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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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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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格格。”

“妙哉,期之甚盛,等汝。”

刘浓听见其誓言,回身朗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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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娇儿思嫁

垂柳青青,芭蕉绿。

画堂东。

余夏将尽,蝉褪莺起。

谢裒安然坐于案后,头戴青纶巾,内着白纱袍,外罩乌墨衫。身后两名女婢持着蕉叶扇缓拂缓拂,绵风若有若无,撩得案上的沉香似翩若舞。

细细将案上书信阅毕,缓缓揣入怀中,两道长眉重凝。

信是在王敦军府任职的谢鲲,谢幼舆所寄,其间内容极是隐晦,但字字句句皆有所指。

而今王敦军陈豫章愈发跋扈,司马睿几番传令相召,王敦皆不予理睬。月前,司马睿重用刁协、刘隗,寄望二人平抑豪强、压制王氏。然刁协、刘隗皆是有志而无能之辈,压制王氏倒亦罢了,这二人却将矛头对准整个世家门阀。如此一来,原本一心维持朝局稳定的袁谢等世家,亦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真是树欲静而不风止啊,莫非江东大乱将起……

思及此处,谢裒暗暗长叹,百年的帝王,千年的世家!做为世家子弟,忠孝总是难以两全!

稍作凝思,提笔而就。

“阿父!”

室外传来一声轻唤。

谢裒眉梢凝中带竖,并未抬眼,继续作书,声音慢中藏怒:“竖子,终敢来了,自领竹节跪地吧!”

“阿父……”

声音再唤,带着祈求。

谢裒心中微奇,将笔缓缓一搁,慢慢抬起头来,漫眼扫过。

门外两人,一个是满脸尴尬的大儿子谢奕,另一位……

阳光甚好,为他浅浅注得一层辉;青冠、月袍,面如壁玉,眉若箭凝;唇间微微笑着,仿若静画美人;最是那眼,在这夏末里,荡漾满湖深水。

谢裒双眼微眯,扶着短须问道:“何家美郎君?怎地如此眼熟!”

嗯……

刘浓略掠一眼并不识得,随即稍作敛目,挽礼至眉,徐徐揖手,淡然回道:“华亭刘浓,见过幼儒先生。”

“华亭刘浓,珠联生辉……”

谢裒缓缓起身,迈出矮案,眯着眼睛细辩,而后突地想起,眉眼渐渐放尽,呵呵笑道:“原是在城门口见过,果然与女皇所言一致!嗯,诗甚好。”

稍顿,朗声咏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情。妙哉!”

满口抑扬顿挫的洛生咏,将这首词诵得起伏跌宕,教人恍若与其同行烟雨林中,一身蓑衣芒鞋,踏着满地萧萧落叶,徐行且徐行,任它风雨诉平生。其声宛时,恰似雾隐青山;其声洋时,顿若豪骨逆生。

咏罢。

谢裒面若潮红,眼间含笑,仿若犹浸意境之中尚未归返;而谢奕则歪着头,手指轻扣门廊,目光或奕或黯,似在捕捉其间神韵。

莫论诗或词,但凡立意绝佳,总可教人神魂与之共畅。

刘浓心中微惊且感叹不休,面上却不着色,静静候于门口,待二人徐徐回过神来,方揖手道:“谢过先生咏赞,教刘浓闻之憨然且汗颜!”

“何汗之有?”

谢裒笑道:“何必过谦?诗与人同,人若无此意,作诗断不可至境!此诗意境可堪一绝,咏之诵之令人魂若相随,虽言辞较素,但实乃佳作!”

唉!

刘浓涩然暗叹,如其所言诗乃心境相随,当时借诗而言志,虽不至辱没此诗,但终不至了无痕迹,不愿在此事上多行纠缠,遂揖手道:“先生,今日刘浓前来,乃奉朱焘朱中郎之命,代为拜访问候。”

言罢,从怀中掏出名刺、书信默呈。

“哦?”

谢裒眼睛微眯,心中暗生疑惑,渐尔越疑越惑,脸上笑意层层褪尽,眉锋则悄然而凝,淡淡接过名刺看亦未看,转身迈向案后,冷声道:“所为何来?”

“瞻箦……”

谢奕悄声轻唤,缓缓摇头、抖眉,示意刘浓赶紧将来意明言,莫惹阿父心存异疑,暗道:瞻箦不知几时做得如此好诗,看来阿父因诗而对瞻箦颇有好感,瞻箦,你可莫乱说话啊……

刘浓微微一笑,朝着谢奕略作拱手,而后便向低头品茶的谢裒深深一个揖手,朗声道:“不敢有瞒先生,刘浓此来,是为向先生求学书法与文章,朱中郎亦是此意。”

闻言,谢奕大惊,脱口道:“瞻箦,怎地……”

“碰!”

谢裒将手中茶碗重重一搁,斜挑一眼刘浓,沉声道:“奕儿,汝身为世家子弟,乃饱读诗书之辈,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速速退下!”

“阿父……”

“退下!!”

“是,阿父。”

谢奕无奈,只得暗叹一口气,撇眼看向刘浓,见其犹自浑不在意,心中顿生气恼,猛地一挥宽袖,将木屐踏得啪啪响,疾疾而去。

待行至院外时,面上怒意渐去、寒色默消,暗中却作奇,瞻箦非是愚钝之人啊,怎会如此?

顿步,回身探望。

有院墙相隔自是甚亦看不见,恁不的瞅向不远处的假山,目光豁然一亮,三两步攀到假山顶,朝下投眼一探,嘴角微翘微翘。

视野将好,一眼可尽揽;离得亦近,可侧耳旁听。

檐下,阶上。

刘浓默然静立,眼观鼻、鼻观心,面色依旧平淡若水,神情不骄不躁,守礼持节静待。

谢裒漫不经心的品着茶,眼角余光则一直探察着刘浓的神色,适才看似训斥谢奕,实则暗讽刘浓品性不端,而此子居然浑若无事,丝毫不恼?

嗯,且再试之。

浅抿一口茶,沉声道:“去岁我便已明言不再受荐,但凡有荐者皆不可入,汝可知晓?”

刘浓道:“回禀先生,刘浓知晓。”

谢裒将碗一搁,皱眉道:“既已知晓,为何要来?莫非,以为吾之所言为虚!”

刘浓揖手道:“刘浓之所来,皆在该来。”

“哦,汝且道来,若言之有理,便可进来!”

谢裒不怒反奇,饶有兴致的捧起茶碗慢饮,暗思:品其诗而知其人,此子幼时所作之诗,孤绝清俊,浑若遗世而独立。若非早知他聪慧异于常人,教人怎敢相信!但咏梅一诗为描景述意,尚可因灵慧而偶得;可这首诗,适才咏时深入其意,绝非年少弱冠者可为啊……奇哉,怪哉,莫非……

刘浓唇往左笑,果然如此!堂堂大名士谢幼儒,岂会因些许小事而作怒于颜,适才所为皆是试探。

虽不知谢幼儒为何要试探自己,但心中本就无所求,索性禀直而言:“常闻君子有道为三,不惑、不忧、不惧,刘浓愚劣,但亦愿效之;朱中郎待刘浓恩重,其命前来,便是该来;先生通浚豁达海内皆知,岂会因怒而废礼;再则,刘浓此番前来,但问已心、是为无愧,自是不惧!”

言辞虽慢,却隐有锵锵之音。

闻言,谢裒锁眉默默沉吟,良久不语,心忖:如此一言,倒是暗暗合上了!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无惧!虽略显稚嫩,但恰合其年岁!想来此诗之所以得来,是因其博学藏识,再加上一时傲性激昂偶发之故矣!嗯,果真是个孤标之子!这般佳才委实不多见,怪道乎郗公昔年会对其极是推赞。

少倾。

谢裒深深凝视刘浓,见其眉宇昂然,神态浑若孤松不群;心中疑惑涤荡而尽,面上笑意慢慢浮现,心中已起爱才雕琢之心,微阖着眼笑道:“进来续话。”

“是,先生。”

刘浓默然一笑,整了整衣冠,脱下木屐,徐徐入内。

二人对座,刘浓略略向右倾斜。

沉香静浮。

谢裒问,刘浓答。一个温文儒雅,一个皎如玉树。

谢裒颇具长者之风,不仅细细问过各项功课进程,尚择了些老庄时论予以考究;更让刘浓当场行笔临摹《宣示表》、《平复帖》,并稍事点评其中书法不足之处。其间,二人虽未提及明日考核之事,但谢裒对刘浓的学识甚是赞赏且暗中示意刘浓,若是通过考核可拜他为师。

刘浓心中极喜,谢裒虽坐镇会稽学馆,但岂会劳心案牍的教人功课读书,那些事自有馆中的老学儒士代为。而世家子弟家学渊源,之所以前来会稽学馆亦并非为学习之故,而是在拓宽人脉为各自日后的仕途奠定基础,此举类似汉时〈国子学〉制度,乃除中正评核外的另一种贵族核议机制。

按以往惯例,但凡在会稽学馆学有所成者,皆是以清史出仕且升迁极快,其中的精英优秀者在学业结束时,更会提前获得太子洗马、舍人等清职;若以一言而概之:这便是中、上世家积蓄声誉的最佳途径。而谢裒坐馆两年,只收过一个弟子传授其文章之道,那人便是:王羲之。

刘浓若真能拜其为师,何其幸甚!

一个时辰后。

刘浓辞别谢裒,面上带着微微笑意,宽袖飞扬,木屐轻快,仿似踩着枝头黄莺啼鸣的节点。将将转过院墙,谢奕从紧靠院落的假山上窜下来,人尚未站稳,便揖手笑道:“瞻箦,适才谢奕一时糊涂,尚望六弟莫怪。”

呵,莫非他一直在那里偷听?

刘浓抬眼看向假山,知晓他是替自己担心,胸中温暖如旭,面上笑意更浓,揖手道:“蒙无奕二兄拳拳眷顾,刘浓非肓非瞎岂会不知,在此谢过。”

“嘿!”

谢奕满不在乎的将手一挥,朗声笑道:“你我相交,何需言谢!”说着,似想起甚,鬼鬼祟祟的瞅了瞅院内,眉梢随之突地一跳,催道:“快走,快走,适才彦道来了,说是子泽派人来请!别人皆已前往,就差你我了!”说着,拉着刘浓转身便奔。

“无奕!”

二人身后传来谢裒的喊声,谢奕浑身一个哆嗦,嘴巴亦跟着一抖,脚下却丝毫不停,反而逃得更快。

“竖子……”

谢裒站在院门口,单手缓缓抚着短须,遥望俩人仓皇逃离的背影,许是想起自己昔年旧事,眼角渐渐皱起笑容,摇着头慢慢一笑,悠哉游哉地度入院中。

“嗨,无奕阿兄!”

谢奕与刘浓将将窜出竹道,一只香囊飘飘荡荡从天而降,巧巧的落在刘浓面前。二人顺声而望,只见在不远处的假山红亭中,袁女正双手伏栏,半个身子探在亭外,乌溜溜的大眼睛则绕着刘浓缠来缠去。

是她,那个目光刮人的小娘子……

刘浓暗暗心惊,眉头微皱,轻声道:“无奕,快走!”

“哈哈!”

谢奕放声大笑。

二人沿着白玉水廊疾行。

中廊里,谢真石、袁女皇正在教导三个小小郎君练字,闻得啪啪木屐声,瞧见两人远远行来,教导的、练字的尽皆停顿,纷纷抬起眼睛注视。特别是小谢安,眼珠漆亮如点星,嘴巴却翘得老高,与刘浓稍作对视,委实敌不住,竟不屑的一哼,转过了头。

刘浓微微一笑,朝着廊中团团一个揖手,未作一言,大踏步而去。

谢奕蠕动着嘴巴本想说两句,漫不经心的往身后一瞅,神情蓦然一顿,随后眉梢飞挑,嘿嘿一笑,将袖一挥,追着刘浓便去。

袁女皇眨着眼睛奇道:“何故如此匆匆……耶?”心道:尚未万福呢……

“唉……”

谢真石幽幽一叹,漫眼一掠,顿住,提着笔顺手一敲,正中小谢安的脑门,嗔道:“安弟,如此岂是君子所为!”

“阿姐。”

小谢安揉着额头,委屈的唤着,嘴巴愈嘟愈长,在其面前,洁白的左伯纸上多了一只小乌龟,侧书二字:刘浓。笔力颇是雄厚,小乌龟亦极是生动。

这时,袁女正提着裙摆疾疾的奔至廊中,眼光追逐美郎君消失在水廊尽头,徐徐回收,慢慢环掠四野,随后将双手叠在腰间,朝着两位阿姐款款一个万福,而后直起身,一字字道:“我、要、嫁、他!”

闻言,全场皆惊,神色各异。

半晌。

袁女皇眸子轻轻一颤,浅声道:“小妹,日前,你不是要嫁尚兄么?”

“哼!”

袁女正冷冷一哼,淡声道:“我不嫁尚兄,我要嫁美鹤!”

“为何?”

袁女皇、谢真石齐问。

……

注:太学生、国子生,在西晋时皆有,到了东晋因局势混乱而未成行。是以会稽学馆类似国子学。请大家别奇怪,介绍这些太占篇幅,这里只简单提一提。推荐一部民国女频《锦绣荣华乱世歌》女主会盗墓,非常不错。

第八十八章绿兮似妖

“啪,啪……”

蹄声轻扬,骑士英姿飒爽,挥舞着短鞭,沿着河边柳道一路飞奔。间或有路人经过,皆匆匆避于一旁,纷纷投以侧目,继尔指指点点、私语不断。无它,在江东,马,是个稀罕物事。

“沙,沙。”

柳叶低垂,缠人衣冠,马上的骑士一时兴起,伸手一探,揽得满把在手,随后哈哈一笑,将手一扬,洒落身后柳絮绕满场。

前方,小桥流水,朱红作墙,两个少年郎君联袂而出。骑士眉毛一扬,嘴角随之而裂,猛地一夹马腹。

箭一般,射出。

穿桥而过。

“彦道!”

“希律律……”

“哈哈……”

风驰电掣般奔至两位郎君面前十步之外,骑士猛勒缰绳,健马纵声长嘶,扬起前腿一阵乱踢,后腿则几近人立而起。

马起,人斜。

骑士双腿死夹马腹,左手控缰,右手缓抚马脖。数息后,健马再次打了个响鼻,稳住心神,定住脚步。

“簌!”

骑士正是袁耽,迎着日光,朗朗一笑,干净利落的翻身落马,几个疾步行至二人面前,回身指着健马,笑道:“无奕、瞻箦,此马如何?”

“马、战马!”

谢奕惊魂将定,两眼却倏地透光,噌噌噌窜到马旁,一把牵住缰绳,爱抚着健马雄壮的四肢、微润的汗腺,啧啧叹道:“好马,壮哉!壮哉!颜道,汝何来战马?自何处得来!莫不是偷了王……”

“嘿嘿!”

袁耽大手一挥,浑不在意的笑道:“无奕,区区战马一匹,有甚稀罕!若是喜欢,便送于你了!”

说着,回首对刘浓道:“瞻箦,可会骑马?”

马……

自袁耽骑马而来,刘浓便微微心惊,这可是战马非是驮马。在江东之地,战马是军管之物,便是上等门阀,若无军职在身亦不得私藏,莫非这厮真是盗了王氏军府的战马来?

犹豫道:“颜道,此马……”

袁耽笑道:“瞻箦勿要心惊,此马来得正!嘿,王氏,王氏之物,袁氏怎会取之!”

嗯……

刘浓听得一愣,悄眼撇见袁耽面显不屑,心中更奇,陡然间一个莫名且荒谬的念头窜至暗中深处,细细一思,顿时惊怔,竟久久不可回神。

“瞻箦……”

袁耽见刘浓面呈惊怔,尚以为他是为自己担忧,心中甚暖,正欲出言宽慰;却恁不地瞅见谢奕欲翻身上马,骇了一跳,赶紧一把揪住,喝道:“无奕,急甚!这是战马,非是你家赖皮黑。赖皮黑温顺得跟女皇的猫一样,岂能与它比,小心它一口嚼了你。”

“嚼了我,我亦要骑它!”

谢奕早想有匹战马,想尽各种办法家中驮马倒是弄得不少,战马却一匹亦无!如今得见此等雄健战马,岂肯放过,扯着缰绳,踏着三角蹬又要上。

袁耽无奈,恐其骑术不精,反为马所伤,只得拉着劝道:“莫急,适才已言过,此马归你了!”

“所言当真?莫要哄我!”

谢奕显然不信,他与袁耽自小便识,岂不知袁耽亦早有此意,好不容易得来一匹,怎会如此轻易便送自己。

“这……自然作真,不过……”

言至此处,袁耽搓着双手,低头徘徊,亦不知在想甚,突地抬起头来,定眼看着二人,笑道:“此马,乃萧子泽所赠,原本说好红楼七友每人一匹!不过……”

“萧子泽?!”

谢奕眉梢瞬间一凝,而后倏然骤放,一把拽住缰绳,大声道:“然也,萧氏有此能耐!此马,归我也!”

“言尚未尽,无奕!!”

袁耽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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