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音见他睡着,正想离开,又发现他闭着双目,身子颤动起来,神情不安,估计又是梦魇了,就俯下身子,轻声安慰他几句,再拍拍他。
许久之后,他终于平静下来,一动不动,沉沉地睡去。云音觉得,自己就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云音靠在榻上,自己也快睡着了。她醒了醒神,起身披起外裳,悄悄离开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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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些日子,天气渐渐和暖。
嬴政恢复过来,又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样子。他每日忙于国事,云音依旧在他身边当差。
一日,云音呈奏章给他,他接过来,忽然唤道:“阿音。”
云音应了一声,看了看他,他似乎有话要讲。
他轻抚云音的脸,带着笑意说道:“这段日子,倒是多亏你陪在我身边。等母后丧期一过,寡人要以夫人之礼,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云音有些意外,一时没有说话。
“怎么不出声?嫌位分低了?”
“不是,”云音道:“夫人位比公卿,我怎么敢嫌低。只是……”
“只是什么?”
“没甚么,觉得很突然。”
云音听他的口气,用迎娶这个词,不像在说纳妃,倒像是平民夫妇的婚嫁。他对自己应该是认真的,不是一时兴起的玩弄吧?
“后宫三夫人之位已经满了,寡人去与内廷官员商议,增加一个。这段时间,你也修养一下,养的白白胖胖,好做个丰盈的新嫁娘。”
他不想委屈了云音,愿意给云音一个高位。
“大王为何待我这般好?”
“因为你有趣呀。当年,我就说过,要娶你。你虽然算不得是绝色佳人,性子也有些刁钻,但我既然已经承诺过,也只好凑合些了。”
云音心中一暖,他倒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当时还以为,他只是孩子的戏言。
看来,这可能是天意,两人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云音虽然没有想到,会嫁给王侯,但是天意难违。兄长一向深恨秦国,可能会生气,可她有别的选择吗?
嬴政紧紧揽住云音,她的脸埋在他的臂弯,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腰背。云音被他搂着,有些喘不过气。
他早就明白,高处不胜寒,王者之途,是一条孤独的道路;王者之心,也应该坚毅冷酷。但是,一个人寂寞的滋味,并不好受。有心爱的女子相伴左右,也算是人间乐事。
良久之后,嬴政放开云音,把手伸到她面前道:“该拿礼物来了吧?”
“什么礼物?”云音一时有些迷惑。
他的脸色沉下去,“你居然不把寡人放在心上!完全忘记了!”
云音反应过来,他在邯郸提过,他送过自己很多东西,让云音回送礼物给他。“我已经准备好了,就这一两日就能送给你。”
“你打算送我什么?”他脸上又由阴转晴。
云音笑而不语,决心卖个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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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气晴朗。下午,嬴政去了宣室殿召见重臣。
难得的冬日暖阳,云音和宁姜在御花园里,坐在草地上,一边做些手工活、一边闲聊。
“你这活计做得真不怎么样!”
“看看你的,还不如我呢!”
“算了,我们俩都不擅于做这个。我叫了秀儿过来,让她教教我们。”
正说着,秀儿走了过来,她今日休假,正好无事。秀儿年纪虽小,一双手却很灵巧。她看了看两人做的物件,指点了她们一番。
秀儿手上忙碌着,问道:“这是男子的式样。宁大人,你做好了要送给谁?”
宁姜略有些扭捏地说:“送我表哥。”
云音听她说过,她上次出宫,在家里见到一个远房表哥,两人互相有意。
“你表哥会一直等你出宫吗?”
“那当然!他自然会等我。”宁姜带着陶醉的神色,向往着以后和表兄成亲后恩爱的日子。
在秀儿的帮助下,云音基本已经做好了。她问秀儿:“你看还行吗?”
“不错。云姐姐,你打算送给谁?”
正在这时,嬴政带着侍从,从远处走了过来。他这么早就回来,也没有乘撵,云音有些意外。几人在路边跪下迎驾。
嬴政站住,挥手让侍从和宫女都退下。云音想跟着一起走,又被他叫住。
他看起来心情甚好,问道:“你不在殿内呆着,在外面做什么呢?”
“我看天气晴好,在这里晒晒太阳。”
他看见云音手里有东西,又问:“你拿着什么?”
云音把物件往身后一藏,他挨近过来,用手去抢,笑道:“躲什么?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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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友
嬴政把手伸到云音身后,将她手上的东西抢了过去。
“这是什么?”他翻来覆去地拿着看了一会儿,笑道:“一根男子的腰带。是你亲手做的?打算送给我的吗?”
云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嬴政让她送礼物,可难住了她。珍贵的物件,她送不起;普通的东西,嬴政又看不上眼。
她想,索性动手做条腰带,多花点心思,以报答他助自己报仇的恩义。于是,云音找来上等材料,开始制作。无奈她的针线活实在是一般,比起宫中做工精良的物件,有些差别。
“这个,仿佛做工有些粗糙。”
“我手工技艺拙劣,大王如果看不上眼就算了,我另做一样。”
嬴政一笑,“我再看看。对了,你也太小家子气,怎么不在腰带上用些金珠宝石做装饰?”
他用的腰带,通常上面都镶金嵌玉,华贵庄重。云音做的这条,上面只有些金丝绣花,以青铜为带钩。
“我穷呀,”云音道:“你既然这样说,我回去把首饰上的宝石掰几颗下来,镶在腰带上?”
“还哭穷?这是嫌俸禄少?可不许去破坏我送你的首饰!”他手拿腰带,“你回头帮我系上试试。”
回到殿内,云音上前,解开嬴政腰间的带钩,取下他原来的革带,系上自己做的这根。样子还行,但是长度居然不合适,需要修改。
嬴政嘲笑:“还真是笨,你做之前,不会先用手臂,来我腰间丈量一下吗?”
“我取下来改改,”云音脸红了。她取出针线工具,打算裁剪。
他笑道:“看在是你亲手做的,我就先凑合用吧。你以前在家中娇养,看来不擅女红,恐怕也就只能做成这个样子。”
他接受了这个礼物,云音送口气,总算了却一桩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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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音跟在嬴政身边当差,每日就在咸阳宫的范围活动。
后宫是非太多,还有费氏这个不怀好意的敌人在,云音只要能不去,就尽量不去。
一日,嬴政正在早朝,有个内侍来找云音,说魏夫人想见她。云音想,魏夫人救了她,应该去拜谢一番;而且,她也想弄明白,魏夫人愿意助她的原因。
云音随同内侍来到魏夫人居住的信阳宫。
宫女把云音引进了宫殿,殿内陈设奢华,墙壁挂有锦绣壁毯,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设火齐屏风。
魏夫人坐在主位之上。她装着倒是不华丽,一身白衣,薄施脂粉、头发松松挽起,戴着一支凤钗。
云音行个礼,拜谢了她。
“多谢夫人的相救之恩,我日后定当设法报答!”
魏夫人抱着一个小手炉,冷冷地道:“罢了。费氏一向心地狠毒,我是看你可怜,才顺手帮你。”
她当时跪坐在距离费夫人不远的地方,听见费夫人低声吩咐宫女,后来看到事情发生,又听了云音的辩解,大概猜到这事是费夫人动了手脚。
云音想,这魏夫人心地还不错。
“她为何要陷害你?”
云音摇头:“奴婢不清楚。”
云音看这情形,魏夫人可能以为,自己知道费氏的什么秘事,或者手上有费氏的什么把柄,所以才救了自己。她希望云音告诉她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她们两人是对头吧?
后宫的几位夫人,不是出身六国王室,就是贵族世家。她们从小就看着周围的人勾心斗角,肯定心眼也多,恐怕都不是省油的灯。
嫔妃之前互相争斗,也是常事。敌人的敌人,也算是云音的盟友。
魏夫人性格有些清冷,但气质是极好的。她又问:“你现在咸阳宫当差?”
云音点头,“是的。”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管魏夫人是因为什么原因救她,她现在欠着一个天大的人情,应该设法报答。
“你能时常见到大王吗?他最近是否安好?”
“有时候能见到。大王一切安好。”
云音看魏夫人打听嬴政,有些紧张。嬴政不喜欢后宫打听自己的情况;也忌讳左右服侍的人,随意泄露他的言行。
听魏夫人的口气,她好像许久未曾见到嬴政一般。她如果为了邀宠,总向自己打探,也是件麻烦的事。
还好魏夫人没有再问,只是说:“记着你今日的话,也许将来,有你报答本宫的时候。你先去忙吧。”
云音答应了,告辞出来。
她不清楚,魏夫人以后会让她做什么。不过在这宫里,有恩报恩,多交朋友、少树敌人,总是没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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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了春,战事又开,嬴政忙碌起来。
他和尉僚等人密谋良久,拟定下一步的战略部署,挑选秦军主将的人选。
秦国先是抚慰魏国和齐国,国君之间书函往来,互盟友好。之后,嬴政派王翦之子王贲率大军,进攻楚北部地区。
魏楚两国国土相连,秦军攻打楚国,也逼近了魏国边境。
云音想,秦军都打到魏楚边境了,魏国居然还相信秦国的盟约,不加紧防备、也不相助楚国,魏王究竟是缺心眼呢,还是心怀侥幸?魏国一向畏惧秦国,也可能是害怕成了习惯。
楚国一向和秦国交好,互相通婚,秦王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说打就打?战争形势变化无常,各国之间,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秦国的盟约,根本就靠不住。
以前秦军灭赵的时候,各国也是眼睁睁地看着,不发一兵一卒相助,他们仿佛从来没有想到,秦国灭了别国之后,很快就会轮到自己!
这日,嬴政来到咸阳宫偏殿的演武厅,这里是他和重臣商量军事的地方。云音倒是第一次陪他来这里。
殿内墙上挂着一副七国的地图。嬴政兴致勃勃地看着,他问云音:“你仔细看这图,可看出什么来了?”
云音凑近细细观察,地图上凡是秦军已经攻占的地方,都用颜色标示出来了。她惊叹道:“这天下,秦国差不多已经得了一半!”
秦国已经灭了韩赵,攻占燕都,燕王和赵公子嘉虽然逃亡在外,但都成不了气候。秦军也暂时无暇理会他们。
嬴政笑道:“不错,北方的大片土地几乎尽归我秦国,现在该集中精力,对付南方三国了。”
偏殿内,还放有一个巨大的沙盘,差不多占据了大殿的大半空间。沙盘做得精致细密,各国的位置、山脉河流、高低纵横等地形一览无余。
以前云音的家里,也有一个小沙盘,她的兄长天天和同为将门子弟的伙伴,看着沙盘、研究兵法,渴望以后做个像廉颇那样的名将。当然,秦宫里这一个沙盘,肯定要精确详尽百倍,应该是派人实地探测过,按照比例认真做出来的。
嬴政又指着秦军正在进攻的几个楚国城池,问云音:“这些城池不久就能攻下。你说说看,寡人下一步会进攻哪里?”
云音忽然又被他问到军事问题,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虑
自从云音谈论过秦国的外交策略,嬴政就喜欢用一些军事问题来考问云音。
云音如果能答出来还好,如果被问住了,就要被他笑话。当然,他心情好的时候,也愿意指点云音一二。
云音综合各种情况分析,秦军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魏国。但是她对秦国先进攻楚国,也有些迷惑。
嬴政君臣几人诡计多端,谁能猜透他们的想法?每次大战,除了正面战场兵戎相见,秦国还在私底下进行各种阴谋活动,密探和间者遍布各国。兵者,诡道也,取胜讲得就是谋算。
云音又看了看地图,魏楚两国边境相连,秦军攻打楚国北方的几个城池,距离魏国也很近。
“我以为,此次出战,应该会先攻打魏国。”
嬴政问:“为何这样说?”
“魏国距离秦国较近,按照远交近攻的策略,应该先攻击较近的国家。大军冒险先长途去攻打遥远的楚国,没有道理。”
“还算聪明,”嬴政笑道:“倒不枉你跟随在我身边那么久,有些见识。此次的目标,的确是魏国。先攻楚,是为了予以一定打击,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保障攻魏秦军的侧背安全;另外也是为了迷惑魏国,好攻其不备。”
秦国果然又是在玩花招,云音想。不过,兵不厌诈,两国交战,为了取胜,总要用些手段。
“依大王看,我如果是个男子,是否有资格做个秦国的客卿?”
云音知道,各国来投奔秦国的客卿很多,都被安排在馆舍内,待遇很好。如果有真才实学,就有受到重用的机会。
“你?”嬴政笑道:“夸你一句,你还得意起来了。我大秦的客卿谋臣,都是饱学之士。你须得回去好好研学几年再来!”
云音被他打趣习惯了,也不在意。她想,男子有机会遨游列国、拜访名师;自然见识学问会比女子强些。如果有同等的机会,女子的学识,并不一定差过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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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只要一忙国事,就完全忘记时间,每日很晚才安寝。云音跟在他身边,整日忙碌,也确实有些累。
好容易等到休假,云音倒在榻上,先美美地睡到日上三竿。起身后看一阵子书,想着很久未见到子敏,就出宫去看望她。
舅父因病去世了,云大成也回了邯郸。子敏的生活还不错,丈夫对她百依百顺。她见到云音,露出高兴的神情。两人坐下叙话。
她问:“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你,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有些忙。”
“你日前回到邯郸,是否见到翳哥?”
云音皱眉道:“见是见到了,可是,他并不能和我在一处;也不听我的劝告,执意要过危险的军旅生活。”
子敏安慰她:“你兄长平安就好,想开些。”
云音点点头。
“子敏,你说,一个人顾虑太多,是否并不好?凡事思前想后,就没有什么意趣了?”
云音对和嬴政之间的情感,依然有些顾虑重重,两人的身份、性子都相差太大。她又实在无人可以倾诉,只能和子敏说说。
云音最开始对嬴政有些畏惧和排斥,但两人相处日久,他对云音不错,云音心中,也渐渐有了他的影子。正因为上了心,反而有些患得患失。
子敏摸不着头脑,问道:“你在说什么呢?”
“人生那么短,今日能快活就行了,是吗?至于明日的事,以后再说。”
子敏有些诧异地看着云音,她并不明白;云音在说什么。
“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
云音看到她惊奇的表情,笑道:“放心,我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没事,也没有发疯。”
“这就好。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回到居所,云音心中决定了,嬴政可能算不上好人,但他对自己有情。既然天意这样安排,就选择相信他,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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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云音依旧在偏殿整理奏章。
嬴政正在专心处理公务,云音整理完手头的事务,拿着一本奏章,走到一旁坐下来,专心地看了起来。
嬴政抬头问道:“你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我在看李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