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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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为后-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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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恒喉头动了动:“我也听说仙长在贵溪大有名声,据说有许多给仙长妙手治好了的病者,都说您是在世华佗?”
  “医人者不能自医。”薛翃仰头,望着天边龙挂:“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复重。”
  江恒习武出身,在这些诗词上造诣有限,只知道她大概是在说那天空形状奇特的云相,可却又像是一语双关。
  薛翃长吁了声:“雨小了些,免得给人撞见,咱们去吧。”
  “其实我带仙长来此,还有一件事。”
  薛翃止步,她心中惦记的乃是俞莲臣一事,可是昨日她多嘴让江恒保守秘密,今日就给正嘉兴师问罪。假如再追问俞莲臣之事,江恒对她,就不会再是单纯的狐疑了。
  而且也容易在正嘉面前流露痕迹。
  于是薛翃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恒,听他说道:“你可知道今日皇上给我的那血书上所写的是什么?”
  薛翃没想到他所说的是这件事:“听皇上的意思,是张贵人控诉康妃用手段陷害了她。”
  “皇上可告诉过你,康妃用的是何等手段?”
  薛翃摇头。
  江恒走近,薛翃本能地想要后退,不料他探臂,手掌抵在她脸颊旁边的墙壁上,微微低头俯视。
  薛翃不安:“江指挥使。”
  江恒凝视着她细密的长睫,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又或者真的有雨丝落在了上头,隐隐看着似宝石珠光般的晶莹。
  ***
  康妃向来深得圣宠,心高气傲,不料张贵人突然异军突起。
  张贵人的家世其实一般,父亲不过是个小官而已,但胜在容貌出众,且性情温婉,善解人意。
  原先皇帝十天里总会有两天是招幸康妃的,但自打张贵人受宠,皇帝常常两三个月不临幸雪台宫。
  可是如日中天的张贵人,却突然间一夜之间,从宫内炙手可热的红人,成了被扔在了终康宫的弃妃。
  而个中原因却无人知晓。
  当然,身为皇帝的近侍心腹,江恒自然是知道的。
  起因是张贵人犯了一个大忌讳。
  江恒垂首,在薛翃耳畔低声说道:“那天皇上招幸张贵人,她竟自作聪明的提了一个食盒,里头盛的是什么,仙长可知?”
  薛翃自然不知,江恒凝视着她小巧的耳垂,玲珑如玉,也并无耳洞,寒风中似乎在细微颤抖。
  江恒低低道:“是烤鹿肉。”
  薛翃抬手,紧紧地地捂住了嘴。
  此前,皇帝几次说自己精神倦怠,张贵人不知从哪里探听出的这“秘方”,本是想讨好皇帝,没想到却正碰在逆鳞之上。
  正嘉一看到那鹿肉,便把整个食盒提起,狠狠地扔在张贵人身上,并一叠声地叫人把她拖了出去。
  张贵人给砸晕了,又给吓狠了,只顾哭泣发抖,毫无辩解的余地。
  而正嘉在一怒之下,不愿意再看见张贵人的脸,甚至连解释都不愿意听,直接便叫人送她去了冷宫。
  直到今日,张贵人自缢,留下的血书里才揭露,当初让她用这法子哄皇帝开心的,是雪台宫的人,也就是说,陷害她自取灭亡的,便是康妃夏英露。
  怪不得正嘉看了血书后会大怒。
  但是正嘉也的确了得,他并没有被盛怒冲昏头脑,而是极快地冷静下来。
  毕竟他前脚才处理了雪台宫,这边张贵人就及时地送来了更加能压倒康妃、令她不得翻身的血书。
  是张贵人自暴自弃,破釜沉舟?还是说另有内情?
  薛翃起初还极为抵触江恒的靠近,但随着他的声音一点点钻入耳中,她也渐渐地忘了这人站的极近、几乎靠在自个儿身上的事实。
  怪不得正嘉说夏英露就算活活打死了张贵人,他也不至于那样动怒。
  看样子那鹿肉,不仅是她薛翃心中的顽疾,还是皇帝挥之不去的阴影啊。
  雨突然转急,落在地上,溅起片片水花。
  屋檐下已经有雨水成河,顺着水道流向泄沟。
  江恒目不转睛地看着薛翃:“仙长怎么了?”
  “没,”心头思绪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真的是康妃娘娘所为?”
  “所以皇上没有轻信,不仅让司礼监的人查,也让我配合调查。”
  薛翃的手用力,才忍住那种惊怒交加,几乎欲呕的感觉。
  江恒的声音轻而冷:“只是奇怪的很,我只说了张贵人带了烤鹿肉给皇上,因而犯忌,仙长难道已经知道了她为何犯忌吗?”
  薛翃的唇动了动。
  浓烈的水汽里,隐隐透着一股独特的腥气,这让薛翃越发不可遏抑地想起了那夜的情形。
  挂着的新鲜鹿肉,血淋淋地放在火焰上,烤出的油脂跟血一起滴落在炭火中。
  薛翃身形一晃。
  江恒探臂在她腰间一揽,已经把人轻轻地拥入怀中。
  在手掌贴近薛翃腰上的那瞬间,江指挥使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她的腰……比想象中还要更纤细娇软。

第28章 

  屋檐外雨声潺潺,似天上人间。
  但对薛翃而言; 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知是因为掌管刑狱的缘故; 还是怎么样; 江恒身上有一股刀锋似的锐气,凛冽而冰冷。
  跟他隔开一段距离还好; 如今靠近,就像是给利刃逼近; 让薛翃越发无法忍受。
  她举手抓住江恒的手臂; 却又忙不迭地放开。
  “江指挥使!”头突突地开始疼了起来; 试图后退。
  江恒略微迟疑,终于将手臂松了松,薛翃突破重围似的,踉跄退后几步,后背撞在廊柱上才停了下来。
  她顾不上理会江恒; 只是微微闭上双眼; 尽量驱散心头那浓重的不适。
  江恒凝视着她,单薄的身影贴在廊柱上,袍摆给风吹得往后飞起; 连同她整个人都好像要随风而去。
  素来的能言善辩; 也忽然在这时候失了效。
  一阵风裹着雨水从廊外侵入,把地上跌落的那支狗尾草撩起,卷入台阶下的水沟中。
  狗尾草浮浮沉沉; 被流水载着远去。
  ***
  这场雨比想象中还要持久。
  等薛翃回过神来; 江恒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把油纸伞; 因年久失修,上面还挂了两个破洞。
  他撑伞陪着薛翃离开云液宫,因为是大雨天,整个紫禁城都给雨水声充溢着,狭长的宫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好像这大雨把所有的宫女太监等也都冲刷的不知所踪。
  油纸伞遮住了半边身子,但北风吹着冷雨,仍是打湿了薛翃的袍摆,她穿着的是麻布道履,一踩入水中就已经湿了,再走几步,便饱含了雨水,跟赤足走路没什么两样。
  江恒脚上是厚底的宫靴,内造局特制的朝靴,做工精良上乘,就算在雨水中走半个时辰也不至于湿透。
  江恒扫来扫去,对薛翃说道:“要不要我抱着仙长?”
  薛翃默默地扫他一眼。
  伞下光线阴暗,雨水从油纸伞的边沿纷纷滑落,江恒这眉清目秀的脸越发添了几分阴柔气息,幸而他身着大红色的飞鱼服,犹如阴沉世界里的一点光亮。
  明明是个让她望而生畏退避三舍的人,阴差阳错的反而一再跟他生出瓜葛。
  薛翃暗中叹了口气:“多谢指挥使大人,只是这些话,劳烦以后不要再说了。”
  两人身形相差不少,江恒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的最清楚的是那两道如同墨画的秀眉,跟静谧的长睫。
  江恒道:“我以为仙长已经修炼到清心寡欲、不在乎男女之别的地步了。而且我只是担心这样一来,只怕是真的会得病了。”
  薛翃道:“生老病死不过是人之常情,指挥使大人掌管镇抚司,什么样的情形没见识过,也会这样多愁善感,杞人忧天?”
  江恒哈哈一笑,手上握着的油纸伞随着动作换了个角度,略略往后倾斜,上头窜流的雨水珠也如慌张似的换了个流淌的角度。
  眼见将到了放鹿宫,远远地,江恒看见宫门口有几道身影,他停下步子,把伞压低了些,对薛翃道:“好像是雪台宫的人。”
  这会儿乱雨如织,那几个人站的远,且又都打着伞,薛翃几乎分不清是几个人在那里,听江恒如此说,便道:“既然如此,指挥使便不必往前了。”
  江恒把伞递给她:“拿着。”
  薛翃道:“这里不过十几步远,我很快就到了。指挥使拿着吧。”
  江恒盯着她清澈的眸子,突然把她垂着的手握起来,不由分说将伞塞到她的掌心:“我的身体比你好。”
  不容薛翃出声,江恒转身,从伞下冲了出去。
  薛翃吃惊地撑着伞回头,却见他红色的飞鱼服迅速地给雨水打湿,原本的大红即刻变作深红色。
  他的脚步很快,宫靴点地,脚尖所踏之处水花绽开,如此几个起落,人已经离开了数丈开外。
  在风雨之中,那点红影渐渐远去。
  薛翃目送江恒离开,这才撑着伞转过身。
  而那边放鹿宫门口,那几个人正还凑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靠近。
  薛翃只听其中一个人说道:“娘娘真的病的很不好,又不愿意让太医院的人看,你们快去找和玉道长回来。”
  似乎是小全子说道:“仙长之前从养心殿出来,本来是要回来的,可没想到下了大雨,这会儿大概在哪个地方躲雨呢,又往哪里找去?”
  突然有人骂道:“混账东西,连你也来狗眼看人低,雪台宫没出事之前,你们也敢这么推三阻四?”
  小全子不敢犟嘴,突然有个女孩子说道:“什么狗眼看人低?不要明摆着欺负人!你们那什么娘娘,昨儿还打过我们小师姑呢,我们小师姑从小修道,山上众人都恭敬的什么似的,谁敢碰她一指头?你们打伤了她,现在又要叫人去治病?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儿!别说现在小师姑不在,就算在,也绝对不会去什么雪台宫的!”
  这说话的,却是冬月。
  雪台宫的几个人听了这话,犹如一记记耳光打了下来,如果说话的是个寻常的宫女,他们自然无法容忍,可偏偏说话的是放鹿宫的女弟子,自然投鼠忌器。
  他们素来都是跟随康妃的心腹人,一向趾高气扬的惯了,但是现在情势危殆,当然也不敢像是以前一样肆意妄为,后面那人还想反驳,前面那人拉住她,示意暂且忍气吞声。
  冬月又道:“别理他们,把门关了了事。”
  薛翃听到这里,便道:“稍等一下。”
  大家这才发现身后有人来到,小全子忙跳下台阶:“仙长您回来了。”举手接过那把伞替薛翃撑着。
  薛翃见雪台宫那几人或讪讪,或忐忑,便道:“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道,等我入内换了衣衫,便随你们前去。”
  那几个人原本不指望了,突然听薛翃如此说,自然喜出望外,忙闪身让路。
  小全子跟冬月等簇拥着薛翃入内,冬月早忍不住说道:“小师姑,你干吗要去?叫我说这是那什么康妃的报应,而且谁知道他们请小师姑前去安的什么心,上次打了您,这回如果还黑心狠手的使坏呢?”
  薛翃道:“不至于,何况人都求到门上。若是不答应,而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却是我们的不是了。修道人当仁慈为怀。”
  冬月重重叹了口气:“真不叫人安生,小师姑淋雨回来,本该好好洗个热水澡的,这样别又着凉,小师姑,不然我陪您去吧。”
  薛翃道:“有小全子公公就很好。”
  于是冬月给薛翃找了一间厚些的棉衣,外头又罩了一套挡风遮雨的蓑衣,才送了她出宫门。
  ***
  雪台宫里,银炭在铜炉里明明灭灭,康妃坐在扶手椅里,望着殿外淋漓的雨势。
  一大早终康宫传出消息,康妃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她本是个极身娇肉贵的,从小身受万千宠爱,一朝失势,犹如从云端坠落。
  之前王嬷嬷给打死,又遭到了正嘉的面斥,康妃又惊又惧,不知为什么,突然间想起了惨死的康妃跟之前的张贵人,她骤然害怕,自己也会步这两人的后尘。
  但是一想到昔日皇帝对自己的百般恩宠,对比现在的境地,康妃又无端地愤怒,之前把殿内的东西都砸摔了一遍,精疲力尽后,才停住。
  本来她还想着,禁足就禁足,以后仍也有复宠的时候。
  可是张贵人的血写遗书一出,康妃知道大势已去。
  因为不管皇帝信不信那血书上所写,只要皇帝起了疑心,知道她利用端妃的事兴风作浪,从此后,她的遭遇,只怕也跟张贵人差不多了。
  屋内虽然生着炭火,康妃的身体却一阵阵地发抖。
  有一股发自心底的寒冷,慢慢地升腾起来,她恨不得将银炭塞到身体中,也许这样,才能将那股冷意驱散些。
  自顾自出神的康妃,没有听见宫女们禀报的声音,直到她看见眼前的雨丝飘零里,几个宫人簇拥着伞下的一个人,慢慢走近。
  康妃瞄见被风吹动的黑白交映的醒目袍摆,在宫内,没有人敢穿这种犯忌讳的颜色,除了那个人。
  薛翃拾级而上,小全子伸长手臂将伞抬高,送她上台阶到了屋檐底下。
  雪台宫的宫人把伞放下,忙入内回禀,薛翃立在阶前,等里头说完,才迈步入内。
  康妃抬眼:“没想到……本宫以为你不会来。”她面前的这张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康妃想起昨日责罚薛翃的时候,女冠子也是这样淡定自若,好像从来都没有悲喜。
  薛翃道:“请容我先给娘娘请脉。”
  康妃把手伸出来,放在扶手上。
  薛翃抬手搭上,她的手指冰凉,康妃虽然冷极,此刻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动作太过明显,薛翃看了她一眼。
  康妃把下颌扬起,假装无事。
  薛翃把她两只手都诊过,道:“娘娘是因为被风寒所侵,所以患了寒疾,幸而并未拖延,只要三两副药,就能治愈。”
  “是吗?”康妃有些意外,定睛看向薛翃。
  “这不是大毛病。”薛翃收手,“太医院的太医能处理的很好。”
  康妃冷笑,突然抬手。旁边伺候的宫人们见状纷纷悄然退后。
  “本宫特叫你来,不是为了区区寒病,”康妃道,“只是本宫不服,宠冠六宫这么久,居然会因为你这样一个小小地道姑,让本宫满盘皆输。”
  薛翃听到这里道:“娘娘至今还不明白吗?”
  “你说什么?”
  “让娘娘满盘皆输的,不是小道,是娘娘自己。”
  康妃怒道:“你在嘲弄本宫?”
  薛翃道:“实话总是格外难听些。娘娘若不想听,那就算了。”
  “站住!”康妃咬牙,“你说明白。”
  薛翃垂着眼皮,“先前血书送到养心殿的时候,我正好在那里。皇上起初震怒,但静下来,却也在怀疑这血书为何会出现的这样巧。”
  “嗯?”康妃握着月牙负手,坐直了些,眼中透出狐疑。
  “在此之前娘娘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薛翃对上康妃的目光:“张贵人送鹿肉的事,是娘娘暗中指使人做的?”
  康妃的嘴唇蠕动了下,终于缓缓说道:“一个小官之女,盛气凌人到那种地步,宫内谁不讨厌她。”
  她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却也算是变相承认了。
  “那,娘娘是怎么知道,鹿肉犯忌的?”
  “这谁不知道?”康妃脱口而出,哼道:“皇上遇刺那晚上正是在端妃宫内吃的鹿肉。”
  “可张贵人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她、她愚蠢,她还是后进宫的,大概没有听说。”
  “娘娘也是后进宫的,娘娘怎会听说。”
  康妃不以为然道:“当然是有人告诉过本宫这禁忌。”
  “是谁告诉的娘娘?”
  “你问这个干什么?”
  薛翃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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