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不怕?”
原先一直低着头的李锦然听到这三个字,猛然抬起头去看李铮。有多久没有听见他这样待自己说话了?自从母亲瘫痪在床,他再未对自己有过一丝好脸色。
李铮看了看双眼发红的李锦然,以为她是被赵氏的死所吓倒,走上前将她揽在怀里,安慰道:“人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先进屋再说吧。”待迈进梅苑时,又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将四夫人送到仵作那里,孙止就留在验尸房。”
李锦然心下了然,知道他这是要严查四夫人的死因。那孙止心思细腻,明察秋毫,又是李铮身边信得过的人。仵作一看见孙止,验尸必然心细万分,不敢马虎。然她仍面上装作一无所知,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四夫人的尸身。
李铮也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并未发现有任何异样,遂问出口:“这会儿又不害怕了?”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李锦然吓了一大跳,紧紧拉住李铮的胳膊。他转过身去看她,表情可怜兮兮的,才发现她的手都在发抖,想来是怕极了。
李锦然点点头,将头埋在李铮的臂弯里:“父亲。”
李铮叹了口气,说道:“别怕,你大哥等会儿也过来。”
李铮忽然想起什么,问李锦然:“你什么时候发现四夫人死了的?”
李锦然一五一十地将来龙去脉告诉李铮,只见李铮的眉毛紧紧地锁在一起。原先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早已面色惨白。那紫衣丫鬟倒是有些胆量,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李铮跟前,又将先前对李锦然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
李铮听得极为仔细,似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枝末节,说道:“你主子如今是锦然,怎么你们却在为二夫人办事?”
紫衣丫鬟稍稍犹豫了一下,只听李铮严厉地说道:“还不从实招来,还想掩饰什么?”此刻李铮的口吻如同审问犯人。那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竟忘记了该怎么说。
李铮见状,更加不耐烦,眼里透出的光让那丫鬟浑身感到害怕。李锦然见状,搂紧了他的臂弯,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父亲,我们回屋吧,我什么也不想听了。”
李铮看了眼黯然神伤的李锦然,平日里待她再不好,可总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想来这些丫鬟敢骑到她的头上,与他对她的怠慢是脱不了干系。没想到二夫人的眼线这么长,竟然伸到了梅苑。他又看了眼坐在门口的赵氏尸身,揽着李锦然往屋里走。
“将这些丫鬟换了可好?”李铮试探性地一问。
“父亲,二娘心疼我,才会将自己的贴身丫鬟送给我。是那些丫鬟没有体谅主子的心,才恃宠而骄。我若是换了,会伤二娘心的,这样不好。”李锦然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这让李铮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这番话却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李锦然听到那丫鬟的说辞,心里巴不得将她们扫地出门,谁料她竟然如此识得大体。
他起身打量梅苑的布局,只见屋里摆设极其简单,案桌上放有诗书词谱、毛笔砚台。一瓶开败了的水仙,屋内淡雅清香,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府上隔一段时日就会分发吃穿用度、屋内摆放物件,怎地没给你送来?”
李锦然红了眼睛,像是要哭了出来,两个眼睛泪汪汪的:“不知道去哪里领。”
不知道去哪里领,怎么可能,她不过是想要他心生愧疚。她看着他的眼,见他眼里闪过几分愧色,紧接着又道:“父亲,那些摆设不过身外之物,只要您得空常来看我跟锦绣,我们就会很开心的。”
李铮像是被什么所打动,摸了摸她的头。
张蔚然跟着紫鹃来到梅苑时,一眼就看到死去多时的四夫人。李铮的侍卫自动给张蔚然让开了一条路。他踏进院子就看见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凑近了瞧才发现那紫衣丫鬟竟然是早上将自己撞倒之人。他完全不理会她们哭得死去活来,冷冷地笑了几声。
正要推门进入李锦然的屋里,却从门缝中看见李铮半拥着李锦然,嘴角不由勾了勾。若是李铮待她能如同待自己的妹妹,想来她的日子在李府也会好过许多。这场景他实在不忍心打扰,遂又退了出去。
他身后也跟了几个侍卫,见他又退出来,有点不解。张蔚然挑了挑眉,语气无比轻松:“都这么看我做什么,办事啊。”
那几个侍卫急忙走到门口,拉开架势准备将四夫人抬起来。李铮那边的侍卫却挡在了他们的前面,因为彼此都认识,反而不好下手。这些人都看着张蔚然。张蔚然倒也不生气,笑了笑:“既然你们不放心我的手下,那我们想个折中的法子,如何?”
孙止见状终是开了口:“少爷,四夫人死因过于蹊跷,这次我等奉命,要严查此事。”
张蔚然听此话,反倒觉得放心不少。先前听紫鹃说四夫人尸身在梅苑,他担心有人恶意散布谣言,因此才匆忙赶来。而此刻若有李铮插手,想必旁人也不敢再胡言乱语。
他正要让开路,忽然被什么光刺了一下,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再睁开时,顺着光源找过去,走到赵氏身边,弯腰将她的手指掰开。那手中的东西让他颜色大变。好在他也是个能稳住性子的人,而后又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说道:“以为是什么重要的玩意,不过一枚破戒指。”
此话说完,李铮将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眼张蔚然:“既然你来了,好生看着锦然,我带人去仵作那里。”
张蔚然看了眼李锦然,见她两个眼睛略有些水肿,想来最近都没有睡好,再加上这些天担惊受怕的缘故。他“哎”了一声,答应了下来。
待李铮带人将赵氏的尸体抬走时,张蔚然用颇为复杂的眼神看了眼李铮。李铮自是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命那些侍卫先行抬着尸体远走。他二人走到梅苑外有三五丈远时,张蔚然方才开口,声音不冷不淡,倒叫人听不出什么情绪:“要小心你身边的人,也许有了内鬼!”
李铮对他没大没小的称呼早已习惯,但这句话还是让他极为不舒服。他衣袖一挥,显然是生气的前兆。张蔚然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只将方才在赵氏手中发现的戒指递到李铮眼前。李铮看见戒指整个脸色都沉了下来。张蔚然接着说道:“这戒指有老鹰图样,是你部下之间互相联络的信物,怎么会在四夫人的手上?”
李铮沉着声音道:“你以为赵氏是我杀的吗?”
张蔚然见他生气,一点也不害怕:“至少是你这边的人。”
李铮听见此话,怒气才消了下去,将戒指从他的手中拿过:“这件事我要好好查一查,你就不要插手了,最近多看着点儿锦然。能将赵氏的尸体放到锦然门口的,怕是不止想要嫁祸我那么简单。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张蔚然点了点头,见他要走,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说了句:“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你对锦然她们姐妹一直不闻不问。但她们也是你亲生的,过去的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现在锦然这边发生了这样的事,昨天闹的要自杀,今天又有尸体出现在她的面前,作为父亲……”
李铮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又大步向前走去。张蔚然自然知道很多话点到为止就好,也没有喊住他,转身走进梅苑。刚一进梅苑,就看见那两个丫鬟还跪在地上。他向她们走了过去。那两个丫鬟看见张蔚然,原先还在发抖的身体竟然控制不住地就要倒下去。张蔚然满眼都是厌恶:“四夫人出事前,你们都去了哪儿?”
紫衣丫鬟哭道:“少爷,二夫人让我们去采购物资。”
张蔚然一声冷笑,将紫衣丫鬟从地上扯了起来:“这话骗骗父亲就行了,胆敢拿来骗我。我再问一遍,酉时之后卯时之前,你们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与哪些人有来往?”
这番话让李锦然一愣,原以为那两个丫鬟经过赵氏这件事后,定是把所有的事都交代了个透,谁知道竟然还隐瞒了一些。她从里面靠在门上,既然张蔚然决定要问出个所以然,她再出去反而显得多余。思及此,她反而坐在书桌前拿起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张蔚然看了看李锦然所在屋里的方向,低了几分声音:“还不拿出来!”
粉色衣衫的丫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是张妈妈让我去的。”她一边哭一边从衣袖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纸。李锦然戳破了窗棂纸,细细看了眼。因是有着灯笼光才叫她看清,那一叠厚纸不是普通的纸,竟然是黄表纸。买黄表纸用来做什么?她歪着头正想着,张蔚然就替她问了出来。
只见张蔚然拿着那一沓黄表纸,脸色差到极致:“为什么买这些?”黄表纸是用来画符的,可李府如今蒸蒸日上,需要符咒来祈祷保佑什么?他略一思考,忽然想到了刚死去的赵氏,难道有人能未卜先知,知道府上死了人?
还不待张蔚然将心中疑问问出,紫衣丫鬟急急开口:“少爷,张妈妈只让我们去买这些纸,至于用来做什么她没有告诉我们。我们这些做丫鬟的也不好随意打听。”
李锦然听到这话,嘴角勾了勾。那紫衣丫鬟倒是个聪明人,知道将问题抛给别人。可见张蔚然此刻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将门打开,大大方方地看着那两个丫鬟。张蔚然见李锦然出来,不动声色地将黄表纸装进了衣袖。李锦然自然是看见了,但也没有多问,开口道:“大哥,天色太晚了,你是要回去休息还是?”
张蔚然看了眼那两个丫鬟,说道:“在你这!”
李锦然似是想说什么,面露难色,半天方才开口:“大哥,我是没什么意见。只怕外面乱传我们有什么,毕竟咱们没有血缘关系。”
张蔚然自然知道李锦然这番话的意思,眯着眼睛看着那两个丫鬟。那两个丫鬟立刻齐齐说道:“小姐放心,梅苑出了这样的事儿,少爷在这帮衬着是少爷好心。”
李锦然笑了笑,指了指院内靠右边的房门:“大哥,委屈你先在那间房休息,明早我再亲自给你收拾一间像样的房子。”李锦然说这话时黛眉弯弯,两只眼睛亮若星辰,让张蔚然越发觉得李锦然可爱起来,不由得笑了笑,朝着右边的房子走去。
待张蔚然进了房门,李锦然才收了笑容,对着那两个丫鬟说道:“如今我院子里出了人命,怕是你们都要被牵连。先前不肯放你们走,是因为父亲还没有来,你们若要提前走,会有逃脱罪名的嫌疑。而现在你们既然已经将实情禀报,大可以选择去留。”她说这话时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都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她。她们都以为这个大小姐一定会将人命的案子安在她们身上,却没有想到在这节骨眼上,她居然让她们走掉。
李锦然面对她们的不解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些银两,放在她们手中:“你们都知道,我在府上的日子并不好过,能拿出这么多已是尽了全力。”
紫衣丫鬟见此景,急忙将银两推了回去:“大小姐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在梅苑也未曾做过什么事。”
粉衣丫鬟也接了话:“就是就是,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李锦然也不矫情,把银两装了进去之后,又问:“那你们是如何打算的,是继续留在梅苑还是?”
那两个丫鬟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李锦然心里明白了,她们即便想走,没有二夫人的命令她们也不敢走。果然,那紫衣丫鬟开了口:“小姐,既然二夫人把我们送来伺候你,你就是我们的主子了。”
李锦然看了看已是挂在半空中的月亮,深呼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夜里凉了,跪了那么久,也该累了。回去睡吧。”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再看她们有什么样的表情,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的屋里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直到关上房门,李锦然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今天说的那番话能不能让那两个丫鬟有些改变。
又想到赵氏的尸体,她只觉得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到底是谁将二夫人的尸身搬到自己的门口,如果猜测的不错,搬尸体的人既不会是二夫人的人,那会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她看了眼放在桌子上凉透了的茶,吹灭了灯,躺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第五章 流言蜚语
第二天清晨李锦然睡到自然醒,拿起扫帚准备要去清扫院落,发现院子里洁净无比。笑了笑,看样子昨夜里那番话打动了那两个丫鬟。她站在门口望着天发呆。才站了一会儿,紫衣丫鬟就跑过来递给她一件加厚的衣衫:“清晨天凉,大小姐身体还没好,多穿些。”
李锦然知道这些关心并不代表着她们会跟自己在一条战线上,这些好不过是因为昨夜发生那样的事,她们也都求个心安罢了。她也不戳破,将衣衫披在身上,又走进了屋里。
那紫衣丫鬟也跟了进去,李锦然才回头又看向她。见她来回搓着手,似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轻声地问道:道:“有什么事要说吗?”
紫衣丫鬟看了看满脸迷茫的李锦然,还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大小姐这两天就不要出梅苑了,以免出去了心烦。”
李锦然听到这话倒是笑了,看着紫衣丫鬟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紫衣丫鬟道:“兰芝。”
李锦然接着说:“兰芝,还怕外面人说什么,不是早都开始说了吗?”
兰芝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好半天又开口:“锦绣小姐最近过得不太好,夜里总是哭。”
李锦然轻轻一叹,拿起抹布去想要去擦案桌。兰芝见状急忙接过手去擦,李锦然站在原地没有给她让位子。兰芝抬头去看她,才见她双眸里早已被泪水染得湿透,还来不及去拿手绢去给她擦,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大小姐可怜过,可是现在瞧着她这样子,心里竟然也有些心疼。
“小姐,你别担心,锦绣小姐也就是夜里哭一哭。白天有苏先生教她诗书,下午有二夫人教她礼仪,她的生活过得可充实呢。”兰芝这样安慰道。
李锦然似是这会儿才有了反应,接过她手上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地说道:“那承欢呢,承欢对她好不好?”
兰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哟,承欢小姐跟锦绣小姐经常一起玩,别提多热闹了。”
李锦然也笑了:“那就好,我就担心锦绣痴傻,不肯迁就承欢。承欢那性子,又是个不肯吃亏的。”
兰芝给她沏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上:“小姐就放心吧,前两天我还听说承欢小姐要去见二殿下,死活拉着锦绣小姐一起去……”
砰的一声响打断了兰芝的话,兰芝抬起头看她,只见她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李锦然将舌头伸出来吸了好几口凉气,才道:“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兰芝又起身倒了杯茶水,拿出一个空杯子,将茶水倒了进去,再将茶水倒在原先的杯子里,重复了十来次,直到茶水不烫的时候才递给她,接着说道:“那二殿下长得极为俊俏,又文武双全,承欢小姐一见到他魂都要飞走了。锦绣小姐就更可爱了,拉着二殿下的手不愿意他走。可二殿下来咱们府上只是来找少爷的,跟少爷谈完事之后就要走,锦绣小姐当下就哭了。二殿下没办法,就说下次来一定去看她,锦绣小姐才放手。”
李锦然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半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