的道理。况且看她的样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见洛阶对她是极宠爱的,不愿她知道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洛大人只是问了我一些见到蔡氏母子时的细节罢了,没什么。”阮慕阳的语气软了下来。
“阮姐姐,你不生我气?”洛钰脸上浮现出了笑容说,“是祖父非让我这么做的,我原本也不想。但是,我不敢违背祖父的意愿。”说到这里,她有些委屈。
毕竟还是个孩子,阮慕阳安慰道:“没事,我不怪你。”
因为洛阶,她们也没什么兴致去凌日山了。洛钰便建议在这山庄里转一转,阮慕阳答应了。
到了傍晚回去的时候,阮慕阳对点翠和珐琅语气严肃地叮嘱道:“今日的事情谁都不要说,包括二爷。若是别人问起来就说今日我们同洛小姐一起去了凌日山。”
点翠和珐琅点头。
十月一过,眼看着离过年的日子又近了。
随着时间过去,永安王的事情平息,渐渐又有人提起了改立太子,而武帝始终犹豫着。
眨眼一过便是两年,又逢三年一次的春闱了。
这两年里,武帝因为年迈,身子渐渐开始不好了,洛阶与徐厚两大派系之间仍是暗潮涌动,太子虽然未改立,但是这两年太子的身子始终不见好,又没有什么政绩,反倒是永安王去了次北边立了功,势头又好了起来。
说不定哪一天武帝便有了改立太子的打算。
两年的事情也让张安夷在内阁之中熬出了些资历来,完成了《光华崇帝实录》纂修。作为吏部左侍郎的他与沈未一起致力于并处请托行贿之风,朝中风气大好。张安夷也越来越得武帝赏识,不仅由圣上钦点担任《光华会典》总裁官,还钦点他充本次会试同考官,协同两位主考官洛阶、徐厚阅卷,已然成了最耀眼的后起之秀。
这两年间,张家阮家也发生了许多事。
陈氏生了个儿子后,与张安朝一同从庄子上回到了张家。
老尚书的身子还是那样不见好。
去年,阮慕阳的兄长阮明华与右都御史刘之洞的嫡长女也成亲了,夫妻两人很是恩爱。
而她的姐姐阮暮云则替宋家生下嫡长孙,如今已经在怀第二个了。
过了年便有参加春闱的各地方学子陆续进京。
原本张安朝也是要参加这次会试的,可是因为张安夷成了会试同考官,他必须回避。
会试三年一次,错过一次便要又蹉跎三年。三年又三年,何其可怕。
知道这个消息的张安朝显得很平静。离开张家,在庄子上住了将近一年。原本就很沉默的他变得更加沉默了。
然而这都是命运使然。
“为了这次春闱,三弟怕是也准备了许久了。”晚上,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的时候,阮慕阳忍不住唏嘘了起来。
张安夷考中状元那一年是二十岁,如今在朝堂上浮沉了三年,就如同淘尽杂质后的玉石,愈发内敛高深,也有了成熟男子才有的魅力,那种身居高位、身居要职所历练出来的不动声色的气势,既带着极大的吸引力,又让人望而生畏。
可他也不过才二十四岁罢了。
他的声音温和极了:“三弟是将事情都藏在心里的人。此时记恨我也是应该的。盼他这次能想通,不然说不准会误入歧途。”
阮慕阳叹了口气:“只盼他真的能想通。”这样不声不响的人实际上是最可怕的。
张安夷含着笑意看着阮慕阳。他们成亲那年,他十九岁,她十七岁。如今她也二十一岁了,模样比原先看上去更加成熟了几分,依旧肌肤细嫩如雪,举止间亦带着难以言喻的动人,随着时间的变化,她骨子里那股不符合年龄的端庄与沉静将慢慢与她的外表贴合,越发有韵致。
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阮慕阳立即意识到了他在想什么,脸红了起来:“成了会试同考官,也算是为人师表了,你当正经一些。”
“谁叫夫人越来越漂亮,总叫我难以自持。”说着,张安夷慢慢靠近。
没一会儿,两人便倒在了床榻之上,交缠在了一起,喘息声渐渐响起。
一室旖旎。
三月,殿试放榜,又有许多学子金榜题名,即将步入朝堂。
寒食闲来无事。便去抄了一份金榜回来。
“夫人!您快看这金榜。”
阮慕阳好笑地说道:“咱们二爷已经不参加了,去抄金榜做什么?这上面的名字恐怕没几个认识的,有什么好看的?”
寒食看了看四下,见出了点翠与珐琅之外没有人了,便低声说:“夫人,你看看这金榜上有谁。”
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阮慕阳拿过金榜仔细看了看。
金榜上熟悉的名字大多是一些有来往的人家的公子,阮慕阳草草地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一甲第二名、榜眼的名字上。
殿试二甲第二名——尹济。
这两个字咀嚼在了口中,阮慕阳慢慢回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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