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对谁是绝对公平的呢?三梦慢慢松开握紧的手,他曾经对她说过,让她放心大胆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其实陈卓即使当年开枪救人有点冒进,也不过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罢了,压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她揉了揉蜷得太久有点发麻的两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陈卓跟着她站起来:“我跟你说了这么多,能告诉你的全都告诉你了,你还是要走吗?”
她没答话,她今晚反应有点迟滞,仿佛什么都要想很久,随便一句话都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她看了看陈卓:“我的手好了,是不是就可以销假回去上班了?”
“嗯,要有医生证明,还要通过队上的体能训练和测试。”
三梦点头表示明白,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三梦。”陈卓叫住她,“你不等他醒过来吗?”
他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她的手从他紧握的掌心抽离,等会儿他醒来一看她不在身边,肯定很受伤。
她却只轻轻摇了摇头。
…
妙贤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刚蒙蒙亮。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输液针,手臂微凉,没有力气。
床边椅子上放着陈卓的外套,他刚刚应该都还在这里,没有走远。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了,三梦不在这里。
陈卓很快推门进来,妙贤闻到他身上沾的烟味。
“你醒了啊?很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
妙贤轻声说不用,问他:“三梦呢?”
“就知道你要问。”陈卓说,“我让她先回去了,孩子还在家里呢,她不得先顾着小的啊?”
“如意还好吗,有没有被吓到?”
“你也不看看他妈妈是谁,哪有那么容易被吓到。他乖着呢,知道你是生病了,说好了等你回去呢。”
妙贤输液那只手又动了动。
“你可别乱动,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这事儿急不来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把病养好了,什么都不是个事儿。”
“嗯……现在几点了?”
“快七点。”
“三梦什么时候走的?”
“快两点的时候,她也累。”
谁说不是呢,要是可以选的话,他也不想爱一个这么复杂的人。
她不等他醒就走了,应该就没打算再回来。
“……她还是不肯原谅我。”他有点虚弱地喃喃道。
陈卓看了他一会儿:“你的事,一点都没跟她说过?”
“没有。”
好吧。陈卓仰头深吸口气:“三梦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何况她心里有你,迟早会想明白的。”
妙贤苦涩地笑笑。她是把他放在心上珍藏得太久了,所以他辜负她也辜负得太深,这一次她可能是下了狠心真的要把他从心里拔除了。
第45章 第45章
傍晚; 郝家养鸡场。
三梦胸前系着围裙; 带着袖套,把刚杀好的一只鸡放到水下冲洗干净,掼进盆子里,然后四下看了看脚边的一地狼藉。
孙有凤牵着如意过来,指着地上那一堆鸡毛说:“喏,鸡毛都在那儿; 自己去挑吧; 挑最好看的啊!”
三梦见了连忙抬手一拦,压低声音道:“妈,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杀鸡的时候不要给孩子瞧见,你怎么又把他带这儿来了?”
“噢,他说要几根鸡毛; 我想你这不正好杀鸡嘛; 拔下来的让他挑几根。”
三梦蹲下来; 扶着如意的肩膀把他扭了个方向; 不让他看地上的血腥,问:“说吧,要鸡毛干什么?”
“幼儿园老师说要做手工,用自己身边的东西; 变废为宝。”如意眨着眼睛; “外婆这里总有很多鸡毛; 扔了好可惜; 我想拿来**毛毽子。妈妈,你会踢毽子吗?”
“会啊,我踢得可好了,会好多花样。”
“太好了!”如意拍手,“那我做好了你教我踢。”
“行,不过这些鸡毛刚拔下来挺脏的,我得清理一下再给你。”
“我不能自己挑吗?”
“你信不过老妈的眼光吗?”
如意想了想:“那好吧,你要帮我挑漂亮一点的哦。”
“嗯,放心吧。你先跟外婆去吃点心,我把这儿收拾好了就来找你。”
“嗯嗯。”
三梦挑拣了半天,最漂亮神气的几根鸡毛都被她挑出来做了简单的清理,再找本书夹一夹,应该就更挺拓些。
这里不比在陈家,没有多少大部头的书,她进屋翻开桌上那一本,中间一张纸片就掉了出来。
她捡起来,怔怔看着上面的铁画银钩。
情缘不尽,生死相依。
妙贤握着她的手写下这八个字,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这纸条她本来放在钱包里的,前两天回家来,不想随身还带着这东西,眼不见心不烦,就随手夹到案头那本《刑法法典解读》里了。
现在再看到,她忽然什么精力都没了,无力地往床上一坐,盯着手里那张纸条发呆。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归队啊,这样天天闲在家里,她都要长蘑菇啦!
她向后仰躺在床上,把那纸条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隐隐约约听到老妈在叫她,大概是叫她出去把没清理干净的那一堆清理完,又或者是今天的鸡汤要下锅了,问她加什么料……
她不想理,闭上眼,随手把纸团往后面的垃圾桶扔,好像打到墙后弹落到地上。
咦,居然没投进?
她重新睁开眼睛向后看,有人站在房门口,刚刚纸团就打到了他身上。因为她头冲门的方向,眼睛里看到的身影也是倒着的。她迟疑了一秒钟,立刻一骨碌翻身起来,先拉扯下身上的衣服,然后飞奔过去把纸团捡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妙贤声音浅浅的:“我来找你。”
他一身素白的衣服,衬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更显得整个人浅淡得好像快要消失了一样。
这么虚弱,也不知道病到底好了没有。
她不松口邀他进屋,他也不动,两个人就一直在门口傻站着。
孙有凤气喘吁吁跑过来,冲着三梦说:“哎呀,我叫了你这么多声都不答应,听不见呐?陈一来了你也不叫人家进去坐……快,别站着了,进去吧!”
两个人一起走进来,三梦反而被挤得贴着门让他们。
“我火上还焖着鸡呢,走不开,你们先聊。陈一啊,身体好一点了吗?等会儿晚上留下来吃饭,我现熬得鸡汤,很补的,喝一点再走,啊?”
“好,谢谢妈妈,辛苦了。”
孙有凤眉开眼笑地走了,三梦忍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
“你怎么来了,病好了?”
“我昨天出院。”妙贤说,“你这几天还好吗?”
她能有什么不好的,三梦想。“你身体刚好,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别到处乱跑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啦!三梦有点抓狂,接触到他的眼神,又狠不下心把他打出去,只能尽量平静地说:“我意思是你回你自己家去,我在这儿挺好的,你不用管我。”
“我明天约了王老师,疗程可以继续了。”
哎?他这是什么态度,怎么牛头不对马嘴自说自话起来了呢?
正要发作,如意来了,冲进来就是个熊抱:“爸爸!”
妙贤把他抱到身上,摸了摸他的头:“这两天乖不乖,有没有惹妈妈生气?”
“没有,我很乖的。”
如意谨慎地瞟一眼旁边的三梦,心想惹妈妈生气的人是爸爸你吧……
但大人不懂事,他不能也不懂事,他都想死爸爸了,其实他知道妈妈也是,还非要死扛。
他粘着妙贤不放,坚持发挥牛皮糖的潜能,闹腾得让三梦都没机会赶人走。
“妈妈,你鸡毛挑好了吗?我要跟爸爸一起**毛毽。”
三梦把鸡毛递给他,他又扭头对妙贤说:“爸爸,我们快点做好,让妈妈教我们踢毽子哦,她说她会好多花样的!”
三梦狠狠瞪他一眼: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拿着鸡毛当令箭,说的就是你!
如意朝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妙贤温柔地笑:“好。”
父子俩大手牵小手去做手工了,三梦深吸口气,又重新倒回床上。
晚饭过后,如意可算是把鸡毛毽子倒腾出来了,欢天喜地的捧在手里跑来找她:“妈妈妈妈,毽子做好了,你试试吧!”
三梦拿在手里掂量掂量,一看就知道如意这小脚小手绑不了这么结实,妙贤肯定帮了不小的忙。
她不忍心让孩子失望,弯起腿来踢了两下,边踢边说:“看好了啊,这是最简单的内踢,用脚的内侧,控制好节奏。踢毽子最关键就是眼到脚也到……”
说着说着,已经不知不觉地踢了起来。好久不玩有点生疏,还得找找感觉,内踢控制不好了就用膝盖、小腿救回来,然后就伸长了腿变成直踢,踢高了就换脚后跟外踢……花样慢慢出来了,如意不时发出哇的惊叹,她有点小得意,都忘了还有妙贤这号人物的存在,一时力道太大,毽子飞了出去,直踢也够不着了。
妙贤本来跟孩子站在一起,不远不近地看着她渐渐活泼起来,心情也跟着放松变好。毽子飞过来,他就绷直了腿脚去接了,他是直踢的高手,用膝盖调整一下节奏之后就换到脚背开始垫,就像足球运动员练习垫球一样,毽子像长出根无形的线似的在他脚上起起落落就是不会落地。
他垫了一会儿,在如意的惊呼声中又把毽子踢还给了三梦。
三梦接过来,不服输似的,用后脚跟朝外踢,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背后长眼。
天已经擦黑,只有郝家屋檐下的两盏灯给小院提供着光亮,他们就在这昏黄的光线下玩了起来,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踢着毽子,如意已经看呆了,蹲在地上看高手对垒,完全忘了自己要学这回事。
这样的快乐单纯、平常,对他们来说却是很稀有的。妙贤眼角眉梢的笑意勾动了三梦心里的某根弦,她分了心,脚跟没接到毽子,欢快就戛然而止了。
他显然年幼时就会踢毽子了,这些繁复的技巧,他曾跟谁一起演练?
如意嚷嚷道:“妈妈,怎么不踢了呀?”
妙贤也看着她。
“累了。这是有氧运动,刚出院的病人气虚血弱,不能太过头,踢一会儿就好了,明天再继续。”
“哦,好吧。”如意有点失望地嘟囔一句,但很快又快活起来,拉住妙贤,“那今天我跟爸爸睡,我来照顾他。”
三梦:“……”
“爸爸就给我讲故事做交换好不好呀?讲两个,不不,讲三个!”
如意伸出三个胖乎乎的手指,认真地谈条件。
妙贤微笑:“好,讲到你不想听为止。”
爸爸万岁!
三梦对这父子俩也是没什么办法了,总之就是不想走呗!
看她晚上把门锁死,妙贤别想踏进她的房间半步。
她有张良计,如意有过墙梯,洗完澡就抱着故事书爬她床上来了。
“妈妈,我今晚要在这里睡。”
“不行。”三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不是要照顾你爸爸跟他睡的嘛!”
如意扁了扁嘴:“可我的小床太小了,睡不了两个人呀!你的床那么大,外婆说睡三个人都没问题,不要那么小气嘛!”
这真是……坑妈的儿子和坑闺女的妈,合起来整她呢?
“那你们俩睡这儿,我去睡你的房间去。”
她才不妥协呢,在陈家可以迁就妙贤,在这儿她说了算。
然而她忽略了一点,就是如意的房门不能从里面反锁,她洗完澡出来,妙贤已经不请自来坐在房间里了。
第46章 第46章
三梦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 没好气儿地说:“不是说陪儿子吗,又过来干嘛?”
“他睡了。”
“那你也早点睡。”
她把毛巾扔一边; 拿过儿子的护肤乳液挤出一点在手上抹匀,往脸上拍拍拍。她对护肤美容不是很在意,除了日常的防晒; 通常就是有什么用什么; 儿童面霜也拿来擦; 身上带着小朋友似的香气; 没有刺鼻的脂粉和香水味。
妙贤走过来; 拿起毛巾:“你头发还没擦干。”
她想说不用你管; 他已经隔着毛巾把她的头发捏在手里了。
他轻轻揉搓着她的头发; 把上面多余的水分吸干,恰到好处的温柔; 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亲昵。
“你总是不吹干头发就睡觉,这样容易头疼、感冒,也伤头发,以后都要记得吹干。”
三梦很好奇; 他知道?她初初入职时; 工作三班倒,生活作息不定; 常常累得洗完澡就倒下呼呼大睡,头发也顾不得吹干。偏偏她头发还不短; 海草一样细而密; 弄干要好长时间; 她总是缺乏耐性。
她从没想过陈一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更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耐心为她仔细地擦干头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僵直地坐着。
然后她注意到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不是她的,应该是妙贤带过来的。
他不是把自己的行李都搬过来,打算在这边长住吧?
妙贤见她注意到了,就停下手里的动作,把笔记本打开,屏幕转向她:“我有东西给你看。”
三梦心跳砰砰的,预感到他要给她看的必定是动摇军心的东西,把头扭向一边:“我不看。”
“嗯,那听也可以。”
“……”
他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视频文件,她一看那个文件名就知道是关联家里摄像头的,但又很有规律地重新编了号。
视频里是跟身边人一模一样颠倒众生的脸,然而三梦看得出那不是陈一本身,而是后继人格的他。
视频其实是他坐在电脑面前录的,大概看完了当天的监控视频,然后就对着电脑屏幕的摄像头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么些,三梦的手还没好,我不让她干家务,所以她几乎没在厨房那边出现。”
“如意今天调皮,从楼梯扶手往下滑,摔了一跤,我心疼的要死,但三梦教训了他一顿。万一你要是变回来,不准再苛责孩子,更不准看了视频就去找三梦的麻烦,她难得在家舒心几天,孩子皮,她肯当恶人、唱黑脸已经很不容易了。”
“……三梦这几天总爱赖床,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了啊?”视频里那张脸充满得意和占有欲,“万一哪天一觉醒过来又变成你了,长点心,别打扰她还有肚子里可能又揣着的宝贝,让她睡。”
有你个头,三梦恨不得一拳打掉他的嘚瑟,她例假刚来,准点着呢!
“……不准欺负她。”视频里的人还在继续,“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都不准欺负她,要对她好,不要理会白熙云,别让三梦误会。”
看看日期,都是这回在丧礼后录制的。妙贤关掉视频,说:“其实这些都是‘他’留给我看的,大概也没想到我会在你面前打开。但我还是觉得应该给你看一下。”
“给我看了干什么?”她还是冷冷的。
“‘他’没有骗你,我也没有。”
但是他没有证据,什么也没有。
他在很多选择上都太绝对,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反而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没有想过要骗三梦,假如她不能再相信他,那么相信后继人格也是可以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对另一个自我竟然已经妥协到了这样的地步。
三梦不吭声。那天气急了,很多话就那么说出口,事后她都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些什么。气还是很气,人家的青梅竹马,生死与共啊,她都插不进脚去,还留在那儿干什么呢,走了一了百了。
但妙贤对她有没有一丝真心,这个她真的说不好,也不愿意随便践踏。气话说完就完了,跟这是两回事,她也没打算故意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