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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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待圆时-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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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子趁机往里抓上一把,老太太嘴角一松笑起来:“给她们都赏些。”
  “老太太仁慈养着他们,荒年也还没挨饿,哪个不心里念着,感恩戴德,这会儿还要什么赏。”甘氏笑盈盈奉承一声,老太太才还欢喜,听了她的话面上却还淡淡的:“也不是人人吃了喝了,就肯卖力气的,他们肯使力,咱们自然要赏。”
  甘氏面皮一扯,跟着又咯咯笑起来,赞得一声:“是是,老太太说的有理,银凤,采头也不能叫老太太一个得了去,咱们也散些钱。”
  珊瑚几个拿了箩儿下去,等这一层层的竹塔吊起来,小道士一个个奔过来拿赏钱,用道袍兜住了,欢欢喜喜的回去。
  石桂却没见着那个小黑猴,略一想也明白了,这是得脸又得赏的差事,只怕轮不着他,石桂还想再见着他,就好好谢他一回的。
  她拿的那篇太上感应叫几个丫头见着了,她拿在手上得了闲就看,把打结子的活计都给扔到一边,几个丫头都你推我笑的,石桂还仔细剪下一块布来,怕这薄薄的一张纸给压坏了,说要绣在布片上。
  就是绿萼也不识字,姚夫子不许她识字,秀才的女儿目不识丁,见着石桂拿这个,睨了眼儿看了好一回,才细声细气的问她:“这是个甚?”
  石桂早想好了说辞:“也不知道是哪一位道长给我的,说是有大功德的东西,我留着积积德。”
  丫头们藏花藏珠子不是奇事,藏一张朱砂写的黄纸却是奇事了,一个屋子住着瞒不过人去,不如摊开来说,石桂说是积功德的,还叫人当作痴话,良姜同她好,却是半懂不懂的,绿萼却有道理:“我爹说了,字纸有神呢。”
  绿萼在家里唯一能碰的就是佛经,可跟着念经有口无心,摊在她面前,她也依旧不识得,看看石桂摸着太上感应篇,还当她是真想积德。
  石桂闲下来就摸着这东西,还说要绣下来,到了丫头们嘴里就成了痴话,小丫头子能识得什么字,绣经是一桩功德,可她一个睁眼瞎子,说这些可不惹人笑。
  上山来时也带了些针头线脑的,石桂由着她们笑,别个看她当了真,果然分线裁布,还问了春燕讨了一支眉笔来。
  她既没学过绣,也没习过字,她说要绣经,丫头们哧哧笑一回,还不住问她:“布裁了不曾?笔削了没有?再看看那线,分好了没有。”一面说一面笑。
  石桂好容易想了个能正大光明学写字的由头,再不肯就这么白白放过了,别个问她,她只是笑,有时还把一把线递到人手里,叫她们帮着分线。
  这么经了几回,也就没人笑她了,这事儿□□燕繁杏知道了,繁杏嘴快,叶氏性子淡,若不找些话说,她坐在房中一日就是埋头看书,摆了棋盘打棋谱,一局摆了十来年都没摆完。
  在山下还能吃茶下棋打谱看书,到了山上别无事做,除了宋荫堂跟余容泽芝来请安,只是枯坐,对着山松发呆。
  繁杏便把这个当作笑话讲给叶氏听,叶氏听了抬抬头,春燕只当石桂是有意出头的,前边又有瞒着绿萼出身的事在,笑一声:“不过是小丫头瞎胡闹,她只怕连姓名都认不全的,何况是这天底下第一的善书。”
  叶氏顿一顿:“纵是胡闹也算有心了。”
  得了叶氏这一句,石桂安心描起太上感应篇来,眉笔是硬笔,跟铅笔拿在手上差不多,她许多年不写字,才刚拿起笔来,绿萼就轻轻笑了一声,她看姚夫子拿毛笔,却不是这样。
  石桂也不理她,心口怦怦跳个不停,捏着笔写下太上感应篇第一个句“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别个丫头看不明白,绿萼却轻轻咬了唇,她不识字,可家里一年比一年穷,到用不起侍候笔墨的书僮的,书房就是她打扫的,砚墨裁纸洗笔,姚夫子再叹也不肯自个儿沾手,横平竖直,这一笔笔的,倒跟认识字一般,写得又快又好。
  她不单认识字,还能写,绿萼咬了唇儿,余下几个去凑上去:“竟能写得这样小。”没一个不惊讶的,石桂这才醒过神来,才学写字可不写得又大又歪,她该是没拿过笔的人,便是自个儿觉得字差得已经不能看,在这些丫头眼里,也依旧是写得一笔好字了。
  “你要是真识得,也能挂个幡子替人写信了。”良姜凑上去拿起来看:“这一笔笔画的苍蝇似的,难为你能下笔。”
  石桂赶紧拿过来:“我把这当作画样子描,春燕姐姐那一付杏林春燕,上头的杏花鸟翅可不比这个难些。”
  这么说着也对,有这功夫还不如画花样子,一个个就都散开去,石桂松一口气,恨不得一天里头就把这纸上的字都誊写下来,她记得这字,她原来是写过的。
  石桂忘了很多事,再从一个小婴儿长起来,学了新的就忘了旧的,可她记得她曾经还有过另外一种生活,看到什么就能想起一些来。
  看见姚夫子的画就想起自己是会画画的,看着太上感应篇,里面一大半的字,她都是认识的。
  石桂不怕人笑,一笔笔描起来,没有黑线就用蓝线,她串着针,绿萼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绣笑一笑:“你这么扎不对。”
  小丫头们不过做些粗活,做的帕子也是绣上一朵花两片叶,到了绿萼的手里,下针又快又好,既是道家的经典,还在上面描上了暗八仙纹,没一会儿就替她绣出葫芦莲花来。
  几个丫头原来最瞧不上绿萼的,看她露了这么一手功夫,拿起来看了啧啧出声:“你还有这么一手呢,这一个做好了倒能献上去了。”
  绿萼自来不有人夸,红着脸不说话,两只手抓着衣摆,良姜也知道她这性子了,让她帮手描个花样子:“姐姐们不得空,你看看我这上头能描什么?”
  绿萼得了人夸奖,眼睛亮闪闪的透着光,微红了脸替她们一个个描上花,夜里用饭也在一处,绿萼原来小鸟依恋着母鸟似的挨住石桂不放,忽的合了群,石桂也松了一口气,越发把心思花到太上感应篇上去,可她日日出去,却都不曾遇见那个小道士。
  大塔吊到半空中,大路边摆起灯来,自三清殿一直摆到坛上,这活计就是桂花几个属狗的丫头该干的了,一大早上起来梳了头穿上新衣,她们摆灯的时候,还有道士诵经来回,说是接迎神明入坛。
  夜里也在做道场,圈神棚,一刻不断的念经添灯油,添油换灯这一面,几个丫头就练了许久,不洒了灯油不熄了灯芯,嬷嬷们千叮万嘱,一个都不能碰掉,若是灭了兆头不好。
  宋老真人要念一夜的经,殿里殿外都点着灯,石桂几个就只顾着摆神棚边和大道上的,她把夹袄穿在时,外头套上新衣,夜里光听风声就冷得冻人骨头,把能穿的都穿上了,带上山来的两袋子糖给了小道士,还是良姜几个想法子,把点心压实了,一块块包着带在身上。
  只当夜里难熬,没一会儿春燕就说厨房里煎了红糖姜汤,到点儿了还有东西吃,也不全是为着她们,宋老真人到底年纪大了,这场法事原是交给他徒弟来办的,奈何老太太相托,只得自个儿接下来。廊下还烧了炭盆,几个人挨着过一夜,总能熬过去。
  白日里倒还好些,太阳底下是暖的,还晒得人出汗,绿萼身子虚,原来还大病过一场,又不曾好好养身就叫卖了出来,余下几个并不识得,石桂便让她在廊下坐着。
  等太阳下了山,那一排烧麻纸拈线作灯芯的灯就支撑不住了,虽有黄帐屏风一路拦着,也还是有几盏叫吹熄了。
  这一夜且有得熬,石桂把那张太上感应篇折了拢在袖子里,几个一轮班,到她歇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夜风吹得人手脚发寒,喝多了姜汤要如厕,几个丫头哪敢擅离,只好围着炭火烤一烤,后背冷透了,前面暖烘烘,坐在小杌子上头,一个挨着一个打起瞌睡来。
  这会儿不是石桂轮值,四下里除了念经声,只有风不住灌在耳里,她揉搓了眼儿,把黄纸拿出来,正看得兴起,后头伸手拍一拍她。
  回头一瞧正是那个小道士,他这会儿倒打扮得干净,头也洗了,道袍合身鞋子跟脚,只脸上还是那付赖皮模样。
  早上领赏没有他,深更半夜的念经轮着他了,那几个小的念着经,他懒洋洋支棱着腿儿打个哈欠,身上衣裳单薄,叫风一吹打了个哆嗦,两只手叉在袖子里。
  石桂因着他的松鼠得了一贯钱,是他抓来的,理应分给他一半,问了他的姓名:“你叫什么?”
  小道士挠挠脸,这回倒肯告诉她了:“明月。”压低了声儿,一面说一面觑着她的脸色,她要是敢笑,他站起来就走。
  石桂没笑,道观里头说的全是道号,他只怕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了,姓名不记得了,家乡就更不记得了。
  “我叫石桂。”想了想又道:“桂花的桂。”
  明月看她没笑话自个儿,从兜里摸出个实心饼子来,掰开一半,递给石桂,这是他从厨房里偷出来的,上十供用的面饼子,没供给神仙,先给他祭了五脏庙。
  石桂笑着接了,咬上一口,上十供的东西都是宋家厨子做的,用的新米新面,格外香甜,吃了半个饼子,同他约定好了,赶早还约在树林子里见:“你抓的那只松鼠被上头姐姐们送给太太去了,太太赏了我,我同你分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冬天真热呀
  太热了吃了一大碗冰
  然后发现今天应该来姨妈
  捂着热水袋喝着红糖茶
  杯具的怀总
  谢谢地雷小天使们抱一抱那个抱一抱~~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6章 生辰

  念了一夜的经,第二日要上十供,作供迎供摆供上供都要念经敲钟,花香灯果茶食宝衣加起来共十样,宋老真人穿着那件新衣,几个徒弟侍奉着他经念。
  他也没能念上一夜,到底年纪大了,下半夜了就换了他的徒弟来念,自个儿回到大殿,打坐歇息了一宿。
  穿着道袍拿着拂尘,发须皆白,年纪虽大了,走路却快,脚下生风袍带飞扬,立在坛上念经看着确是神仙模样,怪道能当宋家的老供奉。
  石桂自个儿有些来历,原来不信的,如今也信了一二分,小丫头们把那雨停日出说得神乎其神,她却不当回事,宋老真人在山上住了怕有七八十年,天天跟山打交道的,会看天色也不是奇事,说他高寿倒是真。
  摆了灯上了十供,又得点灯,几个丫头匆匆回去睡了个觉,没半天又起来了,吃上头倒没苛待她们,可累了半日,也就喝一碗姜汤发发汗,热手热脚的钻进被窝里,没一会儿就睡眯了过去。
  良姜给她们留了饭,石桂塞了两个馒头,绿萼肚肠小,鸡啄米似的那一点儿怎么够撑一夜的,这会儿也放开了吃,木瓜扑哧一笑:“了不得了,点了一夜灯,全成了女钟馗。”
  石桂冲她皱皱鼻子:“叫你守一夜,你只怕得把盘子都给舔了。”穿得再多还是冷,膝盖叫风吹得冻成了冰馒头,问她们再借一条裤子套上,良姜道:“忍得这两夜,太太必要发赏的,我听说一个人得有两吊钱呢。”
  满是艳羡的看了石桂绿萼,两吊钱就是六个月的月钱,纹丝的银镯子都能打一只了,一面说一面推一推石桂:“你得了赏钱,可得做东道。”
  石桂在这上头自来不小气,一口应下了,叶氏院里头办事,赏钱自来是足的,两个人冻了一夜,听说有两吊钱,这才好过些,石桂搓了腿儿,多穿了一双袜子,再把里头的裤脚扎紧,再算上这两吊钱,她进宋家七个月,就已经攒下四两银子了。
  石桂箱子里头存了许多钱,这是小丫头们俱都知道的事,叶氏院子里的丫头比别地儿月钱多出些来,她们这些三等的能拿三四百钱,上头姐姐们也有打赏,分来的东西也足,头油面脂香粉珠子,上头发下来不说,大丫头们有不喜欢的,随手就给了她们。
  手上有钱,这会儿又在外头,便是有爹娘的,如今也伸不过手来,隔得三五日货郎来时,便把这钱全换成了东西,货郎见着这头有钱赚,知道差的这些丫头都瞧不上,连货都越进越精细了。
  货郞还说些山下头的货物,总归要靠他这一双脚去买了来,收几个车马茶水水,石桂除了必要,绝少花销,舍得给门上的婆子买零嘴儿,自家却不吃不用,身上也没新衣,手上一只银镯子戴了两月不见换的,一到发月钱了就去磨繁杏,借了子出来,把铜子换成银子。
  石桂来的晚,倒成了小丫头里边最有钱的,她一向说要把钱给了爹娘,自有几个笑她痴的,可也为着这份痴,繁杏竟同她好起来。
  “这个丫头,倒是好的,有良心的人少,不忘家的就更少了。”繁杏说这一句,分明意有所指,春燕正巧听见,打趣一句,余下几个赶紧拿话茬开去,石桂也不知她说的是谁,繁杏爽快麻利,同她相处还更自在些。
  院子里闹哄哄这许多人,哪个都有一本帐,石桂也顾不上别个的事,看着钱匣子就觉得有盼头,她的身价才五两,等存够这五两银子,趁着老太太打醮积福,她又是属狗的,正捏着这桩事,若是家里来哭求,保不齐就能出去,只当是在宋家打个短工。
  坛上唱着上灯经,一盏盏灯点着了,把供品摆出来,九节莲藕桂花东酒,玛瑙葡萄西山盖柿,还有新下的栗子跟刻成莲瓣的西瓜。
  厨房把中秋节预备下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匣子才做的苏式月饼,小丫头们也一人分得一只,枣泥馅儿的,拌了赤豆沙甜甜蜜蜜。
  点上灯,道士们就绕着神坛念北斗经,上达天下闻地,消灾解厄,获福添寿,跟着就是放赦,不独此处放赦,老宅的家里也掐着吉时,宋老真人长跪,一干徒子徒孙也都跪拜下来。
  宋老太太跟叶氏几个就在后头听经,看扬宝幡,夜里还得转九曲,宋老真人又焚一表,求满天星宿夜晚现身。
  这一夜比前一夜更冷,点的灯也更多,三百六十一盏九曲灯摆得弯弯典典,石桂听了一肚皮三霄娘娘的故事,愁的却是怎么叫这三百多盏灯不熄。
  可这一夜冷归冷,却无风,天上星星颗颗可见,仿佛伸手可摘,云消雾散,月辉星辉相映,这一回宋老真人不必人替,手执拂尘,嘴里念着经文走到正中,点亮了最高那一杆灯。
  宋老太太看那灯花噼啪一声爆开,直蹿得一尺来高,双手合什才要念佛,又改了口,念一声无量寿,一把握了叶氏的手:“我们思远能投生一个好人家了。”
  叶氏一只手叫她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微微卷曲成拳,目光透过那一蹿而起,复又如常的灯花,垂眉敛目,微微一笑:“太太说的是。”
  甘氏立在身后,折腾了两天又是烟又是火又是经,这会儿倦极了,听见叶氏应和,心底冷笑出声,眼睛扫到宋荫堂的身上,见他跟余容泽芝两个都是一付恭敬肃穆的模样,心里不屑更深,一个二个装孝子贤孙,也不知道孝的是哪一个,非得把这些全告诉宋望海不可。
  主子有坐,丫头们却得陪站,桂花几个还好些,今儿的灯一盏没熄,就在廊下候着,里头人瞧不见,她们还能挨在门上靠一靠,略眯眯眼。
  跟着主子侍候的几个反倒吃苦头,要茶要水,天晚了还得加炭盆,一刻都不得闲,宋老太太平素睡得极早的,瞪着眼儿盯住了看,就怕灯灭了,她儿子冥福有损。
  直熬到二更天,听见一声钟响,宋老真人领头念起来落幡咒,焚了圣牒,这场法事才算是完了。
  老太太久久坐着不动,眼睛盯住杆灯上的火,自旺烧到只余一点火星,倏地灭了,她才阖上眼,长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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