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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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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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摸着头嘿嘿笑道:“可不是嘛,咱们由拳三元殿,在整个吴郡皆是有名。”稍顿,他想了想,再道:“嗯,不过小郎君,听说吴县太滆寺也挺灵验……”

“来福,三官大帝面前休得胡言!”一个声音自车后传来。

“哦,主母……”

车夫面色一红,神色讪然,赶紧提了小木凳想迎郎君下车。谁知那美郎君却洒然一笑自车辕一跃而下,随后便朝着后面一群莺红燕绿迎去,边走边道:“娘亲,儿子陪你上山!”

领头的中年俊妇笑道:“虎头,到得三官大帝面前,自然得上山尽柱香,只是你尚有事在身,若是耽搁不得,待回来时再去亦不迟,娘亲有巧思她们陪着就成!”

美郎君笑道:“无妨,碎湖持我名刺去即可。”

打扮与别婢不同的美婢踏前半步,浅身道:“是,小郎君!”随后再向中年俊妇万福道:“主母,碎湖先行告辞!”说着便向后车碎步行去,身后跟着两名带刀白袍。

这群人正是华亭刘氏,此番刘氏母子皆至,刘氏至此是为给三官大帝进香祈福。而刘浓原本想去由拳见见丁府君询问田籍之事,可半途却改了主意,现下碎湖是内外管事,不如让她先行料理。况且由拳尚有李催在,就算她不方便出面,亦可由李催代行。那丁府君是庶族出身,两家打交道足有五年且相互和气,此次想来理应无甚大事,便想陪着娘亲上山,尽尽孝心。

三官大帝:天官、地官、水官,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最早的道教天神)。初为东汉张陵创立天师教所供奉,再经由其子孙张衡、张鲁承扬。张鲁更是以教首身份自治益州汉中等地长达二十来年,最后为魏武曹操击破其政权。张鲁虽降曹,天师教徒却得以离开益州,向洛阳长安等地漫延,分为两个派系:天师,五斗米。衣冠南渡后,天师教入江南,统称五斗米道。

山林清幽,宽阔整齐的青石阶上,往来皆是士庶秀丽女眷。因见刘浓风姿绝美,便纷纷驻足观看,幸而此地乃是三官大帝道场,不然又定是一场围观。

刘氏乐得眼睛都开了花,而刘浓已被看的习惯成自然矣。

故作未知,扶着娘亲边行边打量景色,但见沿着青石路两侧皆植着翠松,在其树杆则挂着别致的小木牌。走近一观,但见木牌上拓着列列字迹,细细一瞅,竟是道家玄论:不欲视之,比如不见,勿令心动;此“动”何解?翻开木牌,只见牌下搁有符箓。

刘氏见儿子似乎挺感兴趣,便笑道:“这些符箓皆得三官大帝赐福,若是有人自问能答木牌所问,便可伸手取至观中对答。虎头,你要不要试试?”

“罢了,娘亲!”

刘浓微笑摇头,携着娘亲继续往上,一路所见这种木牌,皆是张陵所著《老子想尔注》内容,摘取的言论亦不与老、庄冲突,容易被世家门阀接受。便见已有不少世家子弟皆在看牌凝思,或有人取,或有人摇首而走。心道:难怪五斗米道在江东发展至鼎盛,看来已将眼光由平民转移至世家,而这山中往来之人已有不少世家女眷。嗯,润物细无声哪……

牌楼极是清奇,不着琉璃色彩,反倒颇似泼墨山水,只作黑与白。刘浓淡然而笑,此道观的观主倒是个人物,不知是为迎合世家投其所好呢,还是自身便是个风雅人士。

徐徐入内,但见其中建筑亭台迂回,青潭四布,不似道观更若庄园。前后共计三进三落,东西两方皆有厢房,唯余正中内腹为三元正殿。

前进院落有巨大香炉,一大群信众在此供香,辩其穿着皆是平民。此时,一个小道僮迎上前来,笑问:“敢问道信是那家郎君?”

刘氏唯恐儿子说错话,便抢先笑道:“华亭刘氏,前来供奉三官大帝!”

小道僮淡声再道:“原是华亭刘氏,不知刘郎君可是我三官大帝道信?”

刘浓心中微奇,面色却丝毫不改,淡然笑道:“不知,道僮何意?”

小道僮笑道:“若刘郎君是道信,可由左侧入三元殿进奉三官大帝;若刘郎君只是携家眷前来,便可由右侧而入,至清风亭饮茶安待!”

咦!

尚区别对待!

刘浓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小道僮,年约十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眼睛乌溜溜的极是灵动;有心尝试其中不同,遂笑道:“先拜三官大帝再饮茶,可否?”

小道僮眼睛一转,脆声笑道:“可则可矣,然,刘郎君需知: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既见三官,若心中无存,何意?不若至清风亭饮茶吧。”

刘浓笑道:“既是如此,便至清风亭吧!”

闻言,刘氏暗中松得一口气,此观极讲心诚,儿子未受三官大帝心印,是以算不得道信。深怕他与人争辩,冲撞了三官大帝,赶紧拉着他笑道:“虎头,你在亭中稍候一个时辰,若是不耐亦可四处走走,清风亭有几处地方景色颇是雅致呢……”

这时,小道僮伸手一招,再度跑来个小道僮,朝着刘氏行了个道礼,便引着刘氏与巧思四婢由左侧而入三元殿。而那眼睛晶亮的小道僮则将手一摆,笑道:“刘郎君,且随我来!”

道僮在前,刘浓在后。

小道僮时不时的回头,似乎深怕其突地闯至三元殿去。刘浓心中好笑亦不与其计较,五斗米道传道时,常演示以术法,非道信不可观之。

这小道僮是怕我偷窥呀!

穿弄出巷,猛地入眼清凉,呈现一片曲水环绕的亭台,其间古松隐隐,鸟栖于上嘤嘤清鸣。亭中不见帷幔,阵阵清风徐拂,撩得亭中之人袍角纹展如旗。

三三两两相聚,皆是男子,或对弈、或交谈,应是携家眷前来的世家子弟。

刘浓漫掠一眼,见最边缘处尚有一方小亭空着,便度步而至。来福将苇席铺了,再将便携矮案摆上,笑道:“小郎君,要煮茶吗?尚有一个时辰!”

刘浓笑道:“不必了!”

慢慢的倚在亭角,眼光则逐着山间野景。此亭建得颇险,突出悬崖一半,可如此一来视野却极阔,但见云蒸霞蔚,洒落山颠作青黄。

遥遥的,有雁成行。

正闲漫着,突地眼神一凝,只见在右下方,飞瀑突泻激得潭水漫雾似潮,在那瀑边一侧有人正跪于飞石上朝着云海顿拜。其极是虔诚,每一跪拜皆是深深,山风掠起雪白襦裙,欲飞。

刘浓问小道僮:“此意为何?”

小道僮正欲离去,转身瞅得一眼,淡然答道:“此乃祈福石,若是道信虔诚,便可于此为家人祈福!越是临近心界,愈是灵验!”

心界?石界吧!

刘浓心惊,探目而视,只见此时她慢慢站起身子,身后四个女婢欲扶,不知其说了甚,女婢们小心翼翼的退却,她则抓着裙摆,踏向飞石边界。而那飞石常年累月显露在外,再经雨水打磨,上面长满碧绿青苔,极滑!

危危!

蓝丝履挪得极慢,却极坚决。

骤然,不知她踩到甚,身子一阵乱晃,眼看便要跌落深渊。女婢们掩嘴惊呼,刘浓心中一紧,情不自禁的抓紧抚栏,指节作白。

慢慢的,她稳住了,拍拍胸口继续往前。

“止步!”

刘浓猛然一声大吼,吼声出口方觉是自己呼出。而下方的女郎被他一惊,更加乱颤,蓝丝履歪来歪去,两只手摆来摆去,险到极致。

别,别掉下去!

许是三官大帝听见他的祈祷,女郎渐渐的稳住身子,双手缓缓的端在腰间,平视着前方;或许亦有些怕,亦或许正在给自己打气。

十息!

极静的十息,刘浓仿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有种直觉:她尚会往前……

果然,十息后她再次抓起裙摆迈步。

此时云雾极深,飞石上的青苔绿亦隐隐约约,逐渐的,雪白襦裙仿若被雾海所淹,只余一头青丝梳作堕马髻,两边各插一枚雪莲步摇。

似乎能听见步摇的叮铃!

别再往前,你已经够虔诚了,心揪!

时光漫流,堕马髻终于不再前浮,慢慢的埋在云海中,起伏。

刘浓松得一口气,靠在亭角徐徐呼吸。

来福抹了一把汗,笑道:“小郎君,那小娘子胆子可真大!”

“嗯……”

刘浓慢声而应,忽觉额间微凉,伸手一抹,竟已满头细汗,见那小道僮仍在,遂揖手笑道:“敢问道僮,心界之石,在于何方?”

道僮微微一愣,随后还礼答道:“在于生死之间,往返壁垒之处!”

刘浓笑道:“圣人言:不成其为大,终为大!若心中无物,何来壁垒?”

“嗯?”

道僮怔住。

恰逢此时,有随从疾来,请道僮前去,说是其家主愿侍奉三官大帝,接受心印。道僮面色悄然而喜,转眼一看,但见中亭几个世家人物正在私议纷纷,便转身朝着刘浓一礼,笑道:“刘郎君,侍奉大帝为重,改日再论!”

言罢,急急的向中庭而去。

刘浓高声问道:“敢问道僮姓名?”

道僮一顿,转身答道:“杜炅!”

杜炅!杜子恭!

刘浓暗暗点头,心道:原来是你,怪道乎这道观极擅经营,先以术法而悬人心神;再严分信众,不授心印者不入。如此一来颇具神秘,反倒教人心生往慕,皆入壶中尔。

清风再漫时,转目投向下方,那虔诚的女郎已然远去,青丛间只余一抹雪白时隐时现。

半个时辰后,有道僮前来,言刘氏进香已毕。刘浓长身而起,大步迈至前山牌楼时顿身,回头环顾这偌大的道观一眼,随即洒然一笑,转身疾去。

这时,刘氏笑道:“虎头,你遇贵人了!”

刘浓奇道:“娘亲,我怎不知?”

刘氏郑重道:“今日与你说话的道僮,原来便是下一任道首啊。嗯,他是三官大帝侍童,所有的道信皆要称其为师兄呢!其法术亦极是精湛……”

“哦!”

刘浓稍愣,随后微笑道:“娘亲说的是,奈何,我非道信啊。”语音慢慢,最后一句却突地轻快。如此反差下,意味颇是深长。

众婢皆笑。

出山,刘氏想回华亭。刘浓见由拳已不远,尚有些担心碎湖;便劝其前往一趟,亦好购置些必备物品。留颜等婢难得出来一回,皆眼巴巴的看着刘氏盼其点头,刘氏亦不愿拂了儿子心意,便笑允。

女婢们欢呼!

此地离由拳不过二十里路程。

来福加鞭赶得牛车飞快,不消一个时辰便遥遥可见由拳县城门。天色已昏,正准备喝止青牛下车备检,转头却见自家车队后有牛车追赶。

其车辕上的车夫大声叫道:“可是华亭刘氏?”

来福高声回道:“正是!”

车夫面上神色一喜,疾疾将车赶至近前,将将顿住牛,随即从车厢中便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常听人言珠联生辉,再听人言华亭美鹤,复闻人言琴音冠绝可比嵇叔夜。不知,可否,得闻一曲?”

听琴?

来福见他连车亦不下,便想听小郎君鸣琴,顿时不喜正欲出言,却见小郎君挑帘而出,朝着隔壁车厢略一拱手,淡声道:“请稍后!”

言罢,便向后车行去,让娘亲先进城。又见来福犹自面带忿忿,便笑道:“他来听琴,只为琴音,非为其他。我自鸣琴,只为酬音,非为其他!”

来福不懂,不过小朗君懂就行,摸着脑袋吩咐白袍铺席置案,自己则去车上将焦桐琴抱出来摆上案。

曲案,琴在!

刘浓撩袍落座,徐徐沉神,十指左右一分,沿着琴弦缓缓捺过。此乃杨少柳秘传,欲鸣琴需知琴,视琴为已身而融,每一根琴弦皆如己心,知其瘦如骨,知其魂似伶。

“且慢!”

清冷的声音再度幽响,随后重帘挑开,独留纱帘,帘中人于车中,揖手。

一礼长长。

刘浓无需回礼,洒然而笑,指尖一挑,音飞!

《广陵散》!

洒洒不见色,悠悠却忘情,一曲落尽余日,一曲绵尽清殇。听琴人忘返,鸣琴人未归。

半晌,帘中人幽然一叹,再揖!

刘浓按膝点首还礼,随后抱琴而起,扬长而去。帘中人挑帘,目逐那月白的身影隐在城门中,渭然叹道:“往返千里,听此一曲,足矣!走吧!”

“噼啪!”

一声空鞭清脆如簧!

第五十六章美名润浸

落日眷洒官道,两辆牛车缓行。

绣帘内。

近身女婢低声问道:“小娘子,天色已晚,咱们真不进由拳吗?”

浑身作白的小女郎眼帘浅阖,幽幽喃道:“不必了,尚需赶回。阿弟身子不好,阿兄前往太滆寺求佛,我来此求三官大帝。本已心贪念杂,若是……”

“不会的。”

女婢见小女郎神色忧愁,赶紧出言宽慰,随后虔诚祈福:“三官大帝,我家小娘子险些连命亦没了,求您们感念小娘子心诚致极,一定得保佑小郎君早日安康……”

……

由拳县城。

李催自县府迈出,抬头遥望天际,只见红日正在极西处缓慢闭眼,摇了摇头疾步沿院墙而行。将将转过墙角,便见在两株茂密的梧桐树下,停靠着两辆牛车,四个白袍静立环围。

清风晚来,凉意成阵,略作萧萧。

大步向前,笑道:“碎湖,等久咯……”

“阿爹,上车再说。”

碎湖挑开半张帘,李催面显犹豫想坐后车,却听女儿嗔道:“阿爹!!”

“咳!”

李催干咳一声,面色微窘。心道:现下整个华亭刘氏皆知小郎君待女儿不同,内外大管事那可是半个女主的待遇啊。然,他们到底至甚地步谁亦不知。若是……那我便不能与其同车。

身份有别矣!

碎湖心思聪慧,怎会不知阿爹在想甚,心中有些恼,面呈桃红羞染;突地想起小郎君教诲,暗中镇定心神,淡声道:“阿爹,女儿需得与你商议田籍一事,怎可不同车而行?”

“这……”

李催见女儿神色坚定的看向自己,其双手端在腰间,竟似隐隐带着些世家大管事的淡然,只得惴惴跨上车。上车后,忍不住再瞅女儿一眼,稍稍向车壁靠坐。

“啪!”

白袍扬鞭而走。

碎湖待阿爹神色平稳下来,问道:“阿爹,丁府君可有说甚?”

闻言,李催眉间微凝,说道:“咱们备的酒倒是收了,只是其言语似有未尽,说是想与小郎君会唔一面。我揣度着,其年岁已大即将离任,怕是想于离任前与我刘氏结通家情宜。”

“嗯!”

碎湖慢声回应,稍稍作想,柔声问道:“阿爹,可有答应甚?”

“嘿!”

李催听得眉稍拔锋,挥手笑道:“你阿爹怎会如此糊涂,事关我刘氏声誉,岂敢肆意替小郎君作主。这事,咱们还得回去禀报小郎君。”

碎湖轻声笑道:“阿爹自是有分寸的,那余杭丁氏是庶族寒门,丁府君想与咱们结通宜不足为奇,一切当由小郎君定夺。不过阿爹,田籍一事,咱们尚得拿出个章程来。”

“然也!”

李催深以为然的点头,续道:“嗯,丁府君今日亦隐隐提及此事,按例官田每年定品,私田则为每五年核品;若是检核,咱们的千顷次等田,在去岁便应核为中等田。只是丁府君顾念两家情谊,仍以次等田相待。此类事情在各郡各县皆不鲜见,是以世家私田大多皆以初授而定品。若是进得品级,便会平白多缴数千石粮。唉……”

言至此处,其一声长叹,若不进品,终是欠人之情;若进品,则缴纳之粮又过多。

委实让人难决!

半晌,碎湖默作盘算,缓缓说道:“若田进中品,每年便需增纳八千石。如阿爹所言,世家大族皆以初授而定品,此已成暗例。”

“碎湖?”

李催侧目看向女儿。

碎湖微微一笑,继续道:“阿爹,暗例的确如此,但我华亭刘氏乃新晋士族,在此之前亦无任何根基,虽无人敢行以明欺,可这暗例咱们却无所依凭。小郎君再有两年便要及冠,一切应以小郎君声誉为重,切不可因皮失里。是以女儿觉得,咱们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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