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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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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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定伯府里的情况,究竟如何,她知道的那些也早已经是记不清了。
    她略微一顿,放轻了声音说:“不过回京后,我的确命人私下里打探了些事。”
    依照刘刺史那本账簿上所记载,雀奴至少那时的确是在她大舅舅段承宗手中的,不管如今还在不在,那都是一条十分有用的线索。然而她对自己那位来日要继承爵位的大舅舅,却是印象寥寥。
    她那早逝的娘亲,出阁之前在娘家时便不是个受宠的,同兄长的感情很是平淡。
    到了她,一来生母在她一落地时就去世了。二来她又姓连,连个段姓都冠不上了,她去段家,那是作客,而非归家。
    是以外祖父外祖母几位长者如何暂且不论,接待她的总是舅母抑或那几个表姐妹,至于几位舅舅。寻常连一面也见不上。
    兼之她又素来记不清人。哪位是大舅舅哪位是小舅舅,也是时常弄混,那几位也都没那么愿意见她。所以时至如今。当若生想要回想起段家大舅舅的为人时,脑海里便只剩下一片空白,莫说为人,就是说话的腔调也记不得。
    但她知道。京畿上下也都知道,永定伯府的世子爷段承宗是个正人君子。
    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
    若生虽然不喜段家的人行事作风,也不觉自己那几个舅舅真能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发现他们非但不是衣冠楚楚的君子。而是披着君子之皮的禽兽。
    东夷来的舞姬,即便在个商贾眼中,也算不得人。充其量只能是个玩物。
    而东夷舞姬生下的女儿,能被财帛买卖的异瞳孩子。连玩物也称不上……于他们看来,只是个玩意罢了……
    若生现如今只要一想起段家大舅那端着斯文儒雅模样去见人的样子,就不由得齿冷、心冷,浑身冷,几要颤栗。
    “他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她声音渐微,语气却变得冷硬起来,口中说着的分明像是好话,但却丝毫没有夸赞的意思。
    苏彧笑了下,眉宇间亦笼上了一层冷意:“什么都打探不出吗?”
    若生轻轻咬了一口手里的梅子,入口生津,酸甜可口,心情莫名松快了两分,微微颔首道:“是呀,连半点不对劲的地方都没有。于内,他家中只一妻一妾,同发妻相敬如宾多年恩爱有加,夫妻和睦,孝顺长辈;于外,素有贤名,和同僚之间关系和睦,从不与人结怨。作风优良,不狎妓,不好赌,不与人争斗。写得一手好字不提,在画技上也颇为心得,他的一幅字画据闻也是千金难得的佳作?”
    苏彧嘴角微翘:“你的工夫也不算全部白费了,他的字画的确很出名。”顿了顿,他补了句,“不过他的画,真论起来,也不过尔尔。”
    口气平淡,但意味张狂。
    这话换了旁人来说,若生定然要讥上两句不要脸,但眼前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苏彧,她也就无话可说。
    苏彧道:“他每半月,会晚归一次。”
    若生愣了愣,“每半月?”
    距离他们回京,并没过多久,可这个“每”字,至少也得有个三两次方可拿出来说。
    她迟疑了下,试探地问道:“你已经暗中查了他多久?”言语间,她暗忖着,这少说想必也得有个月余了。
    谁料,她话音刚落须臾,便听到苏彧波澜不惊地回答自己,“已有近半载了。”
    那就是,差不多六个月!
    若生倒吸了一口凉气,讶然脱口道:“当真是能告诉我的事?”
    如果是她不该听的,那就赶紧打住了才是,话这东西,多说多错,多听也是错,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谁还能有好果子吃?
    苏彧却漫然斜睨了她一眼,兀自吃了颗糖渍梅子,说:“你同我说过的事,难道便是能告诉我的事?何况,大局为重。”
    若生怔怔地想,这倒也是。
    他都知道她这人浑身上下不对劲,脑子里藏着许多世人尚不知晓的事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谈论的?
    她略微松了一口气:“苏大人真是深明大义,十分……”
    “自然,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连三姑娘心里想必也清楚得很。”他悠悠然插进来一句话,而后神情阴恻恻地道,“杀人不容易,但想杀你,绝对不难。”
    若生叫他面上神情唬了一跳,刚想老实点头说自个儿心中有数,忽然琢磨起了他方才说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而后蓦地将杏眼瞪得溜圆。
    难道她不是人?!
    然而当着苏彧的面,她到底没敢指着他的鼻子问回去,只得别过脸去干咳了两声,问及要点:“既已有半年光景,那每半月会晚归一次的事定然没有错了,可是已经知道他为何晚归,而且每次都恰好时隔半月?”
    “每隔半个月,给他赶车的车夫,就会换成另外一个人,而且那一日走的路定然不是他平素回永定伯府的路,而是特地绕上一圈。”苏彧解释道,“这原本并不是多起眼的事,但半年有余看下来,就成了一桩十分有趣的事了。”
    说到后头,少年清越的音色略略一沉:“他很谨慎,寻常不露马脚,所以直到临近离京前去平州时,我才知晓他每回绕路而行,为的是在某处暂留。”
    从外头看,那不过就是一座极为普通的小宅子罢了。
    安安静静的,一点嘈杂的声响也无。
    门前檐下挂着的灯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颜色陈旧不说,上头甚至还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像是已经许久没有人点过灯。
    那宅子,似是无人居住。
    若非跟着段承宗走了许多回,寻常人根本不会想到这宅子里会有人在。
    “那座宅子不过两进,委实不大,但西北面有座绣楼,里头暗藏玄机。”苏彧一点点将自己查找的事说了给她听,“可附近的人,从未见过那绣楼亮灯。”
    楼高,窗窄,里头就是有身影走动也不容易瞧见,但夜里总是要掌灯的。
    那宅子里,处处透着古怪。
    若生只这么听着,也是心头一颤:“你是疑心,雀奴就在那里头?”
    “是如霜,那本账簿上记载着的如霜。”苏彧略一沉吟,“那座宅子的出现,同账簿上所记的日子,十分接近。”
    所以,十有八九,就是了。
    只不过,一日不曾亲眼见到人,这事就还是悬乎的。
    苏彧心知肚明,若生心里头也清楚了然。
    听罢,她正色道了谢:“多谢苏大人相助!”
    这些事,她自个儿查,也许有一天也能发觉,但那一天一定还十分遥远。
    这个谢,是必须的。
    苏彧却像是早料定她会如此,闻言只道:“不必谢,不过顺道而已。但……”他拖了个长音,挑起一道眉,“记个账如何?”
    若生正思虑重重想着雀奴的事,听到这话脱口而出:“记着吧。”
    说完了她方才反应过来,问:“记账?”
    苏彧身子前倾,推开小窗朝马车外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问之那小子说得好,人情往来不过如此。”
    我助你一臂之力,你早晚也得还我这一臂之力。
    他收回视线,笑意又逐渐变淡,最后成了平常淡然的模样,说:“赛事快开始了。”
    “是啊,难得出来一回,便也去瞧瞧吧。”若生拍拍指尖沾着的细白糖霜,回眸看他,“赶明儿别给忘了,这账,索性写下来?”
    苏彧打量了她两眼,忽然道:“在下记性很好。”
    “那就牢牢记着吧!”若生弯起眉眼笑着转过身去。
    刚要下马车,脚边猛地窜过来一物,她一惊,笑着垂首去看,揶揄道:“跟着我走?”
    元宝拿脸蹭着她的裙摆,蹭啊蹭,还是退了回去,轻轻地“喵”了声,似不舍,又似无奈。
    苏彧漠然道:“想去便去。”
    “喵呜……”元宝闻言,立马一个转身贴到他边上,谄媚地仰头看他。
    若生看着颊边笑意不由得加深,终于还是下了马车。
    扈秋娘跟忍冬立即迎了过来。
    忍冬去同苏彧说话,扈秋娘便来问若生:“姑娘,眼下可是回画舫上去?”

  第125章 认错

    方才乘坐小舟,只是因为小舟比画舫行动方便,眼下已见过苏彧,观赛的话自然是回画舫上去更合适。
    若生便也没有多加犹豫,同扈秋娘说了句“回吧”,便侧身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去。她带着幂篱,身上穿着的衣裳料子上佳,样式颜色却都并不打眼,周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倒也一直没有人注意到连家的三姑娘就这么混在人群里随意走动。
    扈秋娘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幸而一路走去,道路虽然并没有那么顺畅,却也不算太艰难。
    走至一处,若生脚下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侧目看向扈秋娘,笑着说道:“诗会这会儿便开始了?”
    她往年没怎么出来过,是以只知沿岸时常会有学子聚集作诗,却不知道原来这般早便开始了。
    远远吹来的风,也慢慢变大,带着两分河水的腥气往众人鼻子里钻,而夹杂在风声里的擂鼓声,亦是一声赛过一声得洪亮。扈秋娘朝若生所看的方向打量了一眼,笑了起来,回道:“姑娘没瞧错,是诗会开始了。”
    若生不觉微露惊讶,“看来,这诗会是同赛舟一并进行的?”
    “姑娘有所不知,沿岸像这样聚集在一起的学子,数不胜数,这儿开始了,旁的却不一定就也开始了。”扈秋娘笑着说完,顿了顿,补了句,“何况这些个多是寻常学子罢了,画舫上还有许多呢。”
    勋贵家、官宦人家的子弟,多半还是聚在船上的。
    若生想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笑了笑。将视线收了回来,继续往前而去。
    可谁知才走出几步,斜刺里突然间冲出个人来,扬手就要来抓她的袖子。
    若生愣在原地,手脚僵硬,连闪避也忘了。
    好在扈秋娘还是个眼疾手快的,一把就将她给带到了自己身后。
    “阿姐。你怎么还在这?!”来人亦是一愣。而后莫名其妙地再次伸出手来要越过扈秋娘去拉若生的胳膊。
    扈秋娘带着若生连退两步,厉声呵斥:“放肆!”
    “放肆?你今儿个指着谁说放肆呢?”来人的声音顿时变得气急败坏,可说了两句。他的声音蓦地变了个调子,一副疑心重重地问道,“我怎么原先没见过你?”
    话音落,打从前头的人群里又急巴巴冲出来小厮打扮的人。一溜烟跑到他们边上,急得脸色都白了:“公子!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若生听着这声音似有几分耳熟。悄悄从扈秋娘身后走到了边上,隔着幂篱朝眼前的俩人看了一眼。
    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红通通的衣裳,其次便是根翠绿翠绿的腰带……
    再接着,就是那一脸疑惑的少年脖子上挂着的赤金璎珞项圈了。
    刚刚才出了点太阳。这会日光一照,明晃晃的,亮得刺人眼。
    饶是她再记不住人。眼前的少年也根本不需要她特地费心思去记脸,这人的打扮。简直见所未见。
    他方才喊她什么?
    阿姐?
    她戴着幂篱,他是怎么认的人?
    不认错才是怪哉!
    这时,小厮模样的人拽着红衣裳少年拔高音量喊了声:“公子!”
    红衣少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扈秋娘上下打量,而后口中状若随意地说了句:“你怎地又跟上来了?”
    “这人这般多,小的怎敢不跟着您?”
    “你家公子我是豆腐还是怎么地?一碰就碎不成?赶紧滚蛋!”红衣少年极为不耐烦地一摆手,又探头探脑来看若生,“我的好姐姐,你上这儿呆着干嘛,不看赛舟了?”
    扈秋娘一忍再忍,听到这也是忍无可忍,冷下脸喝问过去:“哪来的登徒子,胡乱喊什么姐姐!”
    跟着他的那小厮也是将双眼睛瞪得溜圆,一脸骇色地去拦他:“哎哟公子,这不是姑娘呀,您认错人了——”
    “认错了?”红衣少年呢喃着,忽而指向若生面上的幂篱,再指指若生身上的衣裳,“怎么会错?你看这衣裳的颜色,再看那头发,还有那块破布,不都一模一样?”
    年纪并不大的小厮见状,唬了一大跳,又见站在若生身前的扈秋娘比自己高大得多得多,生怕过会主子挨揍,自己回头得被扒掉一层皮,连忙小心翼翼去捂主子伸得笔直的手指头,“公子,衣裳的色瞧着虽然差不离,但姑娘今儿个带出门的是听霜姐姐,可不是这一位呀……”
    听霜姐姐貌美如花,身段婀娜,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虎背熊腰壮得跟男人似的女人呢?
    再说,这年纪也对不上呀!
    听霜姐姐今年才十七呢!
    小厮苦口婆心地劝了主子两句,低声下气地又代他来向若生赔礼。
    到底不是市井人家里长大的,好料子就算没穿过,也是见过的。
    若生身上穿的衣裳看似普通,但料子上等,他一眼就看了出来。
    但一身花花绿绿穿得跟雉鸡似的少年闻言却还是皱着眉头说:“她出门带的听霜,难道这会就不能换了别人?”言罢,他仍歪着脑袋朝若生喊,“就是阿姐吧,我这么个英明神武的人,怎么可能认错自家亲姐姐!”
    若生听着这话,再看看他的穿戴,差点笑出声来,在后头轻轻拽了拽扈秋娘的衣袖,低声吩咐道:“罢了,这人奇奇怪怪的,莫要理会。”
    她转身要走,扈秋娘便也冷冷看了那少年一眼,随后跟了上去。
    红衣少年见状气得跺脚:“陆幼筠你站住!”
    声音传入耳中,若生心头一震,脚步凝滞,再难迈开。
    身后传来哈哈大笑,“就说小爷我英明神武、聪明绝顶,绝对不会认错人!”
    见若生停下,那小厮显然也愣住了,狐疑地自言自语起来:“难道,真是姑娘?”
    伴随着话音,若生身后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匆匆追了上来。
    扈秋娘看一眼若生,用眼神询问着,若生却顾不得去回应她。
    此时此刻,她脑海里装着的全是方才那一声“陆幼筠”,这个名字,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喊出来的,她所知道的,姓陆名幼筠的人,也不过就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陆幼筠年长她一些,身量也比她略高那么一些。
    但她眼下遮着脸,二人身形也的确有些相似,叫人认错也并非全无可能。
    然而他第一声喊的分明是“阿姐”,他的亲姐姐,是陆幼筠,那他便应当是陆立展的儿子了!
    “不得放肆!”扈秋娘瞪眼呵斥。
    红衣少年已至近旁,手都伸到了若生边上,闻言脸一沉:“你算什么东西!”抬手就要朝扈秋娘挥去。
    若生扬手一格:“陆公子认错人了。”
    “这声音……”红衣少年一怔,突然骂了句娘,“老子真认错人了?”
    若生淡然道:“错了。”
    红衣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面露讪讪之色,似想道歉,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就成了:“没事把脸遮起来做什么……”
    说着这嘴里的话不断了,紧跟着又冒出来一句:“你生得什么样?”
    “公子!”着了褐色衣裳的小厮一直战战兢兢地听着他的话,听到这知道不拦是绝对不成了,立马什么也顾不得直接扑了上来,拖了自家主子就要走,“该走了该走了公子——”
    因知是自己认错了人,红衣少年张张嘴,还是叫小厮给拽走了。
    扈秋娘松了口气,低声道:“这人简直孟浪轻浮毫不知礼数!”
    而且还瞎!还听不进人话!
    那小厮都说了多少遍认错了,他偏偏就是不信。
    扈秋娘狠狠数落了两句,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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