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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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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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耽神情一怔,半晌,举起案上酒杯慢慢饮尽,算是陪罪,彼此心照不宣。

袁耽心道:瞻箦卓卓之玉,浑而透彻,古之君子也!瞻箦皓皓之珪,洁而无暇,当世美人矣!那个女子见之不喜耶?小妹喜之慕之委属常理,奈何相见时晚,且倒底家世相差过甚……

思及此处,瞅了瞅另一边缘处的谢尚。

谢尚不喜与谢氏子弟簇拥,歪歪的靠着矮案,独自一人饮酒,手掌轻轻的拍着曲在身前的膝盖,似乎蕴含着某种旋律与节奏。阿父谢裒迎着风在说甚?他一句亦未听真!适才袁女正与其姐在悄悄言甚?他根本未曾关注!他的眼睛一直逐着对岸的宋祎,嘴里则轻轻喃着: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蓦地,眼光一震,拍膝的手顿滞。

与此同时,宋祎起身。

绿裙拂过苇席。擦绕案侧,捉着青笛缓缓行向崖侧飞亭,不知不觉间带动着众人的目光随其而流。

至亭中,顿步,将笛举至嘴边。音却未起,眼睛眨了两眨,似想起甚,慢慢转身,朝着中亭谢裒三人浅浅一个万福,柔声道:“宋祎见过纪郡守、幼儒先生、颜渊先生。宋祎有一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

王侃与谢裒、纪瞻稍作对眼,随后摆手笑道:“诸君皆待聆听天外之音,笛中青仙却自言有请,不知乃何请?但且讲来!”

“宋祎谢过!”

宋祎再度一个万福。微笑道:“天外之音,宋祎愧不敢当也!笛中青仙,宋祎小小女子,何敢居之?若论音律,在座诸君便有胜过宋祎者……”稍稍一顿,看向刘浓,眸光柔软,神情诚恳,柔声道:“刘郎君,昔日宋祎曾有幸与君合奏一曲。自那而后,宋祎每每思及辗转忘返,不知今日可否得续?”

“啊……”

“又是美鹤?”

当宋祎言有人音律强过她时,在座者除红楼七友及少数人外。皆在猜测那人是谁?竟能教以一支青笛惊伏建康的宋祎亦自叹弗如!待其一语道出乃是刘浓,满座随即哗然,纷纷将目光投向美郎君,不知他几时又与宋祎有过合鸣!更有甚者张大着嘴,惊喃:此子非人乎……

“哼!”

袁女正冷冷一哼,嘟嚷道:“我便知道。定又是他……”

袁女皇叹道:“刘郎君之琴,确属当得!”说着,目光侧投刘浓。

刘浓眉间微凝,暗道‘若论音律声誉,现今我尚不如她!宋祎此举乃投桃报李,我带绿萝来与其相见,她便有意提携!’缓缓将盏一搁,徐徐起身,目不斜视,揖手道:“宋小娘子过誉也,若得与小娘子合鸣,实乃刘浓之幸尔,岂敢言请!”

言罢,徐步迈至飞亭中,撩袍落座于案后,按膝直身,目光纯和,眉正色危。

绿萝抱琴相随,将将踏入亭中,便见那奇怪的宋小娘子正盯着自己看,眸子晶亮如星、一瞬不瞬,刺得人渗渗的,巧巧一个旋身避过,款款欠身万福,轻声道:“绿萝,见过宋小娘子!”

“嗯,妹妹快起!”宋祎本欲踏前一步扶起绿萝,不何为何,神情由然一愣,硬生生收住步伐,嫣然一笑缓缓点头还礼,而后捉笛静立于亭侧。

唉!

刘浓一声暗叹,不着痕迹的命绿萝守候于一侧,随后朝着宋祎微微阖首示意,缓缓闭上了眼睛。绵绵秋风拂过脸颊,柔柔软软,心神则缓飘缓荡,不知去向何方。

心致远,意宁静。

徐徐开眼,侧首笑问:“鸣何曲?”

宋祎半倚着亭栏,歪首稍稍作想,而后青笛轻轻一击玉掌,喃道:“莫若,猗兰?”

“便是猗兰!”

刘浓微微一笑,双手按着琴弦,左右一分,缓缓捺过,目光则越来越柔和,细细的感触着每一根弦丝所独有的触觉,将至弦尾时。

恰遇风起,拇指中指一捏,顺势作抹指。

泉水,潺潺悄流。

“嗡,嗡……”

琴音伴随着幽泉,静静流淌,来回飘荡于亭间,山颠。顿时将满座诸君携入月夜中,恍似独坐于流泉,冠带随风漫摇,而天下地下泉中,对影成怜。

“嗡!”

一声崩裂,按音散音绵长似絮,教人仿若乘风而飞,遥遥扑向月中。

“仙嗡……”

“呜……”

便在琴音欲竭未歆之时,笛声浸入。

一声清脆,宛转缥缈,不绝如缕,浑似九天仙女舞绫于月下。渐尔与琴声共随,并肩齐飞。

刘浓微低着头,双手拔袖若卷浪,一个接一个的音阶自指下飞出,与笛音惬合,将笛音扶至更幽、绝伶。清越辗转而经久不散;宋祎横笛于唇,眸子似雪,浑身绿纱在风中冉冉飘展,恍若下一个瞬间便会随风杳飞。洋洋洒洒的笛音则横锁于江,忽尔如天外之钩、将空撕裂,倏尔似素手展画、绵而不绝。

满座诸君,莫论男女老幼皆被其声所夺。

但见得:袁女正紧抱琵琶于怀,十指按弦。指肚雪白,衬得丹蔻绝艳;袁耽歪着脑袋看向飞亭,举着酒杯顿于嘴间,酒泄,顺手而流亦未察觉;褚裒半阖着眼,身子则随着音阶微微摇晃,时不时的会心一笑;谢尚平淡的神色终见波澜,手肘抵案,拇指却衔在嘴中,眼迷面红。眉梢轻颤,妖治无边。

而中亭,谢裒微笑,王侃头摇,纪瞻则把着银须缓捋缓捋。

屏风后,有人双手紧紧的拽着矮床雕栏,身子前倾,眉头紧皱,目光则穿过画屏的缝隙,直插入飞亭。流连于那绿兮似妖的女子,再不肯走。

兰亭之颠,静止若画。

一曲终了,满座未返。

余音犹绕亭间。刘浓双手已撤离琴弦按于膝上,嘴角情不自禁的尽展,朗朗一笑,深深吸进一口气,徐徐荡于胸中,而后慢慢起身。揖手道:“幸甚!”

“宋祎幸甚!”

宋祎捧笛于腰间,慢慢欠身万福,如水明眸在刘浓身上一卷,悄然飞向绿萝。

“看,看我作甚……”绿萝忍得已久,终是禁不住轻声低问。

宋祎轻笑:“妹妹好看!”

“哦,小郎君更好看!”

绿萝眨着眼睛脱口而出,随后恍然回神,“呀!”了一声,正欲伸手掩嘴,却见小郎君微微一笑,背负着手迈向了亭外,赶紧将案上的烂桐琴抱在怀中紧随其后。

“唉……”

身后,传来一声幽叹。

而此时,众人心神才慢慢回返,看着亭中迈出的美郎君,神情再添几分怔然。华亭美鹤、醉月玉仙刘瞻箦,经此一啼,尚有何人敢不以正目相待?!

青冠、月袍,穿行于目光之海。

稍后。

谢裒大步踏出中亭,环顾四野,朗声道:“妙哉!闻听此曲,犹若天音绕耳,我等何其幸甚!天苍苍兮月白,水茫茫兮山青,渐离操筑、叔夜弄琴,不缔如是!”

稍稍一顿,放声道:“若言论品,当为……上上!”

上上,一品。

谢奕眉梢一抖,大喜,拍案赞道:“妙哉!恭喜瞻箦!”

袁耽道:“瞻箦,华亭美鹤,当之无愧尔!”

褚裒重重揖手:“贺喜瞻箦!”

“瞻箦……”

“瞻箦!”

呼声不断,笑颜环围,一个个的少年郎君纷踏而来。

一品!

刘浓喷出一口气,淡淡的笑着,朝着四方团团一揖,待转至林间宋祎所居方向时,微微一顿,缓缓朝下一拉。今日若无宋祎携笛相助,以自己的琴技独奏怕仍将是上中,做人怎可忘恩,当以礼敬之。

就此一揖,华美著彰的兰亭行雅结束。

而刘浓,美誉满载。

到得山下之时,宋祎遣婢女送来一枚锦囊,刘浓打开一看。

两枝碧玉金步摇,六瓣梨花淬金做凤首,三缕垂缨镶珠似流苏,粗粗一掠便知是珍贵之物,价值千金。内中尚有一方信纸,中有一行绢秀小楷:愿君高飞,恰似琴中音;君应知我心,善待身侧人;宋祎将去,绵雪若闻笛,梅下或逢君……

尚有几个字被匆匆涂抹。

稍稍细辩,眉头微凝,默念而出:微君之故,胡为乎泥中。

刘浓将信揣入怀中,‘微君之故,胡为乎泥中。’短短九字却来回徘徊于胸,一时心生感概,忍不住的放眼四望,但见桂道中,华丽的牛车拖曳绵延,怎能辩出哪一辆中,有宋祎。轻轻对婢女道:“请代刘浓回禀宋小娘子,好自珍重……”

稍稍作想,再道:“式微,式微,逢夜便归!”

闻言,婢女倏地抬头,正好撞见刘浓的眼睛,只见静湖深深未见波澜,间或却有流光辗转;神情微微一愕,少倾,浅身万福,轻声道:“婢子,代小娘子谢过刘郎君吉言。”

言罢,疾疾起身离去。

来福道:“小郎君,走吧。”

“嗯。”

刘浓徐徐收回目光,将袍摆一撩,踏进牛车中。

车中,绿萝抱琴斜倚车壁,眼睛一眨一眨似困欲眠。因刘浓只携了一辆牛车前来,是以二人需得同坐而返。

绿萝虚着眼缝瞧见小郎君进来,迷蒙神情尚未尽开,待得车身突地一震,神色随之一滞,而后眼睛豁然大亮,面带羞涩的笑道:“小郎君,婢子,婢子险些睡着了!”

刘浓微微一笑,落座于另一侧,将手中步摇一递:“这步摇,你拿着。”

“呀,好漂亮的步摇!”

哪个女子不爱这等精致之物?绿萝一见这步摇便被它深深吸引,翘翘的睫毛唰来唰去,面上神色却犹豫难定,几番挣扎反复,终是悄悄的低伏了首,喃道:“小郎君,太,太贵重了,婢子低贱,婢子哪配……婢子,婢子不要……”语不成声,低弱蚊蝇。

刘浓笑道:“给你的,你便拿着。”

……

桂香悠悠,束碧成朵。

在两株妆容正盛的桂树下,停靠着一辆华丽的牛车,妖娆的女郎半挑着描花绣帘,斜望着天边的云彩。

正值仲秋,极目一展,天高云淡,阵阵花香随风四漫。

几片花瓣被风裹着,离开枝头,颤颤悠悠,直扑入帘。

一片遮眼,一片留恋唇间。

女婢悄然行至车侧,低声道:“小娘子,刘郎君收下了,尚有话至。”

“何言?”

素玉般的手将睫毛上的花瓣慢慢摘下,随后轻轻一吹,嘴唇上的那枚便打着旋儿飘向帘外,目光逐流香,随其隐入草丛不见。

女婢低眉敛首,轻声道:“式微,式微,逢夜便归。”

“逢夜便归……”

宋祎眸子开阖,犹未自草丛中撤回,亦不知想到甚,微凝的眉悄悄展开,喃道:“承君之言,但愿如此。”

“啪,啪!”

“吁!”

便在此时,一辆牛车疾疾驶来,待至近前处,车夫一声吆喝,将牛制住。

帘张。

两个华服郎君踏出来,一人是萧然,另一人年约二十上下,刀眉阔脸,颇是俊朗,下车后便投目宋祎之车,但笑不语。

萧然行至车侧,笑道:“阿姐,这是阿弟新结识的好友建康殷道畿,道畿兄久慕阿姐之笛音,又因即将远行,故为求一见。”

来人上前三步,半半一个揖手,朗声道:“殷道畿,见过宋小娘子。宋小娘子之笛,天听杳绝,人间难闻。经此而后,道畿唯恐再难复闻,是以前来求见,尚请小娘子莫怪!”

“宋祎见过殷郎君。”

宋祎坐于车中,捉着青笛,淡淡一个万福,而后朝着女婢轻掠一眼,女婢会意,将绣帘缓缓一放。

帘闭。

第一百零八章四势四机

“唳,唳唳!”

茫茫天际,秋鹤杳来,振翅掠过刘氏庄园上空,留下声声长啼。

“呀,真好……”

碎湖从中楼主母的房间踏出来,右手搭在眉边追逐着鹤尾,直到远得再也看不见,方才微微一笑,款款行向东楼,目光则随意的打量着庄园。

秋色下的庄园极美,蓝天白云居于上,匠作坊冒出寥寥轻烟如柱,千顷良田中,荫户、佃户们往来于阡陌,高大的水车转动着哗哗的流水,姣好的女儿们蹲在溪边浣纱,唱着轻快的哩曲。竹林掩映下的荷池畔,白牡丹正追着狼狈逃窜的白将军。

一队雄健的白袍按刀而过,领首者正是罗环,阿爹走在他的侧面,两人低声细语,似正在说着甚。

将将行至自己的室前,门口的小婢雪雁便疾疾万福道:碎湖阿姐,适才巧思阿姐来了,稍待了一会,便走了。”

“嗯,知道了。”

碎湖轻声应着,脚步未停,俏俏迈进室中。现下她身为庄中大管事,庄中钱粮与内外务杂事皆系于一身,巧思是来问询中楼与东楼的婢女们例钱的事。庄中大婢、小婢与杂仆,小郎君都定有数额不等的月钱。

走到矮案后款款落座,案上置着厚厚的各式钱粮账薄,素手翻阅时,嘴唇开阖吟蛾,秀眉微蹙。

阳光透过窗,斜斜射到案上,拂着娇嫩的脸颊,好似为她注得一层光,尽显柔和。

雪雁跪侍在一旁,细细的描画碎湖的眉眼,她是新晋的女婢,在未服侍碎湖前,她时常在不起眼的地方,从人群里偷窥这个端庄温柔的大管事,因为她的母亲经常念叨,说碎湖是庄中最了不得的人物之一。碎湖阿姐确实了不得。将庄中治理的规矩有样,且永远都带着温柔的微笑,端庄美丽大方,像半个女主子呢……

“噗。噗噗!”

错落的脚步声从廊上传来,雪雁悄悄抬眼看向碎湖,后者微微点头示意,雪雁曲身而起,端着双手迎出室。

将至室口便万福道:“雪雁见过李管事、罗首领。”

“碎湖!”

“阿爹。罗首领。”

李催正欲一步踏进室,待瞅见室中铺着雪白的苇席,迈至半途的脚骤然一滞,随后抬头看了一眼女儿,见她正软软的起身,淡柔的笑。

这笑,既熟悉又陌生。

突地,一个念头恍过李催心间,女儿与小郎君的笑容真像……

在门口除了步履,李催与罗环踏入室中。

三人对座于案。

李催按着膝打量着两月未见的女儿。心道:嗯,愈来愈像个真正的大管事了……

碎湖朝着罗环浅浅一个弯身,轻声问道:“罗首领,张平携来的人都择好了吗?”

罗环按着刀,沉声道:“张平所携者皆是百战悍卒,完好无损者共计七十有三,罗环择了三十八人入刀曲,嫣醉择了十五人,故而尚余二十人。”

“嗯!”

言至此处,稍顿。干咳一声,眼光盯着案上冉冉娜娜的芥香,略作一想,再道:“碎湖。依罗环之见,嫣醉择的十五人理应归属西楼……而小郎君临走前,曾有言:待得来年,将增添刀曲……”

“罗首领。”

碎湖端正身子,轻声道:“西楼之事,自有小郎君与杨小娘子拿定。我等不可多言。不过,小郎君既是有言于先,罗首领便将余下的二十人补入刀曲吧,只是需得小心料理,莫要出甚差池。”

罗环惊道:“碎湖,此言当真?”

闻听此言,李催眉色大惊,委实按耐不住,倏地起身,喝道:“碎湖,休得胡为!你可曾核算过庄中钱粮及各项用度?小郎君让你做大管事,并非……”

“阿爹。”

碎湖未见丝毫惊慌,却亦不便再坐着,缓缓起身,眸光正正迎向阿爹不作一言,待阿爹神情渐复,方才绕步至他身侧,扶其落座,轻声道:“阿爹莫惊,庄中钱粮与用度女儿皆已核过。阿爹有所不知,日前建康来信了,刘訚哥说商事甚好,已遣人押解三月所获钱粮返庄,有四千缗,庄中用度无忧。”

“四千缗?!”

闻言,李催与罗环皆惊。刘訚至建康不足五个月,商肆落成不过三月,便已敛财四千缗。而往年,终年亦不过才八千缗,教人如何不心惊。

李催终是放心不下,皱眉再道:“碎湖,刘訚来信可有言商事获财途径如何?若是不稳而难以持续,便不可如此行事,切莫急燥,伤根动基。”

碎湖笑道:“阿爹放心,刘訚兄有言,待年底尚将再次押返,至少也在五千缗。女儿度之,昔年竹叶青与华亭琉璃仅在由拳、吴县两地作售。而如今建康总肆落成,二者分售各郡,获利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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