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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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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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十里坡上,最危急的时刻他也曾一度想到死亡,想这就是自己的极限吗?那一刻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但最终沉淀下来的令他耿耿于怀的,却只有这么一个——“还什么都没告诉她”。
  他喜欢如意。并且他们都不必为此感到背德和负疚,因为她的身世本身就是一个大骗局,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障碍。可是他就要死去了,而她还对他的心意、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他死去之后一年最多两年,她就会从失去兄弟的悲痛中解脱出来。她会幸福美满的嫁给徐仪,生几个孩子。最初的时候她大概还记得要祭祀他,但随着年龄渐长,她身旁的人会越来越多。他这个死掉的人在她心里占据的分量将会越来越轻,最终被彻底遗忘在角落……
  让人怎么甘心?
  萧怀朔将她按在怀里。
  那种柔软很陌生,却又很令人安心。就连她慌乱恼怒的挣扎,和虚张声势的呵斥也能让他感到快活。人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从连续几个月的随时刀口捐命的压力下解脱后,真是格外容易放纵也格外容易取悦。
  “让我抱一会儿……”他轻声说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如意的抗拒就这么轻易的被瓦解了。
  原本用力意图推开他的双手松懈下来,片刻的停顿后,抬起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脊背。
  如意的声音暖暖的,还像小的时候在雷鸣声中哄他入睡时一样,带着她特有的那种想要支撑一切的温柔,“已经没事了……”
  萧怀朔轻轻的笑起来,笑声闷闷的回响在胸膛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于是如意又恼火起来,“没事就快放开吧。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要人哄,你羞也不羞?”
  萧怀朔不由就想,如果她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不知道她是会害羞,还是会……
  身体的热度已然有些不可控制。
  还是如意腹中饥响稍稍打断了他的遐思。
  他于是松开手,最后捏了一把她的脸颊,道,“去吃些东西吧,我也要歇一歇了。”
  如意下意识向后躲开,依稀觉着今日他举止危险,令人抗拒。
  萧怀朔却什么都不解释,只依旧噙着笑看着她转身离开。
  只在她即将走出帐子时,忽的又不放心的叫住她,“……营规森严,你可不要胡乱走动。”
  如意不解的看了他一眼,“知道。”

  94
  第八十四章
  李斛逃脱后,萧怀朔只派水军一路沿途追击。大军驻扎休整,却并没有急于进发。萧怀朔甚至有精力亲自过问俘虏的处置情况。
  如意隐约觉着,对于是否该尽快击杀李斛一事,萧怀朔或许另有打算。
  她心中难免疑惑,且她急于前往建康和徐仪汇合,这两日便有些急躁不安。
  顾景楼反倒能沉下气来,这一日傍晚驻扎后便提了钓篓出营,竟是打算垂钓去。
  如意巡营回来正撞见他偷闲,不由火冒三丈。顾景楼负剑提篓,见如意恼火,不由静立对视,寡言剑客的姿态,玉树临风的模样。英俊了大约三个弹指的功夫,忽的抱起鱼篓转身就跑。
  如意,“你给我站住!”
  顾景楼边跑边还不忘放嘲讽,“傻子才站住呢!”
  如意:……
  江南孟夏草木繁茂,倒是便于他施展轻功腾挪跳跃。只一眨眼他就消失在草木深处,只留一串嚣张的笑声回荡在林荫之间。
  如意本来只是烦躁,这一来简直被他气的脑仁疼——自从她开始带兵,顾景楼就仿佛吃准了她的脾性,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放纵随性。好好的州牧公子,撒欢撒的跟个终于有人管了的小流氓似的。
  如意对上他,只觉得自己是越来越容易炸毛了。
  便吩咐赵大演先行回营,自己则挥鞭策马,向着顾景楼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她怒气冲冲的追过去时,顾景楼早踞坐在溪边裸石上,得意洋洋的垂钓起来。
  如意翻身下马,见水中鱼钩微动,分明是真有鱼儿上钩,便随手一枚石子打过去。
  那鱼儿受惊逃离,顾景楼匆忙收杆,到底还是没来得及。便无奈的回身向着如意,控诉,“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小气!”
  如意:……
  此刻她出了气,倒能静心下来。眼睛一眨,淡定道,“先撩者贱。”
  顾景楼噎了一噎,无奈的收钩,重新挂饵,道,“不就是出来钓个鱼吗?我就是个客卿,帮你镇场子搞刺杀的。又不带兵,说话又没分量。大战之后出来钓个鱼放松放松,很大的罪过吗?”
  如意道,“你是在发牢骚?”
  顾景楼挂好饵,再度将鱼竿抛入水中,眯起眼睛轻轻一笑。他生得带些邪气,这一笑间别有种桀敖不驯的意味,“三天前说这话,是。这会儿嘛……”他扭头看向如意,“这会儿,单纯就是坐看人生百态,有些怀念当初的逍遥自在罢了。”
  如意不由心有触动,一时无言。
  顾景楼专心看着水中浮漂,口中却没停,“赵大演没跟你一起来?”
  如意道,“我让他先回去了。”
  顾景楼点头,道,“想也是——没顺便让他替你去向临川王解释解释,你为什么只身离营?”
  如意心中烦躁感再度升起,她只不言不语。
  顾景楼道,“知道什么是肉包子打狗吗?”
  如意依旧不说话——赵大演正苦于没有机会向萧怀朔投诚,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自己也并不感到奇怪,她甚至都没有什么被背叛的感觉——毕竟她是个女人,如无意外,她不会有执掌权柄的机会。她许诺给赵大演的荣华富贵,最终还是要由萧怀朔来支付。
  顾景楼道,“你知道赵大演正在给二殿下暗送秋波吧。他可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你就半点都不恼火?”
  如意道,“……原本就要引荐给他的。”
  顾景楼想起前一日的事,不由也有些恼火,啧啧道,“你这个人,真没意思。”
  如意忍不住嘲讽,“莫非你就很有意思?”
  顾景楼面不改色,道,“我也挺没意思的。”两个人一坐一站,一钓一看,一时都无人发声。
  半晌后,顾景楼终于说道,“我告诉过你吗?那一年我去江北,最主要的目的其实不是打探消息,而是去找我的生母。”他说,“她是个胡人。”
  如意心事重重,随口问道,“找到她了?”
  “找到了。”顾景楼道,“她一见我就认出来了——”他自嘲道,“要不是她说,我都不知道我同我阿爹有这么像。”
  如意心想这就太谦虚了——顾景楼那通身的气派,说是顾淮的儿子,就没人会不信的。
  顾景楼道,“她很早之前就被逐走了,我阿爹安排了保母照料我,但那保母被萧氏买通了。”
  如意想了一会儿才记起,顾景楼的嫡母、顾淮的发妻是前朝宗室之女,也姓萧的。
  顾景楼道,“我小的时候,身旁人都说我不是我阿爹亲生的。我阿爹的性格不说你也知道,对家务事从来都很散漫。他大概也听过这个流言,却一直都没放在心上。”
  “那个时候我上头有五个哥哥,每一个都比我更光鲜亮丽,每一个都比我爹疼娘爱。萧氏杀我,被阿爹撞破的时候,他们扑上去抱着阿爹的腿求情,说,您为了一个儿子,要让五个儿子都没有母亲吗?他们受不了没有娘,却觉得我理所当然就该爹不疼娘不爱,死了也活该,是不是很坏?”
  如意顿了顿,没有说话。
  顾景楼道,“可是这句话打动了阿爹,阿爹认可了。”顾景楼说,“那个时候我就想,大概我真的不是阿爹亲生的,他也觉着我比他其他的孩子低贱些。”
  这句话几乎立刻就将如意幼时的记忆唤醒了——“我比我的姐妹们低贱些。”小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的想为什么,为什么她永远得不到她阿爹的赞赏,永远得不到公正的平叛。她蹲在花园亭子背后逗弄流浪的黑猫,亭子那侧宫女们碎碎的说着闲话,“舞阳公主是个野种。”
  “后来我找到了我的生母,向她求证。结果略有些令人失望——我确实是我阿爹亲生的。但因为我是庶子,生母是个胡女,所以天生就比他的嫡子们卑贱些。”
  顾景楼忽的笑起来,“你也常有这种疑惑吧。先皇那种脾气,我可不信他能对你一视同仁。”他说,“我们俩很像。”
  “可是我跟你不一样。”他又说。
  说像的也是他,说不一样的也是他,这个人简直前言不搭后语。
  但如意确实听懂了——关于他们究竟哪里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我无法认可你的做法,估计你也很难认可我。”顾景楼道,“我仔细想了想,觉着我们两个确实不太合适。所以以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就忘了吧。”
  如意:……混蛋怎么说的好像她被始乱终弃了一样!
  “莫非我们还有过什么约定不成?”
  “啊,上钩了,上钩了!”顾景楼忽的拽着鱼竿叫起来。
  这一次如意没有打扰他,任由他顺利将鱼提上来。
  但他捏住鱼身,将鱼钩解下来,笑道,“真肥啊。”却并未往鱼篓里放,而是随手又抛回河里去。
  如意道,“不留着吃吗?”
  顾景楼笑道,“这鱼不能吃。”他兀自挂饵,自言自语般道,“万一从鱼腹了吃出头发、指甲,得多恶心。”
  如意脑中霎时又是战场上横斜的尸首。十里坡在河的上游,正是上游无数的尸首滋养出河中远比往年肥美兴旺的鱼群。
  这一年来她见多了这样的场面,这一刻却忽的有些无法忍受,不由移开了目光。
  顾景楼再度将鱼钩抛到河里,仿佛忘了他们之前的对话,扭头道,“对了,还没问你,急着把我抓回去到底有什么事。”
  如意噎了一噎,道,“……也没什么事。”
  “那就和我一起钓会儿鱼吧。”顾景楼懒洋洋的抱住脑袋,往身后石头上一靠,道,“横竖就算回营,也没什么正经事干。”
  如意又有些烦躁,道,“仗还没打完,怎么会没事干?”
  顾景楼眯着眼睛,轻松闲适,“已经打完了。剩下的,都不是需要在战场上结局的事了。”
  如意道,“怎么说?”
  顾景楼扭头来看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蠢。”
  如意:……冷静。
  虽这么寸她,但顾景楼还是噙着笑,娓娓道来,“徐仪已经打到建康了,临川王更是把李斛本人杀得精锐尽丧、丢盔弃甲。就算放李斛回到建康,又能怎么样?”
  李斛大势已去,无力回天——这一点如意当然知道。
  “天子——”如意顿了顿,终究没想出旁的称呼,“天子还在建康,不能再落入李斛的手里。”
  “那么该落到谁的手上?”顾景楼斜眼觑她。
  如意又噎了一噎。她私心希望维摩和二郎能兄弟和解,可是她尚没天真到这种地步。对维摩而言,被二郎解救只会觉着生不如死。对二郎来说,纵使维摩身居宝座,他也很难甘心对维摩低头。
  这兄弟二人,到底是走到这一步了。
  顾景楼道,“徐仪也在建康,他至少不会让李斛把天子掳走。所以就算李斛回到建康又怎么样?”
  “……他会称帝。”如意说——她想她到底还是把这句话给说出来了,“我见过他,”时至今日李斛当日的嘴脸依旧清晰如昨,她说,“他会杀了维摩,称帝。”
  顾景楼又眯起了眼睛,他后仰着,看着渐渐两起暮星的天空,“真巧,我也见过李斛。我也这么觉得。”他说,“你不觉着,对临川王而言,这正是最好的结果吗?”
  如意久久不做声。
  顾景楼便说,“这才是世事该有的模样。”
  天渐渐的黑了,林中虫鸣,萤火虫在水滨飞舞。顾景楼拉了斗笠遮着脸,钓竿随意的摆在一边。
  如意终于站起身来,踩了脚蹬子上马。
  马嘶声起的时候,顾景楼忽的再度叫道,“如意——”
  如意勒住马回过头来。
  顾景楼捏着斗笠,依旧闲适的半躺着,仿佛自言自语,“这个世道并没那么善良、那么讲道理。不是说只要你心安理得,俯仰无愧,旁人就会认可你、善待你。你得握住权力,学会保护自己。当然,如果你基本上无欲无求,随便旁人怎么摆布你你都很容易安适、满足,那就当我没说吧。”
  如意道,“无论世道如何,人都得守住本心。有*并不是什么坏事,想要改变以往的处境,填补内心的不足,更是人之常情。可要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天理人伦,万人生死,终究会为世人唾弃。为天下人唾弃却最终能得其所哉的人,我遍读诗书,从未见过。”
  他们片刻对望,随即各自了然一笑。
  这最后的互相忠告,他们确实都听懂了。
  顾景楼再度用斗笠遮面,如意转身,策马离开。

  95
  第八十五章 (上)
  从幽暗的林子里出来,便是一片开阔低矮的草地。
  不知何时月亮已升起来,银色的辉光洒落下来。草地上只一条走兽和猎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这端通往山林,那端延伸向远方。萧怀朔就从那小道上来。
  望见如意他便停马,静静的等在哪里。月色下矫健骏马白衣少年,鲜明如画。如意抬眼望见,便已认出。
  如意便驱马上前,问道,“营中没事吗,你怎么也出来了。”
  萧怀朔一笑,道,“偷闲散心罢了。”目光扫向林中,幽深平静,“找到顾景楼了?”
  如意道,“找着了,在里头钓鱼呢。”
  萧怀朔道,“偷闲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必事事管他。”又拨马回程,和如意并辔而行,闲话道,“何况说起来,他也算是你我的兄长——阿爹将三姐许配给他的事,他可曾和你提过?”
  如意淡然道,“说过了。”
  萧怀朔顿了顿,才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总之,看在三姐的脸面上,姑且随他去吧。”
  如意道,“嗯。”
  他们折返回营地。月色下,如意一路上垂首默然不语。萧怀朔不时扭头看她的脸色,到底还是有些沉不住气,问道,“有心事?”
  如意茫然的看了萧怀朔一会儿,她几乎要脱口说出——她在想维摩,想他们的大哥哥。但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将话咽下去,只道,“我在想,我们眼下的行进速度,恐怕是追不上李斛的吧。”
  萧怀朔道,“嗯。大战之后将士疲敝,还需要些时日修整。总不能驱赶疲兵连番作战。何况……”他沉思片刻,道,“连番败仗之后,李斛手下也该离心背德了。这会儿就该稳稳的等着他们各自滋生心思、图谋出路。也并不是非要尽快追上李斛,才能铲除他。”
  他自幼就比旁人更懂局势和人心,数言点破,倒是令如意醒了一醒——囤兵却不急攻,原来也有这样的用意。
  可是顾景楼说的也并不错——纵使没有这样的缘由,二郎也不会顾虑维摩的性命。
  这其实不能责怪二郎。就如顾景楼所说,这才是世事该有的模样。维摩给李斛做傀儡皇帝时,想必也不曾顾虑过二郎还在外拼力奋战。眼下看似是二郎无情,但他奋战至今也是几番出生入死,他同样没有顾惜过自己的性命。
  在他们兄弟之间,这便是世事该有的模样,她不能过于怜悯弱小,偏袒维摩。
  但她知道,她心底并不认可这所谓的“该有的模样”。
  她说,“原来如此。”
  她微微垂着头,秀美的脖颈宛若天鹅,简单束起的发辫柔顺的伏在肩头。她自幼就同男孩一起教养、一道读书,长大后组建商队乃至于军队,可从头到尾她都没染上什么男子气概,外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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