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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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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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破荆捡起那肥肥的野兔说:“行啊,你这逮兔子的功夫一点儿没见退,咱们上次吃野兔,还是三年前在夷州的营帐里呢。”

    迟衡紧了紧手腕:“没退,手劲比以前还大了。”

    岑破荆当然习以为常,燕行却耐不住了。忽见草丛簌簌一动,飞出一只灰扑扑的野雉,他立刻运剑而去,剑气落处,野雉扑通了两下,堕在地上,断了气。

    一路走过去,猎了山野数只,甚至还有一条蛇,岑破荆当即用剑划开把蛇胆吞了,吹一记口哨:“今天有口福了。”

    山野味美。

    三人找了一处地,迟衡跑去看看周边有没有人家,能不能借住一宿。岑破荆则把兔子和野雉洗净,架火烤的喷香,漫不经心地问燕行:“你与迟衡呆了多久?”

    “两个月。”

    “你知道了他是什么人?那怎么你还敢跟着?”

    燕行反驳:“不是跟着,我怕他对青竹寺不利,离开青竹寺,自然两不相干。不过,他真不像传闻中那么暴戾,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

    “他心里有个很喜欢的人……”一边考着兔子和蛇串,一边说起往事。

    燕行沉默后说:“原来如此,难怪,听恒素说他初到青竹寺,就跟活死人一样。”幸好还年轻,骨头硬,受个什么大难也能撑得起,若是相随半生忽然罹难,只怕迟衡这辈子就毁完了。

    迟衡郁闷地回来了:“方圆都不见炊烟,咱们就地歇一宿吧,你们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吃完野味,燕行找了一块地练起剑来。

    岑破荆躺在地上,反手扶着后脑勺:“他的剑法已经天下无双了,为什么还这么勤练,不怕物极必反吗?不过,燕行这人还挺单纯的,就跟这溪水一样清浅而澄澈,话虽然少,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会给人玩心眼,我还挺喜欢他的。”

    迟衡笑了:“练剑世家能有多少城府?”

    燕行正一招秋雁落沙划过,长剑如练飞身如虹,剑法无比纯熟,有出世之妙。更兼有长发飘洒,灰白相间,随风而飞,悠悠远远恣意洒脱。

    长虹贯日,收剑。

    迟衡忽然跃起,拿起重刀舞了一气,他的刀法迅猛激扬,如风暴起,如狂沙走,如金戈铁马踏寒索。

    燕行执剑于一旁,看得认真。

    最末了迟衡在纵横九十九刀后,凌厉收刀。岑破荆和燕行鼓起掌来,尤其是燕行道:“不错不错,我第一次见刀有这种霸气的。你这刀,我看着十分眼熟。”

    凝思了一下。

    燕行的手指在刀刃上摸了一摸,断定道:“你这刀是在夷州城的武氏刀铺买的!”

    “正是。”

 157一五七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就对了。当年家父托铺主锻造一把好剑;足足锻造了一年有余。我实在等不到了,就跑去铺子那里;铁匠取了我的一滴血;剑才练成。”

    燕行说得平平淡淡;心底却心思万千。那时他才十岁,挽起袖子;将手腕放到嘴里,冲着淡青色的血脉狠狠一咬。只见血从脉搏里喷薄而出;像一条红线一样绚丽。他不顾火焰灼烧;他将手伸进火炉之中,那血就像自己会寻路一样直奔红剑而去。一刹那;剑与火焚烈;血和火交织,血与剑瞬间交融,万丈光芒訇然而起。

    迟衡岑破荆二人不知这么详细,见燕行感慨,摸不着头脑。

    燕行继续说:“铁匠当时取的是邙山的稀世乌铁,很大一块,所以,不止锻了我的这把吟天剑,同时还锻了一把刀。但刀成的时候,不知是时辰不对还是怎么的,造出来十分的钝——就是它,太独特,不会记错。”说罢,又摸了一摸重刀刀刃,百思不得其解。

    迟衡笑了,原来他的刀和燕行的剑还是同宗之铁。

    岑破荆解释道:“刀不可貌相,这刀看着钝,豆腐都剁不动,但是一旦迟衡使起来,说威震四方也不为过!”

    燕行琢磨了一下说:“也许这种锻材嗜血。”

    之后燕行抱剑在一旁冥思苦想,岑破荆又去试探,才知他看了迟衡的舞刀,心有所悟,说不定正苦思一套新剑法呢。练剑也好,冥思也好,燕行都心无旁骛旁人打扰也无用。

    岑破荆也练刀,和迟衡对练时平分秋色。

    燕行都看得津津有味,迅速将二人的刀法融入剑法之中,他甚至踏水击剑一气挑起千层浪,水花高高飞起又重重跌落,如一个水帘一样将中间的燕行遮得严严实实。岑破荆和迟衡见了,惊为非人,他这是对着湖,这要是对着人群,只怕剑所指处无人生还。

    好在,燕行只专注练剑,没专注过杀人。

    不知不觉三人进了夷州,夷州的北边与封振苍相扛,早被糟蹋得不像话。稍微往夷州城这边,才复归宁静。燕行只字不提分开,岑破荆提醒道:“燕行,你府上是北上玢州?我们南下夷州了。”

    燕行讶然,看看二人从容道:“夷州?也不远,一路同行甚好。”

    岑破荆啼笑皆非。

    燕行一直很从容淡定,好似他本来的行程就是如此。见他一副既像世外高人又像不谙世事的模样,迟衡私下与岑破荆道:“燕行恐怕是一向与世隔绝,自己一人苦练剑法,不知世界之大。现在一见咱们俩刀法好,能让他悟到剑法,悟上瘾了所以舍不得走。劝是不管用的,反正无害,跟着就跟着吧。”

    岑破荆无语:“这能是随便跟的嘛?就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

    燕行恣意随性,从不在意也不顾忌他人的目光。所以尽管岑破荆十分纠结,数度委婉说出劝离的话,燕行浑然不觉。

    反而是岑破荆不说了,某一天,燕行自己忽然说:“近几天颇有所得,我要找个地方练一练剑,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

    而后倏然不见踪影,把岑破荆气得哭笑不得。

    一路上,迟衡都没有歇着,除了将岑破荆所知的全部了解之外,更了解其他世事。兵荒马乱的,只要是关于打战的风声都跑得特别快,各种传闻都有,而封振苍的名字听得尤其的多。

    其时三月末,暖风和煦,暖香随风而来,不知不觉靠近夷州城,在一处高地上,远望山峦如嶂。再不愿面对也得面对,岑破荆问迟衡:“迟衡,你想清楚了吗?梁胡子是咱的恩师,待咱们不薄,将军的位置还是有的。”

    迟衡回答得冷静:“身在乱世,要么择明主,要么自立为王。明主,除了……朗将,我不会再认任何人!梁胡子领兵作战没有问题,但他没有能力成为运筹帷幄的一方霸主,从夷州被封振苍压得毫无反击之力也能看出。他是我的恩师,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他的恩情,我永远不会与他为敌,日后若遇上,我会跪地谢罪!”

    岑破荆感慨万千地说:“你呆的时间短,心能硬得下来。梁胡子对你对我可真是好得没话说,我于心不忍。不过,你说得也对,咱们要不要去看看梁胡子?过门而不入实在说不过去!”

    “万一他挽留呢?”

    “……”

    “他若开口让留下,我是无法拒绝的,一旦应承下来,必然要全力以赴。恩师是一码,追随是另一码,一旦决定,就不能反悔,否则就是不仁不义。所以,我不进夷州城!”

    “咱们投奔容越也是寄人篱下。”

    迟衡信心满怀:“容越不一样,咱们过去垒州,对容越来说不是多两个将领,而是像鼎一样一下子能把霸主之位撑得住。岑破荆,你是愿意跟着梁胡子,还是愿意咱们一起打天下?”

    岑破荆深呼吸了一下,嘿嘿一笑:“我找了大半年,可不是为了现在分道扬镳的!”

    骑在马上,迟衡远望夷州城的城墙,看城墙之上,颜王军的旗帜依旧随风而飞,然而,斯人已去,世上已无颜王军,不由得心中涌上一股酸楚。

    迟衡鞭马鞭得很快。

    岑破荆倒还是极为流连,半天策马赶上,饶是如此,还频频回头怅然而望,直到再也不见夷州城。

    越过夷州,翻过夷山,就到了垒州之地,初入垒州迟衡就先收获了一大堆战报,比如玢州军十万大军压境,垒州岌岌可危。问路人,均只知垒州是颜王军的,垒州是容越为主的,却没有多少人知道颜王军已不再是颜王军。

    迟衡二人快马加鞭,飞奔到了垒州石城。

    饶是千里马,也费了一个来月,二人早已蓬头垢面,风尘仆仆。其时,天已入夜,石城还是石城,却已不再是岑破荆迟衡的地盘了。护卫都是陌生面孔。但听了二人报上名,立刻将二人引进府邸。

    容越住的是骆府。

    骆府富丽雍容,不知道多少门楼多少房舍,多少假山多少游廊,总之说不尽的巧夺天工。

    不多时,迟衡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健步而来,人没见到,爽朗激动的声音先传来。

    “迟衡、破荆!”

    容越几乎是冲了过来,砰的一声拳头狠狠击在迟衡胸口。

    肋骨一疼。

    迟衡笑着挥手过去与他对击两拳。一年多不见,容越还是那么狂野不羁,脸庞张扬着狂妄和自信,不过眉眼轮廓可深了一些,许是刚睡下,衣裳还是那么放肆地敞开,腰际的青龙露出一爪。

    容越领着他们进了自己的后院,瞬间空阔了许多,没什么花哨的假山清泉,只有青藤架上木香花开,翠色一片上白色点点,岑破荆忍不住嘟囔:“外面都富丽堂皇,怎么进了你的院子,一下子就变得素净了很多,而且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迟衡环视一圈笑了:“像紫星台的味道。”

    紫星台是道观,所以整洁清静、景色清幽,这个后院有异曲同工之妙。容越大笑:“可不是刻意弄成这样的啊,就是看这个院子比较宽阔。”虽然生性里没有一丁点儿清静为本,但耳濡目染,不知不觉有些东西已经潜移默化了。

    三人围坐在一方石桌。

    一壶酒。

    三人对饮。酒是花酒,香气袭人。容越也不问迟衡这一年去哪里了,倒酒就狂灌迟衡三大碗,只把迟衡灌得求饶,最末拍案而起,和容越对灌三壶,胡说海说了一气。

    三壶过后,容越将碗放下:“破荆,你想清楚了?”

    岑破荆笑道:“你说呢?”

    容越转向迟衡:“迟衡,你也想清楚了?”

    迟衡酒气上蒸迷,他这一年清心寡欲,粗茶淡饭,偶尔喝个酒也是清酒,哪里受得了这种入喉甜下肚劲的劲酒,脑子却是清清楚楚的,反问道:“你又想清楚了吗?”

    容越笑:“我没有第二条路。昨天,我给梁胡子最后一道书函,明明白白说,垒州是只属于朗将的颜王军,不会投靠任何人。不过,垒州也不好过,我守得很艰难,前两天,我才驱散了封振苍派来的一拨大军——封振苍是疯了。”

    容越的手指蘸酒在桌上画了几条弧线。

    “迟衡,破荆,你们无需担心。垒州的颜王军,不像别的地。这里的兵都是咱们招的,我亲手练的,将领都是迟衡当初提拔上来的——我的想法很简单,不管是归属段敌还是归属梁胡子,我都不情愿,既然他们自立旗杆,咱们为什么不行!”容越将壶顿在石桌上,眼看迟衡。

    迟衡把酒碗一推:“凭一个垒州,立不住。”

    “你不愿意?”

    “你知道吗?郑奕一年内连吞了安州泞州,封振苍也吞了偌大的睦州。封振苍最心急的是什么:把夷州吞下,但他一口气吞不下;郑奕最心急的是什么:把元州拿下,但他鞭长莫及。所以至少半年之内,梁胡子和段敌还能硬扛住的。但是,若长此以往,封振苍一定能吞掉夷州的——因为封振苍下辖三州,而梁胡子只拿夷州在硬扛着。”

    “咱们也只有一州。”

    “州多州少不是胜算的必要,梁胡子根本就没有连横也没有向外扩张的策略,只是硬扛,能扛的过去吗?段敌也一样,只是疲于应付。如果垒州也一样,生拼硬耗,肯定是耗不过的。而且耗的时间越长,封振苍的胜算越大。”

    容越沉默。

 158一五八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迟衡话锋一转:“知道霍斥为什么一直无法壮大吗?原因就在于他最初不肯舍弃夷山;先有夷州的各种势力,后来又被颜王军压制住了;时过境迁;优势有时会变得拖累的。垒州这个地方;虽然富庶,但偏居一隅不适合据守;只能守,很难往外攻;而且一旦失守只能节节败退;这是当年骆惊寒十年也冲不出去的原因。”而比如泞州;它不富庶,但是兵家必争之地;因为它退可守进可攻;地利绝佳。

    容越头疼:“可垒州临夷州炻州,根本没法扩,只能向上夺玢州。”

    “我去说服炻州。”

    容越和岑破荆一起惊讶地看着迟衡:“什么?”

    “如今炻州是由纪策统领的,炻州和垒州的境地一样,同属颜王军所以不能同室操戈,但纪策应该也不愿意让炻州归属段敌和梁千烈,所以僵持着。”迟衡说着大家都知道的现状,“但炻州也挺不了多久,北是元州夷州,西是西南王诸郡。而且,纪策是很好的军师,却绝不适合统领千军。”

    容越给他满上:“你能说服他?”

    迟衡喝了一碗酒,长叹一声:“不是能不能,而是必须说服纪策。颜王军分裂时,他愤而离开,蜗到炻州,肯定是和那二人都闹僵了。而且他手底下没有过硬的将领——真没有想到,颜王军就这么散了,只有祸起萧墙,才能散得这么干脆彻底啊。”若他地下有知,不知该如何难过。

    “连横了炻州之后呢怎么办?下一步攻西南王吗?”

    “不,等着段敌撑不住了。”迟衡支手。

    三人借着酒劲说了一晚,岑破荆最先躺倒,被护卫抬进了屋里睡觉。容越借着最后一股清醒道:“迟衡,当年是你把我带出紫星台的。离开时,你说让我守着,说要不了一年就行了,结果呢,一眨眼一年半……罢了,不说了,破荆的信都给我说清楚了,人死不能复生……”

    哐当一声,迟衡一下子将碗捏碎了。

    容越沉默一下,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道:“因为天底下均知颜王军已经散了,咱们再打着颜王军的名号也不行,我一直不同意将垒州军并入梁胡子的千军,因为我不服他,但我也没打算一人独享,当初一起打下垒州,如今你们回来,垒州就是咱们三人的。”

    迟衡还没回答,容越身子一软钻进了桌子底下。

    就这,手腕还握得紧紧的。

    迟衡甩也甩不脱,没办法只得一口气将他拦腰抱起。容越身段是一等一的好,没有赘肉,但是骨头重,抱在手里也是沉甸甸的,问护卫:“他睡哪一个房间?”

    护卫将他引回内寝。

    迟衡一看卧室就忍不住笑了,雪墙净地,窗明几净,卧室那书架分明就是与紫星台一般无二致。看来,即使再无道性,再怎么叛逆,再怎么觉得那里枯燥无味,熏染了十几年,渗入骨髓。

    迟衡将他放在床上,被子盖好。

    容越的手却一点儿没有松开,口里嘟囔,含含混混中有一句是清楚的:“迟衡,别犯傻,没有想不开的,兄弟们都等你!”

    窗外月清花明,迟衡将容越的手反手握住,放在额头。

    许久,容越终于睡着了,迟衡起身离开,才走出房间走入院子,就见石桌前坐着一人,月下独酌,长发垂下,飘然如谪仙,迟衡一愣:“庄期,你也在?”

    庄期本在元州城,后来一乱他自然来到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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