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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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 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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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衡沉默。

    “四年前,她又来到寺中,说若再不怀子只怕是要被休了……贫僧一时……就做下了这事。”恒戒出奇的平静。

    迟衡道:“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

    恒戒沉默半晌,道:“贫僧的错。自她第一次来,贫僧就起了心思。因为她总在十五过来,贫僧就记下了,每次都借故到山下去以期遇上。她后来求子心切,也是贫僧诱她堕入的。”

    看来,那孩子是恒戒的了。

    “你可曾想过,她丈夫若知道孩子是你的,将如何责罚她?你在寺中万事不管,却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她夫家若愿意放她走,或者她愿意离开夫家,贫僧愿意还俗。”

    一切尽在不言中。

    妇人的夫家大约知晓的,但宁愿将错就错,而妇人也并没有和恒戒私奔的意思。

    迟衡想,世事万千终有自己不能理解的,比如露水姻缘,比如为了传宗接代而传宗接代。

    次日妇人携着孩童在院中玩耍,恒戒蹲在一旁,任孩童摩挲他的光头。他的笑容极为和蔼,她的面容极为平静,即使二人目光相对,也绝没有那种愿意抛弃世俗而私奔的炽热。

    迟衡带着凿子下山去。

    过了两日,那妇人就带着孩童下山去了,恒戒将他们护送到山底,回来时数日沉默,每晚诵经到极晚,又过了数日才又回复以前那模样。迟衡呆在青竹寺的日子里,那妇人又带着孩子来过两次,每次拜佛都极为虔诚,话语极少,也给青竹寺带来了一些家酿的极甜的蜜果。一桌子人默默把蜜果子吃完,垂垂老矣的方丈说了一句:“一念倾,一念生,我佛慈悲。”

    恒戒恒素和小栗子双手合十:“我佛慈悲。”

    迟衡曾想过,也许有一天妇人的丈夫会发怒;也许有一天那孩童会察觉,也许有一天……“砰!”迟衡捂住了手,火辣辣的疼,刚才一分神又砸手上了。

    七月里,天气依旧燥热。

    那石阶已有模有样,七月十四那日,方丈、恒戒、恒素、小栗子都来到河边,恒素没有送来食盒,而是提了许多莲花灯:“今日是七月十四盂兰盆节。”

    迟衡一愣:“盂兰盆节?”

    青竹寺的摆设亦与平日不同,这一天香案前,摆了好几个方桌,每个桌子上均摆有瓜蔬果品。一切完毕,方丈开始诵经。

    诵经完毕放焰火,放完莲花灯,再诵经。

    不与恶俱,三业清净。

    莲花重重灯焰颤颤,迟衡将两盏莲花灯放入河里,微风吹起涟漪,那莲花灯却逡巡着又回到迟衡手边,薄薄的莲花瓣数次拂过迟衡的指肚,迟衡连推了三次,莲花灯才依依不舍顺着水飘开了。

    百来盏莲花灯在河里飘着。

    恒素道:“迟衡,今日百鬼夜行,你还是在寺里呆着吧。”

    迟衡反问:“是否所有的鬼魂将来取走莲花灯?你们先回吧,我再呆一会儿。”他在河边抱着膝盖坐了一晚,半夜倦意上来,他感知到身边似有人,遂缓缓抬头,只见那河上有许多白色的影子徘徊而行,如衣袂飘飘,他们并不敢靠近迟衡,有些俯身要去捡拾那莲花灯。

 151一五二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迟衡下了河;仔细地分辨着每个影子。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一个一个的影子或飘远;或幻灭;却找不见熟悉的身影;他木然地望着。不多时,风又起;那一盏盏莲花灯飘远了;白色的影子都跟着远去了,水渐渐地凉了;沁入骨子的凉。

    一阵风拂过。

    迟衡醒来;天际泛白,又是崭新的一日;他低头,见自己的双足已浸入河水中;难怪那么的冷。

    七月,松子熟。

    青竹山上的松树结满了松果,恒戒和恒素摘下松果,砸开,取出里面的松子,白润光洁,一股浓郁的松香味。恒素拿了两颗放手心,对迟衡说:“青竹山有四宝,其一就是松子,山下的居士每到八月九月都要上山来,讨些松子回去。”

    大户人家也有信佛的。

    布施,自然比平常人更阔气,山下有个大户人家:林府。林府从二十年前开始,每年都给青竹寺布施。林府没什么要求,就是每年讨些松子回去泡茶,益寿延年。所以青竹寺的松子十之有九是为林府准备的。

    看着林府的轿子抬上山来。

    住了两日,又抬下山去,方丈站在寺前送行,过了两日,香案上的香炉换成了新的,蒲团也换了,连带着桌子椅子都刷上了新漆。

    迟衡问方丈:“信佛有没有贵贱之分。”

    “没有。”

    “为何只有林府的居士下山,方丈会送到寺前呢?”

    方丈沉默了半晌:“贵者由他贵,贱者由他贱,佛法无边。施主只看到居士的贵,没看到居士心中的佛,焉知,贫僧礼的是贵,还是佛?”

    迟衡默然。

    他觉得方丈在狡辩,但他也反驳不出,看看石路,已经有四百余阶了,虽然每一阶仅能供一人行。往下修是一个天堑,断壁两两相对,隔了三丈远,断壁中间是七八丈的深渊,所以,通常行人都要绕过此段路。

    这一绕,就远了。

    迟衡见过夷山的铁桥,铁锁链系在两端,行人可扶。桥中间纠缠些铁链,再铺上木板,虽然过得心惊肉跳,至少也是条捷径。如果这里有个铁桥,就方便许多。

    这天,迟衡遂说起铁桥。

    恒素一惊,他极少听迟衡说话,半晌道:“打铁贫僧也不会,不如等秋收过后,请些铁匠上来,也是大善事一件。”

    迟衡唔了一声,绕路过去,在断壁那边继续凿开石路。

    这一下,就远了,每次恒素给他送饭来都要绕一个大圈,有时诵经晚了,便不回寺庙,学着迟衡那样,找一块松下的净地打坐起来,听松涛起起落落,他闭目悟佛,久而久之,竟然颇有所得。

    恒素诵经比以前更勤快了。

    青竹寺的纸不多,极宝贵,恒素遇上难解的地方,就拿树枝在地上比划。迟衡见他辛苦,有次回寺院洗澡,挑了几根极好的竹子砍下来,连夜削成长片,他力气大,斧子又磨得锋利,不多时堆了许多,架火将那竹片都烘烤干了,用绳子串好成竹简。

    许多空竹简摆满了一整个偏房。

    恒素见了极为感动。

    自此越加虔诚。每当有些学识的居士上来,恒素就拿出竹简让居士写下所念过的经书。每次下山化缘,或去别的寺,他更是跑得勤快,将那经卷都抄下来,有时是纸,有时就是背一大卷竹简。

    积少成多,恒素参悟亦日进千里。

    数百年之后,青竹寺成了一个极大的寺,足足有三大殿七大堂等,前来拜佛的香客和文人骚客们络绎不绝。他们上青竹寺,一为拜佛,二也为拜读青竹寺令人叹为观止的古旧佛经竹简楼,全部摆满了稀贵的佛典。其中也有恒素亲笔著下的经卷,而那些古旧的竹简都是迟衡当年砍下来制成的。

    此是后话,在此不表。

    八月,天气转凉,秋高气爽,有些树叶儿由绿色转成了斑斓的彩色,山林越发幽深起来,暗暗的闻见桂花香。

    中秋时节。

    迟衡又回到寺庙中。

    小栗子与他也熟了,知他会捉鱼,会制竹简,说不好还会造房子。洗澡前蓬头垢面看着凶,梳洗干净了却很是英挺,一点儿也不饿,力气又很大,小栗子当然羡慕不已,便殷勤跑去给他拿衣裳。

    见恒戒和恒素都在诵经,他便拽着迟衡要月饼吃,开始是试探,后来见迟衡不恼,越发撒娇起来。

    迟衡便带他到灶房,拿了一块糕点。

    小栗子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一抹嘴好奇道:“迟衡施主会耍刀么?恒素师兄藏了一把大刀,他说是你的,还说不许告诉你……我最喜欢看人耍大刀了,迟衡施主耍给我看,好不好?”

    迟衡一怔。

    刀?

    什么刀?等小栗子拖出那把重刀时,迟衡愣住了,忽然间心口一阵绞痛,绞得他直不起腰来,那把刀还是朴拙无华,其貌不扬。迟衡上前,托起刀,顺着刀锋一抚,那刀已染上了一层灰。

    往事再现眼前。

    迟衡将刀放归原处,摇着头说:“我不会。”

    他一肃穆,小栗子便不敢动了。当夜,迟衡转辗反侧,怎么努力也拂不去脑海中那些不该有的画面,刀光、剑影、血腥肆意。迟衡猛喘一口气,直起身来,跑到泉池里,全身浸下去,憋着气浸了片刻才冒上来,狠狠吐出气来。

    夜深气清,往水里一浸,风一吹,就冷了。

    横竖浸了十来回,他才出来,跑到那石阶上叮叮当当继续凿石。凿了许久,累了,他往地上一趟,仰头看天,八月十五的月亮极圆,月迟迟而行。迟衡没有什么悟性,悟不出什么禅意,只觉得望着那圆月,心便慢慢平和下来。

    往事一页一页翻过。

    纵然波澜起伏,却不像刚才那样浮躁了,心也不再荒原丛生,而是浊归浊,清归清,都分明了。

    一夜秋露,次日迟衡醒来,脸被打湿了半边。

    九月,下了霜,裹两件衣裳还冷,白日里迟衡无所谓,每次凿石都挥汗如雨,到了夜里耐不住冷了,他却不愿回寺庙,因为一走绕半天。

    恒素也拗不过他。

    便在路边支了一个简陋的草棚,聊抵风寒,总之迟衡过得跟野人一样。这天,他正认真凿着石路,忽听见有喧哗声,再一看,恒素领着七八个男子过来,个个腰粗膀阔,原来是打铁匠和工匠。

    这日之后,青竹山就热闹了,白天黑夜都能听见风箱呼啦呼啦的声音,还有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锻帖时叮叮当当的声音。

    铁匠们极卖力,不多时比手臂还粗的铁链打好了。

    迟衡亲自在石头上敲出洞口,将那铁链牢牢地嵌入石头中。打铁本就是力气活,更别说打制一座铁桥。迟衡如练兵一样领着铁匠夜以继日,且不提个中艰辛。原本铁匠们预计要三个月才能完的成,在迟衡极为周密的布置,竟然在十月中旬铁桥就成了。

    就此,迟衡也没停下,一让铁匠们继续凿路。二让恒戒恒素下山,一边化缘一边说了这消息。

    未过多久,青竹山下十里八乡都知道,青竹寺修了一座铁桥。

    于是从十月起,陆陆续续有虔诚的香客上寺来,虽然底下的路还是未通,但熬过那一段,就到铁桥了。佛事,本就功德无量,迟衡又让匠人们传出消息,说若是修上几阶路,也是积阴德。这流言大抵以讹传讹,传到后来,竟然成了方丈因修路,积了大功德,竟然登着石路羽化成仙了。

    人皆好奇,虽然天冷,有难的没难的,都争着来拜佛。

    一时间,青山寺门庭若市。

    原先还只有迟衡和那几个工匠在凿路,有些掏不起香火钱的施主来了,便问方丈可否也去凿路,方丈自然默许。人多,力气多,那石路更是修得快了,不多时,竟然快修到石刀路了。

    到了十一月,天气骤冷,铁匠工匠们熬不住要回去,迟衡答允了。

    因下雪,上山来的香客也极为少了。

    迟衡又变成了一个人。

    好容易清静下来,但下过雪的石路,化一化,冻一冻,很快就罩了一层冻得结结实实的冰,人踩着都站不住,更别说凿路。迟衡便回到寺庙里,歇息下来。

    还真是不能闲,一闲就发慌。

    寺里四个人:老方丈在参禅悟道,恒素在发奋苦读,小栗子懵懵懂懂终日只知玩耍,只剩下一个恒戒。从修石路一事,恒戒也敬佩迟衡的毅力和才能。见迟衡总是坐在石佛前发愣,恒戒遂絮絮叨叨跟他说起当下的时事。

    迟衡虽不喜与他闲谈。

    到底比荒着好。

    青竹寺是个清静地,曙州也勉强算是清静,但其他的地方,早都乱得不像话。今天是这个乱军铁蹄踏过,那天是这个将领挥鞭而来。

    迟衡一听就头疼,二话没说,站起来就走。

    把恒戒气得鼻子冒烟。

 153一五四

    【第一百五十四章】

    燕行坐在一块高高凸起的石头上;由上至下俯视。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迟衡从没有想过!他甚至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知道青竹寺、青竹山而已,修路时也听那些工匠们聊起过世事,但迟衡每次都有意地逃避了。

    要离开青竹寺吗?

    迟衡没想过会来到青竹寺,正如他也没想过会离开;他来的时候是两手空空……不;他还有一把刀。

    想起重刀,迟衡的心莫名地腾起一团火。

    驱散冷静的火。

    迟衡来到上次小栗子领他去的地方,拨开柴火,果然熟悉的刀静静地躺在了那里;刀没有锋刃,其貌不扬,用手一摸;还是很钝很钝的笨拙。迟衡长叹一声,这把刀紧紧缠绕着他始终都甩不脱,心中那团烦乱的火,在触摸到重刀时骤然停歇。

    有人听到木鱼声就安静,有人到了水边就平和,难道自己要拿着刀才踏实?

    迟衡犹豫着,终于将刀放归原处。

    次日,迟衡本要去凿剩下的石路,不想一大清早就遇到一个不利落的事。

    这事说来也平常。

    林府的三公子上山来,方丈将他迎进偏堂,让他兀自泡着松子茶。来青竹寺的人多了,就杂了,却说有一泼皮也上山来,不知怎么的转到了偏堂,遇上了林三公子。

    见林三公子喝茶,泼皮也倒了一杯茶。

    二人不知怎的就一个看一个不顺眼,林三公子养尊处优颐指气使,泼皮则骂骂咧咧一副无赖样,三言两语不和,泼皮忽然耍起性子,拍案而起,抓起茶杯泼了林三公子一脸。

    林三公子也怒了,也不管是什么抓起就扔过去。两人均年轻气盛,一个不让一个。

    眼看桌子翻,椅子裂。

    正巧迟衡要出门去,见此情形,大步过去大喝一声:“都干什么!”

    林三公子和泼皮瞅了他一眼,又打开了。

    尤其是林三公子,力气不大所以捡的尽是法器往泼皮身上砸,那法器不比木头,僧衣、木鱼、蜡烛、香等被砸得一地就是。迟衡大手劈过去,随手一掌将林三公子推倒在角落,把他手里的东西夺下来。

    林三公子撞在角落惊了。

    泼皮也没长眼,搬起凳子还往林三公子身上砸,迟衡只手一拦,拽住凳子腿回身往泼皮身上一推。

    那泼皮应声跌倒在地,噗通一声凳子砸了自己的大腿。

    一时都静了。

    那泼皮回过神来起身还骂骂咧咧,嘴里的脏话一句比一句臭。迟衡二话没说,上前狠狠拽过去,一脚将他踏翻在地,提起拳头就往泼皮身上砸过去,拳头如暴雷一样砰砰作响,几拳下去那泼皮没声了。

    迟衡一愣。

    收住了拳头,只见那泼皮已经快翻白眼了,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抱住了迟衡的腰部,迟衡后肘正要撞开,听见恒素熟悉而焦急的声音:“迟衡施主,快快住手!”

    而后唰的一声,长剑指喉。

    迟衡慢慢将泼皮松开,只见恒戒赶紧过去端一盆子水照泼皮的头上泼下,被冷水一激,泼皮醒了,手指着迟衡只发抖,逞强还想骂。见迟衡冷冷看他,终于灰溜溜地跑了。

    林三公子也吓得够呛。

    双腿抖得跟抽筋。

    还是方丈出来说了几句圆场的话,那些好奇的香客们才散去了,渐渐恢复了宁静。因了这一出,燕行的剑始终距迟衡三寸,没有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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