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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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娘子-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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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虹追出去,“你的船队怎么办?”
  他头也不回,潇洒地摆摆手,“哪也不去了,跟伍薇造孩子。”
  伍薇却没有来。她把当铺的存货贱卖了,和帐上的钱一并通过钱庄直接转到霍记的户头,不声不响,直到寄虹存钱的时候才发现。
  钱庄的伙计见她直愣愣地盯着数字,以为出了差错,她说:“错的是我,大错特错。”她曾经被财和利蒙了心,如今才深刻地领会“情义无价”四字的含义。
  玲珑是和吕太爷一起来的,寄虹接过银票的时候,被上头的数字惊得瞪大了眼。
  吕太爷语重心长道:“我请人算了一卦,严主簿命里有劫,但命不该绝。”拦住欲要下拜的寄虹,“天有眼,善扑不灭。”起身离去,拐杖戳在地上,一步一个印。
  吕太爷之后,主动登门的渐渐多起来。很多是瓷行中的小门小户,送来散碎的银子,一看就是从家用里挤出来的,或者小额的银票,包了一层又一层。
  大多数只憨憨地笑,有的说:“在河边摆摊的时候,你指点过我,这都是那时候赚的哩!”和寄虹两个人不停地互相道谢,但寄虹却记不起他的名字。更多的人只会简单说一句,“严主簿是好人。”
  严冰就任督陶官以来,大事小情做过多少,寄虹数不清了。他耍过手段,用过强权,但从未违背过良心。原来,那些留在身后的脚印,从不曾湮灭于尘埃,在生死攸关的关口,会引发扭转乾坤的力量。
  债主的名单以一日千里的速度拉长,数目飞涨,每记上一个名字就多一分希望。夜半搁笔,扪心自问,愧悔难当。她曾跌落谷底,亲身体会世情冷暖,而步上高峰后,竟然也学会人分三六等,鼻孔朝天开,脚下的都不屑一顾,示好的都别有居心。
  现在,那些她曾瞧不起的“小门脸”们不计前嫌的回报,给了她一记适时的巴掌,狠狠把她打醒。身可被尘,但心不可蒙灰。
  能送的都送过了,能借的都借遍了,但距离二十万还有老大一截。
  外头大雨如注,她站在廊下,听雨水鞭打木匾,爆豆一般。窑厂又要停工了,若是不能按时出货,这个月工人的薪资就没有着落。霍记的匾很老旧了,一遇暴风骤雨,她总担心会裂开,应该加固一下,等以后有机会……
  大概不会有机会了。
  她手里唯一能变卖的,只剩霍记、彩虹和窑厂。卖出去,严冰就有救了。
  为严冰,她是可以抛弃一切的,包括性命。但,霍记比她的性命更宝贵。那块匾承载着母亲的魂,父亲的血,她披肝沥胆夺回来,曾经对着青坪的群山发过誓,“绝不会再让霍记的匾有摘下的一天。”
  一手是霍记,一手是严冰,断哪一只腕,都十指连心哪。
  大雨整夜未歇,牢房里,最黑暗的三更时分,严冰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坐起身,静静地听了一会,墙外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风声雨声,和睡前没有任何不同。但他目光滑向窗外,似乎望穿了牢房、院落,落在围墙之外。
  围墙外,一柄油纸伞绽开在雨中,伞下的人,仰望高墙,手按胸口。
  心房跃动,纸上的“安”字随之一起一伏,像生命的搏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约约的地雷和长评,炸出好多章节啦,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日更到完结。

  ☆、枕畔化豺狼

  
  霍记的匾是寄虹亲手摘下来的。
  伙计散了,家搬空了,她最后一个锁门,额头抵在门板,闭上双眼,从外人的角度看,近乎吻别的姿势。
  然后她握住木匾边缘,一用力,扛上肩头,行至街角时,她停了一下。上一次她搬不动匾,就是在这个位置遇见严冰。今非昔比,现在的她,像个大力士。
  她听见过去的自己大声喊着,“但有一人在,霍家就不会倒!”
  “霍寄虹!”她对过去的自己说:“站起来,你扛得起!”扛得起匾,扛得起家,也扛得起难。
  变卖家产比她预期的要顺利。霍记典当出一个好价钱,一家中等规模的窑厂买下寄虹在彩虹瓷坊的股份,出价合理,讲明可由占大股的玲珑管理,这样便可最大限度地保留彩虹的原貌。只是窑厂肯接手的不多,磨来拖去,牢里的严冰可等不起,寄虹决定折价贱卖的前一晚,方掌柜和袁掌柜找上门来。
  “我们商量了一下,想做个保人,联合几家同行盘下你的窑厂。”方掌柜把写好的约书拿出来,“价钱你定。”
  寄虹见多了约书,这份异常另类,价钱那里是空着的,却明明白白写着,“窑厂一应事务同前不变,仍由霍寄虹全权处理。”……“分期偿还,不计利息。”……“还清日起,立刻归还。”……
  这不是买卖契约,是救命钱。她抬起头,眸中笼了烟雨,“万一我不能还清,两位便担了莫大的风险。”
  袁掌柜笑了一下,“救人要紧,有严主簿就不会有风险。”把约书往前推了推,“快填吧。”
  这么多天以来,寄虹写过数不清的钱数,唯独此次,颤抖几不能握笔。不知为何,她想起了焦泰。当年焦家为霍家作保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义无反顾、深信不疑?
  把二十万送到叶墨别院时,他难以置信,“这么快?怎么可能?”
  寄虹淡淡说:“这就是你和严冰的不同。”
  严冰出狱那天,明艳的红衣女子身后,站满了瓷行中人,带着纯朴的笑容,像迎接远游的家人。
  那一刻,他觉得,他可以在青坪落地为安了。
  寄虹说:“这次多亏了大家,听说你出来了,都想来接一程。”
  严冰敛容理衣,走到众人面前,向每一个相迎的人深深一躬,庄重地道一句“多谢”,从左至右,一个不落。
  众人受宠若惊,方掌柜拦住,“哎呀,严主簿,哪有官向民行礼的,受不起。”
  “我已被罢职,不是主簿了。方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当之无愧。”不顾阻拦,仍是端端正正将礼行完。
  旁侧的寄虹默默看着,这个男人,无论身居高位抑或平民庶子,无论大权在握抑或为人鱼肉,心中始终有杆称,准星是情,秤砣是义,量的是人心,翘得起尾也压得下头。
  等两人上了马车,小夏驾车往窑厂去,辘辘轮声中,车内有低低的女声说:“严冰,我好……”“好”什么小夏就听不见了,后面的话像被吞下去似的。
  之后的一路,两个人再没说过话。小夏以为少爷一定是太累太虚弱以致睡着了,但下车的时候,他发现霍掌柜头发有点乱,嘴唇也破了。
  他把马交给工人,望着两人往后院去的背影,想,从监牢到窑厂这段路可不算近呢……少爷这么不顾身体,唉,真叫人操心哪!
  忽听一声惊悸的马嘶,接着是厉声高呼,“快躲开!都躲开!”
  丘成!
  小夏循声望去,只见那匹马在窑厂中横冲直撞,踩碎一路瓷器,工人慌里慌张地躲避,丘成却紧追不舍,边追边喊:“马惊了!快躲开!”
  那你怎么不躲啊!
  小夏拔腿狂奔,穿过木棚,正截住马的去路。后头的棚里有许多刚刚完成的瓷坯,若是让马闯进来,丘成的损失就大了。
  他左右看看,扯过一件出窑用的厚大衣,紧跑几步,猛地从侧面扑向马身,把大衣往马头上一兜,眼疾手快地拽住了缰绳。
  眼看那匹疯马拖着小夏直往木柱子上撞,跟在后头的丘成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那马终于在小夏拼命的撕扯下刹住了脚步。
  惊魂未定的工人聚拢过来,丘成训斥那个牵马的小工,“没看见窑里正点火吗?怎么能牵马直接穿过去?捅出多大篓子!”
  大家伙劝了几句,便散去收拾打扫,小夏抱着大衣,平日里话痨的一个人这会却哑巴了。
  丘成好久不肯跟他说话了。
  丘成看一眼受气小媳妇样的小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不要命了?以为自己是江湖大侠?什么都敢往上扑?”
  语气十分不善,小夏却笑了,特别灿烂,“真好听,跟你唱歌一样好听。”
  什么乱七八糟的!但就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丘成后头的一万字训斥冰消瓦解。就算是个冰川,遇到这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也被融化了。
  他扭头想走,小夏说:“我虽然不是大侠,但总得试一试呀!连试都不敢,怎么知道不能成呢?”
  丘成顿住脚步。这句话……是在说他?“小夏……”
  “哎!”
  他有些难以开口,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做个心理建设,“我对你……这么冷淡,你为什么总……”明显心理建设不到位。
  但小夏听懂了。他低下头,不知为何,丘成觉得他似乎很难过,连带着自己的心也沉下去。但很快,他又抬起头,笑容一如既往的明朗,“我其实只想做你的朋友。”顿了顿,补充一句,“普通的那种,真的。”
  丘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见他的脸慢慢红了,心头莫名浮起两个字,“可、爱”。
  工人喊丘成看火,他应了一声,跑出两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弯了弯,说:“真的么?”
  “啊?”小夏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远了。真的……什么啊?
  严冰洗了澡,吃了饭,当然少不了和寄虹腻歪一会,出门招呼小夏,就见他抱着一件堪称棉衣的破大衣呆呆地站在日头底下。严冰看看似火骄阳,把大衣扯出来,“你和痱子有约啊?”
  严冰新租的住处在郊外,一是离窑厂近,二是现在的他一穷二白,寄虹手头也紧巴巴的,租不起贵的。她背着二十万的债务,着实喘不过气,可半个字都没跟他抱怨。
  然而,交到叶墨手中的军饷,就在启程前夕突然停运。前线递来八百里加急,林老将军固守将近一年的防线,全线崩溃,朝廷唯一也是最后能与乾军抗衡的战将,死于乾王破营的当夜。
  坊间开始悄然流传一首歌谣,其中一句是:“林如之后,再无长城。”最后一句是:“天之所命,乾坤易转。”歌谣不知从何处起,但从北向南传遍了大梁,点燃了早已按捺不住的星火。南方各地,一夜间硝烟四起。
  青坪的盛夏,暴雨浇熄万家窑火,突如其来,三日不休,不知是英雄的挽泪还是王朝的悲歌。
  寄虹收到好几份辞呈,有的是伙计亲笔,“快打到青坪了,要带娘七子女逃南去南边。”她沉默地批复,“到了南地报平安。”
  有的是丘成代笔,“薪资两月未发,家中嗷嗷待哺,不得已请辞,转作他行。”她沉默地批复,“待霍记好起来,再请你回来。”
  最后一份是姚晟的字迹,却非代笔。她沉默地看了很久,一笔一划,“姚大哥,一路相随,感激不尽。”不是不想留,只是霍记与彩虹今非昔比,她不能耽误姚晟的前程。
  寄云竟然是最后一个得知此讯的人。她在家门口堵住正欲去彩虹瓷坊的姚晟,“你要离开青坪么?”
  姚晟示意在院里玩弹弓的天天回屋练字,关上门,温和地问她,“你要走吗?”
  寄云摇头,“寄虹不走,我就不走。”
  “嗯,你不走,我就不走。”
  寄云好半天说不出话。“那为什么不在霍家做了?因为工钱么?我……我可以……”
  姚晟打断,“早两个月就不想做了,只是赶上严冰的事,寄虹需要帮手,才多留这些日子。”
  早两个月……那是,她离开霍记的时候。“你何苦……”
  “每日翻开账簿,都是你的笔迹,我……”他嗓音一滞,有些说不下去。
  她亦心酸难言。
  片刻,他幽幽开口,“寄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除却巫山不是云’。”
  寄云震惊抬头。
  “你莫误会,我无意相逼。只是……淡忘,需要时间。别再劝我了,我已同寄虹讲好,今日把彩虹的账目交接完毕,我就走了。”他怅惘仰首,天上白云浮游,可观,不可近。“寄云,保重身体,我虽不在霍记,但不会离开这条巷子,你知道我的意思。”言毕,心事重重离去。
  夏日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竟冰冷刺骨。
  回到家门口,莫名心中一紧,推开门,果然赵财正在屋中被丫鬟伺候着洗脚,撩起眼皮瞥一眼寄云,突然抬脚踢在丫鬟脸上,“贱人!”
  丫鬟眼泪掉下来,一步一步蹭到门口,想逃又不敢逃。
  小丫头才十几岁,寄云把她当妹子一样,心里又气又疼,给她擦了脸,让她出门躲一躲,等赵财走了再回来。自己挽起袖子,默不作声给他洗脚。
  赵财阴阳怪气地说:“人走了还赶着送上门啊?是不是送了大的还赔上小的啊?”
  他喋喋不休,言语恶毒,她只沉默,洗脚,擦脚,套鞋。赵财一脚踹在她胸口,“骚货!哑巴了啊!”
  寄云被踢倒在地,腹中突地痛了一下。她抚着小腹,待疼痛缓一缓,才说:“你好几个月没回来了,有件事要告诉你。”
  “怎么?胡搞出事要我给你擦屁股啊?”
  寄云不理他满嘴污秽,平静地说:“你以后不能再打我了,我有身孕了,三个多月了。”
  “操!”赵财突然暴怒,扬手给了她一耳光,“给别人养崽,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揪着她的头发就往墙上撞。
  寄云一手护着小腹,一手拽着门沿,声嘶力竭地喊:“是你的!是你的孩子!你知道!你……”
  后面的话被一声惨叫截断。她的手腕被一脚跺在门槛上,疼痛锥心刺骨。
  拳脚雨点般落下,铺天盖地,她翻滚、躲闪,但无处可逃。只能努力弓起身子,用脊背迎接暴力,伤痕累累的左手和折断的右手交叠护着小腹,那是她的骨肉,她和这个正暴打她的男人的亲生骨肉。
  起初在拳脚间隙里,她还能断断续续地哀求,“赵财,他真的是你的……我没有!没……求你……他是你的亲生骨……”但哀求渐渐变成痛呼,渐渐连痛呼都听不见了。
  她蜷缩于地,在拳头锤上肉体的闷响里,在他不堪入耳的辱骂里,她听见有个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凄厉,那是哭声,婴儿的哭声,他向她发出最后的求救,“娘!娘……”
  那是她的孩子,还没来得及被她抱在怀里……
  “娘——”尖厉的大叫将她惊醒,随即一个愤怒的身影斗牛般直冲过来,“放开我娘!”宝宝狠狠在赵财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赵财大怒,“小崽子!滚!”甩手将她抡出去。
  宝宝后脑勺重重磕在门槛上,她居然不哭,飞快爬起来,又冲了过来。
  寄云看见门槛上的血,心惊肉跳,死死抱住赵财,撕心裂肺地喊:“宝宝!快走!快走!宝宝!”
  宝宝愣了一下。
  “你救不了娘,快跑!快!”
  宝宝转身奔出门去。
  寄云用尽全力将赵财扑倒,刚刚踉跄出门,又被赵财一脚踹翻在地。他拽着头发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拖回屋里,身后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腹中,传来清晰的血肉剥离的痛,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而她凄厉地尖叫,身体蚀出一个巨大的空洞,血、魂、悲、喜、爱、恨……一切一切,都从洞中流走。
  “云姨!”天天冲进门来,被一地殷红惊得怔了怔。
  宝宝哭着上来拽寄云,赵财一把揪住就要打,抬手没等落下,一颗石子正中手背,他“嗷”地一声,松开了手。
  “宝宝!快过来!”天天弹无虚发,石子宛如利箭,颗颗不离赵财五官,赵财狼狈躲闪,却还是被打得五颜六色。
  一见赵财退后,天天忙喊:“云姨!云姨快跑!”
  寄云勉强撑起头,咬牙试了几试,终于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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