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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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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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林。

顾荟蔚眼漫林中光景,见得落红满地亦无人打扫,四处皆是隐约陈红附浅泥,如此一来,倒反增几许味道,赞道:“这桃园倒是不错,天生地养而自落,浸色无声亦徐徐。”

顾淳不以为然的撇着嘴,嚷道:“不然,我看定是那刘浓惫懒不通园艺,若说园艺,谁能胜过阿姐的百花园呢!阿姐,此次为何来见他呢?照旧以书锦折服他便可嘛……”心里则道:这个刘浓,居然来和我抢阿姐!!

“汝,有何意?”

顾荟蔚头亦不回的说着,提着裙角避过一处落花成堆之所,不忍踩之。

半晌,不闻声。

她回头,见阿弟鼓着腮帮子,一眼便知他在想甚,冷声道:“知不知,尚矣;不知不知,病也!莫非汝亦病了?我今日来此,只为知不知也!”

久居其威,顾淳岂敢顶嘴,忽见阿姐眼眸晶亮,一回首,泄气道:“知,来也……”

顾氏家随遥领在前,刘浓默然跟随于后;二人绕过了道旁的仆妇部曲,行小道而至。

刘浓一眼望去,脚下不由得放缓;但见一蔟晚桃放得正艳,衬着卓约如妖、绛紫深衣女郎;她极喜紫色,深衣更多两卷,由下环绕而上,寥寥直至肩。未作巾帼髻,一束紫兰将满头乌雪俏俏而垒,半在脑后,半在额间,梅花步摇斜斜一贯,作凤髻。前翻不曾仔细看得,如今花映着人,更增色;肤若白雪却暖,眉似远山含黛,最是那点朱唇,稍薄,可又凭添更多味道。

真美!

刘浓心中暗赞,迈步迎上,朝着二人揖手道:“刘浓,见过顾小郎君,顾小娘子。”

顾淳踏前一步,拦住阿姐的视线,昂声道:“见过便见过,快快回答我阿姐之论,若答不出,趁早认输;若可答出,我们亦好早走!”

题还没见,答甚?

刘浓抬首,从顾淳的头顶穿过去,望向树下顾荟蔚,却恁不地看见她仿似正悄悄掂着脚尖,亦朝自己投目。心中好笑,暗自忍了,再度一个揖手道:“请顾小娘子示论!”

顾荟蔚见其眉间轻颤,心中稍窘,略一沉神转瞬即安,巧挪几步,斜身喝道:“阿弟,如此岂是求知之道!”再对着刘浓微微万福,淡声道:“顾荟蔚见过刘郎君,郎君上次回论我有诸多不解,恰逢踏游途经华亭,是以前来请教。”

刘浓侧身微避,笑道:“玄理皆在自然,然自然之物,若不以心作声,以言而辩,不可明矣!刘浓学识浅薄,受顾小娘子慧启多矣,就此谢过。”

言罢,长长一个揖手。此言非虚,刘浓虽承后世之所思、所想,但论儒道经玄终不及累世门阀融汇精通,顾荟蔚深谙其道每多妙言,有些甚至连杨少柳亦未曾提及,时常令刘浓击节而赞尔。

“果真?”顾荟蔚细眉飞扬,嘴角微微翘起。

刘浓淡然笑答:“自然是真,小娘子妙论,刘浓佩服之极!”

顾荟蔚半眯着眼,似在辩其所言真假,半晌,方才递过一枚锦囊,淡然说道:“这是我刚注之论,待刘郎君日后解得,可遣人再送来!”

不是现解吗?

刘浓稍觉惊奇,适才尚暗自戒备,忽地落空反倒有些惴惴;伸出手去接锦囊,不经意间手指莫名一抖,竟触到几许微凉,凉意陡现即逝;随后那幽凉缓缓撤回,叠至顾荟蔚腰间时犹在轻颤。刘浓心中颇窘,竟亦不看锦囊,慌乱将其揣入怀中,面呈涩然。

凉而不渗,如其人矣!

顾淳眼尖,撇见了这一幕,嘴巴翘得老高,心道:还说不是故意来见他的,知,知了么?哼!

尽皆不作声,气氛微妙!

少倾,顾荟蔚漫不经心的转目投向一株老桃,待脸颊浅红褪尽,漫声道:“天时尚早,桃林亦甚美,刘郎君身为地主,不知可否带我姐弟一游?”

刘浓悄悄镇神,将尴尬拂于一旁,笑道:“桃林简陋,不过亦尚有几处可称雅致,愿请一观!”

庄外桃林甚大,两侧各有数十顷。其间又有风亭、碧潭、假山,皆为杨少柳所建,因其思念洛阳北地,是以不论亭潭、假山皆是北地风格。

顾氏姐弟甚少得见北风,极是新奇。

行至风亭时,顾荟蔚漫眼而观,但见六角朱亭孤悬于潭,潭中游鱼往来,非是观赏鱼种,竟是条条硕长雪白鲈鱼。再细辩亭中,见得琴台,浅声问道:“刘郎君可是常于此处鸣琴、垂钓?”

刘浓摇头笑道:“阿姐时常在此操琴!那鲈鱼倒是稀奇,非是近海所产……”言即此处稍顿,这鲈鱼是杨少柳飘海带回,他早已辩过,属东瀛鲈鱼。

“哦……”

闻言,顾荟蔚未曾觉察有异,稍稍回首,正声问道:“是否就是昔日虎丘对琴之人?”

“正是!”

“唉,惜不能见尔!”

顾荟蔚声音若喃,幽幽一叹,随即恍然醒悟,转身急急向假山行去。刘浓、顾淳紧随其后,知其所言为何,她一个高门大阀女郎,岂能随意至年轻郎君庄园中;若要杨少柳出见,依其性子亦必不会出。而且观顾荟蔚年岁,比自己稍涨一二,怕是来年便将及笄;身为顾氏女郎,一旦及笄,提亲者将多如过江之鲫,至多一两年则会出嫁;其后若再想轻身踏游,恐是难矣!

非不可见,乃不能见矣!

登临假山,清风遥徐,顾荟蔚的纹帧丝带随风飘冉,颇显几分危意。因道狭窄,只能容一人,刘浓恐其像上次郗璇一般,悄然绕过顾淳护在其后,亦步亦趋。

吴郡妙音顾荟蔚!

其极擅清谈辩论,心思自然细密如发、既慧且敏;明眸俏然微转,刘浓的所行尽皆落入其眼中,睫毛几翻扑烁,心中浅尝略甜,驻足山颠,放眼望着身前桃林。

红一片,黯一片!

芳心悠悠,竟不知何解,趁着阿弟离得尚远,悄声喃道:“去年今日此山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刘郎君,人面若隐,桃花未红,又作何意?”

人面若隐,桃花未红!徒留春风……

何意?

刘浓蓦然顿住,紧皱着眉、俯逐着片片乱红飞绕,久久不可言语。再回首时,那丛大紫已慢慢的往山下飘去,紫蔻抓着裙角,浅露着青丝履。

心中怦怦乱跳!

暗暗告戒自己,不可多想,不可深思,这小女郎只是一时伤春悲秋尔。

“嘿,你走不走?”顾淳在身后叫道。

得此一打岔,刘浓心中反而镇定下来,随即哂然一笑,挥着宽袖,几个疾步追上顾荟蔚,低声唤道:“顾小娘子!”

“嗯?”

顾荟蔚身子微微一震,徐徐回过头来,眉色淡定,眸子里藏着恰到好处的疑问,可那犹自抓着裙摆的十指却陷得深深。

刘浓正色道:“何需迷伤,残红褪尽乃正景,待得来年定芳绯。”

默而无声!风亦静!

“哼!”

不知过得多久,顾荟蔚眸子缓缓凝住,随后冷冷一哼,提着裙摆碎步急奔,显得甚是气恼!

又哼?!

刘浓彻底蒙了,木然的看着紫裙飘入桃红,他尚以为顾荟蔚是想借此辩论,其言隐含道家玄说《以无为本》、《以有为末》;是以才会如此作答,暗指庄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焉知,得来一哼!

“哼!”

身后再度传来一哼,顾淳眉毛挑得老高,大步至其身旁踏过,木屐声又重又沉。

身后尚有异!

刘浓转身看向两个女婢,那两个女婢指着他正准备哼,却不知怎地齐齐唰红了脸,至其身侧窜过,追着自家小娘子去了。

徒留一个刘浓,仿若孤零春风……

……

车队杳然远去,刘浓负手于离亭中,手指摸索着锦囊的纹路。

微凉!

第四十六章在湖之洲

昨夜轻雨,终宵潇潇;晨风徐拂,清新。

巧思转过回廊,脚步落得轻而不闻;手中的木盆冒着热气,熏得脸上微红。转眼掠向内庄,只见乌燕穿过寥寥淡烟,绕着田垅作圈飞;早起的佃、荫户们,三三两两相携田间,隐隐闻得哩曲漫遍青青。抹了额间的细润,嘴角甜甜的笑着,心道:小郎君,真不容易啊……

“叮!”

落簪声至屋中传出。

主母起了?

巧思低问:“主母,起了吗?”

“起了,进来!”

“就来……”

端着水盆脱鞋不便,噌了噌脚,绣花粉鞋便在门外软了。徐步踏进屋内,身子一旋巧巧转过兰屏,一眼便见主母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青丝铺了半床,眉间则带着喜色,笑颜盈盈的看着她。

暗香回旋,经夜不散。

“主母,今日咱们梳灵蛇髻……”

巧思跪在主母身后替她挽髻,昏黄的铜镜透着主母美丽的容颜。其一边缓缓梳着,一边心道:主母真美,难怪小郎君那般好看……

刘氏亦在想心事,昨日儿子再度提起来福的事,言下之意让她好生探探巧思的口风,希望能将这段美事促成,可是巧思这妮子好像心不在来福身上啊!

会在谁身上呢?

想了想,终是唤了声:“巧思……”

“嗯!”

巧思轻应一声,瞥见胭脂快用尽了,便笑道:“主母,前几日杨小娘子以初谢桃夭做了些胭脂,嫣醉她们用着亦挺好看的;我合计着是不是去讨些来,给主母添置些!主母,你说可好?”

“好……”

刘氏慢声回着,心中却暗叹,转身握着巧思的手,笑道:“巧思,你随我已有六年了,做事伶俐深得我心,这终身嫁娶之事亦不可马虎,若是真看上庄中哪个,一定要和我说!”

“主母!”

巧思身子猛地一顿,手中木梳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慌乱的捡着,脸上却腾地红了;知道主母在说甚,心中既乱且羞,甚至藏着些许恼;趁着弯腰之际,眼睛明亮闪烁,再度抬首时,脸上洋满着笑,撒娇道:“主母,巧思没看中谁,巧思就看中主母了,要服侍主母一辈子呢……”

说着,将身子软软的倚过去。

“格格,小妮子……”

刘氏亦着实爱她的伶俐乖巧,一把搂在怀中,柔声劝道:“傻丫头,我才舍不得把你外嫁呢,想也别想!可来福是个心诚良善的,你亦知道,我华亭刘氏待他是不同的,虎头更是视其为兄。若是你们能成亲,不一样可以服侍我么?我一样疼你……”

躲不过去啦?

我躲……

巧思悄悄眨了两下眼睛,笑得更甜,软声道:“主母,事有大小,人亦有大小;姐姐还没嫁人呢,我怎么能出嫁?主母心慈,可别赶我,巧思会难过的。”

说话之间,双手不停,麻利的给刘氏把发髻挽好了,再服侍其洁脸,然后笑道:“主母歇会,我去找嫣醉讨点桃花胭脂。”

刘氏苦恼的唤:“巧思……”

“主母,我稍后就回来……”

巧思转得飞快,将将出门,便拍着胸口顺得一阵气,暗道:好险!

漫不经心的转眼,却瞅见来福大步踏入院中,肩披白袍腰跨刀,身后跟着一群白袍,颇有几分自得洋洋。气,更不打一处来!

匆匆行至回廊口,一声娇呼:“来福!”

“啊!!”

来福闻得呼声,情不自禁的张大着嘴,一只脚踏在半空不敢落下,按着腰刀的手亦在轻轻颤抖,半响,抬起头来看着她,喃道:“巧,巧思……”

一众白袍皆低着头,拼命的忍着笑。

巧思俏脸一红,嗔道:“上来!”

来福愣愣地道:“不,不啊。我,我要去见小郎君……”

“你,来不来?”

“哦,来,来……”

来福搭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慢行,亦不能怪他,其着实怕巧思。心道:小郎君说得对,这叫那个啥来着,痛并快乐着……

“来福!”

东面再传来一声唤,来福听得一惊,回过头:哟,小郎君来了。刘浓并未看见巧思,走得疾疾的,边走边道:“东西可都准备妥当?”

来福只好顿足,转身迎向小郎君,答道:“都备好了,小郎君要走了吗?”

“嗯,刚遇见阿姐了,待我再去见过娘亲,咱们便出发!”

刘浓拾梯而上,今日去陆氏庄园赴陆纳之约,怕是需滞留几日;得告知娘亲,省得其担心。将将爬上中楼,一个窈窕身影冉冉万福,浅声道:“小郎君,慢点,当心脚下!”

“嗯!”

尚以为是哪个小婢,漫声而应,稍一定眼,奇道:“碎湖,你……”

碎湖神色一愣,随即喜道:“小郎君,主母起了,快去吧!”

“你不是碎湖?”刘浓眯着眼仔细分辩,见其蓄着刘海遮着蛾纹,心中亦委实不敢确认,她们姐妹太像了,无一不同,便是声音亦是一致。

“我是。”

“你是巧思!”

刘浓呵呵一笑,心中颇有成就感,挥着宽袖行向正室;巧思眨着眼睛,暗中奇怪之极,往日若不见额间的纹印,小郎君断然是分不出的,今日为何?

再一转眼,瞥见那傻乎乎直乐的来福,心中顿恼,正欲喝其随自己而去,好好教训一翻。恰逢其时,碎湖在楼下娇声问道:“小妹,来福,小郎君可在?”

“碎湖?”巧思嘟着嘴,重重一跺脚,绕着回廊转走;她有些怕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至于原因模模糊糊的亦说不清。

来福尚不知自己躲过一劫,探首出抚栏,大声道:“在!”

“碎湖!”

刘浓至娘亲房间出来,一眼便见碎湖捧着布囊急急的奔上楼来,看见他喜道:“幸而还没走,天渐热了,把这两套单衫带着。”

再对来福道:“若是小郎君晚上练剑出了汗,记得一定要换上……”

刘浓笑道:“也就三五日便回,昨日绿萝让来福带了两套,哪用得……”正说着,突地一顿,瞥见碎湖眼眶微红,赶紧把那布囊接了,笑道:“带,我带!”

“噗嗤!”

碎湖掩嘴娇笑,姿色媚极,全身上下都在颤,看得刘浓心中咯噔一跳,抱着布囊便走,暗道:碎湖,现在越来越像绿萝了。

来福在身后急唤:“小郎君,等等我……”

……

“唳!”

五月春末,嫩绿转青;一行白鹤振丛而出,不绕不旋直直插向苍天。“哞”,青牛一声憨啼,自山坡顶挑出一对弯角,随后华丽的车厢慢慢浮现。

白袍震空鞭,噼啪脆响。

一个声音高扬:“小郎君,快到咯……”

边帘大开,坐于其中的美郎君正在捧着一卷书闲读,闻言轻然一笑,转眼看向帘外。一目不可揽尽,偌大的庄园起于平野中,背倚青青翠山,面朝十里平湖;中有一条沿湖曲道,两旁尽植笔直华榕,仿若连绵青云铺至城门口;净白城墙高达五丈,将方园数千顷之地团团合围;隐约可见有红楼,尖顶!

江东陆氏,高门巨阀矣!

牛行曲道,清幽,唯余各色黄莺在枝头。

与此同时,在那高耸的红楼中,一个青衫郎君手提着酒壶时不时浅抿,挑着眉眼俯逐四野,待瞧见牛车转进曲道,哈哈笑道:“瞻箦来了,我得去迎接!”

下棋的白衫郎君落得一子,不以为然的道:“七弟,稍后尚有不少人来,难道汝皆要去接么?”

青衫郎君眉尖飞拔,扬声道:“阿兄谬矣!浊浊之子,岂可入得我之眼,我自接瞻箦,别人与我何干?”言罢,一撩袍角,向卷梯行去。

白衫郎君微顿,正欲说两句重话。

“啪!”

迎面对弈的美丽小女郎两眼一弯,落子入局,浅声笑道:“大哥,投了吧!”

“咦!”

白衫郎君惊奇,这才刚下没多久,为何小妹便叫我投?仔细一辩棋局,果真得投……

……

“瞻箦,可有带着好酒?”

两车相对而行,陆纳站在车辕上纵声高呼。

闻得呼声,刘浓挑帘而出,稍事相对,笑意由嘴角而始层层尽染,遥遥一个揖手,朗声道:“好酒自然有?然三碗不过岗,祖言,汝敢饮否!”

“哈哈!”

陆纳放声笑道:“只要是瞻箦之酒,莫说三碗,三十碗我亦敢饮……”

二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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