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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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淬中华-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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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姐姐,你怎么又来了?”
    在一阵轻快的笑声中,秋瑾和黄玉英二人携手走出了上野公园。
    自远渡重洋来到日本之后,秋瑾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辗转进入了东京青山实践女校学习。她原本以为,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学习和生活将会极为孤单寂寞,但不成想与她同时到这里学习的竟还有一个叫黄玉英的华裔女孩子。
    黄玉英家出香港名门,原籍香山。他父亲黄肇是伦敦布道会马礼逊学校的毕业生,如今是香港有名的大商人。黄玉英自小便活泼开朗、聪明好学,颇有男孩子的风范。而黄肇由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因此对她的期望也是颇高,从小就让她与男孩子一起上学念书。去年六月,黄玉英以优异的成绩从香港皇仁书院毕业,黄肇本待送她去英国继续深造,可甲午战争中国惨败于日本蕞尔小国的严酷现实,令民族自尊心向来强烈的黄玉英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也由此动了去日本留学的念头。黄肇几经劝阻不果后,只得为她办理了进入东京青山实践女校学习的手续。
    由于同根同源,又有着近似的脾气秉性,秋瑾和黄玉英这两个人生经历完全不同的女孩子,才刚一认识便迅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们每天从居所到学校,再从学校到居所,都会手拉着手从上野公园穿过。姐妹俩的这种边走边聊,已经成为两个身在异国的年轻女子一种精神慰藉和生活享受。
    台湾战争的进程,一直都是秋瑾和黄玉英共同关心的事情。报纸上每传来一次日军在台湾受挫的消息,都会让她们二人兴奋上好半天。而最近几个月以来,抗日联军节节败退,台湾战局日益艰危的消息,更是令她们忧心忡忡、担心不已。直到最近几天,从外国人办的报纸上,约略地了解到日军在登陆布袋后吃了一个大亏,才让她们将一直揪着的心放了下来。
    夕阳西下,随着一阵萧萧的凉风刮过,渐渐枯萎的秋叶又簌簌飘落了一地;盘旋于上野公园上空的乌鸦则不停地盘旋着、鸹噪着,叹息黄昏已近,玄冬将临,去日苦多;不多的几个游人似也被这萧飒凄清的气氛所感染,一个个黯然无语、步履沉重地匆匆而去。
    秋瑾二人从上野公园出来后,折上了那条她们每天都要走过的通往神田的小巷。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光滑的鹅卵石街面上还挤满了摩肩接踵的行人,但现在却由于支持圣战的“节约运动”而萧条、冷落了下来。
    街道两边那些别具风情的料理屋、寿司面馆、品茶馆、糕饼店还余留着去岁的狂热,每个小店门前都有一对为庆祝对清国作战胜利而挂起的红灯笼。不过,在经历了一年的雪雨风霜之后,这些灯笼的颜色已经变成了陈旧的土红色,店里坐着的客人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他们品着新出炉的糕饼和浑浊的抹茶,谈的都是有关战争的流言传闻和关于生活日渐拮据的牢骚;眼光中流露出的也不再是对大日本帝国开疆拓土的狂热与渴望,取而代之的是对战争的旷日持久以及未来命运的日益不安、疑惑和彷徨。
    秋天的白昼是有些短了,狭窄的小街被那些已经枯黄、残红的枝叶遮掩得黯淡了许多。天还没有黑,店铺里却都掌起了灯。轻车熟路地来到那家名为“聚坛屋”的寿司面馆店门前,秋瑾和黄玉英推门而入。此刻,虽已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但店中的客人却并不多,可以容纳三、四十人的店堂里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食客。秋瑾和黄玉英拣了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坐下,先要了两份水饭乾瓜香鱼寿司,然后一面吃饭,一面轻声细语地继续交换着对台湾战争进程的看法。
    突然,面馆的店门被猛地推开了,一伙学生打扮的人嬉闹着,乱哄哄地坐在了与秋瑾她们相邻的那张桌子旁边,犄角旮旯的清静立刻被破坏得荡然无存。
    “渡边这小子怎么还没来?他不是说随后就到吗!”看到所要的几碟小菜已经送了上来,一个身材矮小的男生一边向几个杯子里倒酒,一边不满地嚷嚷道。
    或许是这句埋怨之语起了作用,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关合的店门再次被推开来,一个留着参差短发的年轻男子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喂!渡边,在这里。”小个子抬起没有拿着酒瓶的左手,向对方大声招呼道。
    由于店堂中并不十分嘈杂,他的这一声叫喊显得格外刺耳,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在了刚进来的那人身上。
    “难得你早到一回,瞎咋唬什么!”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太自在,这个叫渡边的年轻男子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后,瞪了一眼拿着酒瓶的小个子。
    “我是怕你找不到我们啊!”小个子脸上挂着笑容,随手递过去满满的一杯清酒。
    不客气地呷了一口,渡边抹了抹挂在嘴角的酒滴,然后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神秘兮兮的对着大家说道:“知道这是什么吗?”不等大家回答,他又自问自答地说:“是最新战争消息的传单,我刚才在大街上捡到的,有好多人都在抢着看呢!”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秋瑾和黄玉英却听了个清清楚楚,循声望去,只见短头发手里捏着一张巴掌大小、写满字的白色纸片。二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地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支棱起耳朵,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随着近一个阶段,日本国内的反战呼声不断高涨,日本政府逐渐加大了对战局不利消息的封锁力度。台湾战争的消息虽然在报纸上时有披露,但大都是一些经过大本营新闻检查,无损帝国声誉的新闻报道。台南战役结束后,已经没有退路可言的日本政府为了避免日益尖锐的国内矛盾进一步激化,更是将失利的消息封锁了个严严实实。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随着时间的推移,台湾战争的真实消息还是通过一些高层反战人士有意无意的泄漏,以及政府并不能完全干涉和控制的外国报纸不断地流传到社会上。这些天来,各种流言和小道消息漫天飞舞,日本政府的欲盖弥彰不仅没有起到安抚民心的作用,反而令几乎所有的日本国民都处于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和不安之中。
    此刻,听说有台湾战争的最新消息,几个人都呼啦一下子围拢了过来,脑袋凑成一堆儿向纸片儿上看去。而店中的其他客人以及面馆的老板和伙计,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异常举动,纷纷放缓动作,暗自留意起他们的言行来。
    坐在众人的中间,渡边轻声地读着传单上的内容:“……此次台南战役,不但澎湖舰队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先后有八艘军舰被击沉,而且从布袋登陆的第二师团亦几近全军覆没,包括北白川宮能久亲王和永山武四郎中将在内的两万多名将士埋骨他乡战争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为了战争,国民节衣缩食,工人加班加点,出征的官兵在流血,国内的女人、孩子在流泪;前方的将士们饥寒交迫、思念家乡的亲人,而他们的父母妻儿则担惊受怕,日夜盼望亲人早日从战场上归来……战争真的还有必要继续打下去吗?将士们的鲜血还要流到什么时候?我们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大吗……”
    面馆中一片寂静,甚至可以用鸦雀无声来形容。短头发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听在每一个人耳中却不啻于晴空响了一个霹雳,震得所有人都神情恍惚、目瞪口呆。
    “这不会是真的吧!甲午战争中,清国二十万大军和北洋水师那么多舰船尚且不是大日本帝国的对手,区区台湾小岛又怎么能够给大日本皇军造成如此大的损失?”小个子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心虚地说道。
    此前,人们尽管已经从各种“谣言”中,了解到大日本皇军在台湾陷入了麻烦,可当确切的消息摆在他们面前时,每个人又都禁不住在惶然中抱着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因此,眼见有人对此消息的真实性提出反对意见,立刻又有人附和道:“是啊,我看这上面的消息一定是造谣!前些日子还说支那军已经坚持不住了,台湾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怎么现在就变成了完全相反的一个样子?”
    看到众人纷纷指责自己获得的是假消息,渡边的脸立刻涨的通红:“无风不起浪,帝国在台湾战败的消息此前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这张传单将具体战况写得清清楚楚,它怎么会是假消息呢?再说,北白川宫能久亲王身受重伤的消息总是事实吧!帝国的报纸已经对此进行了报道,现在亲王说不定已经为天皇陛下尽忠了。还有,听从横滨、下关港口过来的人说,最近几个月每周都有战殁者的骨灰被运送回来。这也可以从一个侧面说明,台湾的战争并不像我们认为的那样一帆风顺啊!”
    短头发的这一番辩驳之语说得有理有据,立刻就浇熄了众人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儿侥幸之情。当下,有人赞同地说道:“渡边说得有道理,前面与清国的战争才打了多长时间?他们就支持不下去了!可现在呢,这仗都打了一年多了,还是没完没了的。我看大日本帝国在台湾的情形确实有些不太妙!”
    “你们这两个小子怎么有些像清国的间谍,总是长敌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虽然知道众人说得有道理,但小个子却犹自心有不甘,言辞激烈地反驳道:“大日本皇军历来英勇善战,才不会败给软弱无能的支那人,即便台湾战争遇到了一些挫折,也必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渡边冷哼了一声:“大日本皇军英勇善战不假,可支那人却未必软弱无能。你不要忘了,如今大日本皇军的对手可不是一般的清国军队,而是有着‘支那煞神’之称的辽东义勇军!”
    店堂中再次陷入了一阵难堪之极的沉寂。所有的就餐者全都目光复杂地望向短头发:是呀,有百战百胜的“支那煞神”在,这场战争还有希望吗……
    
   
第七十九章 三岛气萧森


    
    默默地行走在凄清空旷的街道上,秋瑾和黄玉英仍沉浸在刚才那令人震撼和振奋的消息所带来的亢奋之中。在这之前,她们尽管也知道日军在台湾吃了一个大亏,目前的形势不太妙,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抗日联军取得的战果竟是如此之大。如果不是早就有了一些心里准备,恐怕她们二人也会像那小个子一样不相信这是真的。毕竟倾整个大清国之力,甲午战争也是输了个窝窝囊囊,更何况孤悬海外,以一岛之力对抗整个倭国的台湾了……
    尽管两个人都兴奋不已、百感交集,但也知道大街上不是高谈阔论,抒发自己情感的场所。就这样,她们一路无语,却又心潮起伏地很快就回到了二人共同租赁的公寓前。突然,秋瑾猛地心生警觉,一个箭步跨在了黄玉英身前,并同时低声喝问道:“谁?”
    随着秋瑾的话音刚落,在屋檐遮挡下的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是黄小姐吗?我是陈少白呀,咱们在香港曾见过几次面的!”说着,他缓缓走到二人前面四、五步远的地方站下。
    蓦然听到一个自己熟悉的名字,黄玉英不禁愣了一下。略微向前跨了一小步,她借着清朗夜空中那弯如钩新月洒下的清冷光辉,仔细地辨认起眼前这个看起来身影有些熟悉的人来。
    “陈大哥,真的是你呀!你怎么到日本来了?”当看清楚来人那清秀俊逸的面庞后,黄玉英又惊又喜。不等话音落地,人已经如小鸟般的欢快跑了过去。
    见对面的年轻男子确是黄玉英所熟识之人,秋瑾将一直高度戒备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不过,她并没有马上跟过去,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便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听到秋瑾的咳嗽,那年轻男子马上醒悟过来。将身子略微转了一下后,他彬彬有礼地问道。“黄小姐,这位兄台是……”
    黄玉英俏脸突然一红,略微有些慌乱地急忙介绍道:“陈大哥,这位是我在青山实践女校新结识的朋友秋瑾、秋姐姐!”
    “陈先生,在下秋竞雄,浙江山阴人氏。”秋瑾爽朗地一抱双拳说道。
    “来日本前,就听闻黄先生说,黄小姐在日本新结识了一位豪爽不下男儿的挚友知己。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秋小姐,在下陈少白,广东新会人氏,曾在香港西医书院念过一阵书。”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讶色,陈少白亦是一抱拳朗声说道。
    “秋瑾此前亦曾听玉英说起过,陈兄也是一位胸怀大志、潇洒脱俗之人。以后,还是称呼我为竞雄吧,万勿再以‘小姐’相称!”
    “是呀,陈大哥!秋姐姐虽身为女子,却向来慷慨任侠、志向远大,平素亦都作男子打扮,你称呼她竞雄就可以了!”黄玉英也在一旁附和道。
    “竞雄,好威壮的名字!少白恭敬不如从命,今后便与竞雄你兄弟相称。”尽管依旧对秋瑾的慷爽豪迈感到十分诧异,但陈少白却也不是迂腐之人,当下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三个人寒暄着,进入到了秋瑾她们干净整洁的寓所之中。给陈少白倒上一杯水,黄玉英再次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陈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微微一笑,陈少白说道:“最近一段时日,由于国内的形势不太好,我和孙先生商量了一下,打算先在海外联络、发展一些志同道合的仁人志士。如今,孙先生又回檀香山去了,我则把日本当作了我此行的第一站,你父亲知道我要来日本,便托我抽空前去东京探望你一下。只是不成想,按地址找到这里后却扑了一个空,你们还没有放学回来。我原本以为天已经不早了,等一会儿你们就会回来,但结果却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要不是初来乍到,真想立刻就去找找你们的!”
    与秋瑾对视了一眼,黄玉英吐了吐舌头说道:“谁知道陈大哥你要来呀,我们今天是在外面吃的晚餐。也幸亏你没去找我们,否则人生地不熟的,找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到这里,她又把头转向了秋瑾:“秋姐姐,刚才陈大哥说的那个孙先生,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孙文、孙逸仙。他可了不起了,我所知道的那些道理,绝大部分都是从他嘴里听到的,我爹也特别的佩服他。”
    脸上不自觉地显露出一股自豪,陈少白点点头说道:“孙大哥当然很了不起了,凭他的才能、智慧和勇气,迟早会改变如今中国屈辱的面貌!”
    陈少白对这个孙文表现出地毫不掩饰的崇拜之情,令秋瑾不由得大感惊异。从此前黄玉英言谈话语中的一些介绍以及自己的观察了解看,陈少白绝对是一个才思横溢、不甘人下的狂傲之士。然而如今,他竟对这个孙文佩服得五体投地,实在不得不让人对孙文也起了好奇之心: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难道比冯大哥还厉害吗?
    此时,秋瑾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心中竟也随着贺菱和龚芳的口吻将冯华称为了冯大哥。不服气地轻声一笑,她拱手问道:“陈兄,我通过玉英也曾约略地了解到你们的一些观点。但恕我直言,值此国家内忧外患、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似乎还应该以团结为上。过多的内斗不仅无助于改变国家民族目前的危殆局面,而且还会让洋人有更多的可乘之机。再说,从目前的形势看,由于义勇军横空出世、渡海援台,已经极大地改变了国人的思想观念和精神面貌。如今台湾战争即将取得最后的胜利,我们大可以乘势卧薪尝胆、再铸中华,就此改变中国屈辱的历史,又何必非得以暴力的方式进行呢?”
    听得秋瑾对“兴中会”的纲领提出了质疑,陈少白脸色一整说道:“竞雄,你刚才所言不可谓没有道理,但却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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