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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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 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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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一片死寂,半晌崔夫人才叹道:“我先去郡王府瞧瞧,总得保住全家人的性命才是。你放心,你的嫁妆还在,等你哥哥有了功名,再找门好亲事也不难。”
    崔夫人一边说,一边匆匆换了衣裳出去,将崔幼婉独自留在了屋中。
    崔幼婉木然坐了片刻,突然抓起那根簪子摔在了地上。镂空的银簪在地上一弹,摔歪了一片花瓣。崔幼婉还不解气,抬脚就跺。然而她穿的是居家的薄底绣鞋,一脚踩下去反而被花瓣尖端刺得脚底生疼。
    “啊!”崔幼婉突然尖叫了一声,也不管脚疼,一下下用力碾压着那根簪子,将好好一朵宝相花踩得破破烂烂。石青听见声音,从外头慌慌张张跑进来:“姑娘,姑娘!仔细脚疼。”
    崔幼婉喘着气,一脚将已经弯曲变形的簪子踢到了墙角。崔秀婉这算是什么姐姐!为什么要在她成亲之前突然跑回京城,又为什么连柳州都不去,偏偏落到了安郡王妃手里?就在她眼看就要嫁给沈数的时候,她非要出来搅局吗?
    “姑娘——”石青刚才在外头隐约也听见了几句,看崔幼婉一只脚都不敢落地,不由得心里别别直跳,小心翼翼地道,“姑娘,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夫人也是想保住全家人的性命。”
    自打竹青死后,石青就怕崔幼婉了。直到现在,崔幼婉一脚踢过去,竹青便倒在地上的场景仍旧时时在她眼前浮现,此刻崔幼婉脸上的表情都近乎狰狞了,石青只觉得她时刻会飞脚踢过来似的,不由得她不怕。
    “保住全家人的性命……”崔幼婉喃喃地说。
    “是啊。”石青见她仿佛平静了些,连忙劝慰,“只要一家子都平安,就比什么都强……”
    崔幼婉冷冷地笑了笑。一家子平安又能怎样呢?日后崔家只剩下平庸度日,纵然她的嫁妆再多一倍,又能找到什么好亲事?说起来,如果当初崔秀婉是真的死了,那该多好啊,今日的麻烦就根本不会有了。
    如果崔秀婉真的死了……这个念头就像种子一般,一旦发芽就会不可遏止地生长。崔幼婉紧紧地攥住了手指——要保住全家的人的性命,又要保住她的亲事,其实也是有办法的,只要崔秀婉真的死了,那就不是欺君,安郡王府就再也没有能拿捏崔家的把柄了!
    “姑娘?”石青眼看着崔幼婉脸上那疯狂的表情渐渐消失,看起来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可不知怎么的,她反而觉得后背上发凉,有点儿汗毛直竖的感觉,仿佛现在的崔幼婉更可怕似的。
    崔幼婉却好像真的已经认命了,伸手给石青:“扶我回房去。”
    “哎。”石青连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回了自己院子,脱下崔幼婉的绣鞋一瞧就失声叫起来,“姑娘,你的脚伤了。”薄薄的鞋底被扎破了一块,雪白的袜子上染了一点红。
    崔幼婉面无表情,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去取药来吧。”
    石青转头去寻外伤药,崔幼婉便对站在门边的丫鬟花青招了招手:“你去二门上找小厮福全,买些砒霜来。”
    花青是在竹青死后新提上来的。如今崔家不比从前,自崔知府死后,家里的下人也遣散了一些,到了该婚嫁年纪的大丫鬟们放出去不少,从下头提上来的也多是些小丫鬟。花青今年才十二,之前刚刚升到二等丫鬟,活计尚未熟练就又提到了崔秀婉身边,底气不足便很有些战战兢兢。听了崔秀婉的吩咐,也不敢多问,拿了碎银子就跑出去了。
    石青拿着药回来,险些被她撞倒,不禁道:“这疯丫头又跑什么呢。”到主子身边伺候,做事要快,可又不能张张皇皇的,都教了好几次了,怎么就是记不得!
    崔幼婉淡淡道:“我叫她去二门上找福全买点东西。你说得对,保住全家人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姐姐这次怕也是要受惊吓了,你去厨房吩咐一下,捡她素日爱吃的多准备几样。”
    石青听了这话只觉得松一口大气,连忙道:“姑娘说得是。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以后总有办法。”谢天谢地,姑娘想通了就好,“其实安郡王府——虽说是太后的意思,可姑娘进去总归是侧妃,少不得受郡王妃的折腾,倒不如自己做主的好。”
    崔幼婉冷冷地听着,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等石青说完了才道:“我记得姐姐爱吃那个芋泥白果,厨下如今人少,怕是没那许多工夫细做。芋泥若弄得不细就不好吃了,你叫厨下采买些正宗的荔浦芋来,我来做。”
    石青虽然很是高兴崔幼婉想通,但又不知哪里觉得不大对劲。可是芋泥白果这东西的确是崔秀婉爱吃的,崔幼婉小时候觉得做芋泥很有趣,也的确是亲手给崔秀婉做过几次,这样看来又没有什么不对。于是虽然疑惑,也只能替崔幼婉敷了药后,便亲自去厨下吩咐了。
    房里便又只剩下崔幼婉一个人。她坐在床上对着窗户发呆。窗外的天空一片净蓝,初夏的阳光落下来,将檐前的海棠树影映在窗纸上明晦如画,还有阵阵淡淡的香气被轻风捎进屋子里来,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
    “姐姐,你别怪我。”崔幼婉慢慢攥紧了手指,声音细如蚊蚋,即使这时候有人站在她旁边都未必听得轻,“这么好的日子,你是自己愿意放手的,我却不愿意。我若不愿意,你也好,母亲也好,都不能教我放手。你为自己打算过了,我现在也要为自己打算了。”
    
    ☆、第202章 同根

  安郡王府里,崔夫人一张脸白得像纸,仿佛随时都会晕倒的模样,还要死撑着坐稳,看起来着实可怜。
    当然桃华并没有多少怜悯她的意思。养子不教父之过,养女不教那就是母之过了,崔夫人自己教出了崔秀婉这样坑全家的闺女,现在跪着也只好自己哭完。
    “崔夫人,可想好了?”薄荷收到桃华的眼神,便出声问道。
    崔夫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幼婉她突发急病,面生恶疮,自是不能再进郡王府服侍郡王爷了。”妇有七出之条,恶疾为其一。妇尚如且,何况是为侧,若是面上生了什么东西,郡王府自然可以不要。崔家自请退亲,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桃华点了点头。薄荷便将一个小瓷瓶递给崔夫人:“这东西在脸上沾染一点,便会生出红疹来。待停药后一个月,只要不抓不挠,自然恢复如初。”
    崔夫人有些半信半疑,然而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呢?崔幼婉的脸固然重要,但比起全家人的性命来又差些了,也只能接过揣起来,又嗫嚅道:“王妃,能否许我见一见秀姐儿?”
    桃华这时候才开口:“你今天就可以把人带回去。”
    崔夫人先是一阵惊喜,随即又沮丧了。就算她把崔秀婉带回去了又能怎样?人在崔家,在京城,安郡王府只要愿意,随时都能在崔家把人搜出来,难道还怕他们跑了不成?郡王妃越是大方,就越是表明她胜券在握,胸有成竹了。
    “那,那民妇就多谢郡王妃了。”
    桃华摆摆手:“夫人回去的时候可要仔细,这若是露了消息,可不关我们的事。”
    “是是是。”崔夫人哪会走漏消息呢,她巴不得把这一切都捂得死死的,“郡王妃放心。等亲事退了,我们马上就离开京城,绝不再出现在王爷和王妃面前。”
    桃华轻轻笑了一下。是不出现在她和沈数面前吗?应该是不敢再出现在太后面前才对吧。不过这也无须辩驳了:“夫人说到做到就好。送客。”
    薄荷答应一声,站着不动,自有玉竹送崔夫人出去。崔秀婉早在崔夫人刚进厅内坐下的时候就已经被送到崔家马车上了,桃华并不怕崔夫人不答应,事实上除了推辞亲事之外,崔家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柏哥儿呢?”打发走崔夫人,后头就是崔家自己的事了,桃华根本懒得再去想,转头问起蒋柏华来。
    薄荷抿嘴一笑:“在后院跟王爷扎马步呢。”
    “小胖子扎马步?”桃华也笑起来,“走,瞧瞧去。”再过几日就要给蒋柏华种痘了,这几日就开始给他调理一下,还要防着他玩得太嗨,不擦干汗就吹风着凉,若病了,这痘可不能种。
    崔家的马车在安郡王府驶进驶出,京城里的有心人都能看见,不过短短半日,消息就不胫而走,好些人家都知道了。
    “这是商量迎侧妃的事?”
    “多半是了吧。到底是太后指的婚事,就算安郡王妃不愿意又能怎样?”
    “其实安郡王妃也太小气了,郡王本就按制该有一位侧妃的,崔家如今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迎这么个侧妃进门也好拿捏,不比纳个高门大户的女子更好?”
    “你这话说得真是糊涂。那是太后指的婚事,自有太后撑腰。崔家纵然没根基,郡王妃又能拿崔氏怎样?再说崔知府当时——还有人说他是郡王妃治死的呢。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崔氏心里若是怀怨入门,这后宅哪还有个安静时候?你们男人说得轻巧,敢情这后宅不用你们操心。”
    “那郡王妃也不怕。她如今可是正得皇上倚重,有皇上撑腰呢。”
    “撑什么腰啊,早就说要种痘,到如今一个都还没种,究竟行不行呀?若这事儿不行,皇上还倚重她什么!”
    “这说的也是。说起来那种痘的事到底成不成,我家里两个孩子都等着呢……”
    无论什么事都抵不上自己的切身利益,所以安郡王府要纳侧妃,不管这里头有多少勾心斗角曲折蜿蜒,都比不得种痘的事儿更让大家关心。
    刘之敬比别人都更关心种痘,自然很快也得到了消息:“都要迎侧妃了,柏哥儿这痘究竟还种不种!”
    陈燕看他烦躁异常,不敢靠近,在一边嗫嚅道:“我又回家问了我娘一趟,仿佛说是下回休沐时再种……”
    “种个痘罢了,怎么还要休沐再种?”书塾里仿了官衙,每十日一休沐,也就是说还得好几天,可如今刘之敬度日如年,哪里等得及呢。
    “怕是——怕是为了不耽搁柏哥儿念书?”
    “笑话!”刘之敬嗤之以鼻,“种上痘至少发热几日,断没有休沐一日就能种好的,无论几时开始,都得耽搁念书。”这纯粹是借口,别是这事,真的不成吧?
    什么事儿就怕多想。刘之敬开始的时候一门心思想借着种痘之事捞点功劳,在西北关卡之外收集了些消息便急冲冲拿给蒋钧当宝献,那时候他自己也深信不疑。可如今心里疑惑起来了,再回头去看自己当初搜集的那些消息便觉得漏洞百出,仿佛一下子就都不可信了似的。
    比如说定北侯让自己两个小儿子种痘,这种痘是在定北侯府里种的,谁看见了?若说种好后送到天花隔离区去呆了好些日子,那隔离区里的事儿,外人又如何知道呢?究竟去没去,是定北侯说了算,即使就去了,也没准是因为保护得好呢,没见那些在隔离区里治病的郎中们,也都没传染吗?
    刘之敬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若是这事儿到最后做不成,那他被同僚笑话还是小事,万一种痘再种死了几个,皇上发怒,蒋氏身为郡王妃总是要网开一面的,蒋钧是郡王妃的伯父自然也能宽容些,他可怎么办呢?
    说起来,他也是郡王妃的亲戚,可偏偏陈燕在出嫁之前就复了陈姓,与蒋家再没干系了,于是他这亲戚就有些八竿子才捎到一点儿的意思。就捎着的这一点儿,若皇上愿意松松手,他就能溜过去,可万一皇上要来个杀鸡儆猴,那蒋钧这样的猴没事,他这只刚沾着点边的鸡就完蛋了。
    刘老太太见儿子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心里着急,忙道:“若不然,你就说我得了重病,先辞了那差事。这百善孝为先,就是皇上也不好说什么。”
    刘之敬苦笑道:“郡王妃自己就是神医,娘若说病了,她只要来诊一诊脉……”什么人能装病骗得过她呢?
    刘老太太急得狠狠瞪了陈燕一眼。然而这种时候,她就是把目光练成刀子,将陈燕扎成蜂窝也是无用。母子两个坐对愁城,谁也无话可说。
    外头不相干的人家都这样,当事人崔家自然就更有一番热闹了。
    崔敬如今还在去祖籍的路上呢,崔夫人虽派了人去送信,一时哪里赶得上,家里便只剩崔敏来主持大局。
    “郡王妃给了这药。”崔夫人将小瓶放在桌上,颓然道,“说涂了这个,幼姐儿面上就会生出红疹,等这亲事退了,将药停了,一个月之后自然恢复如初。”
    崔幼婉坐在那里,仿佛这些话都不关她事似的,面上神色连波动都没有,只以目示意石青收了那小瓶。
    这就是答应了?崔夫人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将崔秀婉狠狠骂过一顿,然而骂又有什么用呢,为防外头有人听见,连骂的声音都不敢放大。何况就是把崔秀婉骂死,这事儿也扳不过来了,崔幼婉的亲事是辞定了。
    崔夫人最怕回来之后崔幼婉不听话,没想到她竟一言不发地就把东西收了,欣慰之余又觉得实在对不起小女儿,便软声道:“想来郡王妃如今稳操胜券,也不会再加害于你,这瓶里的药应是没毒的。娘知道这回是你姐姐做错了事,倒委屈了你,娘日后定会补偿你的。”
    崔幼婉这才慢慢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看娘说的。姐姐到底是我亲姐姐,哪有一家人结怨的呢?我发急也是为着怕得罪了太后,让两个哥哥吃亏,如今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一家人齐心协力度过难关才是要紧的呢。”
    说什么瓶里的药应是没毒的,没毒怎会涂在脸上就起红疹呢?她若病了,太后那边必派太医来瞧,若是不动真章,岂能瞒得过太医?母亲未必不懂这个道理,说这些不过是求自己一个心安罢了。纵然将来她的脸毁了,难道还能去找谁不成?
    又说那蒋氏稳操胜券想来不会再加害她,难道乘胜追击这句话没有听说过?何况女子嫉妒起来哪有理智可言,她借了太后的势要嫁进郡王府,蒋氏心里怕是恨死她了,若不借机毁了她的脸,那倒是出奇了。
    不过崔幼婉心里翻腾,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只是带笑而已。将崔夫人感动得热泪盈眶,抱了她哭道:“好孩子,还是你懂事。”又呵斥崔秀婉,“你看看你妹妹为你受了多少委屈,你若再生事,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崔秀婉回来的路上被骂得狗血淋头,心里也是惴惴的,生怕兄弟姐妹嫌弃。万没想到最该嫌弃她的崔幼婉竟说出这些话来,虽说里头还能听得出几分怨气,但能到如此程度,已经是远出她意料之外了,一时也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好妹妹,都是姐姐糊涂……”
    崔幼婉仍旧含着笑道:“姐姐日后可千万别再这样鲁莽了,咱们家如今,可真是再也经不起风雨了。”
    崔秀婉脸上一红,低头道:“妹妹说的是。”
    崔幼婉见她这样子,也就不再多说,拉了她道:“姐姐先去我房里换了衣裳吧。我给姐姐做了芋泥白果,一会儿就得。”
    崔秀婉素来爱吃这道甜品。然而去了泉州之后就没有那么自在,卫远不爱吃白果,连闻到气味都嫌弃,她一心讨好卫远,自然也就不敢再吃了。如今听崔幼婉说起,不由得心里热乎乎的,含泪也拉了崔幼婉的手,姐妹两个亲亲热热地出去了。
    崔夫人长长出了口气,整个人都几乎瘫倒在椅子里:“谢天谢地,幼姐儿总算是想通了。”
    崔敏也是一直担心此事,这时也道:“只要合家一心就好。娘也不用再担心了,还是早日将这亲事了解了,咱们立刻就回老家去,我和哥哥定然会努力读书,过不几年就给娘捧个进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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